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声名!这么大年纪了,怎就不肯看开些?”
宋昀拍拍她的肩,“你舅舅素来疼你,又失去独子,你别在他跟前说这些话,免得他难过。”
谢璃华应道:“我知道。皇上也叮嘱过,若舅舅觉得我跟他不是一条心,对我不悦的同时,难免也会猜忌皇上。”
她歪着头,已然笑得轻盈,“我不会忘了,我是阿昀的妻子,大楚的皇后。不论何时何地,我自然把大楚和阿昀放在第一位!”
宋昀微笑,“你向来懂事,半点不用我费心。不像……”
他声音沉了下去,默然片刻,才又笑道:“我尚需要到前面去处置些事务,也不知今日那些大臣们又会因济王之事罗嗦多少的话。你也折腾了一夜,赶紧再睡会儿吧!”
谢璃华道:“我得去看母后呢,她气得那样,若不在跟前侍奉着,越发要把对舅舅的气往我身上撒,只怕连我都厌憎。”
宋昀抚额长叹,“罢,你且去吧,如果政务不忙,我随后也去慈明殿。贵妃和维儿生病的事暂时别提起,免得她更心烦。”
宋昀安抚了谢璃华,径自走出后宫。
烟柳拂拂,柳絮轻扬,他一时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却瞧见了迎上前的人。
于天赐俯身行了一礼,低声道:“皇上,凤卫似乎准备对相府有所动作,并不想等姬烟恢复后再行动。”
“哦?”宋昀侧过脸,看着旁边蜿蜒而过的溪水,染了桃杏落瓣的深红轻粉,在碧色涟漪中潺靺鞨流出,半晌方道,“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于天低低应命,快步行了出去。
宋昀折下旁边一枝桃花,怔忡半晌,松手将其跌落。
入宫为妃又如何,是她夫婿又如何,明明已将她留在了自己触手可及、举目可见之处,她与他的距离,居然还像当年渡口初见那般遥远。
湖州北方,与闻博的忠勇军移师的相反方向,数骑人马如飞驰往京城。
赵池将本就压得很低的帷帽又往下压了压,低声向旁边的高大男子问道:“侯爷,咱们就这样回京……算不算擅离职守,抗旨不遵?”
男子举目远眺,神色散漫,眸光幽黑摄人,“算吧!”
微寒的声线里,便是再宽大的纱帷,也掩盖不住那股属于南安侯的冷沉气势。
虽在意料之中,赵池还是忍不住“靺鞨”了一声,叹道:“其实这事儿属下已经打听得很清楚,聂姑娘也不是有意要害闻将军或济王,她的确听信他人谣传,以为施相想对付闻家,断去侯爷左膀右臂;便是皇上,因有贵妃挑唆,同样没打算手下容情。”
“三人成虎,原也不奇。”韩天遥眉眼淡漠,目注远方,“我只奇聂听岚如今深居简出,并不与外人往来,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敢那样斩钉截铁、言之凿凿告诉闻博?”
远方青山隐隐,似谁修眉横绿。
当日初离绍城,一路又对着谁平凡眉眼,虽满怀郁恨,却心中充盈。待他披荆斩棘,破开束缚困阻,依然有着属于他们的美满灿烂。
哪像如今,便是策马疾驰,奔到尽头,依然不知路在何方。
赵池依然满腹纳闷,“那么,侯爷难道就不奇怪,闻大哥为何这般听聂听岚的话?联手济王造反,这是抄家灭族的罪!如果不是侯爷听到消息及时赶去阻拦,闻大哥真的已经带上他的兵马拥立济王,打向京城了吧?”
