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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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农-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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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鹏寻声看去,只见一中年文吏正端坐在车内。他膝前放着竹简,腰杆挺得笔直,仿佛是有架子在深衣内撑着一般,一双苍鹰似的锐眼仿佛可以看穿一切,薄薄的嘴唇下生着浓黑的胡须,以轻纱套住,显得他不怒而自威。

    “汝是何人?”鸮身旁的小吏上前一步,高声问道。

    他也不是没眼神的人,来者坐得起车驾,还有仆役相随,明显不是一般的黔首可比。所以说话的气势不弱,但态度倒谨慎了许多。

    平并未搭话,整个阳城县能让他起身作答的人屈指可数,一个亭长属吏,根本没有资格让其加以颜色。平微微向前倾身,看了一眼搀扶着硕的张鹏,缓缓开口问道:“汝因何聚众在此,滋扰亭邑?”

    张鹏眼界不高,但眼力却从来不缺。他见来者的派头,就知道此人的官爵定然不小,顿时一张黑脸泪涕齐出,一屁股箕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哭道:“上吏啊,小人冤枉,小人有天大的冤枉啊!”

    平微微张了张口,缓了下气息,才问:“尔又有何冤屈,且从实道来!”

    张鹏用大手抹了一把泪水,顿时成了大花脸,模样惨得不能再惨,道:“小人乃是丰牛里士伍,因善于饲牛,故而做了牛倌。”说着,他指着同样瘫在一旁的硕道:“此子乃是小人义弟,与小人共同饲牛一月有余。不但十分勤勉,更是助俺在前几日乡中赛牛上夺最!”

    “可是今日,俺只离开半晌功夫,就被告知饲养的黄牛失了一头,而盗牛者,却是朝夕相伴、饲牛有功的义弟······这怎么可能嘛!”

    说到次处,张鹏又把自己和里佐鸠的恩怨掰开揉碎了仔细说了一遍,成功地将自己刻画成弱势群体,而那鸠和鸮就是父子联手压迫黔首的乡豪恶霸!

    果然,围观的人群也发出议论声。要怪只能怪鸠的名声实在太差,竟然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大家都对士伍鹏和士伍硕的遭遇表示同情,对鸮的所作所为表示愤慨。

    见火候差不多了,张鹏止住哭声,总结道:“上吏明察秋毫,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

    平听了张鹏的哭诉,转过头去问鸮:“翠花乡亭长,此子所言,可属实否?”

    别人不认识平,身有上造爵位的鸮却可以从眼前这位中年男人的衣着上看出些端倪。根据此人穿得衣饰和头上戴的板冠,就不难知道这是一位享俸二百五十石、爵在大夫的上吏!

    鸮不敢造次,恭敬一礼,回答道:“敢言之,下吏身为翠花乡亭长,上任首务便是巡查乡里。今日下吏与属役寻至丰牛里后山,见这贼人鬼鬼祟祟,便上前盘问,谁知其见了下吏后转身便跑。下吏等人紧追不舍,方将其擒获。”

    鸮指着倒在地上的硕道:“这厮的确曾言其是饲牛者,可下吏清点牛群数目后与丰牛里账目相对,却发现失牛一头。既然如此,下吏自然有理由怀疑此贼自盗!”

    他说到次处,又指着张鹏道:“至于此子所言家翁与其有怨,下吏常年在外任职,委实不知。还望上吏明察!“

    “就算盗牛,又为何毒打吾弟?”张鹏质问。

    “哼!“鸮冷冷道:“这贼人不知悔改,满口污言秽语,还妄图逃逸,本吏自然施以薄惩!”

    “你!”

    平伸手止住又要互相诘问的两人,问硕道:“汝又有何话说?”

    硕在张鹏鼓励的目光下开口道:“上吏,俺放牛睡着了,正梦得香嘞,却突遭暴打。俺被揍的懵了,晕头转向之下只知逃了再说,并未盗牛啊······”

    见双方各执一词,平倒是不急。他从事法吏多年,什么案子没有见过?这三人各有说辞,但疑点也很明朗,关键就在于牛去了哪里?

