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是的,这个我知道,用不着你多说。问题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在体育场有个集会。一个名叫纳马提的‘乔乔’党徒正在当众演说——”
“纳马提的全名是甘勃尔·迪恩·纳马提,他是乔若南的左膀右臂。”
“你看,你知道得比我还多呢。不管怎么说,他当时正在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群众演说,但他并没有许可证,我认为他其实是想制造某种骚乱。他们惟恐天下不乱,。电子书如果他能借此事令大学临时关闭,那么他就可以控诉丹莫茨尔破坏学术自由。我猜他们一定会把所有责任都归咎于他。所以我立即阻止了他们。——在尚未引发骚乱前就把他们赶走了。”
“听上去你倒是自豪得紧。”
“为什么不呢?对一个四十岁的人来说,我干得不坏。”
“那恐怕才是你这么干的真正原因吧?测试一下你四十岁的状态。”谢顿深思熟虑地点了晚饭的菜单,接着道:“不。我是真的担心学校会陷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我也担心丹莫茨尔。恐怕是雨果关于危险的叙述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超出了我的意识。我真蠢,铎丝,因为我其实是知道丹莫茨尔有自保之道的。而这一点我无法向雨果或其他任何人解释,除了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但我至少可以跟你谈,这种愉快的感觉真令人惊异。你知道,我知道,丹莫茨尔也知道,而其他人却不知道——至少据我所知——丹莫茨尔是无可动摇的。”
铎丝按了嵌在墙上的控制面板上的一个开关,客厅里的用餐区顿时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桃红色光芒中。两人一起走向餐桌,上面已经放置好了亚麻餐巾,水晶杯,和餐具。当他们双双坐下,晚餐也开始送上来了——晚上这种时间向来不会有什么太长的耽搁——谢顿对此也处之泰然。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使他们不必俯就于教工餐的社会地位。谢顿津津有味的品尝着他们在麦克根区暂住时学会享用的调味料——这也是在那个古里古怪男尊女卑宗教禁锢食古不化的区域里唯一不令人憎厌的事物。
铎丝柔声道:“你所说的‘无可动摇’是什么意思?”
“得了吧,亲爱的,他可以改变人的情绪。你不可能忘记的。如果乔若南当真成为危险人物,他可以被”——谢顿做了个含糊的手势——“改变;改变他的思想。”铎丝看上去心绪不宁,晚餐在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默气氛下进行着。直到晚餐结束,残余物——包括垃圾、餐具、所有一切——被漩涡式地卷进餐桌中央的处理滑道(然后一切又平复如初),她才说道:“虽然我是不太想跟你谈这个话题的,哈里,但我不能让你被你的无知所蒙蔽。”
“无知?”他皱了皱眉头。“是的。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个话题。我也从来没想过这个话题会被提出来讨论,丹莫茨尔是有弱点的。他并不是无可动摇的,他是会遭受损坏的,而乔若南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危险。”
“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你不了解机器人——特别是象丹莫茨尔这么复杂的,你就更不可能了解了。而我却了解。”
第四章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但那仅仅是因为思潮本身是无声无息的。而谢顿的内心此刻正思潮澎湃。
没错,这是事实。他的妻子确乎对机器人有着一种异乎寻常的了解。谢顿对此已困惑多年,最后不得不将这念头弃置脑后。如果不是伊图·丹莫茨尔——那个机器人——谢顿也不会遇到铎丝。因为铎丝是为德莫泽尔工作的,而正是丹莫茨尔在八年前将铎丝“分配”到了谢顿身边,在谢顿逃亡于川陀的各色区域时保护他。尽管她现在是他的妻子,他的贤内助,他的“另一半”,谢顿仍会不时困惑于铎丝与机器人丹莫茨尔之间的奇异联系。谢顿真切地感受到这是铎丝生命中唯一不属于他——也不欢迎他进入的区域。而这通常会在他脑海中引出一个最最痛苦的问题:铎丝究竟是为了服从丹莫茨尔的命令,还是因为真的爱上谢顿才跟他长相厮守的呢?他很想要相信后者,然而……他与铎丝在一起生活得相当幸福,但那是有代价的,是有条件的。那条件也远非严苛所能形容,那并不是通过讨价还价来确立的,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谢顿明白他可以在铎丝身上找到一个妻子所能给予的一切。当然,他没有孩子,他也从来没有指望过会有,说实在的,他也不是很想要。他已经有了芮奇,从感情上来说,芮奇跟他的儿子没什么两样,似乎继承了谢顿家族的全盘基因——或许还更多些。他对铎丝的唯一顾虑,是害怕这个维系了他们这么多年和平安宁生活的默契遭到破坏。对此他感到一丝微弱但正在不断滋生的怨恨。但他马上又把这重重疑虑统统给抛开了。
对于她作为自己的保护人的角色,他早已习以为常,继续这样处下去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跟铎丝分享着同一个家庭,同一张饭桌,同一张卧床的人是他——而不是伊图·丹莫茨尔。
铎丝的声音把他从遐想中唤了回来。“我说——你是不是生气了,哈里?”
