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萝卜在秦代叫“芦菔”,他倒是第一次知道,结果闹了个大笑话,真是难堪。片刻后,有商贾从后面存货的仓内出来,张鹏便买了足够种五十亩地的芦菔种子,落荒而逃。
还没等走出市门,便被后面尾随的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叫住。
“汝亦欲嘲讽吾乎?”张鹏恼怒道。
任是谁被看猴子一样盯了一路也会不爽,何况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看病人般的同情······
那商贾连忙摆手,这黑脸汉子凶起来倒也吓人,他可不想无端被痛殴一顿。商贾若是被农人揍了,怕是没处说理啊!
“牛长误会了,俺叫‘进’,听传闻丰牛里有一美食名‘米仙’,最是美味,食之可让人飘飘乎登仙。”说到这,名“进”的商贾搓了搓手,盯着张鹏的眼睛问道:“俺知道米仙是牛长所制,不晓得能否售卖?”
“这······”张鹏也没料到米线的消息竟然传播如此之快,连县中的商贾都闻到味儿了。不过这一群人本来就是以打探各处商机见长,如此倒也不足为奇。
看那自称“进”的商贾一副紧张的样子,张鹏还是摇了摇头:“非是吾不愿售卖,而是那米线乃官寺所有,俺也只是代为制作罢了,汝若真的想买,还是请去县府走一遭吧······”
不料“进”连连摇头,苦笑道:“吾这等身份,岂敢去县府官寺。既如此,便罢了。”说着落寞地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张鹏抬手拦住,道:“若是可售,当价值几何?”
进大喜过望,喊道:“百钱一斤若何?”
“百钱!”张鹏面上不做声色,却不由吞了一下口水:“暴利啊!”
“此话当真?”张鹏又确定一遍。
要知道,秦时的稻米价格在50钱左右一石,而一石有一百二十斤!妈蛋,数学不好咋办,算不出来啦······
“自是当真!”商贾进立刻道:“牛长欲售乎?”
“不售!”
“啊?”进错愕当场。
张鹏心里冷笑,他虽然不会做生意,但也懂得无商不奸的道理。百钱一斤绝不是最合理的价格,恐怕升值空间还很大!想及此处,他也不打算现在回里了,转身就往县府走去。
县丞说要请示郡中,算算时间也应该有消息了······
“牛长鹏!一斤百五十钱如何???”
远远地,脑后传来进不死心的喊声。
第五十章 耕田()
大秦始皇帝二十九年秋八月,有淮阳郡贡“米线”,上食之,以为佳,制其岁岁相续矣······
晨光微熹,露凝珠华。
在一处山坳内,丰牛里的牛长鹏与田典垣并肩而耕,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剩下“噗噗”的锄地声在田间回荡。
几日前,张鹏已经到县中问了清楚,郡里传来爰书,言丰牛里可使米线替粮租,具体能代替多少,则由阳城县自行决定。
这对里中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米线代替粮租,使得缴税的手段多样化,无疑会减轻黔首们的负担。但淮阳本地并不产稻子,所以在原材料方面仍然依靠南方的转运。
县丞给出了他的方案,由阳城县向南方各郡县购买价格低廉的陈稻,然后原价售卖给丰牛里百姓,等制作成米线后,县寺再以新稻的价格收回其总量中的七成;剩下的三成则可作为田租,并严令黔首不得私相授受。
如此一来,米线虽为官府所掌控,但确实也造福了丰牛里,张鹏自然无所不依。一连几日内,都有提着熏肉或者菜蔬上门感谢的邻里,张鹏欣然接受,从无拒绝。
米线虽然是他“发明”的,但既然已经选择了公开,那就别总把自己端在创始人的位置上。一时内里人可能会心怀感激,可天长日久,难免心中会产生不快。所谓斗米恩升米仇,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张鹏痛痛快快地收礼,送出礼物的里人也高兴得很。这就是一场等价交换,无论价值是否真的等价,送与收双方都认为它是等价的就好了!
