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永远是消息最灵通的群体,果然不出片刻,那个之前提议让少府上吏尝尝自家吃食味道如何的食肆商贾,就开始高调地道:“少府之吏就下榻在县寺外的驿馆内,俺这就去献食!”
得到有用的消息,大刘扔下手擦铺面的烂麻布,就直接往回赶去。
他与项氏并无仇怨,也素不相识。可他的结拜义兄,也就是方才的中年汉子,却与项氏有着血汗深仇。话说回来,倘非是项氏杀了义兄之亲弟、己之仲兄,也不会避祸到吴县来。
两个月前,大兄一家突然找上门来,说要寻早已扎根在吴县的项氏叔侄报仇,他还吃了一惊。可当他知道自己的仲兄就是死在项梁的剑下后,就毅然决定参与到复仇行动中来。
只可惜自己并不会武艺,除了打铁外,只剩一把子蛮力。好在大胸也没有让自己舞剑弄棒,只要每日在铺子里盯着项氏的一举一动就好······
ps:关于书中多次用到“上帝”一词,书友有疑问这个词是否恰当,其实“上帝”真的是原汁原味儿的国产词。中文“上帝”一词来自于昊天上帝。上帝是儒教信仰的核心教义之一,《通典·礼典》:“所谓昊天上帝者,盖元气广大则称昊天,远视苍苍即称苍天,人之所尊,莫过于帝,讬之于天,故称上帝。“
由于圣经的翻译者,认为god与中国儒教中的上帝,意义相同,因而把god翻译成了“上帝“。最早把god翻译成上帝的是利玛窦,他在1595年编写的《交友论》中,开始使用”上帝“这个概念来指称造物主。利玛窦以基督教的目光阅读和研究中国典籍时,他在中国经典中发现了”上帝“概念,利玛窦认为这个概念完全可以与拉丁文的”deus“对应,可以用”上帝“这个中国概念来直接翻译拉丁概念”deus“。
所以,“上帝“本是中国儒家经典《诗经》、《尚书》、《礼记》及二十四史中至上神的概念。古代中国人与古代犹太人一样,认识到宇宙万物和人类命运之上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创造和主宰的力量,中国人用”上帝“这个概念来指称这个至高神圣的力量。
第九十一章 夜半投疏()
夜半,吴县县寺旁的驿馆内。硕已经在偏房内睡下,连日乘船让他这个晕船的人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需要好生调养一番。
张鹏与司马欣相对而坐,隔着案子上闪烁着的烛火,在谈论白日里见吴县县令时的场景。
“吴县县令李珪老迈,观之非能任事之人也。会稽乃江南大郡,又是南征的桥头之堡,真不晓得为何留他在此。”
张鹏摇了摇头,对吴县县令做了一番评价,显然对这个人并不看好。李珪今年五十有七了,一头白发,颤颤巍巍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用这等人担任一县之令,而且还要支撑南征后勤调度,似乎有些儿戏。
“不然!”
司马欣解释道:“李珪虽老,却是一员能吏,汝不见吴县繁华,百姓安居,皆赖其之力也。况且李珪在民间素有名望,便是游侠、剑豪也愿听其劝导,从无滋生事端。南征当前,李珪不可轻动。”
见司马欣如此说,张鹏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反正县令的任命皆出于始皇帝陛下,皇上不急,他有什么可操心的,只不过是吐槽两句,反正过几日便要离开了。
想到离开,张鹏便问他关心的问:“不知李珪答应派人护送吾等,究竟是多少人?”
