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人手。纵然朝颜三头六臂,想入施府抓人也不容易。
施浩初接过从人递来的手巾,掩着头上创口,叫道:“都怪采珊那贱。人!好端端的忽然跟中邪似的,偏说屋里有鬼,大呼小叫,瑜儿不知听谁说了,跑去逼着阿岚送他娘到庙里去找师太禳祷。阿岚没办法,这才带了瑜儿、璜儿去慈恩庙。等我闻声赶过去时,只剩了采珊在那里哭嚎,哪有半分中邪的样子!”
施瑜、施璜是他成亲前与采珊等侍妾所生庶子。
聂听岚身为嫡妻却一无所出,若是施瑜坚决要求她救生母,聂听岚自然无法不从。施浩初赶到时已经晚了,且没料到劫人的竟是朝颜郡主亲领的凤卫,遂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此时真相未明,即便施铭远有所疑心,见儿子满头鲜血焦虑惊恐的模样,一时也不好责怪追究,只若有所思地又看向韩天遥。
韩天遥这一回有些无辜。
但所谓夫妻一体,他不介意把十一的烂帐算到他头上。先前十一便已说过,她与聂听岚早有交往。若十一预料到他这边有危险,让聂听岚帮忙,聂听岚应该不会拒绝。
但愿她们行动利落,别落下把柄给人抓到……
宋与泓见凤卫已尽数撤出小隐园,已无声地吐了口气。
这样的是非之地,她离得越远,就越安全。其他的事,就留给他吧!
正各有所思时,小隐园外忽然又是一片喧哗,隐隐闻得惊斥怒喝以及兵器出鞘之声。
施浩初正敷着药,闻声却更是惊怒,“是谁在拦他们?阿岚……”
居然心心念念还记挂着阻拦凤卫可能会让聂听岚危险。
但韩天遥、宋与泓等都已顾不得去细想施浩初那份痴心,不约而同疾步奔向小隐园外。
施铭远亦是皱眉,紧随着出园之际,却抬头,向竹楼凝神看了一眼。
自从朝颜郡主出现,人人都注目于竹楼屋顶,谁都没注意到那竹楼里的人。
也许,竹楼里早就没人了。
快要行到园门之后时,他们正听到外面有人尖着嗓子高声道:“皇上有旨,传济王殿下、朝颜郡主、施相和南安候入宫见驾!”
***
离开的凤卫连同十一、路过、齐小观等人都已被一队禁卫军拦住。
人不多,一行才三四十人,身手也未必比先前调来的禁卫军强多少。但就是这么一小队人马,生生地拦住了凤卫千余人马。
传旨之人是楚帝的心腹太监郭原,身后紧随的两名武者亦是楚帝最信用的高手。
而领头之人,却是个年未弱冠的秀逸少年,浅黄的宫灯映照下,他眉目温润,举止清雅,连湖青色的长袍随风飘动时都似格外的柔和。
他跃下马来,向十一行礼,浅笑道:“郡主,皇上令我伴郡主入宫!”
“宋……宋昀?”
十一盯着他,有瞬间的失神。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她已和他携手而去,隐居山林。
远离权势富贵,也远离了眼下这些争斗。
但她到底决定放手,放开他去完成母亲的期盼,先生的心愿,以及他自己的梦想。
她早就料到,只要楚帝和云皇后见到他,他必定能从候选五人脱颖而出。那样的气韵容貌,可以令她迷惑迷乱,自然也能让失去爱子的帝后动情。
可算来两人分开还没到一个月,他竟已出现在楚帝身侧,且看起来颇受帝后看重?
那边大太监离郭原见状,忙道:“郡主,这位是晋王世子!”
十一笑了笑,“嗯,这个世子……很好!”
