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莉很冷静,她说她美容觉时间不多了说得好像她时日不多了一样,我忍不住就笑了,跟在她后面,好像犯错离家出走的小孩跟在找来的家长身后,事实上,麦莉总给我带来一种家人般的安全感,虽然她有时候刻薄又凶残。
“麦莉,我……”
“好啦,你什么都别说,记住,我麦莉就算骗你,也绝不会害你。”她说。以我的智商,实在听不出骗和伤害的直接区别,就好像一个人对我说她讨厌甜食但很爱巧克力一样。
关于这件事我决定不再问,麦莉做事一向有分寸,其实我应该一开始就相信她,也不用这么折腾我自己了。我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最好不要遇到许征,否则肯定会露馅儿,表情会最先出卖我。何况我这边,苏烈一个我已应付不来,自身难保。麦莉倒是什么都没跟我计较,早上她有课我没课的情况还是会给我买早餐,上课时候冒着被教授发现的危险,在我睡过头之前打电话叫我起床去考试。我很难想象,没有麦莉,我该怎么活。
第二天下午传播学课结束,有话剧社的同学在班里发话剧社新剧的演出票。我突然想起要和苏烈回家的事,想着苏烈那么忙,可能忘了这事儿,一定是忘了,我也假装忘掉,能躲一天是一天。
为不引人注目,我往教室后面走,猫着腰的我在教室后门撞到一个人’抬起头’看见苏烈戴着口罩,死死地盯着我。
“怎么,想逃啊?”他说。
我一边捶着背一边直起腰,打哈哈地说:“不知怎么搞的,最近腰疼。你们今天演什么话剧,能不能给我张票,让我去瞻仰一下,提高文化修养。”
苏烈哼了一声’帅气地倚在门框上说:“你脑袋里装石头了吗?我那天说的话,你忘了?还有,你在音乐厅对我做的肮脏事……”
我一听心脏都要蹦出来了,慌忙打断他:“没忘没忘,我怎么敢忘,我答应你的第二件事,陪你回家吃饭嘛!”这鸿门宴是怎么也躲不掉了。我跟在苏烈身后走下楼,杨朵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提着画板,插到苏烈身边,问他昨天怎么没去上国画课。她说话时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直下三千尺,问:“你怎么在这里?”好像我是块被苏烈不注意踩到的口香糖,在这里很碍她的事。
我没回答,杨朵薇也没理我,她和苏烈亲密地并排走,一个劲儿问他国画课考试的情况。我拖着步子跟在他们后面,看着杨朵薇的长裙飘飘,闻到她身上散发的一股淡淡的好闻的名贵香水味,觉得眼前两个人的背影很般配。苏烈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杨朵薇说着话,几乎都是杨朵薇问他答,很冷淡。有几个瞬间,我很想趁他们不注意逃掉,但每当我冒出想逃的想法,苏烈就会回过头来,确认我还跟在后面,好像他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
一直走到教学楼外的停车坪,杨朵薇问苏烈:“你今天开车了吗?要不要坐我的车,我载你回去。”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一辆红色的宝马车旁。
苏烈指了指我说:“我跟她一起走。”
杨朵薇惊讶地睁大眼睛望着我和苏烈,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直到苏烈把我拉到停车坪对面他的跑车上,直到苏烈载着我绝尘而去,杨朵薇还站在那里有如女烈士的雕像一般。
车子驶出校门,我担心杨朵薇会不会一时想不开,问苏烈:“她没问题吧?”
苏烈嗤了一声:“她?你说杨朵薇?她怎么可能有问题,她比你想象中的强大多了,就像圣母玛利亚。”我想不通他怎么会用圣母玛利亚来形容杨朵薇,就像用非洲的鸵鸟来形容家养的土鸡一样,跨地域跨物种。
“那个,可以问你个问题吗?”车子开了一段时间,我生怕苏烈会提起那天强吻他的事,想着不管怎么样也得找点话题聊。当然,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跟他正经八百地聊天,我很难想象那种场面,好比方舟子和韩寒手拉手话家常。
“可以。”苏烈出乎意料地答道。我一时没从被拒绝的各种想象里回过神,又听他不耐烦地说,“你要问什么?”
