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陛下若真杀了赵似,难免百姓这样想,你我劝谏,也是一片苦心全是为陛下啊。”
“希望陛下能理解你我的良苦用心。”
“令下官百思不得其解是事,这场局,不知何人所设,与蔡王究竟有何仇怨……”
夕阳的余辉似一场大火烧红天边,赵佶走出宫殿,独自一人远望,心底一丝落寞蔓延开来:你要江山万里,朕送你便是,可你竟与他人共谋取朕性命,像是预谋已久,你这般不念兄弟情,朕却仍不忍心直对你下狠手,真是讽刺。朕很怀念以前在小巷便装戏耍的日子,你霸着朕的蹴鞠就是不给,朕就追着踹你,你非要那天边鸿雁,朕就画个一模一样的送你,你谎称父皇罚你抄书,非要朕代劳,结果你把朕抄好的全珍藏起来,说是书法名家之作。如今你依然是个小孩子,却变了心性……
赵佶以为整个心绪将随之沉入暮色里,却被身后脚步声打断,经蔡王府狱案,身为皇帝的他变得愈发警觉,猛然转身,宫人忙跪下:“陛下,左司谏与大晟府提举求见。”赵佶松了口气又一阵无力:“宣他们进来……”
江公望与周邦彦相视后纷纷行礼,很有默契一唱一和地劝谏皇帝,申明利害,本以为一套绝对说服力的说词定能劝住皇帝,却不料皇帝突然一笑,语气却极冰冷:“是不是觉得朕像个三岁小孩子,摆明利害一副赤胆忠心朕就一脸惧怕信了尔等?江公望,你与蔡王向来关系甚好,别以为朕不知你打的何等算盘,卖蔡王人情,维护自己利益,还拖他人下水同你一起进谏,如此险恶朕岂能留你?”
江公望怎么也想不到,那日的劝谏,竟让他被解职,周邦彦也见势远离蔡王,再不与江公望来往。也正因那日他二人那一通劝谏,彻底惹怒皇帝,皇帝下令将邓铎处死。
在众人看来,皇帝除掉赵似的心在日渐坚定,一切已无可挽回。
第三十五章 皇帝竟感动()
昏暗的宣室殿微弱的烛光随风晃动,随一丝清冷的风,宫人突然进来:“陛下,陆大人求见。”还在气头上的赵佶瞪大眼:“他来做什么?”
“陛下,老臣听闻陛下将左司谏解职,邓铎已被处死。”陆枢恭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脸色,试探性继续道:“是察觉蔡王府狱案牵涉集团势力的暗潮涌动?”赵佶听后心底暗暗一惊,原本未想到这层威胁,这下倒是被提醒,更为气愤道:“小小蔡王还是朕亲封,能掀起多大风浪,等着看吧,它很快便会瓦解。”
“陛下,老臣在陛下气头前来打扰还望陛下恕罪,”陆枢恭说罢,郑重叩了个头,脸上写满了忠诚:“但还有一事老臣不得不提,老臣就是死也不能不忠陛下!”“陆枢恭,”赵佶冷笑着摇了摇头:“收起你这老狐狸姿态,有话不妨起来直说!”“是,陛下!”陆枢恭一脸诚恳地站起再行礼:“老臣以为陛下当小心章相公,当年章相公极力反对陛下继位,陛下宽厚仁慈觉得言之有理才一笑置之,而今经历蔡王府狱案,他却又提起当日劝谏太后之言:端王轻佻,不可治天下!他……他……”
“原来是章相公,”赵佶反倒松了口气,摆出一脸不屑:“他爱说,就让他说去吧,他不会和蔡王结党,一个把想法写在脸上的人能得宰相之位,全凭功绩,朕欣赏他的坦率,也深知他不会威胁到朕,他对大宋的心,朕很清楚。”“可……可是陛下!他……”陆枢恭欲言又止,看情势不对,忙改口:“陛下所言甚是,是老臣多虑了!”
