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了逞一时之快,大晚上的,我被杨朵薇丢在了连出租车都很难打到的荒郊野外,身上还穿着滑稽的黄色运动服,像极了从疯人院跑出来的病患。我突然想到苏烈也曾这么丢弃过我一次,顿时悲从中来,对着漆黑的夜空骂了一句脏话。
我告诉自己不能哭,哭了就输了,输给全世界也不能输给自己。
麦莉和老男人找到我时,已经过了夜里12点。当时我蹲在路边,在一盏微黄的路灯下,抱着双膝数绵羊。用麦莉的话说,当时的我特别像一坨外星人拉的屎,好像她真的见过拉屎的外星人。
在等待麦莉救援的两个小时的过程里,我尽量忽略黑夜,忽略自己孤身一人的处境,把自己想象成这茫茫郊外的一棵树、一丛草,只有这样才能忽略恐惧,忽略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麦莉说:“我在这条路上遇到过露阴癖的****,你竟然什么也没遇上,算你好运气。”她又说回头再找杨朵薇算账。
老男人笑着和我打招呼,看着我身上那套运动服打趣道:“什么时候教我两招?”
麦莉捶他一拳:“穿李小龙运动服就一定会功夫?我穿这裙子是不是要来点民族舞啊?林麒,这是秦雍。”她终于把老男人介绍给我了。近看他并不算老,长相还算过得去,可能是和古董接触多了,身上有股神秘莫测的气质,不知道除了麦莉,有多少少女曾收在他五指山中。
我抿着唇笑了笑,想起可怜的许征,根本没办法做到和秦雍自来熟拉家常,无法像当初麦莉宣布和许征交往时,我和许征第一次见面那样聊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中午我起床时麦莉已经不在了,昨晚秦雍送我们回到寝室后,我什么也没和她说,她也不问,各自洗漱后睡了。事实上我彻夜难眠,直到天亮才闭上眼睛。
醒来后我打电话问麦莉在哪,是不是回拍卖行上班去了。她说她还在学校,现在在十字街办点事情。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我问她:“你不会是去找杨朵薇算账吧?怎么没叫我。”
“处理她,我一个人足够,我得把你在她这里受的十倍奉还。林麒你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那么欺负你,她杨朵薇只是猪鼻子拱出来的一根葱,拌豆腐都不配。”
听听,麦莉出马万夫莫敌。
我放心不下,主要是担心出人命,像《九品芝麻官》里的周星驰一样把人说得吐血身亡的事非常可能在麦莉身上发生。于是爬下床刷牙洗脸后往十字街赶去。
中午下课时间,十字街上学生很多,这里不仅仅有我们学校的学生,甚至外国学生也很多,我们学校还有个印度学院,学校里经常见到印度青年,他们辨识度很高,用鼻子闻就可以辨识,方圆十几米内都能嗔到是否有印度同学出没。
“那女的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啊,活该。”
从十字街前门进去找麦莉的一段距离,我听到了类似的谈论,我当时以为是别人的事情,没往麦莉身上想,可是在一家咖啡店门外看到麦莉带着一脸一身的咖啡痕迹出现时,我特别想追上刚才说话的两个八婆’一人来一个过肩摔。
我慌忙问麦莉怎么回事,她耸耸肩,笑着说和许征的事情终于完全结束了。旁边还有未完全散去的看客盯着麦莉,朝她投来不善的目光。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本来麦莉是来找杨朵薇的,她打听到杨朵薇正在十字街,过来时不巧遇到许征,许征请求麦莉和他谈谈。于是麦莉把杨朵薇先搁在一边,先解决许征这个麻烦。两人谈话到一半,突然杀出个女的,当着店里所有人的面,把热咖啡泼到麦莉脸上,而且连续泼了两杯,一杯是麦莉的,一杯是许征的。
麦莉虽然得罪过很多人,但还没人敢这么对她,她在我们学校是出名的不好惹,除非积怨多时,苦大仇深。此时,唯一能让我联想到会做这事的人是秦雍那边的。我拿出纸巾让麦莉擦拭身上的咖啡迹,对她说:“泼你咖啡的难道是秦雍的相好?”
