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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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曰(三)-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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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华态度诚恳,情意温暖,说尽好话安抚,命将领们先行回城,安慰其他同事及全部官员;大家心情坦荡,没有一点怀疑。曹华接事三天,举行盛大宴会,招待将士,在帐幕下埋伏一千人,集合大家宣佈说:「天子因郓州(山东省东平县)官员有迁徙的辛劳,特别另行赏赐,最好分开排队,郓州(山东省东平县)人站左边、沂州(山东省临沂市)人站右边。」分别既定,命沂州(山东省临沂市)人全体出去,只留下郓州(山东省东平县)来的官兵,曹华下令关闭大门,对郓州(山东省东平县)来的官兵宣佈说:「王大帅(王遂)奉天子的命令,在此统率全军,你们怎么可以把他杀害!」话还没有说完,伏兵已起,团团围住,大肆屠杀,一千二百人全死刀下,没有一个人逃生,大门屏风间赤雾冉冉上升,有一丈余高,过了很久才散。

  沂州之屠,告诉我们一项真理:没有权力制衡的政治领袖,是一种危险动物,比疯狂了的毒蛇还可怖,他随时会食言,而且还有充足的食言理由。相信这种人的承诺,就好像把自己的头放到轮盘上当赌注,赢了不过活命,输了就失去人头。

  牛李党争

  皇家文学研究官(翰林学士)李德裕,是故宰相李吉甫的儿子,因立法官(中书舍人)李宗闵曾在考试问卷上,讥讽他的老爹,所以对李宗闵痛恨入骨(李宗闵条陈事,参考八○八年四月)。而李宗闵又跟皇家文学研究官(翰林学士)元稹,在官场斗争中,发生摩擦。立法院初级立法官(右补阙)杨汝士,跟国务院教育部副部长(礼部侍郎)钱徽,主持全国文官考试(掌贡举),西川战区(总部成都府【四川省成都市】)司令官(节度使)段文昌、皇家文学研究官(翰林学士)李绅,各人都把自己请託的考生姓名,写给钱徽。等到放榜,段文昌、李绅请託的考生,统统没有录取,而「进士及第」的,有监督院高级顾问官(谏议大夫)郑覃的老弟郑朗、河东战区(总部设太原府)司令官(节度使)裴度的儿子裴譔(音zhun【赚】)、李宗闵的女婿苏巢、杨汝士的老弟杨殷士,於是引起强烈反弹。

  段文昌报告唐帝(十五任穆宗)李恒说:「今年大考,教育部毫不公正,所录取的『进士』,都是贵族豪门的子弟,没有才艺,只靠打通关节。」李恒徵求各皇家文学研究官(翰林学士)的意见,李德裕、元稹、李绅,众口一词说:「段文昌的话真实!」李恒乃命立法官(中书舍人)王起等,举行覆试。下诏罢黜郑朗等十人,把钱徽贬作江州(江西省九江市)州长、李宗闵贬作剑州(四川省剑阁县)州长、杨汝士贬作开江(开州州政府所在县 四川省开县)县长。

  有人劝钱徽把段文昌、李绅的请託函件,呈报李恒,李恒一定会醒悟这是一场报复诬陷,钱徽说:「只要问心无愧,得到或丧失,都是一样,把别人的私信呈献皇上,岂是正人君子的作为!」遂将段文昌、李绅的函件拿出来烧掉;当时的人深为讚叹。

