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那魂魄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是不会明白的。”
莫染刚想跟他置辩两句，忽然见他眼睛慢慢由混浊变得清澈，应该是药效发作了。最终，她让那魂魄走上了六道投生，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有些惆怅。
可她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惆怅些什么。
莫染拿了孟婆给的汤药，回到无崖山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
刚走到洞口，脚步不由蓦地一顿，手中的汤药都差点打翻。只见洞口那里围了两只灰狼妖，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洞内。大概是洞里赤鸟身上的仙气将两只妖引了过来，动了歪心思。若吃了这赤鸟，他们提升修为就可以缩短个至少千年。
她连忙出声呵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两只狼妖扭过身来，并不认得她，以为是普通的小仙。于是一只狼妖笑嘻嘻地开口，对另一只说：“二哥，今日真是好运气，遇上这么些神仙。这两只小仙吃了，咱哥俩怕是也要得道升仙了。”
另一只狼妖已经露出了尖牙，绿色的眼睛泛着邪恶的光：“这小仙模样生得不错，就让给二哥我吧。”
莫染已经眯了眼，冷冷地看着它们，冷漠地一笑：“想当神仙？不如让我先教教你们规矩。”
收拾区区两只狼妖对于莫染这种神女来说，轻而易举。然而那两只狼妖却狡猾的很，使了个眼神，一只溜到她身后，变成了前后夹击。莫染怕趁她对付一个狼妖的工夫，另一只跑进洞里将赤鸟偷走，于是对洞口设了个仙障。随后她召唤出自己惯用的神器，是一柄置于溱河的冰中淬炼了九千年才锻造出的神剑，名作“溱灵”，还是她五千岁成神时师父东岳大帝赐给她的。
她立在山石上，风将裙角吹起来，玉容上蒙上了一层宛若雪色的冷冽。一只狼妖最先冲了上来，尖利的爪子伸过来，还没碰到莫染的衣角，被她用剑一挥，剑气一下子将他扫落在地。狼妖想爬起来，却被飞身过去的莫染踩在了脚下。剑光一闪，一柄溱灵剑直指喉咙。另一只狼妖见她只用剑气就已然将对手击倒，知道他们这是碰上了厉害的神仙，惊慌之下，后退了一步。
他对趴在地上的狼妖说：“兄……兄弟，你撑住，我去找帮手……”
转身就要逃跑，莫染甩出锁魂绳，将他脖子钩住了，轻轻一带，就重重地摔倒在地，十分狼狈。
两狼妖纷纷求饶：“大神饶命……”
莫染眯起眼，冷嗤一声：“就这点本事，还想成仙？我看你们做妖都不配。”
随后她眼一沉，使了个法术，将两狼妖不足两百年的修为都散尽了。两只狼妖都化回了原形，仍旧趴在地上求饶。莫染一向不杀生，于是告诫两只灰狼不可再为祸，便放它们离开了。
匆匆回到山洞里，那只赤鸟依旧躺在草垛上，莫染检查了一番，并没有新伤。遂扶起它，将孟婆给的汤药慢慢灌了进去，又渡了些她自己的仙气，这才松了口气。
晚上的时候，洞穴有些冷。莫染原本给洞口设了个仙障就要回鬼神宫，但是走了两步，又觉得有些不妥。叹了声气，折回了山洞中。
她怕再有些小妖来打这赤鸟的主意，而且这鸟是火的属性，如果山洞里的环境太冰冷，只怕会损伤到它的仙元。
于是莫染决定在山洞里守一晚。
她捡了些柴，在洞里点燃，提升了山洞里的温度。洞中稍稍暖和一点，她坐在赤鸟旁边，抚着它的羽毛，想象它在空中飞舞的样子，红色的羽毛，七彩的尾翎，一定很美。若是载着她在空中转一圈，肯定会更美。莫染这么想着，便傻呵呵地对那赤鸟说：“赤鸟啊赤鸟，赶快将伤养好罢。”
火堆里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她没有看见，那赤鸟的羽翼微微动了动。
