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折断后,询哥哥就为我出事我!然后它就说,它不是风佩,它是画影。我醒来才记起,画影也该生锈了!”
十一有些不耐烦,“是小观多事!”
宋昀忽然间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低喝道:“是小观多事,还是你已经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他转身取过一把宝剑放到桌上,面庞因怒意而泛红,“画影剑没有生锈!便是画影剑锈了,还有纯钧剑!只要你说一声,我还可以为你寻来更多更好的宝剑!但凡天下有的,但凡我能做到的,我没有什么不肯给你,不肯为你做!”
他的声音忽然间也开始空荡荡,“就怕我不管做什么,不管做多少,你都当作没看到!”
十一垂头看着镜子般倒映自己苍白面庞的剑身,嗓音微哑,“对不起,阿昀。”
宋昀道:“别跟我说对不起!你可晓得我最厌恶你这样跟我说话?就像我做得再多,也无法靠近你分毫,也只是你眼里和你完全不相干的外人?”
十一将画影搁于桌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道:“没有。”
宋昀向来明润的眸子便也渐次幽深下去。
他忽然奔开,半晌后走回,手中已多了一个酒壶,两个酒盅。
十一被他推了,才抬眼看了看,疲倦道:“阿昀,我不喝酒。
宋昀已将两盅酒倒满,强塞了一盅到她手上,“这是你欠我的!”
合卺酒。
果然是她欠他的,且欠了快一年了。
酒水慢慢流淌开去时,她哑着嗓子道:“阿昀,我戒酒,什么酒也不想喝。继续欠着可好?”
他咬牙道:“不好!”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柳儿,我已是你夫婿!我早已是你夫婿!若你觉得我不够,或不配,你便动手割下我的头颅,和太后商议着另立新君吧!当日。你出尔反尔,不肯与我隐居,我才奔往京城,只冀寻得一线机会……如今,你还要再次出尔反尔?”
十一定定地站着,手中持着的画影剑竟随她的外袍一起被扯落,亮汪汪跌在地上,如谁明晃晃的一痕泪光。
“柳儿,柳儿!”
十一嗓子干涸,那样涩涩地答他:“知道……”
“也谢谢你。若没有你,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一路走下去。也许我会淹死在那个渡口,或别的渡口。我不会拼尽全力要把自己的天空涂成彩色,努力靠近和你之间距离。”
“柳儿,把以后的一切都交给我,可好?认真抬头看一眼,你会晓得,我们的天空都不是灰的,真的!你要信我,柳儿……”
分明有着另一个自己,像一根绷得极紧的弦,苦苦地忍耐着,等待着这一轮征伐的结束。
可一轮结束后,是又一轮,又一轮……
宋昀向摇篮看了一眼,便匆匆地结束,低低道:“你躺着,我来照料。”
他披了中衣,走到摇蓝边,熟练地为维儿换好尿布,抱到怀里安慰着,“维儿饿了?乖,父皇在呢!”
他也不肯再扰十一,抱着维儿一径出了内殿,唤阿母前来奶。
酒壶便倒在桌上,来回晃了几晃,滚到桌边,居然不曾跌落。
似乎一直在固执地坚守着什么,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去坚守。
早就该放弃,早就已放弃。这一条路,从来是她自己的抉择,且一路走来虽然坎坷但终究快到尽头。
有杀父之仇的权相即将走到他的穷途暮路,新帝宋昀锐意进取,主战将士占了上风,大楚边界终于安宁,并反守为攻,走上了她一心期盼的收复故疆的道路。
可心里被挖空的那一大块,始终不曾因此稍有弥补。
以死换生的宋与询,离心离德的韩天遥,含恨冤死的宋与泓,还有身首异处、魂魄无处觅归途的生父……
到底,谁能有铁石心肠,受得住这样一次接一次地绝望心碎?
宋昀抱着维儿回来时,正见十一坐在桌边喝酒。
宋昀一惊,匆匆走过去,低低斥道:“怎么又喝酒?”
