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林羽堂摆手,依旧认真,“老夫说的不是沙州,而是阳关!”
“阳关?什么意思?”
“阳关墙高城固,又遗留了李瓘没带走的军械粮草,我们弃沙州而进阳关,依地利之势固守,可与吐蕃一战!”
“”
“”
“”
这回所有人都惊了,林羽堂不愧是三十多年前的大唐将星,所谋之事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只不过,老帅可能是忘了吧?他已经年近八十,身边又都是白发老汉,阳关再坚固又能怎样?李瓘都弃之而去,他们凭什么就守得住?
再说了,沙州城里都是罪将犯卒,是被大周朝抛弃的人,我们凭什么还要为大周去守关拒敌!?
“林帅”魏大郎低着头,“算了,就这样吧!”
侯兴亮闷头道:“老兄弟们不想再折腾了。”
他们都是这弃城之中被遗忘的罪人,从这沙州城中举目望去,能看到的只有万里黄沙,心中的念想早就没了。
活着,还是死了,对他们来说,似乎没什么分别。
“”
,
第四一零章 为家一战()
林羽堂僵在那里,抬眼看去,八百白发老卒一个个都低着头,皆如魏大郎一般,不见一丝生气。
是啊!老帅暗自长叹,不由心中哀戚。
魏大郎和他手下的五百汉子都是好男儿,只因不肯同流合污诛杀旧帅满门,而被诬告至此。
侯兴亮和他的兵也不差,因不满女皇临朝称制,篡夺李唐江山,才揭竿而起,逆天而战。
他们都是好样儿的,是铁骨铮铮的真儿郎!
可是,这里是沙州,再铁骨铮铮的汉子也被这漫漫黄沙磨平了棱角,吹灭了希望。
否则,男儿丈夫手中有刃,胸中有胆,又何故说出如此绝望之言呢?
缓缓起身,林羽堂安慰地拍了拍魏大郎与侯兴亮的肩膀,“老夫明白!”
侯兴亮低头苦笑,“吐蕃大军一到,守不守阳关有何区别呢?”
“就让老兄弟们少拼一回命,安心地去吧!”
“不!”林羽堂摇着头,紧攥着侯兴亮的肩头。
“还是有区别的。至少不能死的窝囊!”
说着话,老帅猛的抬头,目光犀利,看向八百老卒。
“儿郎们!”
“迎着刀锋箭雨而死,和屈辱于藩夷脚下,是有区别的啊!!”
老帅迈开步子,缓缓穿行于众人之间。
“老夫知道”
“你们累了,不想在这沙州城里半死不活地煎熬下去。”
“老夫又何偿不是呢?”
“这漫漫黄沙望不到尽头,更望不到家,老夫也求速死,以求黄泉安息!”
“可是,男儿丈夫怎么死才无愧祖宗,无愧家国天下!?”
“呵”魏大郎闻言,无奈苦笑,“林帅还不死心吗?”
“家国天下?我们正是被这个国抛弃的啊!!”
“那就不为国!!”林羽堂拔高了声调,“既然国已负我,那就弃之不顾!”
“我们只为家!为家一战,堂堂正正地赴死!”
“家?”魏大郎、侯兴亮,还有八百老卒,怔怔地看着林羽堂。
“对!!”林帅坚定点头,“为家!!”
“万里之外,还有妻女子孙。就当为他们一战,也不能窝窝囊囊地死!”
“家”
魏大郎想起远在房州的妻女,不由语调更弱几分,“她们还记得我们这些罪卒吗?”
“一定记得!”林羽堂瞪着魏大郎。
“今日一战,纵死亦往矣!”
“不为别的,只为家中妇孺、黄口子孙知道”
“他们家里的男人,纵使千罪不恕,污名万世,可是面对万军,尚浩气长存,有敢战之勇!!!”
“他们会知道,我们生的屈辱,死却荣光!绝非引颈就戮的屈辱而死,而是至死未失胆气!”
“我们亦要让蛮兵夷寇知道,我汉家儿郎,不可轻!!不可辱!!”
随着林羽堂的声声厉喝,八百老卒目光逐渐亮了起来,眼眸之中亦有光芒闪动。
老帅说的对,大伙儿可以赴死,可是要怎么死?
是噩耗传回家乡,言众人不战而屈,羞辱地死去?还是给子孙后代留下一腔热血,留下让四夷敬畏的勇气?
“林帅!”侯兴亮抬起头,眼眸之中已有杀气涌动。
“我听你的!”
“林帅!!”魏大郎亦神情决绝,“愿与林帅再战沙场!”
“好!!”
林羽堂大喝一声,苍老的面容神彩飞扬,“众位老兄弟,可愿与吾同往共赴杀局!?”
回答他的:
是八百老卒重燃战意的血红目光!
是紧握锈刃的枯槁手掌!
是汉家儿郎自汉唐以来,不灭的铁血杀魂!!
吐蕃王师?十万之众?又当如何?
林羽堂领八百老卒,满城白发,亦敢硬撼。
汉人那股子横扫八荒之气,这一刻似乎在这座弃城之中,重获新生!
“杀!!”
“杀!!”
