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上
只有阳光的力量
沿着时间的毛边,才能装帧起
这部用黑和白,听写心灵的长安之书
而飘逸其中,一个王朝的背影
在谁呼风唤雨的笔下,曾经临摹得
云舒云卷?陪一株隶书一样的
古槐,我在石门颂前
仰望和倾听
告诉碑林,只有把脚步
放在它的长廊里,只有把目光
放在它的前额上
才知道笔墨自由的诗篇,被长安收藏
而领我在异端或夹缝里
展撂人性的锋芒
是挤满石头的汉字。追问在乡下
触摸过石头的手,今天敢不敢
触摸另一种石头
扶住一块碑石,我在笔墨
几千年黑白的呼吸里,听到历史
也站在一册山河前,开始磨墨
润笔和运气
我无法劝说谁
像一个人走过青春期,长安
你沿哪一角街景飞来的眉眼
都不会在一群,开始沉入底层者的心里
掀起微澜。就像我
看着钟楼,融入落日的金顶
也没多少感觉
而从外乡走来
古风飘零,我的一群兄弟
他们最初的陶醉,绝对不是肢残的秦俑
能够理解。小心地踩着
陶和瓷的碎片,一幅唐诗的
地图,曾沿着长安的子午线
打通我脚掌上,所有通向情感的
穴位
其实,从外乡走来
一脸的深刻,或一脸的麻木
都不能说明什么,更不会被旁观者
有意记住。自从典当出纸一样厚的命运
我就省去多余的目光
一心审视自己:仰望星空
还能发出土地
处于生长期的呼吸
在一切都不十分确定的
长安,我无力劝说谁放下沉重的乡间
从岁月磨破的肩膀上
恍若离世(组诗三首)
■ 莫 非
叫喜鹊不许叫
我要你每分钟都嫁给我。每一刻
都做我的新娘。这样的每一天
唯有你在我身边不走才会到来
如果你答应了,我就可以永生
每天都忘在了心里,忘了也在
每天都想着,想起来就想死
世界不是我的,对你肯定就是
是你的世界在我这儿,什么都有
我要你每一天都无法离去。从此
让一个人放心的话别的人不会说
这样的夜晚我知道。知道并不好
这样的人仿佛闭上眼才能撞得上
每条街匆匆而过。每根大树
纷纷扬扬,你看什么不是什么
每天不过是一天。因不变的心
每天都变了,让我恍若隔世
从今天起,我想每天都抱你回家
叫喜鹊不许叫,叫花儿满天飞
记忆
快刀也老了。理不顺头绪的事情
缠着你。铁青的大苹果在碰撞
树叶在一棵树上争吵。一千枚
树叶,从一棵树上卸掉生锈的铠甲
装满发条的冬天,在雪原上走动
那曾经幸福的时光,只能叫你心痛
那早已过期的热水管,彻夜滴淌
敲敲打打的工具总也找不准地点
记忆,是一条长满蘑菇的秘密通道
记忆,是一把刻在抽屉外面的钥匙
想念的女人,不满一封信的篇幅
想念的书,被藏到无言的深处
深蓝
天空,有你纸一样撕开的词语
天空,有我没见过的那种深蓝
就这样抱着。落叶落在地上
还是抱着轻啊,不太圆的月亮
升上了峰顶。来自谷底的波涛
让你梦时游动。黄栌冷寂的
夜晚,让诗人引火烧身。满山
溢香的节日,带着过往的云烟
眼看到了话说从前的年龄。是
什么,就是什么。什么不是
就什么不是。当我相信你也
相信的时候,树与树如此孤单
风吹远了一颗渴望说话的心(组诗四首)
■ 叶 臻
我们还没有给它们天空
有些东西 它们还没有飞起来
不是它们不会飞 不想飞 更不是不敢
而是它们还没有必要去飞 而是它们飞的时候
我们不在场 我们在争吵 在睡觉 在奔波
没有看见它们飞
常常是一块石头在暗处飞了起来
我们只听到了狗的狂吠 却不知道它伤在何处
常常是它们的翅膀 一天天变硬
在几年前就捉住了乌云中的闪电
只是我们到今天 还没有听到雷声
飞是它们的宿命 只是我们还没有给它们天空
草原
牧歌里的一只草蚱蜢
芳香里的十朵花
五里 百里 五百里
碎银子一点一点地白
十年 八年 十八年
牧羊女一朵一朵地香
一点一点的内蒙古
一朵一朵的蒙古包
哞哞的内蒙古
咩咩的蒙古包
浅草的牛蹄花里飞两只蝴蝶
黑夜的向日葵里卧一对星光
