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你要明白一点,在大唐,特别是在咱们房州地界,县君虽大,可也有人压在他上头,而且还不是一个!”
“呵呵。”说着说着吴长路自己都笑了,倒觉得刚刚骂吴宁的话有些重了。
毕竟吴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长年在坳子里窝着,这些人情事理,没人和他说,他又能明白几分?
缓下语气,“你觉得县君就是咱房州最大的官了,是吧?”
“是啊。”吴宁老实做答。
“错了,我的傻孩子!你也不想想,在房州谁的手眼最是通天?”
“是那庐陵王府的长史王弘义!”
“。。。。。。”
吴宁怔住了,经吴长路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了。
王弘义虽然只是王府长史,真论起级别还有手中实权,可能不如房州大令,可是,他这个长史之职却是颇有玄机的。
说白了,一个前废帝,外放的李氏王爵,武后能放心吗?他府里的长史又怎会是一般人?
不用深究,猜就能猜到,必是武后信任之人方可胜任。
只听吴长路继续道:“王弘义别看官不大,但那是能上达天听的人物,京中人脉、地位更不是一个房州大令可比。”
“他就是房州的土皇帝,不但王府事务尽归他手,连州县各事,他也要插手。孙伯安的老子别说插手,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哦。。。。”
吴宁点着头,这么说来,县君似乎也没有后世小说、电视里说的那么可怕嘛。
“那四伯与那王弘义有交情?”
吴宁猜的,不然为什么吴长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可得到的回答却是出人意料:“没有!”
“那等势利小人,你四伯我还不屑与之相交。”
“啊?”吴宁的心又悬起来了。
“哈哈哈!”吴长路大笑,“怎么,不明白了吧?”
“告诉你,之所以不怕,不是因为结识王弘义,更不因为大令无权,而是。。。。”
“而是因为在县君之上,还有一个人是他动不了,也不敢招惹的。”
“谁啊?”
只见吴长路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啊!”
“你四伯我是房陵四县的府兵统领,堂堂的折冲校尉,还怕他一个县君不成?”
“不是,等会儿。”
吴宁有点没闹明白,“统军。。。。比县君还大?”
意思就是说,你一个武装部长还能骑在县长头上?
“当然比县君大!”吴长路瞪着眼珠子。
“我大唐以武勋立国,兵镇四方,什么时候武人不大了?”
“他孙宏德虽名义上是掌管一方税赋,治一方水土,可老子手里有两万府兵,是老子在保一方安泰,他孙宏德的儿子敢动我的侄子试试,老子砸烂他的府衙!”
吴长路越说声越大,最后干脆站了起来。满脸的大胡子仿佛也要立起来,圆瞪的眸子杀气腾腾。
吴宁听得目瞪口呆,看着吴长路,心中竟生起一丝别样的明悟:
这就是大唐的军人啊——彪悍、无畏、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他现在终于有点明白,大唐为何能横扫八荒,打下那么大的江山了。
即使大唐立国已经七十年,武人日微,可是在吴长路这种老兵心中,荣耀犹在,悍勇依旧,是为武魂。
。。。。。。
“四伯。。。。。。”吴宁缓着语气,“就是两个年青人拌几句嘴,还不至于砸人家的府衙吧?”
“怎么不至于!?”吴长路瞪着眼,“欺负到咱坳子头上了,真当我吴长路好欺负不成!?”
越说越气,越想越拱火,“奶奶的!老子明日就去他府衙理论一番。怎地?还敢骂我侄子是村汉?”
“往上数三辈,他孙宏德也是村汉!”
“消消气,消消气!”
吴宁急忘上前,怎么气性这么大呢?
“多大个事儿啊?咱也没吃亏不是?”
“也就是没吃亏!”吴长路撇着嘴,“否则老子现在就杀上府衙。”
“咦。。。。”
吴长路一下愣住了,看了看吴宁,“怎么成了你劝我了?”
绕来绕去,让这小兔崽子绕进去了。
。。。。。。
————————
这还真不是吴宁绕他,实在是打从一听是孙伯安开始,吴长路潜意识里就憋着一股劲儿
——武人,不能被欺负!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是在死人堆里爬回来的老兵。
他深深地知道,大唐是武人用命抢回来的大唐。要是武人没了,谁还为大唐拼命?
这次受朝廷委派戍卫京中要员,对吴长路的触动很大。
虽然房州四县有在册府兵两万余,可是,仅仅是这次募集戍卫之卒,就让他很难满意。
朝廷授他募兵两千,可仅仅两千,吴长路也是费尽了力气在四县跑了整整一个多月,才勉强凑齐。
现在的大唐,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唐了,肯当兵的人越来越少,因为即使用命拼回来了军功,也换不来田地了。
各州的勋田已经被当官的,还有富户们占光了,再也没有富余给他们这些厮杀汉。
而老兵户们。。。。。。
有钱的,不想让儿孙再去送命;没钱的,又置办不起刀甲、伙费。
吴长路觉得,若是再不为兵户争一争,怕是再也没有人守护大唐了。
。。。。。。
,
第二十七章 四伯的诗句()
不知道为什么,吴宁在吴长路的眼里看出一丝悲壮。
这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有着老兵的伤感,亦有着武人的胸襟。
吴宁和吴长路最亲,喜欢和他聊天的一个原因就是,吴宁总觉得四伯有种诗人的气质。
虽然他没见过真正的诗人,可是应该就是四伯这个样子的吧!
