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设计下,祖先的灵魂最后一定全被子孙饿死。因此,儒家虽披上宗教的外衣,却始终不能昇华成为宗教,而只能扮演尘世间人伦规范角色。与其称儒家是一个宗教,不如称儒家是一个思想上的宗派,到了后世,更沦为一个争权夺利的帮派。
以德报怨
北周帝国派开府仪同三司(勳官六级)伊娄谦,前往北齐帝国探听虚实,收集情报(参考五七五年)。伊娄谦的军事参议官(参军)高遵,把这项秘密任务透露给北齐政府。北齐政府遂把伊娄谦囚禁晋阳(山西省太原市)。后来,北周攻陷晋阳,北周帝宇文邕召见伊娄谦,安抚慰劳,然后逮捕高遵,交给伊娄谦,要他随意报复。伊娄谦叩头,请求赦免高遵。宇文邕说:「你可以集合大家,在众人面前,唾他的脸,使他知道惭愧!」伊娄谦说:「高遵犯的那种罪,仅仅唾他的脸,实在太轻!」宇文邕欣赏他的话,遂不再追究。伊娄谦待高遵跟当初一样。
司马光曰:「对功劳奖赏,对犯罪惩罚,是君王的责任。高遵担任使节,前往外国,而竟泄漏国家重大密谋,乃是叛徒!宇文邕自己不直接诛杀,竟然交给伊娄谦,由他报仇报怨,已使法律失去尊严。孔丘曾经说过:『如果用恩德回报仇怨,那么,用什么回报恩德?』为伊娄谦设想,他最好是拒绝接受,而把高遵送给有关单位,公开他的罪状,予以公平处罚。他不这样做,却竟然请求赦免,藉以博取私人宽厚的美名。美名虽是美名,但违反公义。」
凡「以德报怨」的人,多少都心怀诡诈,希望博得宽厚美名;再不然,就是过度愚昧,想不到自己还有尊严;再不然,就是患有神经质恐惧,唯恐怕恶棍一旦翻身,对自己更为不利;再不然,就是企图换取更大的现实利益。
对恶棍有能力报复而报复,是一种神圣权力;有能力报复而不报复,是一种广阔高贵的胸襟;没有能力报复而誓言不报复,是一条可怜虫;没有能力报复而誓言报复,徒招反击;有能力报复反而施给对方倾盆大雨般的恩惠,一定是一个大奸大慝。
伊娄谦已在电脑上计算出答案,他在对高遵这场「以德报怨」斗智中,收穫的丰富,远超过孔丘的「以直报怨」。
高欢家族无善类
五七七年,北齐帝国亡。广宁王高孝珩,率五千人跟任城王高湝,在信都(北齐冀州州政府所在县 河北省冀县)会师,共同策画中兴大业,开始招募勇士,前来应徵的有四万余人。北周帝宇文邕派齐王宇文宪、柱国(勳官二级)杨坚攻击,大军推进到信都(河北省冀县),高湝在城南列阵抵抗。他所任命的中央禁军总监(领军将军)尉相愿投降,军心震恐。高湝遂屠杀尉相愿的妻子儿女。明天,两军再战,宇文宪生擒高湝及广宁王高孝珩。宇文宪问高湝说:「你何苦弄成这个样子!」高湝说:「我是神武皇帝(高欢)的儿子,兄弟十五人,侥倖的只剩下我仍在人间,偏偏遇到帝国倾覆,我所作所为,只希望不使祖先坟墓蒙羞。」宇文宪又亲自给高孝珩洗伤敷药,十分礼遇。高孝珩叹息说:「自神武皇帝(高欢)以来,所有的叔父(高孝珩是高澄的儿子,高洋以下,都是他的叔父),没有一个人寿命超过四十岁,岂不是上天注定。继位的君王没有独到的远见,宰相也都不是栋樑之材。自恨我不能手握军权,使用皇帝诛杀时的专用的铜斧,施展我的心志。」
北齐帝国的覆亡,是因为君王昏暴,高孝珩却认为是他的那些畜牲叔父,寿命太短。他根本弄不清症结所在?如果担当大任,不过又一个高洋、高湛。感谢上帝,使他们早就翘了辫子,如果再活二十年,小民何堪!
