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笑了一声：“我怕你一个人睡不着，过来陪你。”看她还是一副怕被他怎么样的表情，继续眼角含笑，“你这个样子不怕着凉么？你放心，未行大婚之礼以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犹豫地看了他一会，最后一咬牙，掀开锦被的一角，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他翻了个身，将她顺手捞进了怀里，感受到她身子的微颤，他柔声道：“夜已深了，快些睡吧。”
第三十八章
夜越来越深，莫染却越来越清醒。身后贴着一个坚实又温暖的胸膛，她仿佛是放在锅上蒸，身上一阵阵地冒热气，随后又被风吹凉了，就这么忽冷忽热。她此时倒无比地希望他是个断袖，不然折磨她的滋味实在难受。
她连动一下都不敢，只想趁他睡熟了，好将他放在她腰间的手拿开。一时间半边身子都僵硬了，为了疏解不适，她细微地挪了挪。
耳后突然想起暗哑的一声：“睡不着？”
这样的月夜下，他声音里的慵懒恰如其分，十分好听。
莫染脑中一阵嗡响，干咳了两声，用极细地声音说：“将军大人，你……你能不能离我稍稍远一点……”
他却将她的身子扳了过去，两个人瞬间面对面，他的气息轻轻拂在她的面上，痒痒的。借着淡白的月光，莫染这才看清楚了，他眼角带着清凉的笑意。
秋天是个极耐人寻味的季节，他亦是个极耐人寻味的神君。
他缓声问道：“为何要我离你远一点？”
她垂下眼，脸有些红：“有些热……”
他默然了一会，觉得逗弄她是这样有趣，于是慢慢抓住了她放在锦被外面的手。莫染顿时紧张得缩起身子，像是炸了毛的猫：“你要做什么？你刚刚说过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他轻笑一声，轻描淡写道：“手这么冰，还说自己热？”
她抽出自己的手，紧紧地闭上眼：“突然又不热了，我要睡了。”
夙隐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快些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能安然入眠。朦胧中，似是听到夙隐搂着她，在她耳畔轻叹了一声：“染儿，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她兀自咕哝了一句：“笨蛋，那是骗凡人的……”
“……可是我信。”
第二天，莫染起来的晚了些，夙隐已经不在她的房里了。有丫鬟进来，在她面前行了个礼，道：“夫人，您醒了。奴婢秋兰，伺候您梳洗。”
“夫人？”莫染愣愣。原以为他昨天说要娶她不过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还真的通告将军府了？
房间外传来一阵哭声。
莫染正在穿衣裳，奇怪地问道：“外面怎么了？”
秋兰道：“回夫人，将军散了府里的所有侍妾，她们不肯离府，从早上哭闹到现在了。”
竟连侍妾都散了？
“将军怎么说的？”
“将军说，府里从此以后，只有您一位夫人。念及如夫人莫氏是夫人的亲姊，可以继续留在府里。”
莫染匆匆洗漱完毕，走出房，果然见一群侍妾站在外面，皆是哭哭啼啼，只有清芳站在一旁，一脸的平静。那些侍妾一见莫染，立马收了梨花落雨之态，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到了她身上。
有人啐了一口：“不要脸的狐媚子，竟然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其他侍妾也纷纷走出来，斥骂道：“贱人，你们两姐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你们一定会妖术，迷惑了将军，不然将军一直待我们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要我们。”
听她们这么一说，莫染本该生气，然而跟凡人生气实在显得她气量小，于是心思一转倒是玩心上来了。她微微眯了眯眼，走到清芳身旁，低声笑道：“既然如此，师姐，不如就让她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妖术。”
清芳冷哼一声：“我正有此意。”
言罢，收在宽大袖子里的手不动声色地凝聚了妖力，再缓缓一抬，登时那些侍妾便变成了哑巴，只能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急得一张张玉容皆变了色。
莫染笑了笑，不再看她们，跟清芳一起走了。
清芳问她：“你当真要嫁给颜倾墨？”
莫染盈盈一笑：“我还没想好呢。想来在凡间成亲，好像也挺有趣的么。”
清芳道：“那要看你这亲是想怎么成了。若是只是在凡间玩玩，倒也无所谓，你愿意便好。若是你想当真的成你和朱雀神君成亲，我还要劝你一声，世事皆难料，你堂堂鬼神宫神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凡间将自己嫁出去了，将来回了天上夙隐会不会承认也难说。你当心得不偿失。”
听完她的话，莫染抬了抬睫：“师姐，你我在东岳山上修炼的时候向来看彼此不顺眼，如今怎么肯用心为我考虑了？”
“从前你我的确关系不怎么好，也不过是年少气盛罢了。况且，”清芳顿了顿，略有些苦涩，“我这个伤过一次情的人，自然知道有多苦。”
莫染默然了一会，复又点点头：“你放心罢，我会考虑清楚的。”