他总是笑,总是豁达无惧,可是和诗人一样,在普通的外表之下,往往隐藏着一股力量,正如刚刚那句“砸烂府衙”的话一般。
一但爆发,即使不让人颤栗,也能振聋发聩。
唯一不同的是,诗人的句子,在笔墨之间只能振聋发聩,而四伯的诗句,是刀剑为笔,沙场为墨,必定使人颤栗。
只不过,这个老兵已经远离沙场,再也没法写诗了。
。。。。。。
——————————
“四伯,你发没发现,你特像诗人?”
由感而发,但更多的是为缓和气氛。
“诗人?”吴长路果然被吴宁带跑偏了。
“写酸句子那种?”
“对。”
“瞎扯淡!”
吴长路瞪着他那牛铃一般的眼珠子,扭曲着锅底一般的黑脸,抖动着杂草一般的长须。
“你看你四伯哪像个诗人?”
“哪都像。”
“滚蛋!”吴长路大乐。
“行了,一堆事儿呢,我走了。”
一边往院外走,一边道:”孙伯安的事不用放在心上,他就算想找你麻烦也不敢现在。”
“为什么?”
“哼!孙宏德让他儿子读书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考一个功名吗?”
“如今武氏兄弟,外加一个太平公主,齐聚房州,连带着全大唐的文人都往房州聚,为什么?”
“不用四伯再教你了吧?”
“不用。”吴宁瞬间了然。
这么一想,孙伯安还真不敢。因为大唐想考功名,和后面的宋明清可不一样。
从北宋开始,科举制度已经相当完善了,只要有真本事,其它的什么都不用考虑。
但是,大唐不行。
大唐的科举属于初兴,有本事还真不一定行,你得有好人脉。
什么样的人脉呢?
王候将相勉勉强强;皇亲贵胄基本及格。
科举确实给了平民百姓晋升的机会,可是,一来不靠关系的寒门士子毕竟还是少数,出来那么一个,那都得是当作宣传素材写进史书里的。
二来,其实科举的初衷并不是给百姓晋升的通道,打一出来,它就是有它特定的历史使命,有特定的政治意义的,这是皇权为了打击魏晋世家对政治的垄断而生的。
大名鼎鼎的七姓十家,从唐太宗开始就不断打压,可是直到现在,也依旧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力量。
那么为了削弱世家的影响,又为了避免科举选出来的人材不落入世家集团,皇权的唯一出路,就是在科举上作弊呗。
明面上的说法就是,“举荐”。
士子们需要各种各样的人脉去举荐你,你才有可能考中,才有可能进入朝堂。
于是乎,“拜谒”也就成了这个时代文人,在读书之外最最重要的考前活动了。
李白书没读几年,可是考前拉关系拉了几十年;
白居易命好,入京就找对了门子,不但明经稳过,而且进士也是手到擒来。
太平公主最牛的时候,不但她举荐的人一定能考中,而且连三甲都是她来安排。
而孟浩然就倒霉了些,拜谒了一辈子,也没找对门路。所以,即使诗名天下,可终其一生也没当上官。
在当下,举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读好书更重要。
而能够举荐的皇亲贵胄,正好有三位分量最重的出了京,而且马上就到房州,这也无怪乎大唐的文人都往房州聚了。
而孙伯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夹起尾巴装乖宝宝还来不及,哪还敢节外生枝,来找吴宁的麻烦呢?
“四伯早这么说,我不就安心了嘛!”
吴宁立时心下大定,“别走了,咱给四伯弄点好的,让您好好喝上几碗,还有事要和四伯商量呢。”
“喝个屁!”吴长中一撇嘴,“地里的萝卜还没收呢,哪有心思吃酒?”
吴宁听完一翻白眼,呵呵,房州的二号人物连萝卜的事也得自己操心?
“那就更别走了,要说的是就是夏收的事。”
“嗯?”
吴长路一拧眉头,“夏收啥事?”
“跟你说啊,好好守着你这客店。”
四下扫看,还真没想到这小院弄的还端是雅致,“其它的事儿不用你们操心!”
“不操心也不行啊。”吴宁玩笑道,“不然就算收回来,那四伯还自己上街售卖不成?”
