无疑重了几分。
“小马,你挡我作甚?那书生方才要暗算你,待和尚我教训教训他。”和尚略退半步,对小马的过激表现有些无法理解。
小马冷冷言道:“用不着贼喊捉贼,枉我把你视为好友,没想到你却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且吃我几拳再说。”言毕,挥拳便向和尚击去。猛然间腰间刺痛,剑锋冰凉入肉刺骨,小马一惊之下,反手一掌击出,同时往左侧横跨三尺,见慕容羽馨近在身旁,正要开口让她先走,眼前寒芒一闪,慕容羽馨手中长剑已抖起三朵剑花,往他胸前要穴刺来。
所有的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侥是小马身经百战,此刻亦是惊惶失措,但觉漫山遍野人影瞳瞳,刀寒剑冷。三个共同作战、出生入死的同伴如今却是敌我难辨,善恶难分,面目时而亲切,时而狰狞。他觉得头痛欲裂,呼吸困难,脑子乱成一锅粥,无法思考,他们的面孔晃动着、狞笑着,四周天旋地转,模糊不清。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是多余的,只恨不能把它拧下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切的一切都如此匪夷所思?他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连一点自制力都没有,眼见得前方有块巨石,他猛然冲过去,便要终结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小马努力的睁开眼,只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最先看到的是慕容羽馨焦急的脸,转而是书生若有所思的眼神,唯独不见和尚。此时天色未明,篝火余烬上一缕轻烟在晨风中舒展,小马缓缓环视一眼四周,自己原来还在昨晚露宿的地方,和尚斜靠在一块巨石旁,脸色铁青,样子颇为痛苦。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梦境?又或者此刻依然在梦境中?
“你个死马臭马,发什么癫搞自杀,害得和尚我也没了半条命。”看到小马醒转过来,善缘骂道,声音没了往日的洪浑有力。
小马一时间没能理清头绪,暗暗拧了自己大腿一把,待到确信自己不是处于梦境中时,他以询问的目光看了三人一遍,言道:“昨晚的事我糊里糊涂的,要捋一捋才清晰,和尚说我自杀是怎么回事?”
原来临天亮时,和尚被尿憋醒,起身去方便,发现小马似乎有点精神恍惚,对着一棵树发呆,叫了两声也没反应,心中觉得奇怪,便走过来想看个究竟,没想到小马突然就像疯了一样,往四五米外一块巨石撞去。
眼见拉扯已经来不及,和尚也来不及多想,飞身过去以己之躯挡在巨石前。小马尽力一撞之势,威力相当惊人,若真的撞在石上,莫说脑袋要支离破碎,身体都要毁掉。
善缘和尚横扑过来,脚未站稳,便被撞到了巨石上,小马的脑袋是保住了,和尚却是差点背过气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小马这一撞也是七荤八素的昏了过去。
这一番动静把慕容羽馨、温暖也惊醒过来,书生替小马把了脉,翻开眼睛观察了一回,然后在头上扎了几针,再从怀里找出个小药瓶倒了粒药丸,喂他服下,再给和尚察看了一番,好在和尚铜皮铁骨,并没有什么大碍,服下丹丸,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