不要同情这些反扑失败的高家班残余,他们现在被驱入屠场,才驯顺得楚楚可怜。高姓家族中,无一善类,我们没有理由相信这些残余,在当权后,不更昏暴。
作践自己
南梁帝国(首都江陵【湖北省江陵县】)皇帝(八任孝明帝)萧岿(本年三十六岁),前往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朝见北周帝宇文邕。
宇文邕设宴款待萧岿,酒饮得半醉,宇文邕亲自弹琵琶,萧岿离座,随节奏跳舞,说:「陛下既然亲弹五絃琴,我怎么敢不像一只野兽!」宇文邕大为高兴,赏赐十分丰厚。
书经 舜典上说:「姚重华(舜)弹五絃琴,说:『咦,敲着石头,拍着石头,百种野兽,争相跳舞!』」两国因强弱不同,萧岿说几句奉承的话,把宇文邕比作儒家系统中的圣君姚重华,使宇文邕喜上眉梢,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但何至卑鄙到把自己比作野兽!
有些人在居於优势时,往往用作贱别人的手段,抬高自己的身价;在居於劣势时,又往往用作贱自己的方法,取悦对方。这是一个丧失尊严的病态文化,使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基石,难以建立。
奢侈的政治表演
北周帝宇文邕到方形神坛祭祀,下诏说:「供皇帝休息的会议、崇信、含仁、云和、思齐各殿,都是晋公爵宇文护执政时兴筑,奢侈豪华,超过祭祀圣贤时所用的庙宇,应全部拆除,拆下来的砖瓦木材等,赏赐给贫穷民众。以后,任何建筑装潢,都要朴实简单。」又下诏说:「晋阳宫(在晋阳【山西省太原市】)、邺城宫(在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各殿,及高台楼阁,如有特别壮丽的,依照此例办理。」
司马光曰:「宇文邕可以说知道怎么保持胜利!别人胜利后越是挥金如土,宇文邕胜利后却越发节俭。」
宇文邕的节俭,使人感动。问题是为什么中国人只会用这种摧毁旧建筑的方法,表达他的节俭?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旦拆卸,能剩下几砖几瓦?为什么不想到仍保留它,作其他用途。诸如,满可以用这些殿堂陈列胜利者的战利品!项羽也曾用同一理由,烧光阿房宫。自认为这才算是仁君,结果他比谁都凶恶。
李重美曾提醒要纵火焚烧皇宫的刘皇后说:「新皇帝绝不可能露天睡觉,以后一定会再驱使人民出力建盖,我们临死还要使小民怨恨,有什么意义!」(参考九三六年闰十一月。)拆宫焚宫,只是把小民卖儿卖女的钱,拿来作一场奢侈的政治表演。
高欢神话
北周帝宇文邕决定消灭高欢后裔,遂诬称:温公爵高纬(本年二十一岁)勾结宜州(州政府设泥阳【陕西省耀县】)州长(刺史)穆提婆(骆提婆)武装叛乱。於是,宇文邕下令,连同其他高姓家族,一律自杀。高姓家族很多人同声呼冤,竭力证明没有这回事,只有高延宗卷起衣袖,泪流满面,不发一语。最后,行刑队用毒椒塞到他口中,毙命。高纬的老弟高仁英,天生白癡;另一老弟高仁雅,是一个哑巴,得免一死,但仍放逐巴蜀(四川省);其他皇亲国戚,没有被诛杀的,北周政府把他们拆散,发配到西疆(甘肃省),后来都死在那里。
宇文邕把高湝的正妻卢女士赏赐给部将斛律徵。卢女士蓬头垢面,长斋吃素,不进荤腥,不言不笑。斛律徵兴趣索然,放她自由,卢女士遂当尼姑。北齐帝国的一些皇后、嫔妃,后来很多人穷困到贩卖蜡烛为生。
