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看了我一眼,道:“她没事。”阿福脸上表情僵硬,眼睛里藏着很多内容。我们开始吃饭,自始自终再没有说话。好不容易吃完,我觉得很累。服下丹药后就对阿福说要回房休息。阿福眼神有些许散乱,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没有张口。
回到房中,呆坐良久,心思零乱。我的记忆呀,快点恢复吧,记忆没有被我唤回来,心却愈加烦乱了,简直有点坐卧不安。窗外夜色沉沉,月亮正在升起,光茫显得格外孱弱。此时忽听一阵悠扬的笛音传来,清澈如山溪,温柔似春水,牵动着人的情思绵绵,我推开窗,倾听了一会,心里突地产生了一种新鲜的激动,便即刻出门随着笛声而去。笛音声韵婉转,被夜风轻舞,忽强忽弱,象一根丝线飘浮在半空中,我跟着它走上林间,走过平缓的坡地,来到后山,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后山碧水小湖中心的薄雾似被夜风托起,缓缓上升,我的视线恰好与一个人的背影相接,他身着黑袍,长发飘动,正在吹笛。
月色如水,播洒在林间,远处山峦暗影起伏。小湖的水在微风中轻轻荡漾,此情,此景,此人,此音这般美好,这般熟悉,熟悉到它早已刻在我的脑海深处,熟悉到呼之欲出。
笛音已逝,一个人站在我面前,我抬头看他,熟悉又陌生,他的眼睛,他的鼻,他的唇,他的怀抱?嗯?!眼前人正将我抱在怀中,朦朦胧胧中,是谁曾这样拥着我,此时空气凝滞不动,即纯粹又娇柔,有一丝丝甜蜜和美好的味道。我再次抬头,轻轻问道:“阿福,你可曾穿过白衣?”
阿福没有说话,他闭上眼睛不看我,只是紧紧抱着我。我既害怕又喜悦,既困惑又执著。我的心跳得异常猛烈,是阿福?是阿福。月色明亮,林间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闪烁,夜空里只有一轮明月,没有星星,月亮四周有一片花朵一样妩媚的云,一切是那么寂静那么明亮。在这明亮的寂静中,我听到阿福的声音:海潮,海潮……我听到他的声音弥漫着一股火焰的气息,仿佛要让这谷中山林在月色下全部燃烧起来。
我不知怎样回到房中,静静坐在灯前,脑海又成一片空白。我取过本子,拿起炭条画了起来,我画了山,画水,画明月下的山林,山林中的小湖,湖畔举头望月的人,在专心的画画中,心慢慢平复下来。
画好了画,我抱着本子想了很久,然后再次翻开本子,在刚才的画旁的空白处写下了几行诗句。夜色渐深,我收好本子,躺在床上,翻腾了几次,才睡着。而这一夜,没有一个人来过我的梦
欲将心事付明月
翌日清新粉嫩的早晨。
一觉睡醒,所有的心烦、意乱、诸多秘密的扰攘仿佛全部消失,连空气都吐出一丝丝甘甜。
自行梳洗完毕,周妈妈进屋来,她的脸色略显黯淡,精神颇佳。我细瞧了一番,并无明显受伤痕迹。周妈妈要过来帮我更衣梳头,我笑着推辞了。她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我便道:先吃早饭好了。
刚放下筷子,就听到阿福在屋外道:“今日要给花园的大花蕙兰、仙客来、凤梨、红掌、杜鹃分盆裁种,海潮你来帮我吗?”
我在屋内一听,忙道:好啊好啊,就来!