麦莉摇摇头,她走进旁边的服饰店,正在从衣架上取下一条裙子,走进试衣间,隔着一层布帘说:“林麒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再下定论,这个事情不关秦雍的事,不过是被泼了咖啡,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她看起来很冷静。
我很不冷静,比高中时麦莉被那腿毛很长的女生扇两巴掌后更愤怒:“这么说是许征那边的女人?难道是暗恋他多时的女人看你甩了他,报复你?”
“林麒,你再说我要杀人了。”她拉开布帘,瞥一眼服饰店里兼职的学妹。学妹正窝在角落的沙发里用电脑看偶像剧,看剧投入到根本没怎么理客人,进门时只说一句“随便看随便试”来敷衍,这哪里是卖东西的人,老板应该很后悔招她。
“那你说说啊,到底是什么女的,你不说我只好乱猜,猜到对为止。”
“什么都别问了,这是我欠许征的。”
“你自己才教过我,感情是你情我愿的事,没有谁欠谁。”
麦莉换好新裙子,吊牌取下,把那件沾了咖啡渍的花裙子像抹布一样抬手丢到角落。
“我欠他的。”麦莉重复一遍,问店里的学妹裙子价格。学妹头也不抬地报了一个价,麦莉破天荒地没有砍价,从包里取出钱爽快付了。
出门时我跟在后面,麦莉越是不说,我越是好奇泼她咖啡的女人是谁。麦莉有点生气:“林麒,你的一堆事情我从来没过问太多,你能不能也别问我,你先管好自己。”她一边把被咖啡弄脏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一边大步往前走。
“我们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啊。”我在后面喊,心想麦莉该被我逼急了。
“死人跟上帝才无话不说。”她头也不回。
我知道麦莉是真的生气了,她生气时候说的话都不是人说的。
“哟,天下难得一见的大事儿,你们这种好朋友也翻脸,我都不相信友情了。”
我回过头,看到阴魂不散的杨朵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语气里满是嘲讽,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她身边站着几个穿着打扮简直是复制出来的女生,也附和着笑。
“谁说我们翻脸,不吵架的还算好朋友吗?”
麦莉听到杨朵薇的声音,定了定折返回来,站到我前面,气势凌人。杨朵薇哼了一声,两人目光冰火相交。她还没说话,旁边一个锥子脸的女生已经站出来帮腔,妖里妖气地说:“是呀,你不仅和好朋友吵,也和男朋友吵,和男朋友的女朋友吵,吵到被人泼咖啡。”
“你们两个果然是好朋友,麦莉四处招摇,林麒到处装可怜****苏烈。”另一个尖声尖气地说。
“你骂谁呢?你们全家都四处招摇。”我听不下去了,挺起胸膛往前站几步,我发现自己没穿高跟鞋实在吃亏。不知道是谁伸手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往后踉跄了几步,要不是麦莉及时扶住,我得摔个朝天乌龟的姿势。
“打人?”麦莉豪气地一脚踹出去,把其中一个女生踹到地上。
摔倒的女生从地上爬起来,号叫着朝我们扑来。随后的场面像火山爆发,六个人扭打在一起,我和麦莉以寡敌众,奋力厮杀。用旁观者的话来形容,那场面壮观得堪称本世纪头一遭,仿佛回到洪兴十三妹时期。各种尖叫号喊的声音此起彼伏,比如“别抓我脸”“松开我头发”“天啊,我刚隆的鼻子”“我裙子是香奈儿的!”