“哦,杨朵薇不是你女朋友吗?你怎么对她那么冷淡,她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你。”
苏烈看也不看我,戴着口罩的精致侧脸像半开封的古董瓷器一样,冷冷的看不出什么表情,说话好像不是从嘴巴里传出来而是像机器人从后脑勺传出来一样。他说:“首先,她不是我女朋友而是我前女友,我们只交往了一个月;其次,我一直都那么对她,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分手的时候也很平和;最后,她喜欢我是她的事,你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全校喜欢我的女生那么多,每个你都要管的话,我怕你劳累到得白血病死掉。”
“切,谁要管你,只是觉得你这样对女生很不公平,随随便便玩弄女孩子的真心又不是什么好事,我是为你的名声考虑……”
“慢着,林麒。”他打断我,“我们两个的关系有好到要你为我操心的地步吗?别忘了,你现在也是被我指使的对象之一,你不担心自己反而担心别人,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从他嘴里冷静地说出“指使”一词,有种让人扑上去撕了他嘴的冲动。我气得把头扭到车窗一边,暗暗发誓一定会逃离他的魔爪。听到他哼了一声,自说自话:“真心?可笑。”
两个人再也不说一句话,沉默得像死了的蛤蝌紧闭着嘴巴。车子没多久便驶入豪宅区,沿路是参天巨树,枝叶茂密,天空只在中间露出细细的缝,像几条线交缠着悬在用树叶筑成的温室大棚顶上。车子越往里开,环境越幽静,除了参天巨树,路旁还种着开着粉白色花朵的灌木,路上干净得一片叶子也看不见,远处是高尔夫球场和贝壳形状的人工湖,映着傍晚的金色夕阳,好像染色的美丽丝绸铺展开去。这种风景,就算是蹩脚的摄影师来到这里,也能拍出好照片登上《国家地理》杂志。
怎么说我在这个城市也生活了二十一年,见过不少世面,看见这种地方还是吓了一跳,感叹有钱人的级别还真是不一样。
我去过麦莉家,她妈妈对房子装修有几乎走火入魔的奢侈崇拜,任何看在眼里的物件都能看出价钱,什么窗帘壁纸,一看就是进口级别,像走入奢侈品店。所以麦莉特别讨厌带人回家,她说感觉她像个带人去购物的导购小姐一样。钟斯宇家的黄金地段别墅,依山傍水,房子里古董架上的古董沉默地显示着家里主人的品位,我以为那已经算是富豪级别,麦莉家顶多算是某某畅销书作者级别的暴发户。可是当我去到苏烈家,知道他家拥有一条属于自己家的道路和高尔夫球场以及恒温水池和法式花园时,我才知道这世上没有最富,只有更富。
我站在那栋像是从法国小岛空运来的城堡一样的豪宅前,又惊又叹,忍不住问苏烈:“你家开酒店吗?”他淡淡地说:“不是酒店。”很不以为意。我跟着他踏上一段通往豪宅的草坪,细嫩得像是毛毯一样的草坪,生怕踩重了。草坪一边用巨大的鹅卵石铺成一条小岔道,通往养着天鹅的人工湖,很久之后看地理杂志才知道我踩过的石头是从新疆额尔齐斯河人工挖来的。
门口站着一个穿西装制服的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来迎接我们,我在后面很没出息地小声问苏烈:“你爸?”
“管家。”他淡淡答道。我又吓了一跳。
夕阳沉在山腰上,把天空照得好像披了一层紫金外衣般妖娆。我跟在苏烈身后,走进那栋让我一阵头晕目眩的豪宅,穿过铺着柔软地毯的原石地板,像参观博物馆一样仰望巨大的雕刻着精美花纹的罗马柱子,有种置身在巴黎圣母院的感觉。屋子里的布置颇具皇家风格,好像里面住了一位老伯爵似的,大厅宽敞得可以代替春晚会场,高悬顶上的巨大水晶灯,看一眼都叫人闪花眼。我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赞叹,这简直是现实版的唐顿庄园。
管家跟在苏烈后面,跟他报告:“公子,老太爷在书房休息,他说晚饭之前别打扰他。”
苏烈停下脚步,往左边门开了一条缝的书房望去,问:“他是不是又在看那些老照片?”