小马闻言,亦将昨晚怪梦述说一遍,不明白自己怎么无端端做这种怪梦,而且最后竟然会精神崩溃而自杀。温暖说自己似是中什么摄魂术之类的邪术,可是昨晚大家都在这里,为何只有自己一人中招?四下里并无异样,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进入梦境的呢?和尚说我对着树发呆。树?小马脑海闪过灵光,那只大猫头鹰,那深不可测的眼神,自己原来是昨晚与那逐魂鸟对视时中了招。
于是对三人言道:“昨夜林子边上飞来一只大鸟,我见它体型庞大,毛色又好,便多看了两眼。它那双眼睛竟然有摄魂夺魄的能力,真是邪门得很,想必是有人饲养调教的吧。”
温暖想了一下,言道:“如此说来,应该便是此物作怪了,此鸟昼伏夜出,我们此刻又已经知道它有怪异,断不致于再中招,反而那饲养者尚未露面,敌暗我明,不得不防啊。”
小马昨天与怪兽相斗本就受了伤,昨夜又如此折腾一番,实在有些疲乏,想到如今和尚又被自己连累受伤,一向太平的天目山如今猛兽异禽纷纷出来兴风作浪,还不知有多少未知凶险,还是尽快赶路,彻查慕容山庄一事为好。
主意已定,大家便动身穿过密林,沿路往小镇而去。正行间,慕容羽忽然奇怪的言道:“咦,哪里来的琴声,这荒山野岭的,竟然有高人雅士在此抚琴。”
第十六章 琴棋双绝()
琴声隐约,似有还无。小马思量着昨夜怪事,初时并没有留意,经慕容羽馨一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过了片刻,招呼三人顺着琴声往前而去。
行出二十余丈,只见前方七八丈外,路旁一株两人环抱的古松下,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盘膝而坐,膝上放着一把焦尾琴,正在聚精会神的弹奏。那人面容俊朗,高冠束发,额侧一缕白发似是不受约束般半贴着脸颊垂下来,平添了几分不羁与张扬。在他左侧地上还摆着黑白两色棋子,想来应是方才在此独自对弈。
悠扬悦耳的琴声在宁静清冷的早晨飘然而来,温润而醉人,宛如露珠在花瓣滋润莹动,又似晨风在树梢轻拂流连。乍一听,琴声似乎来自前方,再一听,却又仿佛自天上飘洒、由地下喷涌、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抑扬顿挫,空灵飘逸,四人一时听得如痴如醉,意乱神迷。
忽而琴声渐急,犹如大雨倾洒,砸击瓦面弦窗,纷乱急促、错杂无章;又像旱天闷雷,捶打阴云苍穹,轰鸣连绵、冗长压抑,令人心生烦躁,焦灼不安。小马暗道不妙,急忙宁神守息,压制心头浮躁,然而为时已晚,那琴声竟似一个无形的手,牵制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觉得自己就如同人偶般一呼一吸都要随着那曲调起伏,思维情绪陷于停滞。再看和尚他们,也皆是呼吸絮乱,面容焦灼。
那琴声本来如天籁之音,意境高远,余音袅袅,听来让人神清气爽,烦躁消散,是以众人才会一时入神。哪里料到顷刻间曲调一变,竟然让人如此烦躁不安,呼吸不畅,听在耳中直如那针扎棍戳般难受。
琴声愈发急骤,似有千军万马奔腾厮杀,又如惊涛骇浪汹涌澎湃,曲调之中透着凌厉杀气。小马只觉体内气血翻腾,丹田真气左冲右突,越是强行凝聚,越是冲突得厉害,五脏六腑俱受冲击。拼命去掩堵耳朵,却哪里有半分作用,脑子里回荡着那魔音挥之不去,如同有千万只毒虫在自己身体里钻爬噬咬,同时好像无数刀剑在身上刺戳砍削,又好像有把重锤一下一下敲击心脏,各种感觉纠缠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痛苦万分。
琴声越来越急,曲调越来越高,小马能感觉到自己的口鼻在流血,体内的痛苦愈来愈炽,或许很快就要被彻底击垮,从而任人摆布、诛杀。
他蜷伏在地上,已经被折磨得近乎虚脱,可是他不能就这样死去,他的命不是自己的,哪怕是死也该死得轰烈些。他想起了那双眼睛,很亮很亮的眼睛,如同夜空中镶嵌的璀璨宝石。手中的拳头渐渐握紧,眼中透露出不屈与坚定,小马艰难而缓慢的挣扎起来。抚琴人远在七八丈外,他唯有走得更近才能确保反击有效。