他微微吃了一惊,铎丝的声音听来竟然有些回音,他意识到自己是过度沉缅于思绪中,有些忽视了她的存在。“对不起,亲爱的。我没生气。——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我只是在考虑该怎么回答你的话。”
“关于机器人?”她漠然道。“你说我对于机器人没你知道得多。教我如何回答呢?”他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加了一句(他知道有点冒险),“我说这话可没有冒犯的意思。”
“我没说你不知道机器人。如果你打算引用我的话,拜托你原话原说。我说的是你不了解机器人。我相信你对于机器人知道得挺多,或许比我还多些,但知道跟了解是两回事。”
“好了,铎丝,你故意把话说得似是而非可真令人生气。似是而非总是来自有意无意的含糊其词。我在科学研究中不喜欢似是而非,同样在日常交谈中也不喜欢,除非是为了说着好玩,可我相信这会儿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铎丝巧笑倩兮,抿嘴而乐:“显而易见,似是而非会令你气急败坏,而你气急败坏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很好玩。好了,听我慢慢解释。我不是故意要你生气的。”
她上前拍拍他的手,谢顿这才惊觉(颇感尴尬)他的手竟在不知不觉中攥成了拳头。
铎丝续道:“你老是跟我谈心理历史学,那么我们就拿心理历史学来说好了,这你总是知道的吧?”
谢顿清了清喉咙,说道:“我对你是知无不言。这项计划是秘密的——这是由其本质决定的。心理历史学只有当其所作用的人群对心理历史学一无所知时才会有效,所以我只能跟雨果和你谈这个话题。对雨果来说,心理历史学纯粹是直觉。他才华横溢,然而过于冒进,容易误入歧途奇Qīsuū。сom书,因此我就只好扮演谨小慎微的角色,不时地把他拉回来。但其实我也是有冒进思想的,这就让我把问题看得更全面了,甚至”——他不禁失笑——“我猜我说的话你大概一句也没听懂吧。”
“我知道我是你的传声板,我不介意。——我是真的不介意,哈里,不要为此而刻意改变自己的举止习惯。我不懂你的数学理论,这很正常。我只是个历史学家——甚至算不得科学意义上的历史学家。经济变化在政治发展上的影响才是我现在的研究课题——”
“是的,在历史课题上我就是你的传声板了,你难道没有发觉吗?当时机成熟,我将需要借助你的学识来完善心理历史学,所以我认为你对我的帮助是不可或缺的。”
“好极了。这下我们弄明白为什么你要跟我生活在一起了——我就知道不会仅仅是因为我虚有其表的美貌——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讨论吧,一旦你的论题脱离严格的数学问题范畴,看来我还是能听懂一些的。有好几次,你提到一种你称之为最小限度必要性的理论。我想我多少还是听得懂点的。你的意思是说——”
“我知道我的意思。”铎丝看来很受委屈。“拜托,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哈里。我并不是在解释给你听,我是在解释给我自己听。你说你是我的传声板,那就请扮得象一点。回合游戏应该是公平竞争的,不是吗?”
“回合游戏是没错,但若仅仅因为我说了几句,你就打算指控我高高在上——”
“够了!闭嘴!——你曾告诉过我最小限度在心理历史学的应用中,在试图改善未来的行动中,都是至关紧要的。你说过这种改变最好是尽可能的细微,越小越好。”
“是的,”谢顿急道,“那是因为——”
“你别说,哈里。听我来解释。你很明白这个最小限度,这点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必须要有最小限度,因为所有的改变,任何改变,都会产生无数不可逆料的副作用。如果改变过于巨大,副作用过多,那么毫无疑问其结果将远远偏离你的计划目标,变得全然不可预测。”
“没错,”谢顿说道,“这就是浑沌效应的本质。现在问题在于,有没有一种改变方式可以小到令其结果是可被适度预测的,还是人类历史在任何情况下都将无可避免地陷入浑沌无序状态。而正是这个问题,令我首次意识到心理历史学并不——”
“我知道,可我话还没说完呢。有没有这么小的改变方式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任何大于这个限度的改变都将导致浑沌。这个必要的最小限度也许是零,也可能不是零,但无论如何肯定非常小——如何找到这些微乎其微但又明显大于零的改变方式将成为一个相当重要的课题。我猜,那就是你所谓的最小限度必要性吧?”
“差不多吧,”谢顿说道,“当然,这问题用数学语言可以表达得更简洁严谨些。你看——”
“饶了我吧,”铎丝说道,“既然你知道关于心理历史学这方面的问题,哈里,那么你也应该知道关于丹莫茨尔的问题。看来你这人虽有学问却没悟性,因为很显然你从来没想过要将心理历史学的法则应用到机器人定律上。”谢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
“丹莫茨尔同样也需要遵循最小限度原则,不是吗,哈里?根据机器人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这是寻常机器人所必须遵守的基本法则,但丹莫茨尔是个不寻常的机器人,对他来说,第零定律更具本质意义,其优先级更高于第一定律。第零定律规定了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社会整体。而这使他受到了你在心理历史学研究中遇到的同样的约束。这下你明白了吧?”