帝后都已渐入暮年,济王宋与泓虽倜傥贵气,英姿勃勃,却替代不了宁献太子宋与询的温文秀雅,善解人意。宋昀性情才识俱是上上之选,正可稍慰帝后之心。
宋昀当日救起她时,便曾见过她容貌,显然也是认得出她的,此时一双黑眸亮若明珠,明若春晖,正含笑向她凝望。
他道:“郡主,皇上、皇后都很思念郡主。前儿御厨做西湖虾炙,皇上忽说,这个菜颜儿最爱吃,由着性子一顿能吃一大盘。皇后当即接口说,那叫人送一份去琼华园吧!随后两人都没有再下箸。听郭公公说,那晚皇上咳了一。夜,似乎整夜都不曾睡着。”
郭原在旁听了,忙道:“可不是么!皇上嘴里不说,心里比谁都疼郡主。那晚还和老奴说,若宁献太子在世,见到什么郡主爱吃的,必定第一个送往琼华园。第二日头疼,召太医时还吩咐老奴,别忘了照旧打扫琼华园。说郡主就是再狠心,到底也是他们养大的,早晚都会回来看一眼。”
十一眼圈蓦地通红,却喑哑地笑出声来,“我……我狠心?”
宋昀眸光澄明,叹道:“郡主,我不知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郡主怎会和皇上、皇后走到如此尴尬的境地,但从我这些日子所闻所见,郡主的确……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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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长缨在手(四)()
那厢宋与泓等已赶上前来,正听得宋昀的话,宋与泓已叹道:“昀弟,你既然不知两年前发生过什么,如此轻易便评判郡主狠心,是否太过不公?”
宋昀怔了怔,垂头道:“殿下教训的是。我到京城的时日尚短,识人见事的确有诸多不足。”
宋与泓道:“那你还不让开?”
宋昀躬身道:“殿下,皇上闻说郡主回京,已经披衣起身,正在福宁殿相候!若我让郡主离开,恐怕不好向皇上交待!”
宋与泓不由愠怒,“待会儿我随你去面见父皇,不需你向父皇交待!”
宋昀面色依然沉静,答道:“可我已答应皇上会带回郡主!我不想食言!”
“你……”
宋昀到皇宫已有一段时日,宋昀时常入宫,自然早已相识。因其酷肖宋与询,又是代自己承嗣养父晋王,且性情温和有礼,故而对他印象颇好,再不料他竟如此固执。
而宋昀已直直对上十一清冷若水的眼眸,“郡主若执意离去,不妨从宋昀身上踏过,以示决绝之意!”
十一眸光蓦地尖锐。
韩天遥也不由眉峰跳了跳,定睛看向这个仿若在一夕间平步青云的少年。
直到这时,他才知前日入宫时伴在云皇后身侧的那个眼熟身影正是宋昀。他虽不了解宋昀入宫的前因后果,却深知十一待宋昀和旁人完全不一样,——甚至好到连他都暗生嫉意。
即便不算上这份异乎寻常的情谊,宋昀也可算得是他和十一的救命恩人。若宋昀执意相拦,十一纵有千军万马在手,也无法狠下心从他身上辗过。
十一却在忽然间放松下来,甚至散漫地向宋昀笑了笑,“既如此,世子前面带路吧!”
宋与泓焦急道:“朝颜!”
十一低眸,懒懒道:“泓,他说的没错,是他们养大了我。其实我也不信,他们能对我那么狠心。也许,是我更狠心,才能认为他们狠心。”
她跟绕口令似的说了这么一段,在场听懂的人并没有几个,但宋与泓无疑是其中一个。他的眼睫有些湿。润,好一会儿才沙哑地笑了笑,“好,既然逃不开,我便伴着你们吧!”
而韩天遥已站到十一另一侧,淡淡道:“走吧!”