第二天早上，莫染发现自己昨晚竟然靠着赤鸟睡着了。火堆早已燃得只剩了灰烬，她却并不觉得冷。准备起身的时候才发现，那赤鸟竟然张开它那没有受伤的左侧羽翼盖在她身上，替她取暖。若是赤鸟化作人形，她差不多算是整晚都睡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莫染猛然起身，发现赤鸟已经苏醒了，凝着一双墨玉一般的眸子，安静地盯着她看。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探进人心里去，沉静地如同清冽的泉水。
她一阵欣喜：“你醒了？身上的伤口还疼么？”
孟婆的汤药果然好，莫染低头去看赤鸟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是离痊愈还有一段时间。莫染拍拍赤鸟的头，笑了笑：“饿了吧？我去给你寻些吃的来。”
赤鸟不吭声，动了动右翼，大概牵动了伤口，咳了几下。
莫染着急起来：“你这伤口有毒，好起来没那么快的，再修养几日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点吃的。”
说完就驾云离开了山洞。
莫染也不知道禽鸟一族平时都喜欢吃些什么，绕着无崖山飞了一圈，最终只摘了些树果，顺便采了些仙药，回到了山洞中。
回去的时候，赤鸟正在闭目静坐。莫染心想，不知它原来追随的是哪位神仙，竟如此注重修炼。她将树果放在赤鸟面前，它听到声响，缓缓睁开眼，低头看了眼树果，轻轻摇了摇头，又闭上了双眼。
大概还不觉得饿，又或者想等静坐完再吃。莫染索性由它去了，走到一旁给它捣仙药。期间无论她弄出多大的声响，那赤鸟一直闭目养神。后来莫染走到它身边，轻轻抬起它受伤的羽翼，想要将捣好的仙药敷在上面。它这才睁开了眼睛，又是静静地看着她，看不出表情。不过，一只赤鸟，要想看出表情，似乎也挺难。
莫染从外杉上撕下一块布，一面替它包扎，一面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且在这山洞里住一段时日罢。这两日我为了照顾你，来回奔波不说，还私自彻夜未归，不知我爹爹知晓了会怎么罚我呢。你看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救了你，你总要有点感恩之心不是？不知你愿不愿意给我当坐骑？我保证会……”
还没说完，那赤鸟不知为何会突然沉了眼眸，目光一瞬间有些凌厉。继而它用力抽离了自己的羽翼。莫染没有准备，被它的羽翼给一下子扫倒了，好不容易给它包扎好的草药也落了一地。
竟然还是个十分大脾气的坐骑。
莫染狼狈地从地上起身之后也生了脾气，眉一挑瞪着它：“你不愿意就不愿意，怎么还乱发脾气呢？”
然而赤鸟就那么波澜不惊地看了她一会，随后又将眼睛闭上了，一副并不想搭理她的模样。
虽然一只赤鸟的确是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莫染万分肯定，它方才对她翻了个白眼。
莫染一气之下，回了罗酆山。
第三章
莫染回到鬼神宫，先遇见了夜游神。
夜游神乐呵呵地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哟，这是谁惹我们七小姐不高兴了？”
莫染摆摆手，先替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勉强将那股子怒火压了下去。她问夜游神：“你最近可听说哪家仙家丢了坐骑的？”
夜游神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过。”过后又一拍脑袋，“哦，对了，我上次遇见两个在太白金星处当差的小童说，好像有位神君失踪了。”
“神君失踪的事我管不着，”莫染转着手里的茶盏，又道，“夜游，你帮我打听打听，若哪位神仙丢了只赤鸟坐骑，就到无崖山来找我。”
夜游神行了礼：“小仙知道了。”
随后莫染在榻上眯了会儿神。为了照顾那赤鸟，她这两日也虚耗了不少修为。然而睡了不过半刻钟，有丫鬟来敲她的房门：“七小姐，大帝请您去大殿一趟。”