我穿了一件淡蓝色棉布衣裳,周妈妈为我找来一件深蓝色起白点、类似围裙的罩衣穿在外面。将头发编成一根麻花辫,便出门与阿福会合。
阿福今天穿着与我围裙罩衣相似的深蓝色衣服,见我从屋里奔出来,眯着眼笑了。
我们来到花园,位于阴凉处的一角已被开垦出来.阿福说今天要将一些该分根、或是到季节应转栽在花田里的花,从盆里取出,移植过来。工作开始的时候,阿福悉心指导我,一会我就学会了,于是和阿福分工合作,他搬动花盆,取花分根,我则将它们栽到土地。
我用小铲子翻动土壤,植入花根,再取水壶接了山泉,用来浇润移栽的花。我和阿福各自埋头苦干,阳光开始变得有些刺目,驱逐了谷中的阴影,只余上下一片蔚蓝和碧绿,在辛苦劳作中,我们已将身心纵情于山水,似乎挣脱了世俗的羁绊,与大自然水乳交融在一起。素心兰的香气始终盈绕在阳光空气中。气温本不高,但劳动容易让人出汗,我抬起手,用衣袖轻拭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阿福还在耐心细致地查看各花的根部球茎,怎样分置才不伤害它的根系。
这时,一位谷中仆从之类的人来到花园之外,犹豫着是否进入。阿福没有理会,只顾小心翼翼分置植物根部。直到分好我接过手中,他才转过身问那人:什么事?
仆从偷看我一眼,走到阿福跟前,悄悄说了几句。阿福脸色未变。他沉思了片刻,对我说:海潮,我有事处理一下,你若累了,不必再干,回房休息。
我点点头:“好,我没问题。”(哎,我说话仍旧是现代腔)
阿福走了,只余我一人,我忽想到昨日去过的小屋,屋里柜子后面的门洞。趁着阿福不在,我打算再进去看看,不知公上琰现在如何?我溜到屋前,扫兴的是,屋门已被硕大的铜锁锁住了。我只好重回到花园一角,继续我的工作。阳光静静灼热谷中一切生灵,远远的蝉鸣不知在何时也停止了。我觉得工作中的自己就象一股飘扬无思的轻风,浮在阳光山谷中,在庞大的寂静中默默舞蹈。
正在我专心致志的干活时,忽然意识到刹那间周围的天地在莫名变化,我抬起头,四下张望,树影朦胧,并无异状,可转眼之间,碧绿无垠的苍茫里却多了一个白色身影,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注视着我,白色衣裾被一阵谷涧风吹得飘动起来,浊世独立的身姿似刚临人间、天上英俊出尘的使者。只是,他那双漆黑眼睛,似一泓古井水盛满了深情。如玉的脸庞泛起激动的红晕。
他是谁?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不是谷中之人,怎会进来?我手持小铲在花丛中慢慢站起身,怔怔望着他。刚刚还在远处,随后人影便飘落在我眼前,难道他真的是天使,能够飞翔?他的目光胶在我身上,炽烈似火又温柔至极,我觉得他几乎要伸手把我揽入怀里,不由自主地朝后一退。
问道:“你是谁?”
他明显一愣,美丽的眼睛一寸寸暗淡下来。
“你认识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痴痴凝视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连问了三个问题他都没有回答。我盯着他的眼睛瞧,想找到一丝熟悉的东西,除了深情还是深情,我吓了一跳,难道他正深恋着我?我怎会让一个这般出色的年轻古人恋上我?看着看着,我的眼睛竟陷入他深如古井的双眸中,不能自拔。
忽听有人唤我。“海潮。”我似从梦中惊醒,抬头一看,是阿福站在不远处。我慢慢移开视线,移动身体绕过白色人影,朝阿福走去。走到阿福身边,问道:“他是谁?为什么他那样望着我,他认识我吗?我认识他吗?”阿福没有回答,微微一笑。道“饿了吧,到吃饭时间,去吃饭吧。”说着便牵起我的手,向屋子走去。