不料赵佶并未顺理成章让他退下,猛开口反问:“陆枢恭的良苦用心,又岂止是多虑?”陆枢恭不明其意,一阵惊愕慌了神,“党派之争,不要借朕之手,不要以为朕对蔡王的态度全因你三寸不烂之舌。”赵佶说到这里,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下不为例。”那道寒光令陆枢恭彻底不知所措,慌手慌脚连叩头:“谢陛下开恩!陛下宅心仁厚乃万民之福!”“滚!”不料竟迎来皇帝不耐烦,陆枢恭惊恐万分至于腿软,真的连滚带爬出了宫殿。
之后的日子里,也时不时有朝臣一而再再而三弹劾章宰相,也有联名上书的,但赵佶知章宰相秉性和为人,便不做理会,尽管如此,臣子弹劾却仍未止,直到章宰相终于遭贬。
而陆枢恭也正因侥幸不减,一而再再而三耍小聪明,撞上除妖世家的枪口,被少主清梦盯上,清梦说服皇帝将陆枢恭斩首示众。那个陆枢恭临死前竟还嚷嚷着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除妖世家和反对他们一派的人,六年后会回来报仇的!清梦身边的神秘男子尹心尤觉得其人临终前言行举止实在诡异,却又摸不着头绪,清梦只当是逼疯胡言乱语,围观斩首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在那日,刘正夫欲见赵佶,赵佶一猜便知又是为赵似求情之事,便不见,尹心尤也不认同蔡王欲造反夺皇位之说,劝谏赵佶:“刘大人迟迟不肯离去,陛下不妨再给赵似最后一次机会,若刘正夫言之再理,陛下便与赵似和好如初。”“你认为他能说服朕?”赵佶满心好奇一笑:“好,宣他进来!”
“陛下,”刘正夫行过礼,赵佶以为他也将开始赵似无害论,却不料他一鸣惊人:“如今蔡王集团势力已瓦解,暂时对陛下造不成威胁,这是其一。”赵佶听罢,饶有兴趣一笑:“明人不说暗话,你倒是敢说。”
“陛下想听直言真话,微臣才有胆说。”刘正夫再行礼:“其二,见陛下路上,微臣突然想起一故事,想分享给陛下听:汉文帝的弟弟淮南厉王刘长谋反失败,被押解前往蜀郡严道县,路上绝食而死,民有作歌歌淮南厉王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微臣深知陛下重情重义,对蔡王更是手足情深,即便今日,也怀念当年兄弟不分你我戏耍的情景。这些时日蔡王无任何动静,自始至终不像要谋害陛下,陛下知蔡王秉性,一个单纯的孩子又怎会在两年后变得如此圆滑世故,或许蔡王未尝改变,陛下所见证据,实为有心之人设计陷害,望陛下明察,伤了最亲的人,陛下就真是孤家寡人了!”
“大胆!”赵佶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嘴硬道:“这话让赵似听到,他定很得意吧?朕还有好兄弟大年,相比之下他的分量轻多了。”
“是。”刘正夫并不自信皇帝能否被他说服,眼下只得顺皇帝脾气,令他没想到的是,一旁专心作画的赵令穰听后沉默不住了,抬头盯着赵佶轻声道:“皇兄,您这样看重弟弟,弟弟很感动,可是弟弟也觉得小似不是那样的人。皇兄想想小似的好,他总喜欢没心没肺笑着,任你打着玩任你说他,他总是宁愿自己出丑也要给您台阶下,他敬重您,像亲兄弟一样珍惜与您的兄弟情,他那么相信你……但弟弟觉得,他并没表面那么粗大条,他有一条底线一触即破,那时他脆弱的心会将他的灵魂代入无尽黑暗的深渊,他已没了母妃,他不能连最后一位亲人都失去!”
赵令穰的一番话赵佶听得很不经意,听完心却不禁一颤,他微微抬了抬手指,感到血管都痛,他暗暗咬牙,眼前仿佛飘过当年的景……
“小端!小端!你在哪!这里人多,我都不认识,快出来别吓我了,我不玩躲猫猫了!”
“停!怕了你了,本王在这里啦!”
“太好了,我以为和你走丢了。”
“本王才不认识什么小端!好逊的称呼,谁允许你这么称呼本王的?”
“嘻嘻……我这不是,怕你太高调危险嘛。”
“记住下次只能叫大哥!”
“啊?”
“啊什么啊!”
