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来的三十六个人,除了二年前离开的五个,最后离开鬼域的只剩七个人,残酷的训练和野外生存考验吞噬了太多年轻的生命。我们被要求做到冷血无情,但十来岁的孩子毕竟心还柔软,多少有点感伤,要是能一起回去多好,就可以像来的时候那么热闹了。”
“离开那天,鬼老送我们到谷口,只说了一句话:‘你们没死在鬼域,就别那么快死在外边,丢我的脸。’声音还是如沙砾碎石撞击,没有丝毫感情。”
“我们不约而同的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可能那天雾气太重,我似乎看到鬼老灰暗空洞的眼中隐藏着水雾。”
“从鬼域回来,我就跟在义父身边,小冷也留了下来,我们还有新的训练要完成。在鬼域学习的东西回来后要转化为实际中的应用,并且我们将与往年的学员融合,这样三年后便可以跟着他们先从一些简单的任务开始,慢慢熟悉掌握实战经验,然后按各人能力决定什么时候安排独立执行任务。”
“洪武二十五年冬,已经做了一年实战培训的我与小冷,被指派随队进入秦岭参与任务。说是参加任务其实我们两个当时纯属是跟着玩,并不需要做什么。”
“在茫茫雪山遇上了暴风雪,我们跟大伙走丢了,没吃没喝的我们不幸遭遇了雪狼。因为连续几天的恶劣天气,那上百只狼也是饿红了眼,异常的凶残暴虐,我们只能边打边逃。”
“寒风凛冽,如刀似剑刺在脸上,雪花落在身上慢慢化成冰水侵衣透骨。”
“饿疯了的雪狼前赴后继的袭来,风雪迷漫中我们根本连路都来不及分辨,顾不上饥寒、顾不上疲惫、顾不上伤痛,杀开一条血路便跑。跑一会杀一阵,杀一阵跑一会,求生的念头支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
“天色渐渐暗下来,在终于感觉没有狼追来的时候,前面已经没有了去路,我俩精疲力尽的站在悬崖边上,脚下是万丈深渊,望而生畏。”
“我们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湿透,有雪狼的有自己的。不管还走不走得动,我们都必须连夜寻路下山,一刻都不能逗留,停在这里,只能活活冻死。”
“正准备转身离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从身后传来,诡异、凶残、血腥的气息混合在一起,让人毛骨耸然。”
“我本能的迅速转身,二丈之外一头体形庞大的雪狼在缓缓逼近,个头足足比其它雪狼大上一倍,一样的浑身毛发雪白,只不过额头上长了一撮比血还红的毛,显得诡异恐怖,绿幽幽的眼中藏着狡猾阴冷。它走得谨慎而机警,浑身透着一种傲然睥睨的气势。”
“狼王!”
“我握刀的手在冒汗。”
“狼王缓慢的游走着,面对着眼前唾手可得的猎物,它在等待着最后一扑的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我们的心头。”
“饥饿让狼王失去了耐性,开始躁动起来,我与小冷默契的悄悄往两边散开,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线生机。与狼王渐成鼎足之势那一刻,我们双双出手,一左一右扑向狼首,刀取双目,剑插咽喉。”
“我们确实太累了,速度实在太慢,狼王的动作却快得让人无法置信。我们攻势未至,它前爪已瞬间扬起,扫向小冷脑袋,小冷只得翻身后退;狼首往我一撞,我手中刀未砍落,人已被撞飞一丈开外,刀跌落一旁。”
“狼王被激怒,蓄势一蹿而起,倏忽扑向小冷,小冷急往旁边挪身,极度的疲惫虚脱之下,他的动作变得迟缓呆滞,甫一侧身,狼爪已触及他左臂,电光火石之间,我飞扑着撞向狼王,右手从雪地上摸来的尖锥般的石头狠狠刺向狼目。”
“一声哀嚎,响彻天地,狼王半边脸血肉模糊,更显狰狞恐怖。”
“反弹的力道将我撞飞摔落在悬崖边上,雪地浮滑,我的头胸都滑出在悬崖之外,若不是左脚刚好勾住一块凸起的石头,只怕已经落入深谷之中。”
“狼王负伤之下更加疯狂暴戾,在雪地上复又蹿起扑向正在艰难地退回悬崖边的我,似乎不惜一死,也要报一锥之仇。”
“我正在手脚并用往雪地里退,根本无法躲避,心知这一次是死定了。”
“然而我活了下来,是小冷救了我。”
“狼王蹿起时,小冷也扑向狼王,把它撞偏了些许,双双从我身旁摔落万丈深渊。”
“‘小冷……小冷……’我伏在悬崖边拼命呼喊,痛哭嘶叫,我听得见风在悲鸣,雪在呜咽,天地陷入无限黑暗……”
“我醒来的时候,在一个温暖的屋子里,义父就坐在身边。”
“我焦急的问起小冷的情况。义父摇头说派人找了三天都没找到,也许是被冰雪掩埋了,就算没摔死也早就冻死了。他们在我们两个走失后就派了人寻找,在悬崖边发现我时,我全身冰冷僵硬只剩下胸口还有一点点温度。”
“我整整昏迷了五天,在他们都认为我已经醒不过来时却醒了过来。”
“我却宁愿就那样子一睡不醒,也不用一直活在愧疚中,本来死的人应该是我,小冷可以好好活着的。”
“从那以后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见我在雪地里被狼群追赶,无路可逃,它们疯狂的扑过来嘶咬我,我无法反击,无法动弹。在我觉得快要死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少年用一种很奇特的乐声把狼群驱散。那个少年就是小冷,可是他支离破碎,浑身鲜血,一碰就散。他对我诡异的笑着,然后就天崩地裂,我掉进万丈深渊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做这个梦,我想不通,小冷是为救我而死,为什么在我的梦中显得那么诡异可怕?”