我不由自由地跟上阿福的脚步,嘴里仍在问:“他是谁呢?”阿福只管拉着我走,手越攥越紧。我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望去,那人呆痴僵立在花中间,仿佛与天地间融在一起成了一尊雕像,一尊伤心的雕像,我停下脚步,注视着他,是谁,他是谁?他穿白衣,可我想不起来他是谁。
“海潮?海潮。”阿福再次提醒我,“噢”我被阿福带回了屋内。换衣的时候,我在想他是谁,吃饭的时候,我在想他穿着白衣,吃完饭到床上小憩仍在想他是谁,我从没如此渴望知道一个人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于是我又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好自己,去找阿福,或者去找那位年轻古人问清楚他究竟是谁。怎知谁都没有找到。日光浓烈,山谷弥漫野花清草的芬芳,温润浓郁。我无聊的到处游荡,最后来到后山林里的碧水小湖畔。坐在湖边的草地上,采了一捧野花编结起花环。天空不知何时暗下来,一如浑沌初开的世界,茫茫山林被云雾紧锁,我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天地间一粒微尘,肉体和灵魂飘荡在不知名的时空,无可依靠,思虑中再无别的怀想。
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才见到阿福,他站在门外,仿佛一夜未睡,神色透着几许憔悴。我几番张嘴想问昨日见到的白衣人是谁,都被阿福因憔悴而凸显的一丝脆弱所阻止。他亦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轻叹一声走了。
我思索片刻,决定悄悄出门,远远跟着他.我心底认为他必然与那白衣人有很深的关系。阿福转过花园,朝后山往碧水湖相反的一条路走去,我停下脚,躲在树后瞧着,直到他快消失,这才又跟上去。我想阿福的耳目一定很灵,不能让他发现。原来这条路通往的是另一座小小谷地,这里同样是林木葱郁,不过要比我住的地方稍显稀疏。我眼中一亮,我看到了一袭白衣,立于青山绿树间,我的思绪颤悸着,记忆仿佛正破土而出。白衣人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眼神持重,风姿卓然。一阵风过,他好象随时会飞走,飞上云天。
我的脚步不知觉的在后退,大约是踏在草间发出的声音,让阿福查觉。突听他厉声道:什么人?白衣人与他两道目光如利箭般穿过丛林,落在我的身上。
“阿喂。”
“海潮。”
两人同时出声叫的却是两个不同的名字。两个声音在我耳中相撞,闪动出火花,我究竟叫什么?
白衣身形未动,阿福飞身而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
我的目光越过他,落在白衣人的身上,接着又落到他的剑上,我慢慢走上前去,盯着他的剑道:“我能看看你的剑吗?”
“剑不是用来看的。”怎知白衣人眼中带着点点寒冰,淡淡的答道。我的目光从剑身移到他的脸上,反反复复地搜寻,想看清他眼底究竟藏着些什么。
“你是谁?为什么叫我阿喂?”
一切仿佛因我的一句问话,全部沉寂下去。风吹动了树梢,有鸟儿在扑打着翅膀。
阿福没有说话,再次牵着我的手,带我离开了这块无名的谷地。我一步三回头,心里面袭来一阵阵痛楚,随着距离的渐远,疼痛加巨,疼痛携着记忆如潮水涌来,瞬息淹没了我,我身子一晃,眼前便黑了下去。
然而记忆却因为我的晕倒,再次远遁。我醒来时只有周妈妈在床边守着我。我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体并无异样,便问周妈妈:“我怎会躺在床上?”
“你刚才昏过去了。阿福送你回来。”我想起刚才的情景,他和白衣人站的地方,便想下床再次前往。周妈妈忙拦住我,“你大病初愈,不要太劳累。阿福今日与那位明月公子有事商谈。不便打扰。”
“明月公子?他是谁,他叫明月?”