管家点点头。我听一个大老爷们儿叫苏烈“公子”已经惊掉下巴,立刻给自己脑袋来了一掌,确认自己没有做梦。都1?“脱5的时代了,还有这股子封建余孽。我边愤愤不平边用手机拍照,想作为证据让麦莉看看造物者多么不公平。没想到才拍了一张,管家马上上来制止我。
“小姐,对不起,不能拍照。”高大的中年男人一脸严肃地什么?不能拍照?这里是大英博物馆还是卢浮宫啊?苏烈回过头,歪着嘴对我说:“你还是把照片删了吧,你知道这座房子周围有多少保镖吗?”他伸出一只手掌。
“五个?”我脱口问。还有保镖,真是了不起。
“五十个,全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有没有这么夸张,是国家秘密基地还是金库啊?看到苏烈嘴角嘲弄的笑容后,我知道他只是在唬我而已。也许有钱人都特别看重隐私,现在网络人肉搜索太强大,随便发一张照片都能被扒出祖宗八代。苏烈家这种级别,也许天涯上早有人开帖刷屏了,标题类似“来八一八我那神秘邻居的私人高尔夫球场”。
我不情不愿地在管家的注视下把手机里的相片删了。接二连三地遭到贫富差距刺激后,我终于明白苏烈为什么一定要叫我跟他回家,没有比这种不露痕迹的炫富更打击人了。我好像黛玉初进贾府,小心谨慎地走路,不同的是黛玉心细如针,我粗手大脚,害怕一个不小心磕坏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恨不得自己前后左右都长出眼睛,或像《怪兽电力公司》的大眼仔一样有一只大眼睛。
“明叔,我妈今晚的会议取消没?”苏烈停下问管家。
“是的公子,夫人特地为今天的晚宴取消了会议。”
苏烈停了管家报告后轻轻哼了一声,虽然很细微,但我还是听到了。
“芸珠什么时候到?”他又问。
“芸珠小姐说画廊里还有事,她尽量在晚宴前回来。”
我记得麦莉和我说过,周芸珠是苏烈父母收养的养女,按理说苏烈应该叫她姐姐,可是他直接称呼她的名字,可想而知他有多不愿承认周芸珠“姐姐”的身份。“晚宴”两个字从管家先生口里说出来,含金量都不一样了,显得特别高端大气上档次。换作我嘴里说出来,我要去参加某某晚宴,顶多是去参加我爸单位的年终晚会,站着和大妈们抢食分量少得不能再少的自助寿司。
苏烈站在扶梯边,指着我对明叔说:“你叫几个女佣带她去更衣室,找件适合她的晚宴服,给她打扮一下,尽量……”他停顿一下,想着什么词汇,“尽量让她看起来像女的。”说完便走上楼去。
“喂,什么叫尽量像女的啊?我本来就是女的好不好?”我站在下面,朝他喊道,对他的背影投去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
“请跟我来。”明叔说。他带着我往另一个方向走,房子大得像迷宫,不一会儿我就转得晕头转向,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穿着佣人装的女人把我带进一间香气扑鼻的房间。改造的过程对我来说就像做乱七八糟的梦一样,醒来全忘了,依稀记得自己被几个人围着,不停地往我身上套衣服,往脸上抹胭脂水粉,直到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像个《西游记》里的妖精一样,我从椅子上直接吓得蹦起来。
镜子里的那还是我吗?一件白色裸肩拖地长裙,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大波浪卷发,不伦不类地戴在头上,看起来像患有公主病的巨人。我对几个围着我不停“施魔法”的女佣说:“别别别,你们快把我变回来,我喘不过气。”我一边说着一边在女佣们为难的表情下把假发扯下来。几个人追着我在房子里玩猫鼠游戏。
见我十分不配合,有人叫来了管家明叔。明叔像定海神针似的,往门口一站整间屋子都静下了。他笑得很官方,对几个女佣说:“让客人小姐挑自己满意的,不要为难她。”
我听见明叔那么说,投去感激的目光。我知道我今天到这里就是被折磨来的,早有心理准备,转念一想,如果我随便挑自己适合的穿,也许苏烈更不会放过我,想象不出他又会出什么难题给我,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倒不如就顺了苏烈的意思,长痛不如短痛。
