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左相的确守在望月斋外,我与他相谈了一个时辰,他仍不肯放我离去,我趁他不注意,封了他的穴道,将他放入斋内书房卧榻上,才走的,怎知他会遭此毒手。”
“梓祎,你以为他会是谁?”
“沣儿……”大夫人目光柔软。
月沣沉默如山。
白云经师轻叹:“此人竟学会了我独创的落纱掌法,又能避开四方城和萧府的耳目,深藏不露……”经师忽然朗声对外道:“莫小蛾!”
屋外立刻有人应道:“在!”
“你与赵小朵,竹小青三人立刻启动寒芷阵。“
“是!属下明白!”
“另外,尽快准备一下,我要下山去四方城!”
“是!”
“师傅,你要下山?”月沣一愣。站起身来道“我随您同去。”
“不,梓祎你留下陪你娘,请大夫人暂留寒汀院,四方城内恐怕已山雨欲来。”
经师说着,又看了我一眼,轻声道:“海潮现在需要你保护。”
“师傅,您要去救左相?”
“梓祎,你认为凶手会让他活着见到我?大夫人,现在四方城和萧府内谁在守护?”
“四方城仍由百战将军韩剑离守卫,府内由右相冯树亭及霍无言、田心烈守护。城内和府中都已加强警戒。”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紧张的手心出汗,身体轻颤,月沣发现我的异样,忙过来抚着我的肩:“别担心,有我在。”大夫人看到神色再次微变。
白云经师一旦决定,刻不容缓,莫小蛾已备好一切,白云经师离去时,厉色对莫小蛾道:“莫小蛾,我要你与我的所有随从一道,誓死护卫寒汀院。”经师的话震聋发聩。
莫小蛾目露精光,沉声道:“属下明白,经师请放心!”字字铿锵落地。
白云经师带着三个侍卫绝尘而去。大夫人被安置在经师所居院落一侧的别苑,体息去了,月沣送我回屋后,赶去陪伴母亲。我站在院内,只觉五内煎熬,我突然深深怀疑着这一切,怀疑着自己,“我错了吗?如果我不选择月沣,我还是一心回家,对大家会不会好些,会不会少一些伤害?我本来不属于这里,非要逆行留下,会不会已触犯了天怒?才让所有爱我、关怀我的人受到劫难?”
想着想着,伤心奔袭而来,裹携全身。不知不觉有一片青绿色的银杏叶飘落在我的衣襟,又滑了下去,落在地上。我俯身将它拾起: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想不着秋天这么快就到了……
晚饭前,月沣来了。
“海潮,晚饭与母亲一起吃好吗?“
我低下头,没有吭声,不是我不愿意去,只怕她看到我,会吃不下饭。月沣见我不答,又说:“你不愿意就不去,不过,我必须去。所以不能陪你吃晚饭了。海潮,你知道我母亲她此生……很可怜。”我抬起头说“你快去吧。我也有妈妈,我明白的。”
月沣无言望着我,幽深的眼眸中翻腾着感激和爱恋。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另一双与他相似的眼睛,里面闪动着仇恨,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恨我,虽然我没有做过妈妈,但我做了二十多年的女儿,怎会不明白妈妈疼爱孩子的心?
月沣去了,我一个人也吃不下什么,想到未来,我怀疑自己是否真象想象中那么有勇气。难道爱也会让一个人变得懦弱?
窗外夕阳正红,空气中闪动着千万个斑斓光点,我沉静在从前现代社会所渡过的单纯岁月里,我读书上学,我考试毕业,我恋爱分手……
这时,早已收拾好饭筷的瑞娘又端着一碗东西进来。
“姑娘。”
她的轻唤把我重拉回古代。原来我仍坐在千年之前的某座山上的一间屋子里。瑞娘将碗放在我面前桌上,微笑着说:“这是大夫人特意嘱人送来的。我刚炖好,姑娘快趁热吃了吧。”我看到碗里盛着半透明的汤,里面飘浮着一些白色絮状物,冒着腾腾的热气。疑惑地问瑞娘:“这是什么?”