“好象开始有点明白了。”
“但愿如此。尽管丹莫茨尔能改变人的思想,但他必须避免由此带来的各种副作用——然而他又是帝国首相,他所要担心的那些副作用着实为数不少。”
“那么现在他是怎么做的呢?”
“想想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当然,除了我——丹莫茨尔是个机器人,因为他调整过你的思想使你不会那么做。但这调整的程度有多大呢?你想不想将他是机器人的事公诸于众?想想看是谁在为你提供保护,提供研究经费和环境支持,你想不想破坏这一切?当然不想。他所做的改变是极其细微的,仅仅是防止你在极度兴奋或漫不经心的情况下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这种改变微乎其微,几乎没有副作用。而丹莫茨尔通常也就是用这种方式来经营帝国的。”
“那么乔若南的情况呢?”
“显然他的情况与你完全不同。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动机,他是坚决反对丹莫茨尔的。勿庸置疑,丹莫茨尔可以改变他的思想,但代价是这将严重扭曲乔若南的本性,而其结果是丹莫茨尔所无法预见的。与其冒险伤害乔若南,并导致可能伤害其他人,甚至整个人类社会的副作用,他只得对乔若南放任自流,除非他能找到一种微小的改变方式——微乎其微的改变——既可改善处境又无伤大雅。所以说雨果是正确的,丹莫茨尔确实危在旦夕。”
谢顿听了默然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如果丹莫茨尔对此束手无策,那么就得由我来采取行动了。”
“连他都无能为力,你又能干什么?”
“我们情形不同。我不受机器人定律约束,不必强制自己考虑最小限度问题——而首先,我得见见丹莫茨尔。”
铎丝略怀疑虑:“一定要见吗?当众宣扬你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恐非明智之举。”
“如今这世道,早就没什么清流人物了。我自然不必吹吹打打大张旗鼓地去见丹莫茨尔,但我要见他却是肯定的。”
第五章
谢顿对时光的蹉跎感到忍无可忍。八年前,当他初到川陀时,行事了无挂碍。当时,他除斗室一间外身无长物,可以随心所欲地走遍川陀上的各个区域。而现在他不得不终日面对冗长的系间会议,繁琐的公务决策以及无尽的研究工作。想要抽出时间去见丹莫茨尔决非易事——就算他有空,德莫泽尔的工作日程同样也排得满满的。要找个两人都有空的时间会面就更非易事了。而最不易应付的则莫过于铎丝对他大摇其头了。“我不知道你意欲何为,哈里。”谢顿不耐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我意欲何为,铎丝。我打算等见到德莫泽尔后再找这答案。”
“你的首要之务是心理历史学。他一定会这么说的。”
“也许吧。我会找到答案的。”
就当他约好了在八天之后与首相的会面时间,他在系办公室的墙屏上突然收到了一条字体略显古朴的消息。与之相应的是其更显古朴的措辞:冀图哈里·谢顿教授见赐一面。谢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条消息。即便是皇帝陛下的遣词用句也没有如此古意盎然的。同样的,署名也不象常人那样清晰易认。而是写得龙飞凤舞,颇似艺术大师的即兴之作。署名是:拉斯钦·乔若南。——是“乔乔”本人,要求“见赐一面”。
谢顿不禁哑然失笑。他明白了对方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措辞——这样的笔迹。很显然这是为了激起他的好奇心而使的小小伎俩。谢顿并不是很想见这个人——至少兴趣不大。但对方如此煞费苦心又用意何在呢?他倒是想一探究竟。他让秘书安排了会见的时间和地点。当然是在他的办公室,不会是在家里。公事公办,那是没有含糊的。约见的时间定在与丹莫茨尔会面之前。
铎丝道:“对我来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哈里。你打伤了他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左右手;你搅散了他组织的一次小小集会;你让他在他的支持者面前看起来象个傻瓜。他当然想要看看你是何许人也,我想我最好还是跟着你。”
谢顿摇摇头:“我带着芮奇就行了。他已经学会了我教他的所有格斗技巧,而且是个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的二十岁棒小伙子。况且我肯定这次会见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保护。”
“你凭什么肯定?”
“乔若南是到大学里来见我。附近多的是年轻人。而我在学生中人缘也还不坏,我相信乔若南事先是做过功课的,该知道我在自家的地盘上是绝对安全的。所以我肯定他会表现得彬彬有礼——极其友好。”
“哼!”铎丝嘴角轻轻一撇。
“这点毫无疑问。”谢顿下了结论。
第六章
谢顿面无表情,礼节性地点头致意。对乔若南各式各样的全息像他早就看得烦了,然而,正如通常那样,实体总是或多或少会应环境的变迁而有所改变,不会跟精心准备的全息像一模一样。谢顿寻思,或许是旁观者对“实体”的反应才令其看来有所不同吧。乔若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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