“呃。”吴长路尴尬了。
房州二号人物上街卖萝卜。。。。。。画面有点不敢想。
往年夏秋收获,其实吴长路也没啥时间,都是五弟,还有吴宁他们这帮小辈帮着收成,帮着售卖。
可是今年不行了,吴宁这有了自己的营生,五伯和祖君那边的炭窑今夏也是事多。那一地的大萝卜,吴长路还真有点犯怵。
“怎地?你有销路。”
吴宁点头,“有点想法,正想和四伯、五伯,还有祖君商量呢。”
“。。。。。。”
犹豫了一下,吴长路最终还是点头,“行吧,那就吃你一顿好的!”
。。。。。。
“得嘞!”
吴宁应着声,招呼吴黎,还有吴启他们下厨房。
食材都是现成的,一会儿工夫就置办了一大桌子好吃食。
让虎子去窑上把祖君和五伯叫回来吃饭,又让吴黎把六伯和七哥、老十一他们也叫了过来。
没一会儿,一帮人就围着一大桌子好食推杯换盏了。
。。。。。。
唯独祖君有些不高兴,又要教训吴宁。
“大中午的,摆什么席?你钱多了?”
吴宁不想和老头吵,嬉笑道:“这不是有事嘛。”
“啥事?”
“地里萝卜的事。”
吴宁借机看向众人。“今夏咱们各家的菜田都种的萝卜吧?”
大伙儿点头,夏收还能种啥?不是萝卜,就是蔓菁这种东西呗。
主要是萝卜放的久,可以一直放到入冬之后,当做冬储菜来吃。
虽说放的越久就越糠,最好是秋天种,一收就入冬了,水灵。但是,冬天不能总肯萝卜、蔓菁吧?
所以,大伙都是夏种萝卜,秋天那一茬种些菠棱菜、菘菜之类的绿叶菜。
那时天凉,也可以放半冬。
“今夏水大都种的萝卜。”
“那太好了!”吴宁大乐,“都搬我家来,存菜窖里吧!”
“啊?”
大伙儿连饭都忘了吃了,怔怔地看着吴宁。
“找个阴凉地一放就得了,不用这么麻烦吧?”
“不麻烦。”吴宁极力劝说。
“咱那菜窖最是阴凉,放到上秋你再看,保准和现在一样水灵。”
“。。。。。。”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没了底。
这菜窖是大伙儿帮着挖的,当初吴宁就说,帮忙的都有份,几家一起用。
那时大伙儿都没往心里去,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谁心里都有点拿不准了。
到底行不行?别放里面都给捂烂了。
。。。。。。
而吴长路更是一脸呆滞,“九郎啊,你四伯这可是七八亩的地,一千多斤的萝卜啊,都放菜窖里存着?”
“对啊。”吴宁点头。
“保你入冬之前卖个好价钱!”
。。。。。。
。
第二十八章 关乎穿越者的颜面()
吴长路最后还是同意了吴宁的意见,把家里收回来的萝卜都存进菜窖。
倒不是吴四伯,还有其他几家真信了吴宁的话,什么入冬可以卖个好价钱。
这个时代的农户有着自己的固执,他们相信亲眼所见,对于那些未知的东西,不论好坏,都是心存戒备的。
至于为什么同意,无外乎吴长路近来确实太忙了,如何把地里的萝卜变成钱,对他来说还真是难题。
想来想去,存在吴宁这里也好,等入冬闲下来再处理,也算是个权宜之计。
五伯也一样,碳窑那边事情多,索性把收成先放着,忙过了这段再说。
到六伯和七哥他们那边就没那么痛快了,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只把自家留做过冬的存菜,也就是百来斤的拿过来,其余的则是赶快卖掉。
吴宁想劝劝,毕竟入冬之后青菜紧俏,肯定比现在卖得上价,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这几家的条件远不如四伯和五伯,是不敢存菜的。马上就要来收秋赋了,都是等着钱应付过这一年呢。
奈何吴宁有心帮一把,可是现实如此,只能面对。
“这几年的日子愈发难过了。”
老祖君多喝了两碗,开始唠叨:“一年不如一年喽。”
五伯则道:“爹,别总说不吉利的,这年景不都挺好嘛。”
“就是好年景才吓人啊。”
老祖君猛喝了一大口酒,“好年景都过成这个样子,要是真遇上灾年,那还得了?”
“爹!”吴长路转过头去,“碳窑那边还没起色?”
吴长路知道老头儿这是心里不顺,不然做为族长,是不会说这些丧气话的。
“孩儿近来太过劳碌,对家里的事关心不周。。。。”
“行啦。”祖君横了吴长路一眼,“当好你的官,就是对咱下山坳最大的帮扶。”
“炭窑的事,你别操心!”
五伯则是接话道:“操心也没用,现在是有钱也使不上劲。碳料收不上来,咱想烧窑也起不来火啊。”
吴长路见五弟和老爹都这么苦大愁深,“实在不行,关了算球,反正也没多少进项。”
“关了?”祖君立时瞪了眼珠子,“咋关?全坳子几十口子人都指着碳窑添些贴补。”
“关了大伙吃啥?那日子就更过不下去了!”
“。。。。。。”
吴宁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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