十一抬头,懒散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想着喝两口。好久没喝了!”
宋昀道:“睡前才说了戒酒……”
转而想起他也曾逼着她喝合卺酒,遂顿了顿,说道:“便为维儿,总要少喝才好。”
十一点头,“以后不喝了!”
宋昀大是宽慰,瞧着十一虽披着发,面色显得有些惨白,神色却还安静,更开怀了几分,遂道:“万万不能再喝!待你养好身子,咱们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必须是健健康康的。便是维儿日后身不那么好,有弟弟照顾着,咱们也放心。”
镜里欢颜(1)()
十一道:“说的是。”
不知窝在哪里睡觉的狸花猫半夜被惊醒,踩着小碎步奔过来,在十一的腿上蹭,然后迷惑地抬起脑袋。
女主人的腿向来修长结实,无论何时都稳健得很,它从未觉得她会有如此虚弱的时候……藏于衣袍中的腿竟一直在微微地颤抖。
瞧着十一垂下手,它忙凑过去,期待她如以往那边那般揉揉它的脑袋,亲昵地为它顺顺毛。自从宫里多了那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家伙,她再也没有那般爱惜地对待过它了。
然后,它失望地看到十一的手从它毛茸茸的脑袋边擦过,然后拎起旁边的酒坛,将酒壶倒满。
宋昀有些愕然,“柳儿!”
十一泛白的唇弯了弯,“再喝这一回。”
宋昀拭着维儿唇角的奶。水,说道:“维儿醒了。看他这圆溜溜的眼睛,今晚是没打算再睡了!”
十一道:“不睡就不睡吧!再有一两个时辰,你也该上朝了。孩子放着,你去睡一会儿。”
宋昀道:“我不困。你莫喝酒了,去睡吧!”
他去牵十一的手,却觉她的手冰冷,不觉怔了怔。
十一道:“嗯,有些冷。”
宋昀将维儿放入摇篮,去替她拿外袍,正待给她披上时,十一低低问道:“昨天韩天遥找你做什么?”
韩天遥来得虽然隐秘,但凤卫重掌宫禁,这宫中之事能瞒过她的,似乎还不多。
宋昀的手顿了顿,搭在她肩头的外袍上,轻揉她细巧的肩,“他是为湖州之事秘密回京。他怕济王府那些部属始终误会是他设计了这一切,希望我能彻查此事。”
“哦……他说不是他?”
“他说,聂听岚和闻博有过私情,被施相知道后便要挟聂听岚,策反闻博。他赶往湖州,只为拦阻闻博跟着尹如薇谋反,其实并不是有心陷害济王。”
宋昀留意察看十一的神色,除了过于苍白,再看不到任何异样,只得继续道:“忠勇军曾意图谋反之事,他自然不好公开说起,所以只秘密前来相见。我已与他约好,以往之事再不追究,施相之事我来处理,他只管放开心胸征战沙场,一展雄心。柳儿,你看,这样大家彼此得益,可以同心协力振兴大楚,岂不是好?”
“同心协力振兴大楚……”
正是十一素日所思,素日所愿。
于是,十一只能道:“是,很好。”
酒壶中的酒转瞬又已饮尽,十一下意识伸向酒坛的手被宋昀握住。
他柔声道:“别喝了!待踏平北魏,收复中京,我陪你喝一坛庆功酒,如何?”
十一默默看他闪着珠玉般辉光的俊逸面庞。
宋昀目光愈柔,“对了,南安侯还和朕说,功成之日,要朕为他重建一座花浓别院呢!他要和老沂王一般,一世清贵,一世逍遥……”
话未了,维儿在摇篮里安静片刻,见无人理会,又啼哭起来。
宋昀忙道:“我去瞧瞧。”
他过去才将维儿抱到怀中,便听得身后呛咳声响起,连忙回头看时,已失声叫道:“柳儿!”