“杀!!”
随着林羽堂举剑高呼,沙州城中,八百老卒齐声应喝,喊杀震天。
肃杀之气直冲霄汉,天地动容!
城外,正急于赶路的阳关守军不由侧目怅然,李瓘停马驻足,愣愣地看着沙州城。
“这”
这样的士气如虹,真的是八百白发老卒发出来的?
————————————
依旧是风沙漫天,阳关所在,早已是人去关空。
孤零零的关门敞开着,关楼上的大周军旗亦早己随大军而走。
关中空空如野,唯三五战马围在一处,彼此遮挡着凛冽的寒风。倒有一处兵舍之中还隐约飘着炊烟,这是几个探马斥候在关中躲避风沙。
大伙儿缩在火盆旁边,寒风顺着门缝灌进屋中,任谁都要缩着手脚,不肯多动一下。
哐!!
房门猛的被踹开了,在外放哨的袍泽冲了进来。
“有人马过来了!”
“什么!?”屋内的人腾的就蹿了起来,“他娘的,吐蕃贼来的倒快!”
为首的伙头儿一边抓起直刀,一边高声嚷嚷,“快!!快!!快往玉门关急报,吐蕃人打到阳关了!”
“头儿”放哨那个面色一紧,“别紧张,不是吐蕃人。”
“嘎!?”伙头儿一下僵住,半天才反应过来。
上去就给哨卒一脚,“不是吐蕃贼你他娘的叫唤个屁!”害得他魂差点没吓丢了。
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不是吐蕃贼,那他娘的是谁来了?”
哨卒道:“从关内来的!”
“关内?”伙头儿皱起眉头,甚是不解。
李瓘将军带着阳关守兵已经聚拢到玉门关去了,这个时候,阳关已经成了弃关,谁还会来这儿?
“多少人马?”
“看样子不足千人,眼瞅就要进关了。”
“走!”伙头一提战刀,率先出了屋子,“看看去!!”
按理来说,吐蕃进犯早已通通报西北各州,包括安西都护府治下。
从二月开始,东面的凉州,还有西面的龟兹,就已经封锁了道路,以免战事误伤百姓。
阳关此时,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又哪来的千人大队?
带着这样的疑问,这位名叫冯大春的斥候伙头来到了阳关的城门处。
而此时,那千人不到的队伍,也从风沙之中,露出了真容。
“”
哦!操!
当林羽堂领着白发尽染的沙州老卒列队进入关城,冯大春都特么看傻了。
这
这这
这特么哪来的爷爷兵?
。
第四一一章 由他去吧()
冯大春一脸呆滞地看着入关的这一队人马。
你还别说,八百白发老卒提枪跨盾,排着整齐的队列而入,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而打头的那员老将。。。。。
这老爷爷也忒特么老了吧?
冯大春估摸着得八十来岁了,面若枯槁,瘦骨嶙峋,满头银发分外刺眼,而那一身只有高极将领才有资格穿戴的明光铠,似乎昭示着白发老将曾经的辉煌。
只不过。。。。
只不过那铠甲上锈迹斑斑,早以不复“明光”之实,倒显得老帅有几分滑稽。
愣神之余,好在冯大春还没忘这是大战将近,收拾心神,“来者何人?”
“沙州。。。。罪营!”
“沙州的罪城营?”冯大春更懵。
与一众袍泽对视一眼,心说,沙州犯卒跑这儿来做什么?
带着疑问,遂喝道:“不在沙州尽职,跑来阳关做甚!?”
林羽堂傲然答道:“守、关!”
“守。。。。。。”
我噗!!
这回冯大春他们实在没忍住,噗的就笑出了声儿。
“喂。。。。”冯大春憋着笑摇头,回味着刚刚这个天大的笑话。
戏谑上前,“我说,这位老伯,吐蕃大军将至,你老。。。。还是该干嘛干嘛去吧!守的哪门子关?”
林羽堂面无表情,抬眼看了冯大春一眼,“正因敌酋将至,我等才要守关!”
“哈哈哈哈!!”
身后一从哨探再难控制,放声大笑。
“就凭你们?这千数不到的爷爷兵?怕不是老糊涂了吧!”
。。。。。。
“吐蕃十万大军,你们是想守住一柱香啊?还是一盏茶啊?”
“哈哈哈哈!!”
。。。。。。
“赶紧走!赶紧走!!”有的哨卒已经扬手哄人了。
“这阳关也是罪卒犯夫来的地方?回你们的沙州藏着就得了。兴许吐蕃王嫌沙州破败,不愿进城,尔等还能捡上一条老命。”
“在此贻误军机,小心罪加一等!”
“。。。。。。”
“。。。。。。”
“。。。。。。”
林羽堂默然无声,听着一众青年士兵的嘲讽皱了皱眉。
也不与之争辨,低声对手下老卒施令,“魏大郎。。。。”
“末将在!”
“你带着一营弟兄,清点阳关军械粮草。”
“得令!”
“侯兴亮。。。。”
“末将在!”
“你领五十卒众,将阳关前后勘察仔细,不得有误!”