当然,县丞也问起了“秋耕冬收”的事情,显然“贾市”内的消息传播的远比张鹏的脚步快。
张鹏已经骑虎难下,而且不尝试一番也不会甘心。他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的紧张,恭谨地站在堂下,手臂轻松地垂在身体两侧。
不过县丞若是有透视能力,就会看到张鹏的牙关紧紧咬在一起,所有的紧张和激动都发泄在这里了。
县丞脸色阴沉,都田啬夫牟刚刚从自己这里请罪离开。他虽然看中士伍鹏饲牛的本事,但更在意都田啬夫这种已经被实践证明过的基层老吏。连牟都对秋耕毫无信心,那县丞又有什么理由支持士伍鹏呢?
然而张鹏却是据理力争,言说商君变法之先例,请求以自己的五十亩田地为“南门之木”,若成则可造福一方,不成也仅有他一人之过。
所谓“南门之木”,是源于商君变法的故事。相传当年商君开始推行革新时,为了取信于民,派人在城中竖立一木,并告知:“谁人能将之搬到城门,便赏赐十金。”结果秦民无人敢信,后加至五十金,于是有人扛起木头搬到城门,果然获赏五十金,从此宣示与开展孝公变法,史称“徙木立信”。
这则典故在后世被收录于小学课本和许多幼儿读物中,所以张鹏记得很清楚,此时拿出来用,果然让县丞无言以对······
就这样,在软磨硬泡了大半个时辰后,县丞终于默认了下来,嫌弃地连连挥手,让张鹏速速离开。
得到满意答复,牛舍还有“奋”和“安”照看,张鹏便拉着硕给田地起了封、埒,成了典型的大秦农田。
时不我待,张鹏一大清早就赶到了地里,想趁着秋日初始,早早种下芦菔,也好尽快收获,证明给所有怀疑自己的人看看!
不料,刚赶到地里,就已经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了。只见其脊背微微弯曲,晨雾中却又显得挺拔有力。张鹏走近了一瞧,正是前些天被自己气走的田典垣啊!
这老丈见到张鹏,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翻垆【lu】!”
“啊?”张鹏呆住,呐呐问:“这垆又是何物······”
垣顿时翘起了胡子,斥道:“垆便是刚硬的土,此土少水坚硬,土层干而厚。翻地要从先它开始!”
“哦哦!”张鹏连忙抡起耒耜,狠狠地刨了下去!
“勿要用蛮力!”垣依旧不满,喊道:“恶意毁坏农具,可要罚金!”
“诺!”张鹏赶紧收了七分力气。
垣一边监督,一边道:“耕地还有许多学问,竖子莫要心不在焉!”说着,他拄着耒耜缓缓道:“若是尔笨手笨脚的把畦犁得太窄,沟垄又太宽,田畦看上去就像一条条被困在地上的青鱼,嫩苗长出来会跟兽颈上的鬃毛一样杂乱,这种情况便是‘三盗’之一的‘地盗’······”
说罢,他莫测高深的捋了捋胡须,就差在脸上写“快问我”三个字了。
“小子敢问,何为‘地盗’?”张鹏哪里还敢不上道,立刻谦虚发问。
果然,垣点了点头,满意地说:“小子无知,竟连‘地盗’为何都不知道,哼!”
张鹏:“······”
垣:“地盗就是土地侵占了幼苗!”
张鹏:“原来如此,小子受教。”
垣:“若是畦太高也不可,水会流散;畦的颇太陡峭,就容易坍塌。庄稼种在这样的畦上,稍遇风便会倒伏,培土过高会被连根拔出,天冷会凋零,天热会枯萎······”
“总之,若是你不按照俺的要求耕地,不管汝是春种秋收还是秋种冬收,俺都保证尔定然颗粒无收!”