史书上有关高欢神蹟的记载,多如驴毛。他阁下老爹高树住的地方,就曾经冒出过红光紫气,引起邻居轰动。有一次,尚是穷苦佣工的高欢,出去打猎,走到一个独立家屋,两个年轻人攻击高欢,一位瞎老太婆用手杖敲打两个年轻人,说:「为什么冒犯皇上?」然后设宴招待,高欢饭毕告辞,走了数华里之后,再回来寻找,一片荒野,人屋全都不见。又有一次,他寄住在朋友庞苍鹰家。每天,高欢回来时,主人就听到巨大的声音由远而近,而又看到高欢居住的房子,一股赤气,上沖霄汉。某一个晚上,庞苍鹰去探望高欢,一个身穿平民服装的勇士,从黑暗中现身,拔出佩刀喝阻说:「你为什么打扰君主?」说罢,忽然无影无踪。庞苍鹰大惊之余,暗中窥探,只见床上躺的不是高欢,而是一条赤炼蛇。后来,高欢当晋州(州政府设平阳【山西省临汾市】)州长(刺史)时,仓库中的号角,无缘无故自动发出声音。
根据这些记载,显示天神对高欢是如何眷顾,所以才派出无数小神,作全天候的严密保护,并不断显露一些小动作,使人人相信:高欢将大富大贵。再也想不到,集玉皇大帝、耶和华宠爱於一身的高欢,却生了一窝蛇蠍。其中只有高延宗似乎差强人意,诸如太原反击,临死不语,塑造出来的是一个英雄末路形象。事实上当他任定州(州政府设中山【河北省定州市】)州长(刺史)时,就在楼上大便,而命人在楼下张口承接;又把猪肝之类的东西羼和人粪,做成食物,命左右官员吞食,脸上稍微有点困难的颜色,立刻鞭打;高延宗并且常用活人试验他的刀剑是不是锋利!他如果保卫政权成功,人民面对的将是另一个暴君。
高姓家族的屠灭,使人忍不住欢呼,而高家妇女的下场,则充满警世的哀伤。高洋(一任文宣帝)的正妻文宣皇后李祖娥,亡国后被掳往长安(陕西省西安市),而在北周亡国后,返回故乡赵郡(河北省赵县),下落不明。高演(三任孝昭帝)的正妻孝昭皇后元女士被北周掳到皇宫为奴,杨坚当宰相时,才释放出来,返回山东( 山以东),下落也不明。最精彩的则是高湛(四任武成帝)的正妻武成皇后胡太后,北齐亡国时,不过四十余岁,跟她的媳妇、高纬(五任帝)的正妻、年才二十余岁的后主皇后穆黄花,就在北周首都长安闹市,悬挂绿灯,公开卖淫。由妓女而当皇后,古今中外都有,由皇后而当妓女,世界上可能仅此一家,生意自然兴隆,胡太后曾对穆黄花说:「为后不如为娼,更有乐趣!」人类渣汁,竟全集高家一门!至於淑妃冯小怜,被发配给代王宇文达当小老婆,也受到宠爱,但排场架势,自不如当初,冯小怜在一次弹琵琶时,忽然一弦崩断,吟诗说:「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欲知心断绝/应看胶上弦。」宇文达因冯小怜之故,对正妻李妃大大开罪。后来,杨坚当权,斩宇文达;隋帝国建立,又把冯小怜赏赐给李询,而李询正是李妃的老哥,李询的娘亲为女报仇,命冯小怜改穿粗布衣服,每天捣米,再加复仇性的凌辱虐待,冯小怜只好自杀。
高欢家族先前的祥瑞,和稍后遭遇的悲惨结局,强烈对比,使人惊恐。想不到,所谓祥瑞,原来竟是丧钟,先到人间传递恶耗。可是古书也好,现代媒体也好,祥瑞不绝,说明中华人对权势的崇拜狂热,内心深处似乎埋伏一种「张昌仪情结」(参考七○五年正月二十二日),认为只要有一分钟眼前富贵,再悲惨的结局都甘愿承受!
看了高家故事,知识份子再为有权大爷捏造祥瑞时,可得小心!