“其余弟兄,扎营造饭,晚间再共商抗敌之策。”
。。。。。。
“嘿!!”
见林羽堂根本就不搭理他们,哨卒很是不服气,指着林羽堂就嚷嚷开了:“你这老汉,怎不知好歹?让你速速离开,聋了不是?”
“算了。”却是冯大春上前拦住那哨卒。
“愿意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吧!”
冯大春心如明镜,这八百罪卒就算回到沙州,也是等死。这是不甘心赴死,抱着搏一搏的心态来的啊!
对此,冯大春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他就是一个探马伙头儿,也只是个大头兵,管那么多做甚?爱折腾就折腾去吧!
劝那哨卒道:“再没用也是八百个喘气儿的,哪怕就能阻拦吐蕃王师半天,那也够咱们回去报信儿了不是?”
“切!”那哨卒心有不愤,“呸!!还半天!?十万大军一到,就这点白头兵?能拦一个时辰,我就跪下来管他们叫爷爷!”
“滚蛋!”冯大春笑骂着,“你可不就该叫爷爷!”
这里面个个都够爷爷辈儿的岁数,甚至祖爷爷辈儿的都有。
。。。。。。
安抚住自己的手下,冯大春回头看向罪营这边。只见这帮老头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各自忙碌了起来。
冯大春再次摇头苦笑,朝林羽堂嚷道:“守关可以。不过,我这一伙弟兄另有刺探之务,却是帮不上忙的。各位好自为之吧!”
林羽堂闻言,朝冯大春点头示意,算是知晓。
冯大春则是缩了缩脖子,天冷的要命,返身回了营房。
只不过,进屋之前,又多了句嘴,“草料棚、粮仓都在关城东北角,后营最大那栋敞屋是军械房。”
阳关守军回撤的时候,确实留了不少东西。
冯大春心说,与其便宜吐蕃蛮子,还不如让罪营折腾去吧。
。。。。。。
————————
晚饭时间,营房各处已经冒起了烟火。
林羽堂和魏大郎,还有侯兴亮,聚在灶房里,围着灶中的余烬,一边取暖,一边吃饭,顺便也商量着守关之事。
“粮草很充足,别说八百多张嘴,就是三万兵马,也够吃一个月的。”
魏大郎报着他点验的结果。
“军械房里,也有好多硬货。”
“嗯,重弩不下百把,刀甲虽少些,可也有几十套。”
“滚木雷石也是常备三万守军之用,足够咱们挥霍。”
林羽堂:“。。。。。。”
林羽堂静静的听着,眉头却皱得更深。
“这些都没用。”
军中的制式重弩,当然是守城利器,可是这种大弩,两个成年汉子方可开弩上弦,罪营之中尽是老弱,别说两个人,五个人也不一定张开一弓。
至于滚木雷石,那更不用说。东西是好,可是对于罪营来说,用处却是不大。
“还有别的吗?”
“有!”
魏大郎点头,“关里火油不少,粗算也得有千多坛。”
“这个好!”林羽堂登时眼前一亮,“还有吗?”
“还有几百包石灰。”
“这个也有用!”林羽堂在心中飞速思量着,已经有了计较,“有这两样东西,咱们还真能守上一守!!”
这时,冯大春带着他的人也进了灶房。不用问也知道,是来找饭吃的。
正听见林羽堂的说话,众人不由又是暗自发笑,这老头儿看来真是老糊涂了。
冯大春依旧是摇了摇头,却是没去多言。
也不客气,从罪营的锅里盛了饭就要走。
“这位小哥!”却是林羽堂叫住了冯大春,“敢问这位小哥,关中水源有几处?”
冯大春一愣,“水源?”
下意识道:“关城后头有个甘泉河,关内有两口井。”
“不过,那两口井水不旺,平时大军驻扎,都是到甘泉河取水。”
“太好了!”
林羽堂登时激动莫明,“只要阳关水源充足,咱们就能守!!”
当下,便给魏大郎与侯兴亮安排起了任务。
原本冯大春想走,可是看这老头儿的兴奋劲儿,冯大春又起了好奇心。
干脆站在一旁,打算听听,他们到底要怎么凭这八百老卒,守住阳关!
。。。。。。
,
第四一二章 布置()
林羽堂心中已有守城之策,冯大春等人心中好奇,便留在灶房里,想听听这老爷爷到底有什么计策。
只闻林羽堂道:“罪营上下,尽属老弱,已不盛当年之勇。遂滚木礌石、重弩大盾,己非吾等可以驱使的了。”
魏大郎、侯兴亮闻之,点头应是。
所谓胸中自有千般勇气,可是不服老也不是不行的。
重弩、礌石等物,虽说是守城利器,但以他们这些老弱之躯,就算拉得开弩,扛得动滚木,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一但力竭,也就唯有等死一途。
“那林帅的意思是?”
只见林羽堂老目坚定,“弃之不用!”
冯大春的人一听,“什么?重弩这些东西你们都不用,那你还守个屁的城?”
对这帮老卒守城之举,却是越发觉得儿戏了。
倒是冯大春没什么反应,刚刚林羽堂关心火油石灰,又问水源,应该是有他的独特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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