勒勒车里的长调
驮一轮呼伦贝尔的落日
掀开草原的红盖头
是一颗名叫达赉湖的绿珍珠
更有弓弦策马
一道道闪电在马头琴上飞奔
一匹匹神驹在内心里嘶鸣
两位摔跤的少年
看到了鹰眼里的山峰
草原地名:三棵树
我所看到的草原只有一棵树 如果需要
我愿意是第二棵 如果还需要
我在阳光下的影子 将是第三棵
用三棵树命名的草原 其实只有一棵树
可以肯定地说 草原上不可能只有一棵树
草原太大 我还没有站到高处
我还没有看到草原的另一面 就是站到高处
我的目光还是不可能看得那么远
所以 我所看到的草原真是只有一棵树
春天的童话
一月 画上的河流仍然在结冰
一只黑乌鸦在雪线上飞行
整个静态的白 成了那一点动态的黑的背景
二月 春水回暖 一只灰鸭子
戴着鸭舌帽 它的帽檐儿
盖住了一条流动的河和河流里澄澈的天空
三月 一只白盲羊的怀里
躺着三只小羊羔 昨天的露水
为今晨的小草 找回了丢失的眼睛
一月的黑乌鸦 二月的灰鸭子
三月的白盲羊 三个春天的爱神
火焰在细雨中行走(组诗)
■ 孙晓杰
我的小屋
……你们为何要对我说起我的小屋
啊,我微笑,因为我疼痛,我难以抑制地怀念
我居住的小屋,它是否还在?我的小屋
藏在天山深处,只有月亮能把它找到
现在,我又回到那里:一张单薄的床
一只简陋的桌子,一片孤独的灯影
那扇小窗上,我摆放着书,它们的光亮那么的昏暗
我蜷曲着,仿佛比墙上年幼的蜥蜴还小
我在那里暗暗地写诗,怀着初恋的紧张和快乐
那一根细瘦的梁木,拒绝了我自缢的念头
而在我走出小屋,走出天山,我的戈壁
是那么广大那么辽阔啊!我记得曾经
对你们说过,风一定会把它吹走……而我
今天为什么还要问:它是否还在?为了
我这句话,一块砖一片瓦也不要为我留下
让被我践踏过的那一方泥土,面向太阳春暖花开
我叹息的土尘也带走,像一只失忆的鸟
啊,我的小屋,我微笑,因为我疼痛……
2004.9.13
最早生起火炉的人
最早生起火炉的人,把一块
生铁的沉重,置放在:梦想中间
他们的脸和墙壁
最早被烟色熏黑
在冬季到来之前,他们最早
为北风加温。眷顾的手还在路上
他们获得了呛人的自由和幸福
细瘦的烟,像白鸟,瑟缩在屋顶之上
但不用怀疑,那一壶水
翻滚得多么热烈多么温馨啊
最早生起火炉的人,他们咳嗽
发出带有痰液的声响
没有人羡慕,也没有人嫉妒
因为他们离寒冷和父亲最近
路遇
在一个山核桃的坳眼里,一位佝偻的
老妇人,像一朵死去的蒲公英
土塬蜕脱的皮,刮到了她的脸上
知情人说,她是西路军的一个女兵
掉队了,就落户在这个山村……
我握了握老人的手,糙得像一只草鞋
回来时经过一座道桥收费站,乱飞的蜜蜂
四处窜射。这些被蜂箱抛落的孩子
急切、慌张,嗡嗡地叫喊、哭泣
离开花朵,离开蜜,它们像一群早产的苍蝇
我的心变成第六个档位,我的恐惧加深
快!快!前方一场车祸,让撞损的时间
在我的目光里缠满了绷带
陈家山矿难之后
让我们好好地爱煤,像爱
我们的母亲和兄弟
爱火焰,像爱
最后的矿灯,和工人们的血
爱死讯,把它埋藏在
泥泞的道路之中
2004.12.17
在缫丝厂
茧儿,你像一只小小的篷船
泊在温暖而骚动的港湾
你就要出发,就要消失
蛹儿,蚕的女儿,蛾的母亲
在渐渐拆散的茧棺里
你栗色的皮肤,收紧了梦的翅膀
蚕儿,我爱你在桑叶上的模样
你在我童年的暗角
悄悄地脱去羞涩的衣裳
丝儿,我也爱你
你仿佛带着无数盏灯
发出:黎明的微笑和民间的光芒
2004.12.3.
一束光
一束光以风的姿态吹了进来
黑暗里的我,获得了再一次诞生的意义
那光像一道神的伤口,雾一样的疼痛
打在地上,轻,隐忍
砰然心动的还有大地的尘灰
忽然显现。带着失重的梦想,飞
我知道,每一粒尘灰都比巨大还大
它含着黄昏,河流,微茫里沉睡的村庄
哦,这世界再不会如此爱我
它用明亮的语言,说出真理和秘密
2004.12.12.