如此铿锵有力且威胁满满的发言结束,张鹏立刻送上惊讶、担忧、害怕、被折服的表情,道:“上吏放心,小子一定从命!”
嘴上是如此说,可张鹏手底下却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在做。秋耕必须深种、翻土必须要大,不然芦菔产不出来是小,冻不死害虫、杂草,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好不容易挨到“下市”,田地才将将弄出四亩来。张鹏挺起身子捶了捶腰,嘴里渐渐发苦。这五十亩地要是自己一个人操持,怕是要是几天才搞得完。
“看来还是要借牛来耕啊!”
虽然张鹏身为牛长,但也只是负责饲牛,若要用牛干耕地这种重体力劳动,是万万不能私自决定的。而是要上报到里典那里,求得允许并交纳一定的费用才行。
好在手里有钱,心中不慌,张鹏暗暗决定:“多借几头牛一天干完算逑!”
第五十一章 犁()
张鹏到底也没有做出十几头牛同耕的壮举来,租一牛每日要20钱,另外附赠铁犁。张鹏算了一笔账,牛耕需三人操作,而自己能使唤的人手满打满算正好三人。
这就意味着即便以重金租众牛,他也没有足够的人力来操控,难道再额外雇佣士伍给自己种田嘛?穷怕了的人一切都要精打细算,炫富这种事张鹏也只能想一想罢了。
找到李典,缴纳了相应的费用,又从仓中领取了铁犁,张鹏便直奔牛舍。有一头黄牛他已经觊觎很久了,此牛不但身形最为高大,还温顺听话,是耕田的老手。用后世的话来说,此牛器大活儿好,乃是丰牛里耕田界的扛把子。
牛舍的一切工作都走上了正轨,张鹏并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事必亲躬,他就如同企业总裁,只需要把控方向就好。再者,有硕这般称职的经理人,还有“奋”和“安”两个一心表现自己的员工,真是美滋滋啊······
至牛舍,喊上肌肉发达的硕和奋,留下稳重老实的安,一行三人便赶着牛直奔田地,稍事休息后就开始动工翻土!
田典垣今日并不在,张鹏便如脱缰的野马,再没了管束。他让硕和安驾犁,自己牵牛,开始了穿秦后的第一次牛耕。不过,第一次总会因经验不足而状况频出,只耕了一亩地,黄牛便不肯再走,而是站在原地不动。试着强拉了两下,黄牛依然无动于衷,张鹏诧异道:“这是何缘故?”
硕和奋平时只用过耒耜给人庸耕,也是第一次接触耕牛,同样面面相觑,急的冒汗。
就在三人束手无策时,熟悉的嘲讽声响起:“竖子不知惜牛,空耗其力,真是造孽!”
只见里典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田边,看样子暗中观察了很久,直到再也忍耐不住才出口。
硕还记得这脾气大的要命的老丈,立刻拉着奋稽首见礼,然后就躲到了一边。倒是张鹏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亲热地上前拉住垣,道:“小子又错了,还请上吏教我······”
垣一脸嫌弃地将张鹏伸来的手甩开,指着地上的铁犁,道:“你且拉一下试试!”
张鹏将信将疑地拖了一下,犁头插在田里竟未动分毫。他不信邪,换了个姿势,双臂用力,身体后倾,鼓足了力气才将深入土层内的铁犁拉动了几分。
“这······”
垣不屑道:“素问牛长最是爱牛,如今观之,也不过如此。”
张鹏一下子涨红了脸,他在前世耕田都是用拖拉机,养牛也是为了吃肉,只偶尔看过邻居用牛耕田。所以在他眼里,牛这么大的力气,翻土应该毫不费力才对,没想到实际情况却和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垣指着黄牛,教训道:“凡牛耕一亩,须卸犁而驰之,饲以水,方可存力持久。”说着,他痛心疾首地将鹏、硕、奋三人挨个指了一遍,斥道:“似尔等这般强用耕牛,就不怕伤牛掉膘,受官府责罚吗!”