韩天遥定了定神,声音越发低沉,“他?他年轻时做过一件糊涂事,去年为了弥补年轻时的那桩事,又做了件糊涂事……心里有事,自然容易再次糊涂。”
当日闻博在回马岭帮聂听岚向凤卫下药、对付施浩初,韩天遥早有疑惑,后来连逼带问得知当年之事,一时对他那位青梅竹马不知该做何评价,对闻博所为也极为厌恶,只是闻家几代世交,危难之际不遗余力尽心相助,如今闻博又领兵在外,便也无法追究闻博之过。只是此事险些害死十一,更害得十一从此与他离心离德,直至另嫁他人,要说心无芥蒂,再不可能。故而近一年来他对闻博着实冷淡;闻博见他冷落,何况又曾手刃施浩初,未免心虚。
南安候不待见,施铭远随时可能因爱子之死向闻家复仇,朝颜郡主差点被他害死,同样不会饶他。忐忑之中,若有人一再提醒他,闻家覆亡近在眼前,加上闻彦的确因小事得罪赋闲,近日甚至带家眷回了绍城,他惊恐之下决定破釜沉舟,拥立济王,便是意料中事了……他自认忠臣,倒不会背叛大楚,但宋与泓才是真正当立的嗣君,于他便有了足够的理由前往湖州。
算来闻博虽有私心,倒也的确是想与尹如薇合作,甚至的确已经采取行动,正领兵前往湖州,并无刻意陷害济王之意。
韩天遥听得此事,惊骇之下立时带亲卫奔往闻博行军方向阻拦。
但他本该在北境带兵,却冒然前往湖州,以及闻博的移师湖州,均无从解释,只得先上表说明济王府有异动,先将他和闻博撇清,再去拦下闻博。
韩天遥在忠勇军素有威望,他亲自过去,便是闻博还有疑虑,也只能听他安排。
于是,本该成为济王助力的这支劲旅,奔往湖州的目的,从拥立济王变作了讨伐济王……不论是真讨伐还是假讨伐,都只能在湖州城下静观其变。
他并未觉得冤枉了宋与泓。
无论如何,济王府的人的确在策划着谋反;至于结果会是怎样,他无法预料。
或许宋与泓真的罪在不赦,但潜意识里,他根本不想让宋与泓死在自己手上。
宋与泓还是死了(1)()
谁也不知,十一前来求他暂时不要对济王出手,其实他也松了口气。
攻州占府,济王谋反已成事实,忠勇军兵临城下,不出兵才是怪异之事。
那夜偷来的一时欢愉,到底蕴了多浓烈的爱意,多深切的恨毒,他早已分不出,也不想再去细细分辨。
可宋与泓对十一是怎样的存在,他再清楚不过。哪怕如今两人的情谊已经走到穷途暮路,他也不愿曾经的生死爱侣,一朝成为生死仇敌,不共戴天。
可惜,宋与泓还是死了。
赵池不知前因后果,听得一知半解,觑着韩天遥神色不佳,也不敢细问,只叹道:“此事侯爷最冤枉。明明是闻大哥跟着济王妃犯糊涂,侯爷拦下了一场浩劫,如今未必有人记得侯爷功德,反有人将济王的死怪罪在侯爷身上了……听闻济王部属和凤卫那些人,都认定是侯爷指使闻博诱反济王,趁机报花浓别院之仇。”
韩天遥无法将闻博推出去担上谋反罪名,也无法坐视其余忠勇军受此事连累,进一步受朝廷猜忌排挤,便不能将真相公诸于众。于是,宋与泓之死,他将不得不承担责任,至少,是部分责任,无可辩驳。
回想从最初得到闻博谋反消息,到后面事态一步步的发展,韩天遥无声地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终究……会水落石出的!”
他看向赵池,“回京后你立刻想法去找聂听岚,我要见她!此事绝对和她脱不开干系!”
赵池只得应了,却忍不住又嘀咕道:“聂姑娘现在好可怜的,咱们都不管她,她只得回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相府。算来她就是听说朝廷打算对闻家不利,把那消息传给闻大哥而已。我听她意思,其实也有借着为闻大哥传送消息,好向侯爷示好之意。她又怎会知道济王妃胆敢动那个念头,引出闻大哥跟着起兵?”
韩天遥道:“她在你跟前一向很可怜。上次我就不该遣你入京找她。”
可惜他身边的那些人,目前也只有赵池和聂听岚走得最近,可以让聂听岚放下戒心,出来相见。
何况,他跟聂听岚相识这么多年,犹且看不透她的所言所行,何况年轻耿直的赵池?