“十年来我常常在想会不会有奇迹发生,让这个天才少年死里逃生,某一天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那我会有多高兴。就算他样貌已改,他的眼睛一定还是那么雪亮,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第三十二章 打破僵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咣~~咣!咣!咣!咣!……”
窗外更夫鸣锣报响五更,屋内四人犹无睡意。
慕容羽馨、和尚、温暖三人听完小马的述说,心中亦是不胜唏嘘。
慕容羽馨看着小马,柔声道:“我犹记得你当年到山庄时脸上常带着笑容,如今再见却总是冷着一张脸,只道你看轻别人,却原来这些年经历了如此多磨难,倒是我想错了。”
小马喟然长叹,道:“这些年一来是职业使然,二来小冷的死对我影响很大,与己无关的事我是从不过问。说来惭愧,那天若不是知晓你是慕容山庄的人,我也不会出手。”
和尚微醺道:“这就是缘,如若不然,此刻我们也聚不到一起,就冲这一点,也该干一杯。”说完自顾把杯中酒喝了。
慕容羽馨若有所思,道:“如果昨日在伏蛇岭上的面具人就是小冷,这么多年他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回去找你们?而且你喊他小冷时,他好像莫名其妙,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小马摇头道:“这一切只有找到他才能搞清楚了,他好像已经完全不认识我,虽然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可以想见过得并不容易。”
“依我看,他现在已根本不再是你认识的小冷了。按道理,你们组织那么厉害,没理由不知道血魑堂的存在。他们竟然能在你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发展壮大到如此规模,可见有多不简单。小冷现在也不过是控制在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要解决这一切,还是要把血魑堂给翻出来。”和尚烈酒下喉,倒是比平常说话有条理些。
小马道:“这些事都搅在一起,环环相扣,或许解开其中一环,其它的也都解开了。”停了一下,语气坚决,斩钉截铁说道:“既然小冷还活着,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说完拿起酒杯,道:“天快亮了,把这杯酒干了就暂且歇息吧,今天说不定又是一场恶战呢。”
众人一饮而尽,各自散去,小马将就着在长椅上睡了过去。
一整天都很安静。
除了店小二,没有人来打扰过他们。
小马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安静,然而,这场暴风雨什么时候来他却无从知晓。
福临酒楼以及周围来了这么多高手,血魑堂深谋远虑,审时度势之下,定然不会找上门来。
而这些高手都心怀鬼胎,各自为营,只盼着别人先出手,自己在后边捡好处,又怎么会有人肯先动手?
等,并不能解决问题。
目前的僵局不打破,或许等上一年也不会有结果。
小马不愿意等,他不能等。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他要找到小冷,解开心中的疑问,他也要给慕容羽馨一个交待。
傍晚时分,他推开门走了出去,走廊下是一个院子。
院子中间有一个小水池,堆砌了假山,养了些金鱼。
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面向着小马这边,背负着双手在看金鱼。小马认得他是“琴棋双绝”曲穿云。那天追杀河曲智叟进了林子便没了踪迹,现在他既然在这里,河曲智叟自然是已经死了。
西厢房的屋檐下,斜插着一面黑底镶金边的旗子,旗上绣着一个白色骆驼,随风而动猎猎作响。旗下房门紧闭,两个穿羊皮短袄的彪形大汉敞着胸口分立门旁,如同两尊门神。
西域“白驼帮”也来了,小马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白驼帮”历史由来已久,很久以前只不过是些在丝绸之路上抢劫过往行商的散汉流民,不足为患。唐朝末年,朝纲不振,官吏腐败,有些戍边将士与匪徒勾结,杀人越货,事情败露后,隐入沙漠,成为名副其实的官匪。这些人接受过正规训练,败走时又携带了精良装备,他们兼并收纳了不少小帮杂会、散兵游勇,用军队那一套训练管理,日渐壮大,最终雄霸西域,成为丝绸之路上的洪水猛兽。朝廷虽多次征剿,终是无功而返。
现任帮主“西域狂沙”骆通天,据说武学修为已臻化境,十年前“天龙神功”便已突破第九重境界,成为西域第一高手。麾下八大金刚无一不是骁勇善战、凶狠毒辣的角色。传闻他们与番邦来往密切,此次出现在这里,只怕没那么简单。
昨夜在巷口吃馄饨那三个红袍怪人此时正穿过院子往东厢房而去,在他们旁边有一个穿着棉袍的干瘦老头坐在池边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杆旱烟袋,悠然自得的吞云吐雾。
那杆旱烟袋四尺多长,粗如儿臂,用纯钢制成,怕不下四五十斤重,然而他拿在手里却像是拿着根稻草一般。大烟锅里塞满烟丝,每吸一口那火光足足亮上两三分钟,火光映在老人干枯瘦削的脸上,神态沧桑老迈,并无任何气势风范可言。然而气息绵长至这般地步,内功修为可想而知有多惊世骇俗。
小马眉头皱得更厉害,无为老人也来了。
外边巷道还有天山奇侠、辽东双怪、关外“响尾蛇”。
这些人随便哪一个,都是江湖上的厉害角色,咳一声嗽江湖都要晃一晃,跺一跺脚武林都要抖三抖。
他们直到此时尚未动手,只不过是心中各自打着小算盘。
他们若是联手,小马几个就是三头六臂也断然不是对手。
但,僵局总是要打破的。
他们不动,就让自己来吧!