司马欣笑了一声,说:“多少人吾可不知,凡郡县兵丁调遣,超过百人便需朝廷虎符。看在咱们少府的面子上,有十几人就不错了。”
“十几人······”张鹏失望地撇了撇嘴,若是真的遇上群盗或者百越山蛮,十几个人还不够对方下酒的呢。
“放心······”司马欣看张鹏不安的模样,安慰道:“咱们少府自有门路,可保吾等无虞。”
“善!”张鹏点了点头,有司马欣这句话,他就不需要提心吊胆了。毕竟现在两个人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司马欣定然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就在二人还准备闲聊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院中有硬物坠地的声音,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啪”的一声。
没等张鹏反映,司马欣早已起身将挂在墙上的佩剑摘下,“噌”的一声出了鞘,贴身在门房处,没有贸然出去。张鹏看司马欣利落的动作,定然也是一个会武艺的,心中暗自决定日后尽量不要招惹这厮。
他也紧随其后,小声问道:“如何?”
“禁声!”司马欣用手指挑开门帘一角,用余光向院中打量了片刻,才松了口气,大步走了出去。
一同来到院中,并没见到可疑人物的踪迹,张鹏问:“怎么回事?”
“我如何知道?”
司马欣翻了翻白眼,走到一处角落,将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竟是一卷被布囊包裹着的竹简
“有人投疏?”
“是!”说着,司马欣就要将竹简展开。
“不要!”张鹏连忙上前一步拦住,手按在竹简上,制止道:“这疏看不得!”
“哦?”司马欣饶有兴趣地看着张鹏,问道:“如何看不得?”
“这可是匿名信,吾等为秦吏,不得拆阅!”
张鹏按住司马欣的手不放,道:“吾初为吏时,曾有一名牟的上吏教导我,说今后若是收到了匿名信,不得拆看!若是拆看,便是触犯法律,要罚一甲······”
“且吾等初来此地,便有人夜半投疏,要么是告诉案件,要么是伸冤,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在吾等职权之内,还是待明日交予县寺!”
司马欣晒然一笑,道:“还有一种情况你没有说,就是有人故意试探吾等,在此疏上做了手脚,一旦吾等拆阅,便留下了把柄。”
张鹏赞同地点了点头,对于匿名举报信,秦国政府的态度是明确的:若是听从信中举报,抓人处刑,恐怕整个秦国都会人人自危,所以不能鼓励这种不付出任何代价的攻讦之风,对于匿名举报信,一概不予受理!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行······
除非,你已将投书之人抓获,这才能打开信件,对比证词,问个明白。
“司马兄,既然没抓到投疏之人,还是将此物烧了吧。”
按照律令上建议的处理方式,就是“燔之”,这东西留着也是个烫手山芋,管他里面写了什么,一烧了之,落得干净。
司马欣摇了摇头,对张鹏道:“别人拆不得,你我却拆得!”
说着,拍掉张鹏的手,一把就将竹简展开,道:“休要忘记少府是做什么的!”
“对啊!”张鹏这才反应过来,别人看不得,但专门监察天下的少府却不在此列。别说是看一封匿名信,就是将不轨之徒捉住投入监牢也是正常的。别忘了,少府有自己专属的监狱。
张鹏略一停顿,又道:“但律令中说,若能抓获投书人,赏赐臣妾两人!”
司马欣打趣道:“怎地,你还缺钱?”
张鹏脸色一红,他当然知道自己赚的钱财肯定瞒不过少府的眼睛,大方道:“谁会嫌钱多烧手呢?”
“也是······”司马欣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也不是什么是钱财如粪土的人物,平白得到的钱为啥不要?
而且前文书中有过交代,所谓隶臣妾,就是男女奴隶。男奴为臣,女奴为妾。
秦国可不是后世历史课本上宣扬的“废除了奴隶制的先进封建国家”,恰恰相反,秦的奴隶、刑徒占人口比例是战国七雄中最大的!