  自此以后,李德裕、李宗闵分别结党,互相倾轧,前后长达四十年。

  九世纪唐王朝的牛李党争,起因於李吉甫当宰相时,官位低微的牛僧孺、李宗闵等,对政府弊政,直率抨击,李吉甫当时就立即反扑(参考八○八年四月)。李吉甫逝世后,他的儿子李德裕,继续寻衅复仇,政府文官系统遂分为两大阵营,以李德裕为首的称「李党」,以牛僧孺为首的称「牛党」,两党人马,分别追求宰相高位,并在夺取到宰相高位后,尽量擢升本党同志进入中央,而把敌人贬出京师(首都长安)。这种情形似乎可以勉强用现代民主政治交替,作为说明:「牛党」胜,牛党的人纷纷上台;「李党」胜,李党的人纷纷上台。不同的是,牛李两党的胜败,不取决於选民,而取决於皇帝和宦官。同时,民主政治下的党可以和平共存,专制政治下的党则属於殊死斗;「牛党」「李党」之间,就是殊死斗。自八○八年李吉甫向牛僧孺等反扑,就已开始,牛李二人虽死,党派的利害冲突仍在,直到八八○年,变民首领黄巢攻陷长安,七十年之久,几乎全国所有高级官员,都卷入这项党争,两党都以正人君子自居,而矢言对方全是卑劣小人,并且用最恶毒的言词抨击结党的行为不当,以反证自己并没有结党。是非完全混淆,社会出现只问党不党,不问义不义的畸形标准,连皇帝老爷都束手无策。为了夺权,两党比赛着向皇帝的亲信宦官谄媚献身,结果是宦官除了掌握军队外,还拥有自动投靠的重量级官员群,威权更猛不可当。

  牛李两党不但为九世纪的中国制造灾祸,也为后世若干史学家带来纷扰,一派史学家认为李德裕无党,牛李乃指牛僧孺、李宗闵二人而言;另一派史学家恰恰相反,认为牛僧孺无党,所谓牛李党争,乃双李党争──李李党争,即李德裕跟李宗闵的党争。在长达七十余年的官场混战中,如果说两大党魁竟然不是党魁,而是出於污泥而不染,癡呆得如同一块木偶,毫不知情,不但跟史实不符,也严重违反经验法则。一般小市民,如果意见相同,诉求相同,利害相同,都会结成一个阵线,何况剑及屦及、瞬息万变的官场系统。

  惨烈的劣质党争,使政府成了赌场,公权力式微,人民像赌场中的筹码,以致九世纪以降,唐王朝政府只剩下一群又一群翻云覆雨的党棍,再没有一个像样的政治家,成为帝国瓦解的主要原因。

  无田可归的解甲

  唐王朝十五任帝(穆宗)李恒刚登极时,两河(黄河南北)粗略平定,宰相萧俛、段文昌建议:「天下已经太平,应该逐渐裁军,请下达秘密诏书给各军事单位,规定每年一百人中,必需逃走或死亡八人。」李恒正沉迷在声色犬马、饮酒欢乐之中,对国家大事,毫不在意,所以立即批准。於是大量士卒脱离军籍,无事可做,就聚集在山上水边,当起强盗,四出劫掠。

  没有周密计划的善后安置,就命武职人员解甲归田,他们除了集结自救外,别无其他求生之途。政府如无强敌,他们就当盗;政府如有强敌,他们就投敌。这种严重的错误措施,历史上不断重演。无他,有决定权力的官员,既没有头脑,而又不肯稍读历史。

  汴州兵变

  宣武战区(总部设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兵变,变兵首领李庎(音jie【介】)自称候补司令官(留后),李把总作战司令(都知兵马使)李质当作亲信心腹;后来,中央征召李担任禁卫将军,李拒绝,李质屡次规劝,李都不接受。稍后,李庎头上长疮,派李臣则等率军前往尉氏(河南省尉氏县)抵抗李光颜(阿跌光颜)。不久,中央大军从四面八方开来,变军屡次战败,而李病势更重,于是把军事行动全部交给李质,在家中卧床养病。李质跟监军宦官姚文寿生擒李,斩首。伪造李军令,征召李臣则等班师,等李臣则等回来,全都斩首;逮捕李的四个儿子,押解京师(首都长安)。新任司令官韩充既到差后,军心略微安定;于是秘密调查这次犯上作乱的一千余人,有一天,连同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全体驱逐出境,警告说:「胆敢逗留境内不离开的,斩首!」于是军政完全纳入正常轨道。

  胡三省曰:「消灭暴乱,彻底拔除祸根,暴乱就无法再度发生。」

  胡三省的评论,泄露了统治阶级的单向思考,五千年来,恶行坏事之不断重演,大多是这种单向思考的产物。汴州(河南省开封市)兵变,灾祸是军官凶恶骄傲,贪赃枉法,只铲除抗暴的民,不能阻止变乱,必须铲除施暴的官,才是彻底解决之道。高级知识份子胡三省的心窍都被酱成这个样子,连源头都找不到,甚至不敢找,那才是中国人真正的灾祸。