听田典垣这么一说,张鹏才猛地想起来——他被任命为牛长的时候,都田啬夫牟曾经嘱咐过:“如果耕牛掉膘,汝要被官府笞打,腰围每减少一寸,汝便要被竹板抽打十下!”
“嘶······”张鹏连忙喊硕和奋过来帮忙,三下五除二地将架在牛脊背上的犁卸下,然后才一脸小心地赔笑道:“上吏勿怪,小子在也不会如此了。”
“哼!”垣冷眼一瞥,算是原谅了。
不过牛长鹏接下来的一番话,又让他翘起了胡子——只见张鹏好奇地蹲在地上,用力将铁犁拔出,不满道:“此物携起不觉其重,可为何翻土就如此耗力?”
“耗力?”垣简直不晓得该怎么说这小子了,既无知又懒惰,他不禁有些怀疑:“此子当真善于饲牛么?”
奋也奇怪道:“铁犁牛耕已经是最省力的法子了,怎会耗力呢?”
硕则挠了挠头,半晌才开口:“大兄,你怎地忘了,从前咱看人牛耕,可是羡慕得紧嘞······”
张鹏当然知道牛耕比人力更方便快捷,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手中摸着的铁犁,又回想了片刻前世邻居家用的犁,张鹏猛地一拍脑袋:“秦犁和后世的犁根本就不一样嘛!”
想及此处,张鹏自信一笑,拍掉手中的泥土站起身道:“俺有法子让牛更轻便的耕地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反应各不相同。垣自然是翻了翻眼睛,根本一个字都不信。奋则有些迟疑,见田典的表情后,也开始怀疑起来。
“大兄所言当真?”惟有硕信以为真,连忙道:“把犁也劳累得很,要时刻控制深浅力度,不晓得有法子更省力不?”
“自然有法子!”张鹏兴奋地来回踱步:“后世就有一种犁,既省力又能控制深浅,这好像叫宣什么犁来着,名字是记不住了,但大概的样子倒是有印象。”
他对硕道:“乃翁是上好的木工,定能做得出来!”
“嗯!”硕用力点头,也充满信心,仿佛鹏口中的那种犁已经造出来了一般。
“哈哈!”垣看傻子一样看着张鹏和硕,讥笑道:”无知小儿,懒惰成性,这世间岂有不耗时费力便可收获的耕种之法!“
说着,垣再也忍无可忍:“若非都田啬夫牟请我,吾早就一走了之。本以为尔会有所收敛,你却不知悔改,日日空谈妄想——费地力而秋作、耗牛力而强耕,如今更是为了惰怠而欲改沿用数百年之犁!”
“竖子不足与耕!”
垣留下了一句狠话,气汹汹地走了。
张鹏呆立当场,又好气又好笑。任何改革都会有阻挠,绝大多数并非是出于利益得失,而是人类对未知天生就有一种恐惧感。人们在不知道做出改变会有怎样的后果时,往往都会拒绝改变,这是动物的天性使然。
可张鹏是来自两千多年后啊,虽然来自后世的知识和观点可能并不适用于秦代,但说一句夸大的话,在某些程度上,张鹏就能代表真理,就能为别人指出方向!
摇了摇头,与其争辩,不如实践。他对不知所措的硕和奋招招手:“愣着作甚,且再翻两亩地,就去做新犁!”
第五十二章 归来()
犁可以说是人类应用最早的农具之一了,在整个人类社会发展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它主要是由一根木质横梁端部的厚重的刃构成。其通常系在一组牵引它的人或牲畜上,用来破碎土块并耕出槽沟从而为播种做好准备。
在5500年前,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的农民就开始尝试使用犁。早期的犁是用y形的木段制作的,下面的枝段雕刻成一个尖头,上面的两个分枝则做成两个把手。将犁系上绳子由一头牛拉动,尖头就在泥土里扒出一道狭小的浅沟,农民可以用把手来驾驶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