齐小观则立于她身后,目光炯炯,月色下亦是一身坚定磊落的明朗光芒;路过亦扶着一名凤卫伫立,气色虽差,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厚关切。
十一便道:“你们先在这边等着,莫让人欺负了。”
齐小观闻言,抱着肩轻轻松松地笑起来,“师姐放心,我们就在这边等你消息。若有人欺负时,以牙还牙那是必不可少的。凤卫不会堕了当年的威名。”
十一点头,与韩天遥等接过那边牵来的马匹,随着宋昀往皇宫方向行去。
施铭远落于最后,于天赐已悄悄蹩上前来,低低道:“世子认为,想让两位小公子顺利回来,还是将朝颜郡主留下的好。还有,世子说,朝颜郡主之事已让皇上不满很久,建议相爷找机会缓解缓解。”
施铭远的目光便不由扫向那个气定神闲行走于一干高手间的素衣少年。
算时间,他应该在朝颜郡主出现不久便已从秘道回宫,而他敢在这半夜三更去惊动楚帝,也可见得他的胆量和楚帝的宠爱。
这少年一点都没辜负他这么多年的培养和诱导。
不过,他是不是太聪明了点儿?
难以掌控的棋子,不是好棋子……
***
十一心跳得很快。
虽然幼年便被师父带到宫外学文习武,但她从来没觉得皇宫遥远。
这个寻常人看来神圣尊贵高高在上的地方,是她的根,她的家。
她从记事起便晓得自己早晚会回宫,乳母和随侍总是在告诉她,凤凰山麓的那座大楚皇宫多么的华美精致,宛若天宫;而她在宫城里的母后又是何等的雍贵优雅,母仪天下。
可就是那样常人看来高不可攀的父皇与母后,从不曾忘了他们那个被带出宫的养女。
离开再久,相隔再远,他们总是记得每月叫人送来她的日常应用之物,并不时送来她可能会喜欢的稀奇之物。
湖虾肥美的季节,她在别处也吃过西湖炙虾,但个头和味道都不能和宫里送来的相比。
只因为她说了句喜欢,从五六岁上,后来每年地方官贡上湖虾时,宫里都会先分两篓送到她那边。
皇宫就是她的家,皇宫里最至高无上的那两位,便是她的父母。日积月累的舐犊情深,不论身处庙堂之高,还是人在江湖之远,始终不曾忘却,且无法割舍。
那一切从不是幻觉,却的确是谎言。
于十一是,于至高无上的那两位,更是。
眼前的福宁殿乃是楚帝寝宫,她少时回宫便常被领来玩耍。
盘龙柱,水晶帘,云母扇,琉璃屏,俱是她熟悉的陈设。
自然,更熟悉的,是那个日渐苍老却始终温和慈爱的老人。
真的……已经是老人。
那么冷的凌晨,殿门居然大开。宫中燃着两座高大的铜质连枝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愈发显出殿内那人的焦灼和苍老。
他并未坐于他的宝座,也没有那日接见韩天遥时的和蔼慈煦,正负着手在殿内来回走动,不时拿手掩着唇咳嗽几声,那清瘦的身躯便显得有些佝偻。
十一在殿外远远看到,便顿下了身。
宋与泓也已看到,紧锁的眉峰一松,低低向十一道:“朝颜,是父皇在等你,母后还没到。”
宋昀在旁听闻,亦轻声道:“皇后近年时常失眠,每日起床很早,只怕也快得到消息了!”
宋与泓瞅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边郭原已干笑道:“其实皇后娘娘也挂念郡主,只是娘娘性子要强,不大提起……且容老奴先进去通禀。”
殿内,楚帝闻得外面动静,已一迭声地问道:“郭原呢,郭原回来没?”
郭原忙道:“老奴在,老奴在!”
急急奔了进去。
十一手足冰凉,面上却不肯露出一星半点,正缓缓踏向前时,忽闻韩天遥在后唤道:“十一。”
十一回头,正看到韩天遥深邃却闪亮的眸。
他笑了笑,“没事。”
不过是想让她知道,她一回头,便能看到他。
她可以不顾一切露面,救他和凤卫于危困,他同样可以不顾一切站到她前方,为她挡那风刀雪剑。
他并未及细细分说,也不擅于细细分说,但十一定睛瞧他一眼,本来沉黯的目光便似轻盈了些,璀璨里若有明媚光华闪动,如春日里悠扬飘舞的桃杏纷纷。
***
殿内楚帝得禀,正向外凝望,声声唤道:“颜儿!颜儿!”