每一个郡县都有大量为官府做城旦、鬼薪、舂米的男女刑徒、隶臣妾成百上千人。除此之外,民间的官吏、有爵者,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两个奴隶,多的人家拥有的奴隶甚至达到数十人······
这些奴隶,很大一部分是周边蛮夷,亦或是战争里被俘的俘虏,秦律有规定“寇降,以为隶臣。”秦与六国交兵,死者斩首,生者俘虏,很大一部分沦为隶臣,流入秦国。当然,也有犯罪被株连的秦人沦为奴隶,军功爵制度中,有人上升,就有人下降,维持着这个等级金字塔的平衡。
隶臣妾的儿女也同样是奴隶,这就导致秦国的奴隶基数越来越大,奴隶除非在战场上立功,才能帮自己和家人赎回自由身,这是唯一的出路。
秦国奴隶的地位极低,虽然秦律规定,奴隶不得被随便杀害、虐待,但却可视为财产,允许买卖。秦国各地都有“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栏”的现象。按照目前的市场价,成年隶、妾,一个值4300钱,与一件甲衣、或者一百石米等价,至于未成年的小隶妾,价格更贱,只值2500钱。
也就是说,两个成年隶妾,加上一个小孩,才能换一头耕牛,或者一匹好马!
对这种奴隶制度,张鹏一开始是排斥的,但当他拥有了“楫”和“舳”父子后,享受了奴隶带来的便利,也渐渐开始依赖这种生活。
没办法,在大时代的条件下,想要保持人人平等的心态几乎是不可能的。
“善!”司马欣赞同道:“吾等正缺两个侍候起居的隶妾,待捉到投疏之人,你我一人一个。”
“先看看疏中究竟说了什么?”张鹏好奇道。
司马欣这才将眼光落在手中的书卷上,就见上面的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咦?”
“如何?”
司马欣指着两个字道:“此乃吾之故人也!”
“何人?”张鹏有些气恼自己不识字带来的痛苦了。
“项氏梁也!”
第九十二章 记仇的古人()
“项梁?”
张鹏心中一惊,这个人可是如雷贯耳啊!即便是在后世的电视剧当中,也占有相当重要的戏份。可以说,没有项梁,就没有西楚霸王,更不会有灭秦的成功。
“怎么,你识得此人?”司马欣好奇道。
“非也!”张鹏连忙摆了摆手,找了个理由说:“项氏栋梁,好名字。”
“不知疏中告他何事?”
“唉······”司马欣却出乎意料地长叹一声,道:“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说起来,这件事已经有好些年了,还和本吏有些瓜葛······”
“啊?”张鹏吃了一惊,惊道:“司马兄认识项梁?”
司马欣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搞得张鹏一头雾水。
就听前者解释道:“本吏当年曾在栎阳县做狱掾,项梁因杀人而被捕,本来已经判了死罪。可谁知他竟然请动了蕲县的狱掾曹咎来说情。那曹咎于本吏有大恩,推拖不得,只好改判为罚金抵罪,将其放了。”
张鹏一脸吃瓜群众的表情,没想到看起来大公无私的司马欣,竟然还有假公济私的时候,这消息太劲暴了。
不过,司马欣如此坦然的告诉自己,是何用意?
果然,就见司马欣笑了笑,道:“都是陈年往事了,而且朝廷几番整治,当年的旧档早就不知去向,就是告诉你也无妨。”
张鹏好奇道:“那这投疏之人,可是当年被项梁所杀之人的亲族?”
“然也!”司马欣表情复杂,无可奈何道:“其实秦楚两国之间的联姻十分频繁,秦楚历代国君都同时流着两国王族的血液,可以说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项氏世代为楚国贵族,项梁之父项燕是大楚名将,其祖先也是楚国将领。项氏与我大秦的许多王公贵戚都有牵连,吾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才放了他。“
”明白。“张鹏点了点头,有后台肯定是不怕吃官司的,这个道理无论古今都是通用。
“唉,也不知当年那户人家是如何得知项梁还在人世的,竟然追到了会稽来。这该如何是好······”司马欣出于愧疚,有些意兴阑珊。
“那吾等便当做不知,隶妾也不要了吧!”张鹏咬牙道。其实他对寻仇的人还是很同情的,时隔多年仍然能查找到凶手的下落,不要说在秦代这么落后的条件,就是在后世也足以让人钦佩了。
若是杀人者放在普通人身上,张鹏见义勇为、替投疏之人伸张正义也无不可,可偏偏他告的人是项梁!项梁有一个侄子,嗯,张鹏有点犯怵了。因为,项梁的这个侄子叫项羽······也就是西楚霸王!