    事实上,无论是这厅长还是盗牛之人,都没有提到丢失的牛在何处。如果将失牛寻回,那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想及此处,平下令:“既然尔等各有说辞,此案就由本吏接管。二三子,且将盗牛嫌犯与人证一并带到县狱罢!”

    翠花乡亭邑的吏役面面相觑,不知是否从命,鸮问道:“责之所在,下吏不敢妄从,敢问上吏官居何职?”

    平抚须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墨色石刻小印在人前亮了亮,高声道:“二三子听令,吾乃阳城县狱掾,平!”

    “诺!”

    有顶头上司发话,吏役们哪敢不从,纷纷上前将硕重新绑了。但因其有伤,就找了个推车,由张鹏拉着一路随行。

    鸮和其属吏自然也须跟着,只是他们慢慢地落在了后面。就听鸮问那一直为其代言的小吏:“家翁可按吾所言,将那畜生杀掉深埋于荒野?”

    小吏答道:“宗子放心,俺已经把您的话一个字不漏地说与宗主哩。”

    “哈哈!”鸮闻言,放心地轻声一笑,语气阴沉道:“只要这二贼寻不到牛,还不是本吏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二十九章 来晚了() 
淮阳郡,地处黄河以南,颍水中游,淮水之北,是为淮阳之地也。其下辖廿七县,以陈县为治所,因涵盖了古代陈国的大部分地方,所以此处又被称为陈地。

    陈国在春秋时被楚国所灭,因置陈县。而阳城作为陈县的下级单位,则成为了楚国贵族的封邑。《文选·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曾写到:“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说的就是此处了。

    自从六年前将军王翦攻略楚境开始,陈地作为早期被占领的地区之一,不得不接受关中的文化风俗,还有最重要的《秦律》的约束!

    但是,长达近千年的贵族统治早就给这片土壤浸透了以宗族为联结的社会架构,想以仅仅六年的时间就扫清这种血缘族群的影响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三树里的里佐鸠家,在楚国统治此处时本为当地的小贵族,依附于掌握整个陈地的王孙。后来秦国大兵压境,鸠看准了机会开城请降,摇身一变成了带路党。战后论功行赏,就被任命为秦之小吏——里佐,一直持续到今日。

    且不论其人是如何贪婪吝啬,单以家族势力而论,绝对不能小觑。虽然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只有他本人和子鸮,但众多的旁支子弟遍布阳城县各乡里散居,可以说是一呼百应,

    如今鸠之子鸮上任翠花乡,尽管秦律中明确规定了官吏上任不得带属吏随行,但它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收拢住了翠花乡亭邑的人心,更有本宗远之子弟相佐。

    俗语云“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立住脚,光靠宗族声援是不行的,还需立威。正所谓杀鸡儆猴,必须要让那些在秦人扶植下慢慢抬头的贫寒门第晓得,谁才是这片土地真真的主人!

    鸮与其父鸠一样,拥有贵族血脉的他天生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自家虽然并不是什么望族,在楚时也要时时刻刻巴结陈地的卿子,但与那些泥腿子们的差距仍然是云泥之别。

    可如今大秦废分封、施郡县,天下再无一人可以世卿世禄。想要出头地,人人皆要上阵杀敌,或是埋头耕作。如此一来,原本在土里刨食的贱民竟能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爵吏,这简直是不可理喻!

    为了震慑如里门监达等蠢蠢欲动之辈,再加上连番失利升迁里典无望,鸠急需一助力来稳住家族在三树里的根基。于是,他连夜修书送予爵为上造、正在阳夏做亭长的儿子,命其尽早归来!

    不知怎地,原本十分困难的调职申请竟然立刻就被县中通过,于是才有了鸮上任翠花乡!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树立威名,那谁又可做儆猴之“鸡”呢?其父鸠说:“丰牛里士伍鹏,不但坏了为父赛牛夺最,还装作狐鬼来诈骗酒肉,实在可恶,当以之开刀!”