  苏玄明张韶事件

  八二四年,唐王朝首都长安,发生戏剧化的暴动怪事。算命师苏玄明,跟皇家洗染坊工人张韶,友情至厚。苏玄明对张韶说:「我替你卜了一卦,算定你会坐在皇帝宝座上,跟我在一起共同进餐。现在,皇上日夜不停的打猎玩球,经常不在皇宫,我们可以完成大事。」张韶深信不疑,乃跟苏玄明秘密集结洗染坊工匠及街头流氓无赖一百余人。把武器藏到装紫草的车子里(胡三省裕В鹤喜荩梢匀旧私笠牛ù竺鞴急胳兑雇矸⒍セ鳎换姑挥凶叩侥康牡兀廊嗽本醯匠翟靥兀棺∨涛剩派亟粽牛裆蹦歉鼋溃耐街诨簧弦路佣淦鳎笊缓埃迦牖使L频郏ㄊ尉醋冢├钫浚笔闭谇逅嫉畲蚵砬颍鹿倜谴笪В弊啾ɡ钫浚涿褚芽晨牛挥刀搿O惹埃疑癫呔苤富踊鹿伲ㄖ形荆┝菏厍钍芾钫砍璋悦看瘟骄骷家毡热保钫孔苁瞧挥疑癫呔疑癫呔佑汀O衷冢钫炕瓴桓教澹潜诽幼撸蛩阃侗加疑癫呔笥一鹿偎担骸赣疑癫呔叮峙掳肼酚龅角康粒蝗缤侗甲笊癫呔!估钫客狻W笊癫呔苤富踊鹿伲ㄖ形荆┞泶媪粒交实奂莸剑泵Τ鲇鬃园牙钫繐d到大营,派大将康艺全率骑兵进宫搜捕变民。再派骑兵五百名,把两位太后迎接到军营。

  张韶登清思殿,坐上皇帝的宝座,跟苏玄明一起吃东西,高兴说:「你卜的卦真准!」苏玄明大惊说:「难道你只为了这个!」张韶这才醒悟他已闯下滔天大祸,大为恐惧,立即逃走。正巧康艺全跟右神策军作战司令(兵马使)尚国忠率军抵达,左右夹攻,斩张韶、苏玄明跟大部变民,死屍满地。直到夜晚才恢复秩序,残余份子四散躲藏在禁苑里。第二天,全部擒获。

  我们无法相信,苏玄明、张韶难道真的不知道杀进皇宫的严重后果?也无法了解,苏玄明、张韶到底向工匠流氓说了些什么,竟使那么多人甘愿赴汤蹈火?当苏张神气活现坐在御床上大吃大喝时,他们想些什么?当大家四散逃亡被捕杀时,他们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这一切,我们全不知道,但这桩历史公案,至少提醒我们,在面对英明伟大的政治领袖时,要特别小心,因为他们中间可能就有苏玄明、张韶之辈,正掇弄我们欢天喜地的奔向金銮宝殿!

  强烈的私欲,加上一连串小聪明,和对权力的狂热,是大多数灾难的来源。苏玄明、张韶,只看到他想看到的,他不想看到的,则全不存在。结果是,把锅玩砸了之后,一走了之,或一死了之,而留下追随他的信徒受苦!

  定期「三把火」

  唐帝(十七任文宗)李昂(李涵)在当亲王的时候,就深刻了解老爹(十五任帝李恒)和老弟(十六任帝李湛)在位时政治上的种种弊端。所以,等到登极,专心整顿,排除奢侈,力求节俭,对没有职务的宫女,都遣送出宫,一次就送出三千余人。皇家五坊所畜养的鹰  猎狗,依照九世纪○○年代、十四任帝李纯登极时前例,除了留下一些供打猎使用外,其他全部释放。有关单位供应皇宫每年物品,则遵照八世纪八○年代、十二任帝李适在位时前例。裁减皇家歌舞团(教坊)、皇家文学研究院(翰林院)、林苑总监署(总监)等机关多余官员一千二百多人,停发皇宫各单位新添的衣服粮食。御马坊牧场、球场,以及近年来另行储存的粮食及钱财,跟所佔用的田地,完全发还有关单位。