赵池回首看一眼已经不见踪影的营寨,叹道:“其实旁人怎样说,怎样想,并没那么重要。纵然济王未反,他府中有人勾结水寇夺州占府总是事实。侯爷提醒朝廷戒备,又领忠勇军平叛,只见得一片丹心,哪里看都挑不出错来,又何必去管济王府那些人或凤卫怎么想?又或者,是因为朝颜郡主……”
“闭嘴!”韩天遥冷冷看向他,“该我承担的,我会承担;但不该我承担的,我不会去背那个黑锅!”
赵池恍惚有些开窍了,“侯爷是说……有人刻意要把侯爷和忠勇军拖下水?”
韩天遥道:“我就不信,聂听岚传递闻家即将覆亡的消息,和同一时间济王妃向闻博发出的邀请,只是出于巧合!”
他一鞭抽在马背,令骏马长嘶一声,箭一般向前窜出。
马嘶声中,有谁话语沉沉,却掷地有声。
“男儿一世,当为国效忠,不吝马革裹尸,却也不能由人摆布,至死糊涂!”
相府,后园一间小小的佛堂。
聂听岚惶惶踱于堂前,然后揽镜自照。
困顿之中,秀美眉眼越发云笼雾罩,说不出的风致楚楚,我见犹怜。
如今,淡月照素帘,清光透骨冷,连袅绕的香烟都似沾着凄凉。
不知第几次小心向帘外探头张望,终于等来了想等的人。
深紫衣衫的女子身材窈窕,容貌出众,难得的是举止也异常轻捷灵敏,几乎无声无息地闪进了屋子。
聂听岚似见到救星一般,冲上前握住她的手,“红绡,你可来了!”
红绡拍拍她的手,“是不是察觉不对了?”
聂听岚点头,“亏得你提醒,不然只怕已经被他们得手了……红绡,红绡,他们是不是潜入相府好几次了?”
红绡皱眉道:“正是!相府高手虽多,但凤卫明着暗着百般手段使尽了,分明就是想要掳走你。亏得近来为姬姻小产的事闹得鸡犬不宁,相爷也时常心悸不适,管事猜着凤卫想趁机对相爷不利,近来防守严密许多,不然也拦不住他们。”
聂听岚道:“这几日我恍惚听得有打斗声,也不敢卧于自己房中,只在耳房或佛堂临时打地铺睡着。几个还算忠心的侍女还觉得我多心,原来到底不是我多心。”
她看向红绡,“旁人不知,红绡姑娘是知道的,凤卫找我,必定是因为闻博的事。柳贵妃与济王虽未做成夫妻,可论情分未必比皇上浅。济王这一死,这疯女人铁了心地穷究到底,绝不会善罢干休!”
红绡忙道:“放心,大人早有安排!你收拾收拾,咱们这便离开!带些金银细软便可,东西多了恐有不便。”
聂听岚心惊胆战多日,连声应了,说道:“早就收拾好了。只是如今出得去吗?”
红绡道:“不怕,刚刚姬夫人大出血,恐怕孩子保不住了。如今有些能耐的都被召集在前面听命,我借口腹痛脱身,早已安排停当。待会儿咱们混出二门,藏身在太医的小轿中离开。”
聂听岚问:“去哪里?”
红绡道:“目前情形你也晓得,宫里暂时去不了,先出府到大人安排的一朋友那里避避。那里已安排好若干高手,可确保少夫人安然无恙。”
聂听岚忙取了行李,悄声道:“咱们这就走吧……我一刻钟也不想多待!”
一个时辰后,二人已在一处颇为阔大的庄院里。
虽不比相府华宇高屋,宏伟富丽,倒也齐齐整整,甚至院中还有一方小池,几株烟柳。此时瑶空万里,月华晶明,柳枝轻拂碧水,有细细涟漪正一圈圈地无声荡开。池中鱼儿应该甚是肥美,不时有浮到水面的,吐出一串串的水泡,然后在夜风里很轻微地“扑扑”破开。
聂听岚一时有些恍惚。
想当年,聂府也有这样的池柳,月下寞时奏上一曲,便有少年逾墙而入,与她静静相伴,赏琴听曲,吟风弄月。
辛劳多少年,她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只是再怎样的酸楚苦涩,那人再不会看她一眼了。
红绡见她出神,笑道:“怎么不走了?”