    ·······················

    阳城县官寺,正堂耳房。

    “嗒嗒嗒嗒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端坐在书案后的县丞这才从爰书册牍中抬起头来,看了眼自牖外屋檐斜······射······进室内的阳光,才微微松了松肩膀,尽量让自己的脊背舒服一些。

    这时,扣门声响起,有吏役在外道:“禀上吏,狱掾平至,已经递换了任职的文书,不刻便来拜见!”

    “哦?”县丞眼睛一亮,就要起身,道:“本吏要在衙前亲迎狱掾平,还不快将履取来!”

    谁知他刚站起来,顿觉眼黑头昏、双腿无力,就要跌倒。幸好吏役眼明手快,抢先一步上前把县丞扶住,惊道:“上吏如何了,俺这就去喊医者!”

    “不必······”县丞摆了摆手,道:“旧疾复发罢了,无需小题大做,还是迎接平要紧。”

    县丞典文书及仓狱,为县令之辅佐,在一县之中可以说是一人之下,所有官吏之上。即便狱掾平再如何能力出众,也没必要亲迎,若是非要表示亲近依仗之意,在正堂阶前等候拜见便可,哪有身为上吏却要到衙门口迎接下属的道理?

    此吏役也是满脸的不解,搞不清楚县丞究竟为何。

    其实原因并不复杂,狱掾平乃是县中正在策划的一次重大行动的关键人物,只不过目前这件事还需保密。整个阳城县,目前也只有最高行政长官县令、军事长官县尉和县丞本人知晓。

    县丞缓过神来,快步往衙前正门走去,方至,便迎面见到才履职结束的狱掾平从外面进来。两人相视一线,把臂而笑。

    狱掾平执意以下吏之礼相拜,县丞避之不过,只得从了前者心意,微微回礼。如此一来,围在一旁的各曹僚属和吏役们纷纷变了脸色——这新上任的狱掾似是有些来头!

    待到二人进入正堂,遣退了随行吏役后,狱掾平才再次恭敬施礼,感动道:“多谢上吏信任,在众僚属面前助下吏树威。如此一来,下吏可立刻着手准备,无须迁延时日······”

    县丞摆手,道:“平,是吾请汝来助大事,自然不能让那些不入流的吏役小觑了你。本来以汝的手段,这有些多此一举,但怎奈郡中多番催促,实在是拖延不得!”

    “下吏明白!”狱掾平拱手道:“下吏正巧在路上寻到了实施计划的契机,倘若所料无差,当能一举为阳城铲除毒瘤!”

    “大善!”县丞眼中露着惊喜,问道:“是何契机?”

    狱掾平答:“敢言上吏,吾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有趣的黔首······”

    ····················

    就当狱掾平把他是怎么遇到士伍鹏和亭长鸮相争,又是怎么牵扯出盗牛案的事情向县丞汇报的时候,当事人张鹏和被陷害成“自盗者”的硕在吏役的带领下,进入了一间官舍之中。

    张鹏知道审案是需要一定程序的,并不会马上就开始,自己现在应该是在候审的阶段。他对秦朝的诉讼并不了解,更不懂得秦法。但印象中秦律一直以古板严苛著称,什么砍手砍脚、挖眼睛、削鼻子的酷刑数不胜数,一想及这些,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还是太鲁莽了!”

    说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作为一个小老百姓,能不打官司就尽量不要进衙门,这也是他先前忍着怒气去问鸮如何能罢手的原因。

    可硕父硕母的哭声犹在耳畔,张鹏自觉无颜面对,只得去看望硕,希望能从硕这里的到些有用的线索。却不成想,硕被打得猪头一般,亲媪也认不得,除了会喊疼,竟是啥也不知道······

    其实如果鸮不是要他行顿首大礼的话,张鹏说不准真的就怂了。毕竟惹不起,大丈夫能硬能软才可持久。可是他天生膝盖硬,就算此时人人皆是跪坐,但要让他给一个小吏磕头,张鹏怎么也做不到!