传子不传弟
五七八年,北周帝(二任武帝)宇文邕身体不适,留在云阳宫(陕西省泾阳县西北)。命北伐大军停止前进,派驿马车回首都长安,召唤宫廷部皇族事务长(天官宗师)宇文孝伯前来行宫,宇文邕握住他的手,嘱咐说:「我自知不可能痊癒,后事全託付给你。」当天夜晚,加授宇文孝伯当太子宫卫队司令官(司卫上大夫),指挥所有禁卫军。命宇文孝伯乘政府驿马车返京(首都长安)坐镇,防备事变。宇文邕随即逝世,年三十六岁。
在后嗣的不肖上,宇文邕很像晋王朝一任帝司马炎,只不过,司马衷是个白癡,宇文贇是个无赖;白癡如有妥善的辅导,仍可能成为圣君;而无赖登场,连老天爷都束手无策。司马炎当时有弟可传而不传,宇文邕既知长子不才,又知余子也不才,却也不肯传弟,北周帝国建国之初,一直是兄终弟及,宇文邕自己的宝座,就是老哥传给他的,既有前例,为什么不援用?私心越重,盲点越大。
我们说宇文邕愚不可及,似乎与史实不符,看他东征西讨,战无不胜,固有知人之明,可是,管教儿子,竟全靠体罚,认为体罚可以使一个人改过向善,这是一种错到了底的观念,宇文贇以后的种种暴行,可以说就是对他老爹这种凶恶的体罚教育,所作的反弹。
宇文宪之死
北周新登极的皇帝(四任宣帝)宇文贇,因齐王(炀王)宇文宪,辈尊望重,十分忌恨,对宇文孝伯说:「你能为我干掉齐王(宇文宪),你就继任他的官位。」宇文孝伯叩头说:「先帝(宇文邕)遗命,不准滥杀至亲骨肉,齐王(宇文宪)是陛下的叔父,功劳大、威望高,是帝国的重要栋樑。陛下如果无缘无故把他害死,我又顺应陛下的意思完成谋杀,则我就是不忠,陛下就是不孝。」宇文贇大不高兴,从此跟宇文孝伯疏远,改跟开府仪同大将军(勳官六级)于智、郑译等,暗中策画。命于智前往宇文宪家请安问候,回来后,立刻指控宇文宪领导叛乱。宇文贇遂派宇文孝伯告诉宇文宪说:皇上打算任命宇文宪当太师(三公级);宇文宪推辞谦让。宇文贇再命宇文孝伯前去召唤宇文宪,吩咐说:「晚上,请跟其他亲王,一起进宫!」大家既到殿门,宇文贇单独接见宇文宪。事先,宇文贇埋伏勇士。宇文宪进殿,埋伏发动,立即被捕。宇文宪申辩他一身清白,宇文贇命于智当面证实,宇文宪悲愤交集,目光如同火炬,跟于智对质。有人告诉宇文宪说:「以大王今天的情势来看,多说有什么用!」宇文宪说:「我岂是为了要活!只因娘亲在堂,恐怕受到牵连!」最后,把笏版投到地上,遂被绞死(年三十五岁)。
宇文宪之死,历史上再一次出现千古奇冤。于智在一次会面之中,就能制造出一个贵为亲王的叛乱证据,而且对质时气不发喘、脸不改色,可谓栽赃天才。
王子犯法
陈帝国(首都建康)豫章郡(江西省南昌市)郡长(内史)、南康王陈方泰,任期届满,派人到街上纵火焚烧民间住宅,趁燎天火势,大肆抢劫;并逮捕有钱的人,下狱拷打,索取贿赂。陈帝(四任宣帝)陈 阅兵时,陈方泰应该陪同(陈方泰是陈昙朗的儿子、陈琐的堂侄),陈方泰声称母亲患病,要在家伺候,不肯随驾,却改穿平民衣服,到民间奸淫别人的妻子,被京畿总卫戍司令部(扬州州政府)逮捕,陈方泰命他的武装卫士拒抗,杀伤治安人员,有关单位奏报,陈琐大怒,逮捕陈方泰,投入监狱,免除官职,撤销爵位采邑。但不久又全部恢复。
常有人高呼:「中国是文明国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用以证明传统文化的优越性。而陈方泰正是「王子犯法」的榜样!其实,陈方泰并不十分突出,在他之前,我们看过太多的「王子犯法」,在他之后,也看过太多的「王子犯法」。到了二十世纪,苦命的中国人好不容易熬到天下再没有了王子,却出现了做梦也梦不到的「干部犯法」「高干子弟犯法」。
「王子犯法型」和「干部犯法型」的特质,就是对凶手根本不作处罚,或者,在处罚了之后,不久就旱地拔葱,东山再起,比处罚前更凶!
高绍义
北周帝国派汝南公爵宇文神庆、警备官(司卫上士)长孙晟,护送千金公主前往突 汗国(瀚海沙漠群)完婚。
北周政府再派建威侯贺若谊,前往突 汗国,贿赂阿史那佗钵可汗(四任),游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