莫染连忙睁开眼，心想，坏了，莫不是爹爹知道她昨晚彻夜未归的事情了？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大殿，发现殿中除了爹爹之外，还坐着两位陌生的神仙。一位年长些，穿着藏青色的缎袍，正襟危坐，神态威严，看品阶应是不低。另一位则看上去不过一万岁的年纪，一身湖蓝色打扮，手里把玩着一个玉杯，一双桃花眼斜斜上挑，懒洋洋地打量着她。他生得一双潋滟的双瞳，嘴角处凝起浅浅的笑，眼神中水波轻轻流转，竟比女子还要多情几分。不知为何，他那笑容如沐春风，却偏偏让莫染觉得不真诚。
莫染平时很少同罗酆山外的神仙接触。成神之前，她一直潜心修行，成神后则忙于去人间牵魂魄，所以外面会传她是三界第一恶女，与她一直鲜少露面不无关系。这两位究竟是何方神圣，她浑然不知。
北阴酆都大帝笑着对年长的神仙说：“贤弟，这就是小女莫染了。”又唤莫染：“染儿，过来见见西方鬼帝和太子。”
莫染怔了怔。原来这两位就是嶓冢山的西方鬼帝和太子篱缙。可为何他二位会出现在鬼神宫里？难不成爹爹当真要她嫁给篱缙太子？
她还是依制行了个礼，道：“莫染见过鬼帝，见过太子。”
西方鬼帝打量了她一番，威严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没想到七小姐生得如此天人之貌。”
北阴酆都大帝笑了几声：“贤弟，我的女儿会差到哪里？你真以为染儿会像外面传的那样面目可憎？”说完又笑着问仍在一旁漫不经心把玩着玉杯的篱缙，意味深远：“篱缙，你觉得我这个小女儿如何？”
篱缙依然那般懒洋洋地，同莫染对视了半晌，转身对北阴酆都大帝笑道：“回大帝，我很喜欢这个妹妹。”
闻言，北阴酆都大帝不由喜从心来，捏着胡子颔首而笑。他这些时日为了女儿的婚事愁了这么多，如今总算有了些眉目。
而莫染却因为他那声“妹妹”身上生生地起了一层寒意。虽然他篱缙太子的确是生了一张男子见了都要惊艳的精致面容，但是他那双桃花眼里太多的虚情假意，让莫染极不舒服。看来夜游神说得没错，他应该是极其风流成性的。
于是她挑了挑眉，冷冷地看了篱缙一眼，又转过身对北阴酆都大帝说：“爹爹，若没有旁的事情话，我就去牵魂魄了。”
说完匆匆行了个礼就转身要走。
北阴酆都大帝及时叫住了她：“等一下，染儿。”
她不情愿地转过身：“还有何事？”
北阴酆都大帝笑了笑：“来者是客，你陪篱缙太子在罗酆山转转罢。”
这已然是要给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了。
莫染皱起眉：“找旁人陪不行么？”
她爹爹也凛了眉：“找旁人也行，我正好问问你，昨晚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莫染神色变了变，最终一咬嘴唇，无奈地对篱缙道：“你随我来罢。”
罗酆山是冥界的中心，也就是阳间常说的鬼山。不过这鬼山外面看起来被一团黑色的阴气笼罩，十分吓人，实则一过了鬼门关，却又是另一幅光景。这里漫山遍野都生长着三界之中最为妖冶的花，这些花吸天地之阴气，颜色千变万化，比阳间的花颜色更明艳，香气更浓重。
莫染的心思却显然不在赏花上。她在想怎么回头劝爹爹不要再打让她同篱缙成亲的主意，思来想去，也只有让她娘亲出面了。娘亲一直想让她嫁到天界去，应是不会同意她同篱缙的婚事的。
而那篱缙太子走在她旁边，脚步深深浅浅，一直默不作声，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莫染有些心不在焉地迈着脚步，一个不留神，踩空了一脚，向一旁摔了下去。身边的篱缙见状，连忙伸手护住了她，将她稳稳地揽在怀里。
一抹淡淡的清香自他衣袍上袭来，飘入她鼻腔中，竟比一旁的花香还要沁人心脾。
莫染以前下凡间牵魂魄的时候，偶尔也会偷懒在茶馆里听几段说书。那些话本讲得大多都是才子配佳人，故事里总会有这么一段，才子及时解救下遇困的佳人，才子说一句，小姐你没事罢，佳人欠身回一句，多谢公子相救。随后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一眼，那么这两人多半就登时产生了情谊，相互看对眼了。