一个小时后,六个人坐在警察局里,妆花的花,头发散的散,脸上挂彩的挂彩。麦莉新买的裙子被扯烂了,不过比起另外那个穿香奈儿的女生,原本的短袖裙子变成了无袖,麦莉新裙子损坏的程度还不算严重。我脸上被指甲抓出了一条血痕,从额头一直到眼角,眼角的瘀青渐渐转为紫黑色。好了,苏烈要是找我演话剧,不用戴熊猫头套也可以直接上场了。不过,相比我右边那个脸上被麦莉抓出三道血痕的女生,还有右边的右边那位断了一颗牙还流着鼻血的锥子脸妹子,我也算好的了。
至于杨朵薇,她顶着一头原子弹爆炸似的头发,看到我的黑眼圈时得意地放声大笑。但她并没有笑多久,当她在自己的化妆镜里发现自己头顶露出一块硬币大小的头皮时,整个警局里立刻响起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
警察叔叔站在我们面前,一一数落:“我当了十几年的警察,头一次遭遇到你们这种情况。打群架?大学生的素质去哪里了?幼儿园的小孩儿都比你们听话!还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孩子,女孩子啊……”他就这么说教了半个小时,也许他当警察之前的梦想是当个演说家也不一定,因为他实在有演说的潜能,说得我们全部灵魂出窍。
半个小时后,警察叔叔接了个电话,杨朵薇和她的朋友们就被放走了,走之前还朝坐在凳子上的麦莉和我露出胜利的笑容。
杨朵薇走到我身边时说:“林麒,你爸爸大概要找很多关系才能让你回去,如果他找到我爸爸,你放心,我一定让我爸帮他的忙。”
麦莉口气不好地大骂一声。
“警察局内不许骂脏话!”警察叔叔威严的声音响起。
杨朵薇扭着她的小蛮腰,摸着头顶的秃掉的一块,昂首挺胸地走了。
打架的事情我不想被我爸知道,警察要联系人时我填了钟斯宇的电话。麦莉父母都不在国内,填联系号码时我看到她填了自己的号码,她不愿麻烦大忙人秦雍,我们只能等钟斯宇来解救。
钟斯宇在一个小时后赶到警察局把我们领走。出了警局他便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搞到进警察局的地步,还把自己弄伤。
麦莉揉着被抓疼的手接话:“钟斯宇,你也是个混蛋,你们男生永远不懂女生这种时刻需要的是什么,她需要的是安慰,而不是质问。”
钟斯宇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三个人站在路边,保持着一样的姿势,沉默了半分钟。
麦莉先醒过来,说晚上拍卖行有客户过来,她要回去换衣服赶过去,怕来不及。
钟斯宇说要去医院看苏爷爷,本来已经在去医院的路上,一个电话把他叫来了警察局。我问他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路上他告诉我,苏爷爷的病情已经稳定,没有大碍了,芸珠在医院照顾他。
“苏烈呢?”我管不住自己的嘴问道。
钟斯宇专心看着前方的道路,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苏烈父亲飞机失事去世了,昨天晚上玻利维亚的中国大使馆打电话通知家属过去认尸,苏爷爷昨晚因为这件事心脏病发作。”
苏烈父亲飞机失事?我没见过他父亲,可是这种事情换在我身上,我想都不敢想。
国内着名的私人医院单人病房,我见到苏爷爷。一夜白头这种事情我以为只有影视剧里才有,现实生活中看到还是吓了我一跳。并不是说之前苏爷爷没有白发,只是之前他的白发没有那么引人注意,甚至会让人怀疑前后看到的是两个人,就像大把大把的岁月在一夜之间从指缝中溜掉了。
苏烈家三代单传,白发人送黑发人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我去到医院时芸珠正在给苏爷爷做按摩舒缓身体,我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发自内心地觉得芸珠是个好姑娘,谁娶到她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钟斯宇站在我后面,问我怎么不进去,他敲了敲门,芸珠抬起头看到我,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脸。
老人精神备受打击,坐在轮椅上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出神,芸珠比着食指做一个嘘的动作,我踏进病房的脚步缩了回来,最终没有进去。因为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嘴笨得连一句安慰的好话都无法说出来,这种时候苏老爷子最需要的是安静地一个人独处。