“是从南夷进来的新鲜燕窝,我加了冰糖炖的。姑娘,大夫人虽然脾气燥了些,人还是很好的,对我们下人从不苛责,虽然她对姑娘有些误会,但有少主在,姑娘又是这么懂事灵巧,大夫人一定会喜欢上姑娘的。这不,就送来燕窝给姑娘呢。”
原来是燕窝,这东西我也曾吃过,是姥姥炖给我的。想到了极宠我的姥姥,眼前的燕窝变得空前温馨起来,它散出的热气都带着香甜的记忆。于是我拿起勺子准备喝下。
夫人的秘密
燕窝有些烫嘴,我轻轻吹了吹。瑞娘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我。我不禁笑道:瑞娘,我今天吃东西的样子有什么特别吗?
瑞娘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神情,我疑惑的看她一眼,继续轻吹勺中热汤。刚准备送入口中,刹那间,手背忽然一痛,勺子转眼间掉在地上,勺里的汤全洒了。我看看自己手背,微红了一小片,而在桌上多了一颗正滚动着的菩提子。难道有人从窗外用菩提子打落我手中的勺子?为什么?我忙站起来,跑到院中,被天空阴影笼罩着的院子显得空荡寂寞。哪里来的人?!我慢慢走回屋子,忽嗅身后传来淡淡的馨香,忙回头,果然是月沣正从屋侧小门中进来。他也正看到我立在门边,本来心事重重的脸色明显一亮,急步上前问道:“吃完饭了?”
我笑道:“吃完了,正准备喝燕窝汤。”
“燕窝汤?”月沣微微怔住。
“是你母亲派人送来的,瑞娘刚炖好。你也用一点吧,哦,想必你已经喝过了。”我想到月古人刚从母亲那回来,燕窝既然送了我,当然不可能少了儿子的一份。月沣眼神变得凌厉,他抢步进屋,端起桌上的燕窝,拿到鼻端闻了一下。转而对站在屋角的瑞娘说:“是你?”仅仅两个字,让瑞娘的脸顿失血色,变得煞白。
“为什么?”月沣再次轻声问道。
瑞娘朝月沣跪了下去,低着头,沉默不语。
“是大夫人?”
瑞娘依旧无语,我站在桌旁,手里把玩着菩提子,此时我还能说什么,我似乎已不想再关心那碗汤是否有毒,大夫人是否想毒死我,我只想知道这一次是谁救的我。是谁呢?心里自然而然浮现出黑衣长发的身影,是你吗?你又救了我一次。正当我想得出神,月沣这边的手已挥动起来,白色袍袖如电般闪过,瑞娘身子飞了出去,落在院中。
我惊醒过来,月沣疾风般出了屋子,站在倒地的瑞娘身边,我跟着走出屋子,瑞娘的嘴角流下血丝,她目光低垂,看不出有何表情。对于要杀我的人,我是否该替她求情,何况瑞娘只是奉了他人之命,不过让我伤心的是瑞娘与我处了这么长一段日子,居然能下杀手,毫不留情。然而月沣并没有再动手,我忽然想到月古人若真想杀瑞娘,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出手只要略重一点,瑞娘早死了。何至于还能好好倒在院里。
“是不是大夫人?”月沣第三次一个字一个字问道。
“是我。”
院外传来大夫人的声音。大夫人随身而至,带着的两位仆人站在门边不再前进。月沣面无表情望着母亲,大夫人也默然对持。月沣轻叹一声,返身回房端着那碗依然温热的燕窝出来,走到大夫人面前,他双手捧着碗,对母亲恭身施礼,我呆呆盯着月沣的一举一动,猜测着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大夫人也怔愣望着儿子。
月沣施罢礼,向母亲微笑道:“儿子代海潮饮下这碗母亲赐予的燕窝。”说完,举碗,一饮而尽,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从容不迫,月沣的言行几乎让人相信这本就是母亲为孩子准备的燕窝,而非毒药。所有人都傻傻瞪视服下一碗燕窝汤微笑持立的月沣,他的笑容散发着强烈的慑人心魂的力量,大家的思维似被他控制,谁也没说、谁也没动。
还是大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她颤声尖叫:“沣儿,我的沣儿,不要喝不要喝!”可是此时月沣早已喝下哪拦得住。“来人来人,快快去取护心丹,快去……”两个仆人听了慌里慌张冲了出去。瑞娘已从地上爬起。过来扶住好象随时会倒下的大夫人。而月沣始终好好站在那里,一点也不象刚喝下一碗毒药的样子。