  前任帝(十六任敬宗)李湛传旨索取的刺绣、雕刻等物件,全部停止。

  李湛在位时,每月上朝不过一、二次,李昂恢复传统制度,每逢单数日子,没有一天不主持朝会,向宰相及文武百官询问政事,很久才退。等待皇帝随时差遣的一些官员(待制官),过去虽然设立,但皇帝对他们从来没有召见过,现今,李昂才经常问他们的意见。李昂只在双日才停止朝会,假日也都放在双日。中外一致庆贺,认为太平日子就要到来。

  官场有句话:「新官上任三把火!」新首领上任,同样也会有三把火。而且,几乎所有新鲜人,都烧过三把火,虽然大多数都无以为继,使人失望,但至少可以告诉我们一件事:如果能经常定期的有新鲜人上任烧三把火,弊端就有改革、人民生活品质就有改善的可能。民主政治带给我们的正是这种定期出现的三把火。

  「债帅」「债官」

  忠武战区(总部设许州【河南省许昌市】)司令官(节度使)王沛逝世。

  唐帝(十七任文宗)李昂,命畜牧部长(太仆卿)高瑀当忠武战区司令官(节度使)。

  自八世纪六○年代、十一任帝李豫(李俶)在位末期以来,各战区司令官(节度使)差不多都出身禁军;禁军大将有资格出任战区司令官(节度使)的,都用比平常要高两倍的重利,向富家借钱,用来贿赂神策军总指挥宦官(中尉),贿款动不动就超过一万万钱,然后才能取得皇帝任命;从来没有一个战区司令官(节度使)来自宰相推荐。这些人到任之后,沉重的贷款压力,使他们迫不及待的搜括徵取。直到现在(八二七年,已六十余年),王沛逝世,裴度、韦处厚才奏报派高瑀接任。中央及地方一致庆贺说:「从今以后,『债帅』就要少见!」

  「债帅」一词,动人心弦,我们不能想像这种将领面对战争的时候,有什么心理反应。二十世纪后,民主时代来临,「债官」又生,借钱竞选,屁股一旦坐上公堂,当然是急吼吼的搜括勒索,先偿欠账,再储蓄下次竞选资本,为选民服务的空间,自相对缩小。如何避免债帅债官的产生,是一个重要课题,否则,贪污就永远不能根绝。

  卢龙兵变

  卢龙战区(总部设幽州【北京市】)监军宦官奏报说:战区司令官(节度使)李载义跟钦差宦官,正在球场后院举行宴会,副作战司令(副兵马使)杨志诚和他的党徒部众,发动兵变。李载义跟他的儿子李正元,逃奔易州(河北省易县);杨志诚又诛杀莫州(河北省任丘市北啵菡颍┲莩ふ徘斐酢

  唐帝(十七任文宗)李昂召集各宰相讨论应变,牛僧孺说:「范阳(幽州州政府所在城 北京市)自从安禄山、史思明以来,已不属於中央政府,刘总短暂的回归(参考八二一年二月),中央政府共支出八十万串钱,结果竟毫无所得(参考八二一年七月,中央主权共行使六个月)。而今被杨志诚夺取,跟前些时李载义夺取(参考八二六年八月),有什么分别!最好是顺势安抚,使他抵抗北方蛮族,不必追究他是逆是顺!」李昂接受。李载义自易州(河北省易县)前往京师(首都长安),李昂因李载义有击溃横海战区(总部设沧州【河北省沧州市东南】)变军首领李同捷的功劳(参考八二九年四月),而且对中央的态度一向恭顺。遂命李载义当太保(三师之三),仍兼二级宰相(同平章事 使相);而命杨志诚当卢龙战区候补司令官(留后)。司马光提出严厉抨击。

  看到一个驼背的人,在那里诟骂另外一个人驼背,实在啼笑皆非,司马光痛斥牛僧孺姑息偷安,我们的感觉就是如此。不同的是,牛僧孺面对的问题是一个死结,除了因循、敷衍、和稀泥外,没有第二条路。宋王朝初年则是一个活泼的转型期,司马光却坚持姑息偷安!

  卢龙(总部设幽州【北京市】)孤悬边疆,北方群蛮逼塞,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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