一步、二步、三步……坚定而倔强,小马的手紧紧握住腰间的麒麟刀,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段路很近,却又那么远,没有人知道要怎样的毅力与坚忍才能承受得住那种咬髓噬心的痛苦,也没有人能相信一个人在那样一种状态下还能不屈的站起来战斗。
抚琴人一直在全神贯注的弹奏,似乎自己所奏的是神音仙乐,而不是恐怖夺命的魔音。当他察觉到三丈开外的小马时,眼神中的惊讶与不信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冷然很好地掩饰过去。他实在不能相信有人在被琴音侵噬到那种状态之下还能走到他面前。
但不相信并不影响他在一瞬间做出决定,哪怕是一个幻影,他也不会给对方任何靠近的机会,保护自己这一点他一向做得很好。当然,他一向认为自己在杀人方面做得更好,自从他十年前练成这曲《花开彼岸》,他要杀的人就从来没有能侥幸活下来的,在这方面,他对自己是满意的。
察觉小马出现时,他迅速做出反应,右手仍在抚琴,左手衣袖在身旁地上一拂,已闪电般弹射出两枚棋子。在猎杀对象中需要他动用棋子的实在是不多,所以尽管他自号“琴棋双绝”,但真正见识过夺命飞棋的人实在太少,而那些有幸,或许应该说不幸能见到的极少部分都已经永远不会说话。
棋子出手,抚琴人便没有再看小马一眼,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能避得开这一击。他的这一手暗器绝技,在武林中绝对是数一数二,即便是在正常情况下也没有太多人能闪避得过,何况是在他的琴音笼罩之下,绝对没有人可以避开。这一点,他一向很有信心。
没有人可以避开!小马是人,所以他无法避开,他也没想过避开。
那棋子疾如流星般破空而来,他根本就没有闪躲的意思。他可以死,但不可以死得太窝囊,所以他才硬撑着走到了距那抚琴人三丈开外。他要做的不是无意义的躲避棋子,而是趁机击杀抚琴人。
抚琴人出手的同时,他手中的刀亦夹着劲风电射而出,径往那抚琴人胸口而去,这一击他已拼尽全力,成败只有一次机会。
耳闻劲风袭来,抚琴人冷哼一声,不屑的道:“不自量力。”右手依然不停,身体往右略倾,左手化掌为刀斜切,先化解掉力道,跟着屈指抓住刀背,一抓之下,心中诧异,手里拿着的竟是刀鞘。与此同时,几声琴弦清响,伴着刀砍硬木的声音,琴声嘎然而止,一把刀嵌在焦尾琴左端,刀柄兀自抖动。
小马的目标竟然不是抚琴人,而是焦尾琴。在看到抚琴人弹射棋子那一瞬间,小马知道对方的武学造诣已经是当世一流高手,即便对方不依靠琴音,自己的胜算恐怕也不到三成,如今在受控乏力的情况下要杀死对方,实在是没有任何胜算,而毁掉那把琴自己四人或许还有一线逃脱的机会。所以电光火石之间他改变主意,击杀那抚琴人用了虚招,目的只是让他闪避之时有那么一线机会把琴毁了。刀鞘出手,麒麟刀紧随其后飞向焦尾琴。
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够成功,但他没有时间去多想,只能赌一把,幸运的是他赌赢了。如果不是抚琴人太过自信而又太藐视小马,他也许不能成功的。然而,现实并不存在如果。
小马看到刀削断琴弦,砍在琴身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他脸上带着笑容,毕竟这一局他赌赢了。“如果就这样死了,也不会让他觉得太丢脸吧?”他这样想着,昏死过去。棋子带着劲风穿透他单薄的青衫,一枚穿透了右肩,一枚钻入了左肋,如果不是尽全力抛掷麒麟刀的时候身形偏了一分,他的心脏只怕已经爆裂。幸好,现实并不存在如果。