清芳又道：“其实，我倒还有个主意。朱雀神君这一世的劫还没渡成，如今对你动了心，你倒不如假意答应他，再不辞而别，如此也就了结了。”
莫染低下头，有些怅然：“这么做我也想过。只是我……有些舍不得。”
清芳看了她一会，最后淡淡地说：“你自己拿主意吧。我会在这里再住一段日子。过两天我想去附近的落苍山一趟。”
“落苍山？”
清芳点点头：“是他和我最后见面的地方。那日你跟我说他的魂魄还在人间流连，我想去看看，是不是在那里。”
清芳说起这些时很平静，然而莫染注意到她微微攥起来的手，不知是不是在发抖。
莫染微不可闻地叹了声：“若是在，你又想怎么样呢？”
清芳淡淡一勾唇角，冷笑一声：“能怎么样，必定不能让他好过。”
莫染没再说话。她知道她说什么都没用，清芳一颗心早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恨意，所以看事情并不如她这个旁人通透。其实清芳并没有她自己以为的那么恨楚琰，她虽说想去寻仇，不过只是单纯地想见他罢了。
逛了会花园，觉得有些累了，莫染便和清芳分开，回房间休息了。刚推开房门，蓦地见三个风姿翩翩的神仙坐在她的房里，齐齐笑盈盈地看着她。
正是元陌、决城和藉千。
莫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连忙像做贼似的将门关上了，转过身来：“出什么事了？怎么你们都过来了？”
藉千笑道：“没什么事。你被夙隐带上马之后，我便回去叫他们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算起来她住在这里已经有几日了，和藉千神君却刚分开不过一会。这日子越过越糊涂，让人不免有些恍惚。
莫染依然讶然：“可我明明是设了仙障的呀？”
决城晃着手里的扇子抢白道：“我说七小姐，你设的这个仙障挡挡寻常仙人是可以的，但若想拦我们三个也忒异想天开了些。啧啧，看来待会我和青龙、玄武要给你的仙障再加固一点才好。”
莫染瞪了他一眼：“多谢神君提点。小神法力有限，让白虎神君见笑了。”
决城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哎，举手之劳么。”
元陌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笑道：“听藉千说，七小姐执意要留在凡间保护夙隐。我们三个过来就是想跟七小姐说一声，我们已经决定去灵芝岛上探一探栦光的踪迹，夙隐这里就交由七小姐照看了。”
莫染替他们一人沏了杯茶，点了点头：“放心，有我在，必定不会让景垣占了便宜。只是不知你们此行要去多久？”
元陌道：“难说。一去十几天也未可知。”
“那于凡间岂不是十几年？”
决城爽朗地笑了起来：“留你和朱雀在凡间做一对快活夫妻，不也遂了你们的愿。”
莫染不由得恼羞成怒：“白虎神君，你……”
话音未落，房门却突然开了。夙隐峨冠傅带，穿着紫色蟒纹朝服站在门口，犹如天降。他看见房间里多了三个陌生男子，且模样都算得上天人之貌，不由沉了脸，一瞬间凌厉的目光仿佛能冻伤人。
莫染和几位神君一时都愣住了。莫染手里还拿着茶壶，一不留神，茶水都倾倒在了决城的衣裳上，烫得他连忙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呀，烫死我了！”
莫染回过神来，连忙拿帕子弯身去替决城擦拭：“对不起，对不起，我方才走神了。”
她这个姿势在夙隐看来十分地亲昵，他的脸色不由更加难看，几步走过来，一把扯住了莫染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莫染一时吃痛地皱起眉，夙隐却只当不知，反将她的手腕又捏紧了几分，语气甚是不善道：“我不在你就跟别的男子私会，你可真是出息。”
决城道：“朱雀……哦，颜将军，你莫要误会，我们其实是……”
决城一向反应慢，一时语结在那里，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圆场。
夙隐的眼神越发冷冽，简直像是想将一屋子的神仙凌迟处死。
莫染情急之下，只好胡编道：“你别生气。他们是我的几个哥哥。你说要成亲，我便把他们叫来了，好歹是我的婚姻大事，也该有家人长辈在场不是。”
夙隐怔了怔，手下的力气瞬时松了几分。
而元陌、决城和藉千亦是目瞪口呆，尤其是决城，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夙隐竟然要和莫染在凡间成亲？这要是让天上知道了，那可就热闹了，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见大家因为她的一句话都愣了，莫染趁机挣脱自己的手，对夙隐一一介绍道：“穿青衣的是我大哥，莫霈。穿白衣的是我二哥，莫霖。穿黑衣的是我三哥，莫霆。”
第三十九章
莫染的确有三个哥哥，加上之前清芳假扮的莫倾，她已经快将自己几个兄姐的名字都用完了。再来几个神仙，怕是她表哥的名字都要用上了。
藉千最先回过神来，讪讪地笑笑：“我家小妹就拜托将军照顾了。”
莫染怕夙隐不相信，想起以前在凡间里牵魂魄的时候顺便去茶馆偷闲听来的段子，瞬时又换成一副怆然的神色，补充道：“你有所不知，我自小父母双亡，是几个兄姐抚养我长大，特别是几位哥哥，都像爹爹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所以我大婚，一定要他们在场才行。”如今她说起这些谎话来，是越发地得心应手了。果然是因为凡人太好骗了么？