芸珠让钟斯宇照看一下爷爷,她有话跟我说。她看到我受伤的黑眼圈,保留疑问,我只好主动解释说自己走路没看路撞着电线杆了。估计她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私人医院环境甩公立医院几条街,这里有世界顶级的医生,病人几乎都是上流家族的人,总之这就是为有钱人开的医院,穷人想进没门。医院设计得古色古香,中庭有个小池子,里面养了又肥又大的锦鲤,一草一木都有人用心呵护。我和芸珠坐在池子边的长椅上,她讲起昨晚的事,讲起对苏烈的态度,说自己太恶劣了。
“苏烈爸爸十年前和他妈妈离婚,带着心爱的女人去了南美洲,爷爷暗中一直派人查苏伯伯的消息,只是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从此不再回这个家,断绝和苏家所有关系。他把大好的苏氏产业都放下,一颗心跟着心爱的女人远走,只是为了自由。苏妈妈是个女强人,苏烈从小在缺少父母关爱的环境里长大,性格倔得很,认定的东西不轻易放手,他和我太像了,所以我们就像两只刺猬,只会刺到对方。”
“苏烈是刺猬没错,可你很温柔,一点都不像刺猬。”我笑了芸珠也笑,摸着心口的方向:“这里,是只刺猬。”
“苏烈去哪了?”我问她。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从医院离开后不知所踪,明叔说他没有回家,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找找他,说不定他回学校了,找到他给我发一条短信好吗?那孩子对他爸爸感情很深,这么多年来他在国外的爸爸只和他一个人联系。”
“苏烈妈妈呢?她怎么样?”
芸珠叹了口气,很久之后才说苏烈妈妈曾经发过誓,苏烈的爸爸即使是死了她也不会看他一眼,两个人相互伤害得太深太深。
曾经相亲相爱的人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这就是爱情的魔力。
我十分确定芸珠对苏烈的感情只有亲情,只有亲情才能让昨晚大动干戈的两个人,第二天便关心起另一方,把恼恨完全放下。我敢肯定苏烈绝不会是这样。可是他在哪呢?躲在哪里肝肠寸断呢?以他的性格,一定跑到哪里飙车去了吧。
告别苏爷爷和芸珠,钟斯宇开车送我回学校,他昨晚被苏烈揍的嘴角还没有完全消肿,依然可以看出一点红肿的痕迹,而我脸上带着指甲划痕和瘀青,让别人看了会以为是我们两个刚刚干了一我让钟斯宇把车子停在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的街上,车子在路边一棵树下停了,下车前我把1?乂还给他。
“你留着吧,原本就是你的东西。”他说。
“《天堂电影院》你看过吧?”我问他。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望着我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招牌笑容。
“《天堂电影院》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片段,其实是老放映员艾佛特对青年多多讲的一个小故事:一个卑微的士兵喜欢上美丽的公主,深陷情网,一次机会让士兵终于向公主表白心意,公主深受感动,告诉士兵,如果他能连续一百个夜晚守候在她的阳台下,她就以身相许。士兵去了,他夜夜守在公主的阳台下,风吹雨打也不动摇,一夜,两夜,第二十夜……到了第九十夜,士兵变得苍白憔悴,泪流满面,而公主把一切看在眼里。第九十九夜,士兵走了,他再也没有出现,这是故事的结局。他已经守候了九十九夜,为什么最后一夜没有出现?”
钟斯宇思考了几秒,很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他说:“九十九夜,也许是士兵的底线,他最后的一点耐性被耗尽,他绝望了,确定公主不可能接受他,他说服了自己。或许,在第九十九夜的白天发生了什么事,让士兵无法守候下去的事情,也许第一百天他就要奔赴前线。”
“还有别的答案吗?”我静静地问。他缓缓地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似乎心中有答案但不确定要不要说出口。
“你是说,他不够坚持?是啊,他只要再坚持一步,就可以梦想成真,是吗?”他自嘲地笑了。
“不,不一定是这样。人生充满变数,并不是坚持就能抵达,在坚持的过程中刀山火海鲜血淋漓,经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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