    “唉······”叹了口气,张鹏苦心一月赢得赛牛的自豪感此时就成了一句笑话,他的自信心倍受打击。一日没有爵位官职,一日就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可在张鹏的记忆里,高中历史课本上明确写了秦朝实行二十等军功爵制,无军功者不得封爵!这特么天下早都统一了,自己这是来晚了啊!

第三十章 三日的猫腻() 
张鹏并不知道自己给陈胜背了锅,就算知道了,心中也顶多不爽而已。他和里佐鸠早就势同水火了,有没有敲诈酒肉,并不会影响今天的结果。

    “大兄······俺疼······”

    一声痛苦的沉吟传来,打破了张鹏的沉思。

    硕此时正躺在席子上,哼哼呀呀地道:“大兄,俺是不是要死喽?”

    张鹏习惯性地抬手就要打,可举在半空又马上收回,只道:“休要胡言乱语,咱们还没享受富贵,怎能轻易死?”

    他检查了一遍硕身上的伤口,大部分是瘀伤,由拳脚所致。皮外伤只有零星几处口子,该是被鞭子抽打留下的。这厮只是喊痛,却没有吐血,说明应该没有内伤,只需将养些时日便可痊愈了。

    平日里硕逞凶斗狠,和谁都想比试两下,结果挨了一顿打反倒老实下来。仿佛一下子成长了许多,硕侧过头问道:“大兄,汝还欲与亭长争斗么?”

    张鹏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尽量用坚定的语气道:“弟放心吧,为兄决计要替你出这口恶气。此仇不报,吾便不当人子!”此话说出口,他倒觉得这是在给自己打气。

    “唉······”

    要是平时,硕肯定会说报仇俺要亲自动手,但现在却化作一声长叹,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眼见如此情形,张鹏也没有再多言语,他拍了拍前者的肩膀,让其安心躺着不要乱动,自己则走到舍外院中,低头不语。

    就在他正垂头丧气的时候,一个人孤身从院外走了进来。张鹏一看,竟然是被叫做狱掾的上吏平来了!

    连忙上前稽首见礼,张鹏道:“小子见过上吏!”

    平让张鹏起来,问道:“你那义弟如何了?”

    张鹏答道:“托上吏的福,那小子皮糙肉厚,只是小伤,并不碍事。”说着再拜道:“上吏公务繁忙,还劳心吾兄弟二人,实在高义。如此大恩,小子没齿不忘。”

    他心中明白,今日若不是狱掾平及时出手,让鸮忌惮而没有胡为,自己少不了也要落得个和硕一般的下场。不!只会比硕更惨才对。

    平笑了笑,说:“吾觉得汝乃是一趣人。初见时汝当众箕坐哭骂,状若疯妇;后来又听汝讲述前因后果,却又思维缜密、口齿清晰。如此特点集于一身,真是咄咄怪事!”

    张鹏面色一红,在前世有他这种演技的农村里多的是。他并非是对乡下人有所偏见,而是同样乡村出身的经历让其见惯了这种伎俩。今日有样学样,看来效果不错!

    张鹏刚要找理由解释,平却伸手止住,道:“闲话少说,汝虽失牛,该是苦主。但擅离职守,将饲牛之事托付他人,安律当赀!”

    见前者一听要被罚钱就绿了脸色,平温和笑道:“不过县丞言说汝极善为饲牛,欲有大功于本县,故而额外开恩,让如还家思过,精心饲牛,无须留在官舍中。待到三日后庭审之日,按时到县内即可!”

    “什么?”张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这不就是后世躲避蹲牢房最有效的手段——保外就医么?”

    他顿时兴高采烈起来,追问道:“敢问上吏,吾之义弟何如?”

    平道:“且将他关押在此处。”

    “诺!”张鹏顾不上其他,立刻道谢起来。他明白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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