……
“小似……”赵佶轻呼出声,才回过神来,疼痛的那只手半握拳,竟不禁泪下……
第三十六章 故梦归去不复还()
傍晚,他又凭栏远望那些披着霞光的鸿雁,直直盯着它们飞向天边,赵令穰见状便知他又有问题想不通了,但还是忍不住打断他:“皇兄,蔡王带到。”
话音刚落,赵佶便顾不得任何,千言万语在猛回头间化作一丝默然,对上眼的瞬间仿佛空气凝固,他还在顾及说什么时,赵似忙躬身行礼:“陛下!”“小似,朕不怪你,”皇帝反行礼:“或许真是朕冤枉了你,你能原谅朕吗?”赵佶这反应令赵令穰都吓了一跳:“皇兄!”“皇兄!”赵似更是跪地行大礼:“陛下之礼严重了,臣弟承受不起。”皇帝忙扶起赵似,脸上写满愧疚:“朕希望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你能尽快忘记,一切还像从前。”
“从前?”赵似眼里的亮光渐渐暗下:“从前,陛下还不是皇帝。”“小似,这重要吗?”赵佶背过身去,轻叹口气:“你与朕的手足之情还敌不过身份这层障壁?你可以像大年一样……”赵令穰听着一阵感动:“皇兄!”赵似却轻轻摇了摇头:“只怕回不去了。”“为什么?你还在耿耿于怀什么?皇位吗?”赵佶凭栏的双手不知不觉抓紧了栏杆:“因为朕抢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手足情终抵不过无情的皇位……”“不敢,”赵似再行礼:“恕臣弟斗胆反问,陛下的位子和臣弟,哪个重要?”
赵佶惊讶赵似竟会问出这种问题,但还是不假思索回道:“朕从未有夺位之心,当年皆知,因向太后指定朕,朝中反对之音终抵不过太后一言,所以朕从未报复反对朕继位的章相公。”赵似看了眼赵佶,脸上落下失望:“可陛下有点答非所问了,或许陛下曾有千万次想过皇位真的很无所谓,但当臣弟要一个真心答案时,陛下却说不出口,因为种种原因,陛下其实,还很看重皇位,看得比自己想象中还重。”
“赵似!”赵令穰实在听不下去,指着赵似:“皇兄就是太宅心仁厚,才放过你和章相公,才待你母妃如亲母,如若不然,你岂有活路!而你不知恩图报,一次又一次挑战皇兄的忍耐,别以为皇兄是软弱不敢杀你,别忘了蔡王府狱案你可是涉嫌造反!自古帝王篡权夺位不惜杀伐万千者大有人在,能放心地留支持他人继位的宰相在身边,能待手足之母如亲母,能不断给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兄弟封王,能因一场未查清的狱案像涉嫌人道歉,这样的皇帝,只有皇兄一人!你这样得寸进尺哪里对得起他?”
“大年……”赵佶几分感动地看着赵令穰,又看看赵似,轻叹口气:“大年,退下吧。”“可是!”赵令穰还在替皇兄不甘,不料赵似猛然开口:“陛下想变成怎样的人全是陛下的自由,陛下若变成残暴之人,臣弟也无话可说。”“你!”赵令穰实在气不过,大声道:“你该去找太后算总账,可惜她老人家已在地下,而你仍耿耿于怀!”“大年!”赵佶倒吸一口凉气,尽量保持平静:“听话,退下。”赵令穰无奈,憋了一肚子气行礼退去。
那年,赵令穰和赵似都只是十二岁的小孩子,但赵佶可以明显看出,赵似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还要他照顾的小孩子。而赵令穰从小到大都宽厚老实,天然呆中透着丝可爱,只喜欢专心作画,向来不理世事,皇权落谁手皇位谁坐都与他无关,他依旧只想赖在他皇帝哥哥身边,一起愉快玩耍。赵佶感觉赵似离自己越来越远,而大年反而越来越近。
“小似,你变了。”赵佶居高临下望着宫墙外,儿时他们一蹦一跳大摇大摆出宫的情景再次浮现他眼前,那时他们活跃得像只野猴,成天就知道瞎晃悠,再看今日,难不感慨。却不料赵似笑着反问道:“皇兄难道未察觉自己一丝一毫改变?”“朕?”赵佶回过神来,两年前自己刚继位时的样子又闪现眼前。
“在朕看来,您和太后一样值得朕尊敬,朕痛失母亲,您给朕的感觉,跟母亲很像。”
“以后太妃若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朕,小似是朕的好兄弟,朕可以让他天天来看您……”
“呀,聊着聊着忘了现在已很晚了,外边冷,太妃还是早点休息吧,朕有空也常来找看您。”
……
“端王和皇帝,已不像一个人,端王才是真正的宅心仁厚。”赵似的笑满载着落寞,赵佶紧抓着栏杆的手已握拳,他盯着那双手沉思良久,声音带着丝沉重:“朕已恍然大悟,朕也很怀念以前的日子,朕只想与卿和好如初,我们还是真心相待无所不谈的好兄弟。”赵似眼里再次暗下:“臣弟不可能再叫皇兄小端了,”不等赵佶开口,又忙说道:“但臣弟并不想为难皇兄,皇兄乃一国之君,臣弟可以谅解,臣弟已看出陛下的心,岂敢不领情?”