莫染不知这阳间的段子是不是放之四海皆准，而她还是第一次落入一个陌生男子的怀里，正不知所措之际，突然听到头顶有一声轻笑，一声不紧不慢甚是慵懒的声音缓缓响起：“染儿，你这么主动投怀送抱，是迫不及待想要嫁给本太子了么？
戏谑的语气一下子刺激了莫染，她连忙推开篱缙。而他唇角带着一丝笑意，眼睛微微眯起，如同一只温和的猫，闪着双悠然的眸子，淡然地看着她。
她极冷淡地同她对视了一眼，说：“你错了，我一点都不想嫁给你。”
篱缙听了也不生气，反轻笑了一声：“是么？可我倒挺想娶你。”
莫染闻言，抬了抬眼，不由有些讶然。
他继续笑着说：“先前我父王要我娶酆都鬼女，我的确是不愿意的。不过今日得见真容……”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意更深，“你这姿容生得不错，倒是配得上我太子妃的位子。不如往后，你就跟了我，我们在冥界做一对神仙伴侣罢。只是我家里还有四个小妾，我希望你日后能同她们好好相处。”
说完，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莫染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他采了朵淡粉色的谷雨花，放在了她摊开的手掌里。
莫染低头盯着手里的谷雨花，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篱缙察觉到了，问道：“怎么身子抖得这么厉害？染儿，你莫不是生病了？”
谁知莫染抬眼，一双眸子已经凝成了阴郁的浓墨，狠狠地瞪着他——她是气得发抖了。她只听说篱缙太子风流成性，万没想到还如此之混账，单凭她的容貌就决定娶与不娶也就罢了，竟然还要她跟四个小妾分他一个？
她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衣袖一甩，带了些寒气，逼得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停住脚，抬眼看她，凛了眉，也怒了。
莫染咬牙切齿地对他说：“去你的神仙伴侣罢。我再同你说一遍，我不会跟你成亲，你还配不上我。”
篱缙眸色一沉，冷哼一声道：“莫染，这三界之中也就我会好心娶你，你别不知好歹。”
莫染也冷笑一声：“多谢太子好意，莫染生受不起，还是留给你那四个小妾罢。告辞。”
说完，就气冲冲地驾云离开了。
混沌初开之时，三界之中产生了第一位尊神，即元始天尊。后因天地初定，不时有猛禽恶兽为祸，天尊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兽一族镇守四方，族长即为四方神君，执掌二十八星宿，平定四方祸乱。其后，天地慢慢分化为天、人、冥三界，天尊命玉皇大帝掌管天界，酆都大帝掌管冥界，这才使得万物开始复兴，天地形成了轮回的秩序。
这一代的四方神君，乃是东方青龙神君元陌，掌管角、亢、氐、房、心、尾、箕七星宿；西方白虎神君决城，掌管奎、娄、胃、昂、毕、觜、参七星宿；南方朱雀神君夙隐，掌管井、鬼、柳、星、张、翼、轸七星宿；北方玄武神君籍千，掌管斗、牛、女、虚、危、室、壁七星宿。因为四灵兽在天地初定之时功不可没，所以四位神君在三界中地位极高，可以与玉皇大帝以及酆都大帝并立。但是四位神君行事一向低调，仙界之中见过他们本尊的并不多。不过关于他们的传言却一直流传极广，其中关于南方朱雀神君夙隐的传言尤为甚。听说他的生母是凡人，他另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景垣。景垣的生母乃上一代神君的正妻，又是文昌帝君的女儿，原本按子凭母贵的道理，景垣该继神君之位。但天尊却执意要夙隐做了新一代神君，不知是因什么缘故。还有传言说，夙隐神君的凡人生母因为私自服用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