十一正扶定椅背站起,面对他的方向呛咳,鲜血大口大口地喷出,迅速沾湿。了她的下颔和衣襟。她身段高瘦,长长的中衣如挂在一株竹竿上飘摇着,染了大。片大。片泼墨般的嫣红。
宋昀慌忙冲过去要扶住她时,十一已如折断的竹竿,无声地倒了下去。
宋昀努力要抱起她时,才发现她下方的衣摆早已被鲜血染遍,细白的双足更是鲜血淋漓,兀自扎着碎瓷。
半伏于地上时,他终于看到了漆黑的金砖地面上两行血脚印。
狸花猫正在嗅着那些血脚印,哆嗦地摆动尾巴,绿幽幽的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柳儿,柳儿!”
宋昀惊慌地高唤。
十一仿佛听到了。
可那人唤的似乎不是“柳儿”,而是“十一”。
那人坚毅面庞贴近她,黑眸里凝着深情和微笑,在她耳边轻轻道:“若我平安归来,我会立刻娶你。等朝中稳定,我便重建一座花浓别院。无需百花齐放,只需有我夫人一枝独艳,便已今生无憾!”
天下至柔莫过于水,水滴可石穿。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世间有太多的事物,注定只能在坚持和碎裂间择出一种结果。
济王宋与泓,在三日后被以皇兄之礼风光大葬,葬于宁献太子宋与询的陵寝附近。
其间,病中的施铭远得到消息,曾上书阻拦,宋昀只推是太后之意,又送去上等药材,劝丞相好好养病,让施铭远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还未及再有动作,施铭远的嫡系亲信大臣薛及、梁成因当庭抗辩济王之事,被责以大不敬之罪,宋昀当众掷下一堆弹劾二人的奏表,命即刻交刑部议处。
和凤卫一起掌管宫禁的殿前都指挥史夏震惊惶之际,云太后的侄子、信安王云谷石前去拜访。第二日,夏震称病告假,京中禁卫移交齐小观、陈旷等共同执掌。
施铭远又惊又气,待要上朝还击,无奈病体不支。而朝中关于施铭远病重难愈、因济王之死大失帝心的传言已甚嚣尘上。
文武宦员有几个不是七窍玲珑百变心?
识出其中意味,原来反对他的固不必说,平时做惯墙头草的人物也尽数缩了头。
至于和相府走得亲近的那些,或自动拉开距离,或觉得怎么也洗不脱干系,想着要商议个对策。可施铭远那边又是可能传染他人的痨病,何况又被气得病势加重,一时也无法商议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于是济王大葬那日,不仅皇帝亲自素衣致祭,连退隐深宫的云太后都在宫人的扶持下赶到灵堂,抚棺痛哭不已。
谢皇后因身份特殊,只恐那些恨意难释的济王府旧部会迁怒于她,因此并未前去;但怪异的是,和宋与泓情同手足的柳贵妃竟也没出现,只有齐小观带他新婚的珑夫人从头到尾出席了葬礼,和济王妃、济王旧部及礼部宦员,一直将济王送入陵墓,到第二日方才回来。
因柳贵妃的缺席,宫中已有贵妃生病的消息传出,但究竟病情如何,始终讳莫如深。
据说,有两名太医因为替贵妃诊治时出言不慎,被宋昀下狱,至今不曾放出。这在御下宽仁的大楚历代皇帝中都极罕见。
济王下葬后,尹如薇出家为尼。
出家前,她叩别了云太后,又去和十一辞行。
虽说隔得不远,但算来此日一别,未必还有机会再见面,清宸宫。内很快传来贵妃的话,让尹如薇入内相见。
尹如薇走入内殿,远远便闻得温和冲淡的龙涎香,直到近处,才觉出香味里伴着淡淡的药味和血腥味。
维儿已被宋昀带走,清宸宫里安静得出奇,几乎让尹如薇有种走错地方的错觉。
但她很快看到了十一。
华丽空阔的寝殿里,十一静静卧于床榻间,素衣黑发,面白若纸,如画眉眼间依然有着从前的冷锐和懒散,瘦长的手指慢慢地旋弄着一把飞刀。
她着实瘦得厉害了,连唇边都看不到一丝血色,再走得近些,便见那黑发间竟有了零星的雪丝。
算年纪,十一也才二十出头,比尹如薇还小些。
尹如薇忽畅快地笑起来,“朝颜,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十一懒懒地瞅她一眼,“若你看到我过得不好还能开心,我也就放心了!”