大夫人紧张地观测月沣的脸色,她勉强推开瑞娘,一步步来到儿子身前,抚着儿子的脸,过了好久才轻问道:“璟容,你为什么要替公上巍巍喝下这碗毒药,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你们萧氏的仇人。”月沣听着母亲的诘问,目光流露出痛苦和怜悯,他没有回答。
“我们月家,世代都为大梁、为你们萧家效命,我是月家唯一的女儿,娘亲从小就教育我要为萧氏,要为你,好好学习女功妇德,做一位萧家的好媳妇,将来待你取得天下,做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璟容,我对你的情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究竟错在哪里?你为什么为了仇人之女,连性命都不要啊!沣儿出世你没有回来,沣儿刚满一岁,你竟然如此狠心,丟下我们母子,一个人追随她去了……为什么,为什么?!”大夫人说到最后泣不成声。看上去她将儿子当成了去世多年的丈夫,同时也忘了儿子已中了毒。月沣随着母亲话语的汩汩流出,脸色越来越白。
我在一旁早被月沣的举动和大夫人道出的记忆残片惊得呆若木鸡,泪水在脸上肆虐,不知是为大夫人,为月沣,为他的父亲,还是为我自己。
忽然一阵风过,一个人影箭般从半空中飞驰下来,出手疾点月沣,月沣没有动,只能挨着,那人直到点完,才飘落在地,而我在此时才能移动僵硬的身体,我的头脑混乱,完全乱了章法,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做哪件事,先说哪句话。
那人忽又出手轻拍了一下月沣的背部,月沣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时仆人已赶回来,拿着药丸奔来,大家都没有考虑来人是什么人,是在救月沣还是趁机袭击?来人接过药丸,以最快速度用指力将它送入月沣口中。又指示仆人将月沣扶进屋子,怎知仆人刚扶着月沣走出两步,大夫人忽然叫道:“你们要把璟容带到哪去,他不能离开我!不能!”说着冲上去要拉月沣,来人轻甩衣袖,大夫人被袖风碰触,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我和瑞娘忙过去扶,此时大夫人怒发赤目,见了我更是象一头母狮,把我扑到在地,双手掐着我的脖子,嘶吼:“公上巍巍,你害死璟容,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瑞娘拼拿想掰开大夫人的手,无奈她手劲出奇的大,瑞娘反而被惯性甩在一旁,我觉得快喘不过气来,用尽全力说道:“我不是公上巍巍,我……”最后一点气息都快用尽:“妈妈,妈妈……”
也许是我呼唤妈妈起了作用,也许是来人已飞过来拉开了大夫人,我的脖上一松,新鲜的空气重又流进胸腔,我的眼前渐渐明亮起来。一个人正在俯身查看我的情况,他柔媚的眼光象星星般璀璨恬淡,我轻轻对他说:原来是你。
“阿福,”他的名字随着空气在胸腔的流动,被带了出来。“先别说话。”阿福微凉的手指在我脖间游走,刚被掐得火辣皮肤舒缓了许多。我忽然想起中毒吐血的月沣,忙坐起来,大声叫道“月古人!”边叫边四下寻找他的身影。
“阿喂,有我在,他不会有事。”阿福忙轻声安抚挣扎着站起来的我,我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略带踉跄的追进屋内,月沣并不在我的屋子,我忙又转向院外,去月沣的房间,阿福跟了过来,“阿喂,阿喂……”我气喘吁吁跑进月沣的屋子,穿过前厅,直奔内间,此时莫总管一干人都在屋内,月沣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气息似已全无,嘴角处还留着一丝血痕。