夙隐还站着不动，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染在心里有些心虚地想，难不成没能骗过将军大人？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下一刻，夙隐竟然一掀袍角，庄重地跪在了元陌、决城和藉千面前。
除了一脸严肃的夙隐，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惊得一双眼睛都瞪得圆圆的。且不说夙隐和其他三位同为神君，并不需要行如此大礼，只说夙隐平日里在天上总是端着张脸，又极好面子，绝不容许任何损他威严的事情发生，他们三个以前因为背地里嘀咕夙隐不知被他反过来报复了多少次，就是这么一位冷面神君，如今竟然跪在了他们三个面前？
决城已经憋不住笑，狂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
再看元陌和藉千，也差不多的情况。
三人都在心里暗想，这一趟凡间来得甚好，忒值。
而莫染闭了闭眼睛，觉得眼前一幕甚是惨不忍睹，她不忍再看。
夙隐浑然不知，只是郑重道：“仲廉不知是几位兄长大驾光临，还望恕罪。我已决定迎娶染儿过门，此生也只会娶她一位夫人，必定一辈子对她好，还请各位兄长应允。”
决城因为憋着笑，差点岔了气，颤抖着声音道：“既是……如此，你总……总要磕个头吧……”
夙隐闻言，真就要俯身下去。莫染连忙拦住，瞪了决城一眼，加重了语气咬牙切齿道：“二哥，你够了。”
元陌也觉得再闹下去就过分了，夙隐向来记仇，若是等将来他回归了正位，还不知会为了今天的事情怎么报复他们。于是出声道：“那我这个大哥便代我们过世的父亲，将染儿托付给你了。颜将军，你万不能辜负我们的期望，要一生一世对染儿好。”
夙隐的眉梢飞起一阵喜悦，自然地握紧了莫染的手，颔首道：“大哥放心，仲廉此生注定不负染儿。”
莫染望着他炽烈的目光，在他黑玉般的双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心头掠过一阵恍惚。她眼角一阵酸涩，微微有些湿润，唇角慢慢地扬起，漾着一方浅浅的幸福。
那一刻，她已经下定决心，在凡间成这个亲。
元陌、决城和藉千也在将军府住下了。毕竟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们在凡间耽搁几日，于天上来说也不过是一瞬，并不妨碍。何况，他们心里也都明白，若是夙隐回归了正位，他和莫染这段情不一定能善终，这一次的大婚之礼，便格外珍贵。
如今这座将军府已经住了四位神仙，一位妖，还有一位渡劫的神君，仙光攒聚，当真是“蓬荜生辉”了。
这两日天气越发地凉爽，府中上下都为颜将军大婚的事忙碌着。
凡人寿命短，往往容易悲春伤秋，是以凡间出了那么多的诗词歌赋，神仙界却只有那些枯燥无味的经文。莫染做了几天凡人，竟也开始变得容易感怀了起来。
夙隐每晚还是会到她房里，搂着她入眠，且如他承诺的那样，得寸进尺的事情从没做过。
大婚前一晚，莫染被夙隐拥在怀里，听着他清晰稳健的心跳声，蓦地开口：“你睡着了么？”
夙隐无奈道：“你总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叫我怎么睡得着。”
莫染声音有些闷闷地：“那什么，我……有些紧张。”
夙隐将她的脸从怀里捞出来，凝视着她，似笑非笑：“为了明日大婚的事？”
“嗯，”她点点头，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清亮，“这是我第一次成亲。”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有些哭笑不得：“莫染姑娘，真巧，在下这也是第一次成亲。”
她一怔，继而抿唇一笑，又嗔又怒地拍了他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我寻开心。”
却反被他抓了手，捂在胸口上，那里既温暖又砰砰直跳。他柔声道：“你不用紧张。明天是个大日子，我要向天下人昭告，你是我颜倾墨的女人。”
莫染不说话。
隔了许久，她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什么时候会下雪？”
夙隐稍稍顿了顿，回道：“已然是深秋，应该快了吧。”
“从前……”她叹息一声，手指毫无意识地在他的胸口慢慢地画起了圈，“从前我是那样盼望下雪。只要下了雪……”话说了半截，又停住了，只剩一缕怅惘。
只要下了雪，你就回归了正位，那我们便可以永远在一起。
夙隐将她重新收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怎么今日说话这么闷闷不乐的？嫁给我你不高兴么？”
莫染眼角已经有了水泽，她怕他看见，将脸埋得更低，只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好似一场梦。”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缓声道：“我也觉得像一场梦。染儿，等明日我们正式成了亲，我同你说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等你成了将军夫人我再告诉你。早些睡吧，新娘子不应该神色恹恹的，今天晚上就什么也不要想了。”
“嗯。”
凡人的婚礼，十足是件累人的事情。莫染一大早地起来，便由着喜婆和丫鬟们折腾，从梳妆打扮开始，到被搀扶着上花轿，没完没了。单单喜服就有六层之多，她由丫鬟伺候着，一件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