“小似!”赵佶暗暗咬牙,竟再行礼:“朕在你面前可以不是皇帝!”赵佶的反应太出乎意料,赵似惊慌跪下:“陛下!臣弟不敢!臣弟以为陛下只是想稳住臣弟,却不料陛下真如此重情!所有不悦之事臣弟已释怀,臣弟愿将真心交予陛下!”赵佶听罢激动万分,忙扶起赵似,拉进殿中。
在赵佶的记忆中,那日黄昏宁静祥和,风温润无比,时不时吹起他旧日的梦。他仿佛还牵着那紧紧抓着他不放的小手,朴实的兄弟情里没有尴尬的沉默,忌惮的行礼,权利的计较,沉寂的压抑……仿佛云淡风轻,天高心爽,城池依旧,故人犹在。
可那日的赵似,却始终未放下暗藏的恨,他只看到那如血残阳尽染天际,斜照着他心底刻骨铭心的痛,就算愈合,也注定疤痕累累。
“赵佶,你对我母妃并不好,你只会做戏给我看,不然母妃怎么会在两年里病逝,向太后也病逝,两位健康的长辈都经不起你的照顾。”
“你舍不下本不属于你的皇位,你将造反的罪名加我头上,臣子谏言不断你怕众人口舌才妥协,如今又做戏给阿穰看,你做了好兄长,我做了恶人。”
“你的道歉百姓会传为佳话,就像当年称赞你手足情深一样,而我的集团势力也就此瓦解,是你害的。”
“赵佶,若你再对我下手,我定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得到你拥有的和你不拥有的。若真走上那步,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仇视着背对他的赵佶,另只手不知何时已暗暗握拳,那一刻,一切真回不去了。
赵似离开后,赵佶怅然若失,一种错觉在折磨着他,又或许只是直觉的提醒:他终究没能挽回任何。
暮色沉去,只留他一人迟迟苦苦念着当年。
“只当个端王,有什么不好,自在潇洒,好过扛起不属于自己的千斤重担,留不住昔年残梦。”他拍遍栏杆,咬着牙,双手还在颤抖,他沉醉暮景中,忽而冷笑。
“命运弄人,最终你我都失去了最珍贵的,也未得到真正想要的。”一颗泪珠悄然滑下落寞的脸颊,“下一世,不再为帝王家!”
第三十七章 错了四年()
夜已深,蔡王府却一反常态地闹腾,灯火通明中还有俩身影争执不休。
“小似,你恨陛下恨得很没道理,无凭无据我们不能随便将朱太妃的死迁怒陛下身上,这种想法说出来都等同诬陷,是死罪,你却当事实记在心里,可我怎么看朱太妃与向太后的死都是巧合而已。太妃过世,你心里堵这我理解,但陛下又何其无辜,太妃若在世,也不希望你变成今天这样。”
“你才见过她老人家几次,就一副这么了解她的样子,你才见过皇帝几次,就这么帮他说话!”
“继位之事,当初真是向太后一言堂,你又命身边的谋臣劝章宰相少说两句,朝中渐无反对之声,太后自然称心如意,陛下只是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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