冬天
我握着冬天的手
他的手很凉,皮很糙
我从他的眼神里
看见一片深眠的湖泊
从他挑着霜粒的眉毛
看见父亲,和荒原上的草丛
他说:太阳离我们远了
他的泪凌挂满了低矮的屋檐
他微笑了一下
发出枯叶破裂的响声
他用寒风的丝绳
提着新年的礼盒
2004.12.18.
雾况
大雾!让飞机高傲的眼睛,患了
白内障。他们躲在停机坪上
等待阳光,做摘除手术
一只小鸟,叫亮了我的窗子
它们站在护栏上,打磨黑而短的尖喙
又兴奋地,飞入大雾之中
2004.12.19
一群歌唱的女孩
在她们面前
春天是虚幻的
她们的裙衣是刚刚完成
装扮的绿树和青草
甚至她们也是虚幻的
她们的歌唇被天籁撩动
她们如此可爱
歌声是最美的脸庞
她们越飞越远
远离尘世的纷争和不幸
一只已经沉醉的耳朵
像小鸟在天上飞
2004.9.25.
山中
溪水的床上:这让我微笑着理解了
桃花杏花飘落的原因
在半个月亮停留的地方
我见到一块做梦的石头
一只小鸟在风中啁啾,在母亲那里
它一定有着自己的名字
在一片青瓦的压迫下
一盏孤独的眼睛失眠到几更
一棵树在炊烟里舞蹈
被细雨挽留,被春天和冬天遗忘
2004.10.15.
两片叶子的一生
两片叶子:两只嫩美的手
在羽毛做梦的地方
轻轻地推开了春天的门
微笑着,捂住了世界的眼睛
两片叶子相互抚摸
沙沙地,像细雨说着暗香的私语
接着它们开始鼓掌,带来了
热烈、喜悦和欢畅的季节
但在更猛烈的风中
它们却扭打在了一起!
终于,一片叶子,像突然失足
另一片,像是它枯黄的影子……
两片坠落的叶子,它们手里
抓住的阳光,散了一地!
大地凉了!遍地的白霜
是叶子最后的叹息
两片为春天而生的叶子!
被埋在泥土里
难以忍受地腐烂
已经分不清谁是自己……
2004.9.29
记忆
一只遗落的麦穗,躺在路边的
浅草中,充满了饥饿
杂沓的脚步,像闭上绿眼的枯叶
被风卷向前去
一位老农,停住脚,弯下腰
捡起季节的疏漏
——肌肉是有记忆的
多么疼痛的记忆!
2004.9.14
古筝
在中国,你才会碰见这一位老人
他的骨头藏着一块孤独的岩石
或是胸前抱着一棵寂寞的古树
他银须垂长,引河风吹拂
他如佛如禅,坐在遥远的光芒里
无语。又隐隐地咳嗽。一声声
间断而连续,短促而绵长
像是疑问,又像是回答
2004.4.14.
西藏
一座山坐满了整个天空
一片云飘动了整个天空
一朵雪照亮了整个天空
风把所有的朝圣者
吹打在一起,散乱的羽毛
带着明亮、喘息和疼痛的名字
在不断上升的梦想中
杜鹃花用紫唇亲吻阳光
而湖水,保存了人类童年的眼睛
在石头的肩胛的右侧
暗伏着尖锐而狞厉的豹齿
我在牦牛的幽静中一再看见了天堂的自由
我挽着哈达的手驰过了宝石和经幡
我在另一个世界里
在高处思索,在低处生活
第一天,我在风中死去
第二天,我在雨中孕育
第三天,我在一阵歌声中诞生
2004.6.21.
一切都在诗里
■ 孙晓杰
在今天的我看来,一个诗人去谈论诗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他当然有权力发表对诗的看法,他也可能把这种事当成应尽的义务。但由于他难免受到自身创作理念和创作实践的导引,即使他希望保持公允者的姿态,他也难免会以自己作为一个衡量和评判的尺度,因而造成某种偏颇和隔膜。如果他再是一个有影响的诗人,他带有话语权威的言论便会造成某种误导而产生更大的危害。诗人的成长以至成熟,我以为是建立在自身心灵基础上的,这个过程甚至是漫长的,是漫长的生命感悟与灵魂修炼。一个诗人对自己创作的校正从来不是流派和风格归属的结果,不是对技巧甚或流派与风格的过多关注和激烈纷争,而是他对于生命、生活和世界的不断认识和理解。诗是客观存在,一百个诗人会有一百种写法,这是诗和诗人具有生命力的表现。诗人对诗的观念会隐含在诗人的诗里,我想这就足够了,用不着再走到前台去阐释和理论一番。而且,对于在今天已经失去光环和掌声的诗人来说,他的小屋已显得局促,他的诗也已显得孤寂、落寞和冷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