我重新戴上假发套,穿着高级定制的拖地长裙,戴着一条亮瞎眼的项链,由于裙子紧裹臀部,导致我走路时同手同脚,女佣们都在笑。老实说,苏烈家里的衣服品位不差,不难看,就是穿在我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用麦莉的话说,我穿西装都比穿礼服裙来得引人注目,谁让我是有着一颗爷们儿心的“叔女”。
“叔女”定律之一: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明叔看到我重新穿戴整齐站在他面前,露出程式化的绅士笑容,说:“夫人已经回来了,芸珠小姐和她的朋友也快到了,少爷让您去大厅等候,他一会儿下来。”
我被人带去大厅,像根筷子一样杵在开放式的接待室里,看到外面有条美丽的长廊,里面种着美丽的盆栽,地灯照亮边沿,顶上的白色灯光散发着毛茸茸的光晕。整个巨大的花园在眼前铺展开去’在一盏盏地灯中,一草一木皆如梦如幻。我往长廊走去,一直走到长廊尽头,望着童话中才有的景色出神,神游太空。
几分钟后,看到芸珠和钟斯宇说说笑笑从花园草坪道上走过来时,我彻底石化。
钟斯宇和芸珠亲密地牵着手,小声地交谈,芸珠不时发出轻快的笑声,他们像居住在花园王国里的花仙子和花皇子,突然化为人出现。他们看到改头换面的我站在长亭形状的接待室里,却没有马上认出我,只是微微地把眼神往我这边瞥了一眼,又继续谈笑,往大厅的方向走。
他们从我身边轻快地走过时,我的眼泪在眼中打转,僵硬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像个白痴,那一刻真是恨死自己了。我望着他们般配的背影,心里被饶了一股浓稠的忧愁。
快进大厅时,钟斯宇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往我的方向看。
“怎么了?”芸珠也停下问他。
钟斯宇松开芸珠的手,朝我走来:“林麒?”
糟了糟了,我慌忙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使劲儿恢复心平气和,太丢脸了,我不能这样见钟斯宇,我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他该怎么想我?我该怎么办?
“林麒,你怎么在这里?”钟斯宇的声音已经距离我很近很近。我穿着一身累赘的长裙,逃也没法逃,只能转过身去,僵硬地朝他笑。他和芸珠一瞬间都看愣了。
还是芸珠反应快,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说:“呀,阿烈说今天要带朋友回来吃饭,原来是你呀,这么一打扮起来,真漂亮,我都嫉妒了,是不是,斯宇?”她边说边回过头去问站在那里有点神游的钟斯宇。被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称赞漂亮,我脸烧得像茶炉子。
钟斯宇没什么反应,眼睛里有疑问,但他制止自己开口问的冲动,只是微微笑着表示赞同芸珠的话。他眼神里的一丝冷漠,刺痛了我。
有时候浮于表面的微笑比面无表情的冷漠更伤人。
我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对钟斯宇解释,刚要开口,明叔从房子里走出来,提醒晚宴二十分钟后开始。我闷闷不乐地跟着他们走在后面,望着钟斯宇的背影有苦难言。
房子有一扇窗户边站了个人,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苏烈已经换了礼服下来,像个冷傲的贵族也像个吸血鬼一样面无表情地站在大厅里,气氛冷得像冰河世纪。他克制自己的目光不往芸珠身上移,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嘴角微微扬了扬,带着一丝“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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