周妈妈显然不愿再说,只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重又躺回床上,心内早已被刚才的疼痛折腾得凌乱不堪,身心充满疲倦。我的生活,我的人生为何变成这样?忽然间,内心滋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回家的意念。我甚至被这意念的强大惊呆了。脑海中霍然跳出一个念头:幽眠山道是不是通往回家的路?红衣婆婆……幽眠山道……结界,有入有出,有因有果……唯一能带我去幽眠山道的人……明月公子,回家的意念牵动起所有熟悉的字眼,只是眩晕再次袭来,我陷入昏睡中。
夜晚月亮初升的时候,我才醒来。疲倦退去,神志清爽了一些。周妈妈要端晚饭,我婉拒,我实在吃不下什么,我的心被想要回家的意念占据得满满,又寻不到出发的缺口。微风从半开的纱窗钻进来,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独特馨香。
我的意识仿佛已游离于身外,飞向不知名的地点。
周妈妈见我坐在灯下神游,并不打扰,准备推门出去,怎知她一开房门,就吃了一惊。声音变得暗哑,
“请问公子,来此……?”
一个温和清朗的声音传来:“我来看望欧阳姑娘。”
我此时回过神来,问道:“是谁。”
周妈妈道:“是,是四方城的明月公子。”
“请进来吧。”他终于来了,我是否一直在等待着他?
他身着白衣,白得就象春天绽放的第一朵梨花,就象冬日里下的第一场大雪。
“海潮。”
“你,不是叫我阿喂吗?”
“我更喜欢你这个名字。”
“难道我还有别的名字?”
“有。”
“叫什么?”
“佛来阿喂。”
“佛来阿喂。FLY AWAY,远飞?”
叫明月的公子脸上流露出一份奇特神情。
“你叫明月?”
他微笑,笑容仿佛真是天上的明月,澄明、美丽。
“我叫月沣。月亮的月,月下流水的沣。”他的目光默默审视我的全身,此时我似笼罩于月光之下,沐浴着月色,宁静安详。只听他低声道:“你全好了。”声音透着百般缠绵,千般柔情,万般眷恋。只是他忽又慢慢蹙眉,“海潮,你什么都记不起了吗?”他的声音又粘濡了说不出的痛楚。
我实在不忍心骗他,只能点头。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海潮,你记得它吗?”
那是一个用金色丝线绣成图案的精美小包,我再次摇头。忽想到自己包裹里也有类似一枚,只不过是红色与银丝绣成的。他见我神色不定。便从小包中取出折成如意形状的水红色纸片,柔声问:“认得它吗?”
我一眼认出那是一张百元纸钞。我点头,道“我认得,是一百块人民币。”月沣显然没有听懂,何为人民币。我忙解释道:“是家乡产的一种名贵的纸。”心道,难怪钱包里只有一百块,明明是有三百块,还一百块我又送给谁了呢?
虽然我说出那是一百块人民币,但我眼光仍是茫然无知。月沣再次从包里取了一样东西,递到我面前。“这个,能认出来吗?”
“我的小佛,我的小佛怎么会在你那?”这次我吃惊大叫。“小佛我一直戴了八年,怎会在你的手里。”那铂金的链子,泛着翠绿色通体圆润的小佛,我的心痛起来。
“是你送给我的,海潮,你真的一点都不记的了?”
我哑口无言,我我我怎会把随身的小佛送给眼前人?难道难道……我用手摸了摸耳朵,试探着问:“我耳朵上的耳环是你送给我的吗?”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惊喜,“是。”
“我送你小佛,你送我耳环,对吗?”
他的眼睛骤然暗淡下来。
“不是?那我现在用你的耳环换回我的小佛,行吗?”他没有回答,脸色变得苍白。默默望着我,表情忧伤。
“有些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呐呐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这样。”不知道为何我后面加了一句。此时此刻,窗外林间,草静静生长,月光寂寂照耀。我忽然感到无比的虚弱和无力。
月沣将小袋重新收回怀里。我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看着我的小佛被他收回贴心的位置。此时他又取出了一块白色的丝帛。轻轻展开放在桌上。
我凑上前细看。原来是一幅画在丝帛上的黑白水墨画:画的是晚间的夜色里,月亮悬在夜空,月色拂过远处朦胧山峦,似乎是在波光闪动的岸边,有一位身着淡色裙衫的年轻女子,长长的裙摆和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微微起伏,乌黑的长发一部分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