他死了吗?我停在离床一大段距离之外,不敢上前,我怕他真的会死,我的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手只好死劲扶着桌子,全身不停抖动着。莫小蛾迎上跟进来的阿福,深深施礼:“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阿福冷淡看他一眼,走到床前,挥了一挥,莫小蛾立刻领会,寒汀院的护卫随即全部安静退出。
“阿喂,你不是想见他吗?为什么站得那么远?”阿福淡淡开口问道。
我不动,不回答。
“阿喂,过来。”阿福再次叫我。我没有向前,反而朝后退去,不不,我不要上前,如果月古人死了怎么办,我不能亲眼看着他死掉,而无能为力,我宁可现在就退出去,让别人告诉我月沣的生死。阿福见我如此,欺身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将我拉到月沣床前。
月沣的脸那么白,那么白,白得泛出幽幽蓝光,白得象一张纸一面墙一朵云一片雪花,连嘴唇都变成白色,面上象履了一层厚厚的雪。阿福忽将月沣的手塞入我的手掌,那曾经牵过我的手的手,那曾温柔抚过我身体的手,那曾为我画出眉似春山能载闲愁的手,现在已变得冰凉绵软,我象触电般松开月古人的手,大声尖叫起来。
“阿喂,阿喂,你冷静,不要这样!”阿福站起来用力抱住我。
“阿喂,你没发现他的手心还有热气吗?”阿福轻声提醒我,理智回归,我逐渐冷静下来,重新握住月沣的手,在一片冰冷中寻找那一线暖意,就象在茫茫戈壁找寻水源,终于他的手象是有了回应,有暖意微弱透出掌心,我抬起头眼望阿福,点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落在月沣和我相握的手上。
阿福脸上现出笑容。他轻轻将月沣的手从我手中抽离放妥,为他盖好被子。
“阿喂,你去外面休息一会,我现在要开始为他逼毒。”为什么逼毒要我避开,我用目光询问,阿福还以微笑,仿佛在说:放心。
我离开屋子,走到外面的前廊,夜色来临,仍有一小片微光不忍褪去,我站在廊下无目的远眺,才发现原来月沣住处比我住的小院地势略高,站在廊下,便可以无遮挡的看到我住小院的全貌,他是否曾伫立在此,默默观看我的院落,思念着我,想象着我在屋内的一举一动?
我的心一片混乱,这究竟是谁的错?是月沣的父亲,还是他的母亲,或者本是我的错。此时,一个人走进院子,她的眼睛空洞,全身象刚受重创一般摇摇晃晃。
“沣儿,我的沣儿”她的声音急促而撕裂,她的脸因惊恐苍白如纸。我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扶住了她。大夫人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虚弱,她的身子轻飘飘的象片风中羽毛。
我忽然生了怜悯,眼前高高在上的大夫人,骄傲坚强的大夫人,不过是曾受爱情重伤的可怜人,她一生韶华只为一个人盛放,可悲的是那个人负了她,爱上了别人,她却不肯放手,不能放手,最终还是失去了他。对于欠她幸福的那个人,她终身无法看淡无法相忘江湖,因为爱比恨更难宽恕。
大夫人的目光茫然落下,她看着我,似乎又不是在看着我。
“大夫人,阿福正在为梓祎逼毒,放心,有阿福在,梓祎不会有事。”我不由出声安慰大夫人。不一会瑞娘也来了,她接过我的手,扶着大夫人。
“我为了你,为了实现你的承诺,把只有五岁的沣儿送到胜乐山,可怜沣儿这么小就离开了亲娘,独自生活在荒山野岭,为了你,我忍受了与沣儿母子分离十年之痛,为什么你还不放过我,还要派她来抢走我的沣儿……”大夫人声泪俱下的控诉,每一个字都象子弹准确命中我的心,我的额头渗出冷汗,是我的错吗?我和月沣本来各自有着一条即定的道路,就象两条平行线,纵然离得再近也永远不会相交,但现在我们各自脱离了轨道,相遇在一起,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