剧儿、小糖在一边听着,就有把尹如薇拉出去痛打一顿的冲动。
尹如薇目光扫过她们,“叫她们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十一再瞅她一眼,“你们出去。”
剧儿警惕地看着尹如薇,说道:“娘娘,你看她……她还有点规矩吗?而且……”
她握了握拳头,总算不敢说尹如薇不仅毫无对贵妃该有的礼数,且看着就像不怀好意。
十一散漫一笑,“下去吧!她是泓的妻子,也是我少时的姐妹,不用理会那么多的规矩。何况……”
五指挑动,飞刀如长在指尖般轻巧地旋着,映着温软的帐幔衾被,依然闪动着森冷的金属光泽。
再怎样病重,她还是朝颜郡主,名动天下的朝颜郡主,刀剑在手,绝非寻常人可以伤到的。
剧儿、小糖退了出去。
尹如薇毫不客气紧跟着上前关紧门,才走回床榻前。
屋内便不复原先的光亮,尹如薇逆着光影的脸美丽却阴冷,再无半点即将出家为尼的女子该有的恬淡宁和。
十一便连瞅都不愿瞅她了,顾自玩着飞刀,慢慢道:“什么话,说吧!”
尹如薇道:“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厚颜无耻,自作主张害了与泓的性命,还敢苟且偷生,厚颜活在这世上。”
十一道:“你想多了。你有活着的权力,何况……与泓并不想你陪他死,就如当日询哥哥一心只想我活下去一样。”
后半句话她的嗓音很干,似被烈日蒸尽最后一滴水的沙漠。
尹如薇嗓子也哑了,“我不死,只是因为我仇人还没死!我便是无法替与泓报仇,我也要活着,活着看他们怎样不得好死!”
十一不再把。玩飞刀,击了击掌,“有志气!”
尹如薇瞪着十一,“我知你心里其实在笑话我。笑话我无能,只能眼看着你暗中翻云覆雨,明着为皇上所用,事实却让皇上被你牵着鼻子走……凤卫重回宫禁,皇室重掌大权,靺鞨人已被赶逐,眼看着收复中京都能提上日程……这桩桩件件,哪是我们那位抱着权相大。腿从乡下跑出来的皇上想要的?分明都是你的主意!与泓虽被人害了,可相府一转头便家宅不宁,如今那老家伙更是病得莫名其妙,自然也跟你脱不开干系吧?你从来便比我强太多,只要你想做,没有做不到的!可惜你却从没想过扶与泓一把!”
“与泓什么都不做,于他才是最好的!我百般安抚,甚至再三告诉他,我会找机会接他回京,也会找机会去湖州陪他,只为他能安心住在湖州,别做任何授人以柄的事!谁知……我安抚得了他,却防不了你!”
镜里欢颜(2)()
十一侧目而视,“知道与泓为什么对你虽好,却始终没法喜欢你吗?他那样无拘无束的性子,怎受得了你天天自怨自艾,偏还自以为聪明!”
她的声音并不高,一气说完了,甚至有些虚弱地呛咳着,唇边便又有血丝沁出。
尹如薇却已被她的话气得面色煞白,指着她的手指竟在哆嗦,“你……你说我自怨自艾,自作聪明……是,是,我害了与泓,害了与泓……”
她退了两步,眼睛惶乱地转动着,好一会儿才似想起什么般镇静下来,慢慢地笑起来,“嗯,你聪明,你聪明……你这般聪明,以为弄死施铭远,便足以告慰与泓在天之灵了?可你知道吗?连施铭远也只是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