看着心爱的焦尾琴被毁,抚琴人脸色大变,不由抚琴长叹,心潮起伏:“这把琴陪伴自己十几年,自己一向视若珍宝,从不曾稍离。想当年,为了这把琴,自己不远千里赶赴大理,拜会“天下第一琴师”公孙忘忧,愿以万金相酬索取。那公孙老儿死活不肯,说什么‘名琴有灵性,要赠有缘人’,‘你身上杀伐之气太重,会毁了这把神琴,把它带入魔道’。自己一怒之下,把他全家尽皆杀了,才夺得此琴。”
“那公孙老儿当时谈到天下琴谱,喟叹《广陵散》自嵇康之后已成绝响,传闻有人掘墓数十座,竟寻得琴谱,只是无缘相见,有生之年未能弹奏一曲,实是憾事。又说有前辈高人著成《花开彼岸》,只是此曲杀气太盛,实为魔音,虽有琴谱,却是万万不敢弹奏,以免坠入魔道,有心毁了,又因是前辈高人心血,实在不忍。自己当时一并带了出来,苦研之下竟发现此曲实为武学一绝,自练成此曲以来,纵横天下,鲜有敌手。哪曾想自己最珍爱之物如今竟就如此毁了……”想到这里,不由得面罩寒霜,眼露杀意。
“今天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抚琴人恨声言道,放下残琴,长身而起。
第十八章 幻影银针()
焦尾琴被毁,夺命魔音嘎然而止,肃杀、混乱和死亡的氛围消散无踪,山林清风轻拂,晨曦怡人,周围平静安宁得让人心醉。
慕容羽馨、善缘和尚与温暖如同在地狱中历劫百年,此时才重回人间。三人中形势最惨的是善缘和尚,昨晚为救小马,不能运功抵挡,硬生生承受了小马猛烈的一撞,以至心脉受损,不能妄自运行内力。刚才遭受魔音荼毒,一味强行凝聚内力与之抗衡。须知这魔音侵噬,本就是令对方内息混乱,真气逆行倒施,左冲右突,侵筋噬骨,痛苦万分,越是内力深厚伤得越重。和尚如此做,无疑等于自己打自己,调动内息越强伤得越重,伤上加伤,竟至于晕了过去,否则以他刚烈的性子,定会强撑着也要去跟抚琴人拼命的。
慕容羽馨得妙手神尼衣钵传承,但剑法灵巧精奇,变化万千,并不以内力见长,是以尽管历尽苦楚,到底熬了过来,看到小马倒下,试图挣扎着起来赶去相救。
抚琴人长身而起,同时左手衣袖一卷,将黑白棋子尽皆收入袖中,身形一晃,已掠至小马跟前,抬脚便往小马脑袋踩去。
视若珍宝的焦尾琴被一刀劈裂,他忿恨难平,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就算小马已经死了,他也要让小马死无全尸、受尽凌辱,才能解心头之恨。
其实名琴被毁,他一方面是心中痛惜,另一方面则是感觉自己的自负受到了挑衅,他一向施虐于人,今日竟被人虐了一回,实在是脸面无光,所以眼前这个年轻人实在是令他很恼火。他必须要对方付出惨重的代价。
一个人站在高处久了,慢慢就只会俯视别人,自己便成了权威不能让人侵犯,一旦有人触及了或者动摇了,他将会变得异常愤怒,想方设法去残忍报复。所以他现在反倒暂时把此行的目的放在一边,先要收拾一个触犯权威的人。
抚琴人用了三成力道,这一脚下去小马的头就要脑浆迸飞,他轻轻摇头,叹息了一下:“太可惜了。”似乎有点不忍心。
他的靴做工精细,用料讲究,是昨天在杭州城里的百年老字号“聚德鞋坊”买的,这一脚下去,就满是鲜血脑浆,而他一向爱干净,就这样丢了实在有点可惜。
脚在距离小马脑门还有半寸的时候没有再往下踩,而是迅速的往一旁闪避。两点寒光分别袭向他膝下足三里穴和脐下气海穴,力道破空之声虽然微弱,但对一个精于暗器的一流高手来说,要辨别和闪躲并不太难。他单足点地,横移三尺避开,然而身形未稳,三点寒芒又闪电击向他膻中穴、神阙穴和人迎穴。
抚琴人身手确实了得,临危不乱,仓促之中左手一挥,三颗棋子电射而出,同时凌空而起,疾退两丈。三颗棋子与寒芒相撞,几声脆响,俱都跌落地上。
抚琴人很是惊讶,寒芒的精准和快捷实在不逊于任何一流高手,他怀疑琴声停止之后这里潜伏了高手。于是朗声道:“不知哪位高人大驾光临,在下曲穿云烦请高人现身,不吝赐教。”声音激越,震耳欲聋。对方两番施袭虽然被他避过,他依然有意显露一下浑厚的功力,意图震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