小马转身回房,等待黑夜来临,这个夜晚终将迎来一场暴风雨。
长廊、院子里已经掌起了灯,有风吹过,灯笼轻轻晃动,满院灯影摇曳,灯光更显暗淡。
小马站在“勾漏三圣”门外,他没有敲门,走路的声音已足够让屋里的人听到。他本来有更隐秘的手法,只是他尚须确认对方为何而来。
此时此地强敌环伺,他不想轻易涉险,但如果对方确是为争夺赤狐宝匣来找慕容姑娘麻烦的话——小马目光一冷,握紧手中短刀——杀无赦。
屋里的人似乎并没有听到声响,小马不由得咳嗽了一声,此刻如此安静,他相信即便是聋子也能吵醒了。
“勾漏三圣”并不是聋子,非但不聋,还是江湖上有名的顺风耳,听力之强无人能及。
然而屋里依然没有动静。
实在是奇怪,一怔之下小马瞬间踢开门,紧接着破窗而入,屋内空无一人。
“勾漏三圣”进屋后便没有出来,怎么会凭空消失?小马四下打量,屋后窗户随风摆动,急掠至窗前,窗外街道昏暗,寂无人迹。
小马沉吟片刻,飞奔出门,径掠至西厢房“白驼帮”门前,拳头已同时击在两名壮汉太阳穴上。
两名壮汉没有做出反应便已倒下,他们已浑身冰凉,死去多时。
事情实在太出乎意料,小马当即破门而入,屋内依然无人,屋后窗户随风摆动。
曲穿云的房间也一样没有人,桌上杯子里的茶犹有余温。
事情竟突然变得如此诡异,才半个时辰,这些人竟全没了踪影。
僵局已经打破,小马的心却在下沉。
究竟是什么人可以让院子里那么多高手无声无息的消失?
小马决定去找无为老人,傍晚在院子里的人还有他。虽然并不知道他住哪一间房,但院子并不大,而小马总有办法。
无为老人就在眼前。
小马从曲穿云房里走出来就看见他坐在先前那张石凳上吞云吐雾,似乎他一直坐在那里,从没有离开过。
第三十三章 无为老人()
小马绕过池子,在离老人一丈外止步,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
无为老人很专注的用火折子整理着烟锅里的烟,貌似很随意的说道:“你叫小马?”
“是。”小马回答得简洁有力。
“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而来?”老人缓缓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旋即在风中消散。
“知道。”小马当然清楚,这些人哪个不是冲着慕容羽馨来的。
“你同意了?”
小马冷冷道:“我站着你别想,我倒下你随便。”寒芒闪现中,刀已出鞘。
“我知道你武功不错,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无为老人缓缓说道,慢慢站起来,两脚不丁不八的站在那里,目光如刀落在小马身上。
夜风吹动衣袂,满院肃杀之气。
小马的手握得很紧,心也揪得很紧。眼前这个老人坐在凳子上的时候温顺得像一只猫,而且是一只年迈衰弱的猫,而此刻,他却像一只猛虎,浑身有一种慑人的气势。只有身经百战、杀敌无数的高手才会有这种气势。
无为老人实在太强大小马完全没有获胜的把握。
然而,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坚定——这些年他何时不是在挑战着自己的极限,多少次身陷绝境还不是撑了过来。
小马已经出手,手中麒麟刀势若奔雷往无为老人手中旱烟袋而去,这是他思量良久做出的决定。
无为老人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呵呵一笑,手中旱烟袋已横扫过来,耀眼的火光划出一道弧线。
旱烟袋长四尺二,重四十二斤,施展起来,既可以当棍棒又可以做枪拐,既能戳点穴位又能捶击要害,既能使巧劲又能施重招。燃烧的烟丝随时可以当暗器弹射,火光也可以分人心神迷人眼睛,实在是一件极端霸道的外门兵器。
无为老人内力深厚,如此重物在他手中,竟是灵巧无比,一转眼已攻出十几招。小马并不与他硬碰,仗着身法灵活腾挪闪躲,枪风棍影之下根本无法还手,处处被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