聂听岚勉强笑了笑,“觉得这池塘不错。”
红绡道:“那么,便住进去吧!”
聂听岚她声调不对,忙转头看她时,红绡飞起一脚,已将她踹倒在地。
聂听岚大惊,急忙要奔逃时,本来引她们进来的男仆一掀衣襟,已拔出一把刀来,向她脖颈割去。
“你……你们……”聂听岚中刀倒地,兀自叫道:“你们杀人灭口!”
红绡笑意明朗,璨若春花,“也不看看你杀了谁,又得罪了谁!留你到今日,你就偷着乐吧!”
那男仆已上去,又补了一刀,聂听岚血流如注,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那双向来含情萦愁的眸子睁得极大,映着银白月色,倒比寻常圆亮很多。
她指着红绡,张大嘴再说不出话来。
红绡叹道:“怎么?死不瞑目?你可知道,老家伙那般多疑,是怎么相信你不是杀他儿子凶手的吗?我和紫纱在枕边为你吹了多少风!皇后和大人暗中又做了多少事为你辩白,真真不容易呢!可我们说你没杀施浩初,你就真的没杀吗?不如,你下去告诉你夫婿,那个从背后捅他一刀、又让剑夫害他性命、断他手臂,让他死无全尸的女人,不是你施少夫人吧!”
她啧啧两声,踢开聂听岚的手,捡起她包袱,继续调侃道:“听说他死到临头,发现情形不对,第一反应就是提醒你快走,有陷阱……如此温柔体贴的好相公,记得下辈子再做他妻子呀!”
聂听岚再不知当日除了死去的施浩初,只有她和闻博知晓的当日情形,怎会被施铭远的枕边姬妾轻易道出,惊惧震骇之余,已有大包泪水涌上。
若施浩初还活着,若他还在,断不容这些小人如此欺凌残害她吧?
只是,相见黄泉,她当真有面目见他吗?
而她机关算尽,竟落得如此下场吗?
她向红绡伸出染血的手,牙缝中艰难地挤出字来,“你们……会后悔……”
红绡笑道:“后悔的不该是你吗?既然抛不开富贵,就好好跟相府贵公子过下去,偏偏作死他,还想着弄死朝颜郡主,再和南安侯旧梦重圆……如今这一切,不是你该得的吗?”
聂听岚紧紧捏拳,狠狠地瞪着她,瞳孔却渐渐放大。
红绡全不理会,从包袱中取出珍宝珠饰来一一欣赏,又随手扔给那“男仆”两样,说道:“收好。这施公子给少夫人的东西,可着实珍贵……比那老家伙大方多了!”
“男仆”笑道:“多谢六夫人!入京这几个月,兄弟们倒比在寨里时宽松多了!”
红绡一笑,“只要看准了主人,少说多做,莫管闲事,富贵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他又看向聂听岚的尸体,“这女人怎么办?还说我们会后悔呢,威胁咱们?”
红绡道:“尸体留着指不定也是祸事。绑上石头,扔池里喂鱼!”
片刻后,池子里“咚”的一声水响,已有大片殷红慢慢扩散开来。
有鱼儿兴奋来去,在追逐间跳跃而起,又溅起阵阵水花。过了夏天,湖中的鱼儿当越发肥美。
红绡等人转身离去,只余张扬的笑声卷在落花里,也很快消失。
宋与泓还是死了(2)()
月色寂寂间,渐渐风轻波静,柳枝依然低垂入水,温婉柔顺的姿态一如多少年前另一处的烟柳池塘。
而曾经的那少年,那少女,早已在时光的罅隙间失落,再不见踪影。
慈明宫。
松柏葱郁,挡住了窗前的日光。
卧房内门窗紧阖,帐帷低垂,床榻和床榻上卧着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