所以两不相帮就是张鹏的主意,既不得罪历史第一霸王,也不违背良心,做个鸵鸟吧。
“不可!”不料司马欣摆了摆手,道:“当年吾错了一次,岂可一错再错?”
说罢,不顾张鹏有些发绿的脸色,高声道:“明日吾便捉了项梁,好生审问一番!”
见司马欣主意已定,张鹏暗自决定明天只管在驿馆中睡大觉,这件事不参与、不知道、没听说过!
不过一想起这家寻仇的人,也由衷赞叹:“那项梁究竟杀了苦主家中何人,竟被痛恨若斯!”
其实,张鹏不知道的是——在秦代,各地都保留着血亲复仇的文化传统。崇尚好勇斗狠,鄙视恻隐忘仇;以所谓“灭沥血之仇”,“绝怀毒之怨”为作人的信条。
在含有血族复仇观念的社会环境中,每个社会成员都把勇敢杀仇当成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正所谓:“子而思报父母之仇,臣而思报君之仇,其有敢不尽力乎?”在此时的人看来,弃仇不杀是愚蠢的表现,也是一种犯罪行径。
就听司马欣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汝可知吴楚鸡父之战?”
“不知!”张鹏自然是摇头了,鸡胸他倒是知道,鸡父是啥就不晓得了。
司马欣道:“昔日楚有一边邑曰‘卑梁’。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采桑于境上,戏而伤卑梁之处女。卑梁人操其伤子以让吴人,吴人应之不恭,怒杀而去之。吴人往报之,尽屠其家。卑梁公怒,曰:‘吴人焉敢攻吾邑。’举兵反攻之,老弱尽杀之矣。吴王夷昧闻之怒,使人举兵侵楚之边邑,克夷而后去之。吴楚以此大隆。吴公子光又率师与楚人战于鸡父,大败楚人,获其帅潘子臣、小帷子、陈夏鲁,又反伐郢,得荆平王之夫人以归。实为鸡父之战。”
张鹏目瞪口呆地听着这段往事,实在是没搞明白到底是谁杀的谁。
总之是吴、楚两国的两个女孩在边境线上玩耍,吴女不小心误伤了楚女,然后楚女的家长带着受伤的孩子去找吴女家理论,结果吴女家不但不道歉,态度还十分恶劣,于是楚人一怒将吴人杀死。结果小的引出大的,直接引发了国家间的战争。
“这也太离谱了吧,两个孩子打架,就能引发国家间的战争?”张鹏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
“这算什么!”司马欣打算给这个年轻的后生传授一下做人的道理,正色说:“有仇不报非君子,不但要受自家人鄙视,就连仇家也会唾弃你不来寻仇!”
“我靠!”张鹏心里骂了一声:“古人都这么变态吗,被寻仇不是该躲起来么,怎么还很高兴被寻仇似的?”
“当真?”他将信将疑。
“自然是真!”司马欣郑重道:“想当年越灭吴,越大夫文种历数吴王夫差六大过,你猜都有哪些?“
“自然是荒淫无道呗!”
“非也!”司马欣摇了摇头,说道:“其一曰:‘昔越亲裁吴之前王,罪莫大焉。而幸伐之,不从天命,而弃其仇,后为大患。’文种身为越臣,竟视夫差不杀自家的越王勾践为大过,这正是血族复仇的精神啊!”
“老铁666!”张鹏心里也是服气了,身为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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