十一定了定神,挺直脊背踏了进去,跪地,叩首。
“不孝儿朝颜,叩见父皇!父皇……”
她的声音忽然间哽住,却是因为楚帝分不出悲喜的哭唤。
“颜儿,颜儿,你这糊涂的孩子!”那位渐入暮年的大楚帝王,去挽扶她时,竟连站都站不住,一晃身坐倒在地,扶着十一的肩,竟然泪水纵横,哭得站不起身。
十一抬头,正见楚帝在这两年间不知深邃几许的如刻皱纹,再也忍耐不住,亦是泪落纷纷。她执着养父的手,哽咽着一时竟再说不出话。
楚帝见状愈发伤怀,抚着十一的背,且哭且叹道:“傻孩子啊,天大的事,不是还有父皇吗?就这么走了,走了……父皇日日夜夜都在担心,怕你一时看不穿,跟着询儿去了……又担心你若只是孤身走了,娇贵了半世,又怎经得住外面的风雨……”
宋与泓早已红了眼圈,急忙先去扶楚帝,低声劝道:“父皇,冬日地上冷,小心伤着了身子,便是朝颜妹妹也会过意不去。”
宋昀早令人关了殿门,将暖盆添了炭挪到近前,才上前道:“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郡主再怎么聪慧灵巧,在皇上、皇后眼底,始终还是自己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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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郡主归来(一)()
楚帝本已颤巍巍站起,闻言又是大恸,握紧十一的手道:“可不是么……朕时常一闭眼,便见你和询儿、泓儿调皮打闹的模样儿……便是你母后,又何尝不挂念你!她喂奶喂到了你九个月大,才舍得交给乳母去带,当真是满心满怀地疼你!”
十一掩着唇,好久才忍泪道:“是……是朝颜不孝,累父皇忧心……”
楚帝在说云皇后挂念十一,但十一却道累父皇忧心……
宋昀微可不察地皱了皱眉,便觉一道目光转到自己身上。
抬眼看时,正见韩天遥缓缓转过目光,依然凝注于那对久别的父女身上。
传说,朝颜郡主是云皇后的义女,并因为云皇后得宠的缘故,亦受到楚帝的关注。但就眼前看来,显然她与楚帝的父女之情,更胜过皇后的哺育之恩。
施铭远在旁冷眼看了许久,此时方上前行礼道:“皇上近来屡受风寒,龙体欠安,万不可太过伤神。何况郡主回归,于皇上也是件喜事啊”
楚帝这才坐回龙榻前,接过郭原递上的毯子搭于膝上,令人搬来凳子,让朝颜坐到自己跟前,方道:“你们也都坐吧!原都不是外人,也不是上朝议事,不必拘束。”
于楚帝而言,施铭远是心腹重臣,宋昀已过继给弟。弟晋王,宋与泓、十一更是在身边长大的儿女,的确都不是外人。但韩天遥却入京未久,难得楚帝竟也待之亲切温煦,同样不曾当作外人。
施铭远坐定,扫了一眼宋昀,方道:“今日之事,想来皇上也已听说。凤卫三千,如今最少已有两千回京,如今正聚于凤凰山北麓。”
宫城位于凤凰山东麓,且驻扎在皇宫附近的禁卫军人数并不多,这两千名战斗力极强的凤卫若有他心,无疑会对皇宫构成威胁。且一夕间就能秘密往京城调入这许多精兵,这能耐不能不惹人疑心。
宋与泓眉尖挑了挑,已笑道:“三千凤卫随朝颜郡主一起回京,大楚宫城必定愈加固若金汤,无可动摇!”
施铭远明知宋与泓与朝颜郡主情谊深厚,竟不肯流露半丝不满,只笑道:“听闻郡主已有两年不曾和凤卫联系过,难得凤卫如今还肯听命于郡主……不过此事也奇了,为何凤卫会由南安侯率领,前去小隐园劫人?”
众人闻言看向韩天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