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留守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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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留守女人-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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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携手走过了整整一个夏天。这个夏天过得好快好快啊。 

  山道的两边有一些别墅群,那些尖顶的欧式建筑和红墙绿瓦让我们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不知哪间房屋里的音响在播放王菲的《但愿人长久》,那婉转凄清的乐声让我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我们轻轻地拥抱着。王菲那么忧伤那么感性的声音,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我本来不喜欢流行音乐,总自以为是地认为流行音乐浅薄苍白,无病呻吟,然而,那一刻,王菲的声音突然击中了我,我禁不住浑身轻轻颤动,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转过头,媚娘的眼角也泪痕点点。 

  后来,在我们分手后,我一直不敢再听这首《但愿人长久》,我知道,当那首熟悉的旋律再次响起时,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会泪流满面,我会发疯,我会想起我的媚娘,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的媚娘。我们已经骨血相融。 

  在远离喧嚣市区的北峰,游人稀少,只有阵阵山风缓缓吹来,哗哗地吹落已被季节染黄的树叶。有不知名的鸟雀在枝头欢唱着,声音时而急促,时而轻缓,时而激越,时而缠绵。我们学着鸟叫,怪声怪气的叫声先把我们吓了一跳,又惊飞了枝头上欢唱的小鸟。我们像孩子一样手拉着手,在崎岖的山路上蹦蹦跳跳,气喘吁吁。我们全然忘记了就在山下的那座城市里,种种不快乐如影随形拂之不去,命运安排我们无法走在一起,我们也无法抗拒命运。 

  站在山顶上,我们像孩子一样尖叫着,大声唱着已经变调了的歌曲。我们捡起石子,比赛着看谁能够把它准确地丢在树干上。媚娘说,她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她一直生活在忧郁和苦闷中,她总是心事重重。她说,她也许天生就是悲剧性格。 

  我们躺在山顶一块平滑的石头上,天空中悠悠飘过的浮云离我们如此之近,似乎触手可及。山风吹过我们的脸颊,像温柔的手掌在抚摸。我们就那样躺着,就像在我出租屋的床上一样,彼此靠得很近,贴得很近,对方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阳光穿过树枝照在我们的身上,也照耀着一只飞翔的蝴蝶,蝴蝶的翅翼透明般的美丽斑斓,光彩夺目。阳光也突然唤醒了我心中最纤细的感觉,那些感觉像水草一样在心底潜滋暗长,慢慢地覆盖了我,我突然起身抱着她,我说,媚娘,嫁给我吧,我要让你做最幸福的新娘。 

  媚娘只是浅浅地笑着,她挣脱了我的拥抱。她用手拍打着我的脸颊说,傻孩子,我不能嫁给你,你也不能娶我。好好找个女朋友吧,我不能害了你。 

  我说,我心中只有你啊,我只会爱着你啊。 

  媚娘说,和你在一起,我心中总是充满了负罪感,我对不起我的老公。唉,如果他不去伊拉克,我会永远陪着他,永远和他在一起,无论贫穷还是富裕。 

  我心中掠过一丝酸楚。媚娘看起来那么新潮,衣着大胆,内心其实很传统。  

  翻过北峰,视线突然变得开阔,脚下重峦叠嶂,像波浪一样流向烟雾迷蒙的远方。而在近处,就在山腰下,有几幢杏黄色的房屋,屋檐翘起,掩映在青松翠柏中。午后灿烂的阳光下,似乎有沉闷的钟声隐隐传来。 

  我们一路蜿蜒来到山腰,却发现那是一座寺庙。 

  庙墙很高大,却又很残破,从墙壁上龙飞凤舞的一人多高的“佛”字上,依稀能够见到往日的辉煌。通往山门的小路上铺满了细碎石子,石子的缝隙间顽强地生长着根根野草,在已有些凉意的秋风中抖动着。庙墙里,是几幢雕梁画栋而已显苍老的庙宇,还有几株同样穿越了岁月沧桑同样老态疲惫的榕树。 

  走进寺庙,我们立刻心静如水,满怀虔诚,连脚步声也变得轻轻起落。寺庙淹没在午后巨大的寂静中,我们不由自主地分开了一直拉着的手,轻轻地走向大殿。 

  大殿中央是一尊观音菩萨的塑像,正襟危坐,雍容大度,满面慈祥。我在塑像前的蒲团上跪下去,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这些年来,我无论到哪里,都是只拜菩萨,也许是因为少年时代所看的一本书的影响,我一直固执地相信观音菩萨的存在,她一直生活在一个不为我们所知的地方,默默地关爱着我们尘世间的芸芸众生。她也看到了我的痛苦,看到了我内心的煎熬,我祈祷着她能帮我解脱,她一定知道解脱的方法。 

  媚娘也跪了下去,她双手合十,中指尖轻抵下唇,双目微闭,她在默默地祈祷什么,我无法听清楚。 

  在我工作后到过的许多城市里,福州无疑是寺庙最多的地方,每座山峰,每条街道,甚至就连一些人迹罕至的小巷,也有寺庙的影踪。有的残破得已成残垣断壁,有的却晨钟暮鼓香火极盛,就像身处闹市的西禅寺、开元寺,地处鼓山之巅的涌泉寺,每日香客如云。我一直觉得福州的民风民俗,福州的气候季节,甚至福州土著居民的长相,都很像那些东南亚的城市。 

  以后有一天,我问媚娘,那次在北峰,在观音菩萨面前,你许的是什么愿望。她说,我让菩萨保佑,保佑我的丈夫平安归来。我默然无语,黯然神伤。她爱着她的丈夫,一直爱着她的丈夫。但爱是一回事,欲望是另外一回事。她的心中只有她的丈夫,我无法走入。 

七  我们祈祷后,转身走出,突然看到了迎面走来一个尼姑,一袭黄色袈裟,面容清癯,慈眉善目,她微笑地看着我们,那笑容很亲切很熟悉,像妈妈的微笑,突然间就融化了我心头的块垒和坚冰。那微笑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善良,什么是至爱。  

  老尼姑法号惠净,她很早就出家生活在这座寺庙里。几十年来,惠净法师一直在这片空寂的山林中生活着,花开花落,云起云涌,寂静的岁月和唯美的自然已经把惠净法师浸润得空灵而超脱,不染一丝尘缘。她面容光洁,双目明亮,眼角有着几条浅浅细细的皱纹,无法看出她的真实年龄。 

  我们坐在惠净法师简陋而整洁的禅房里,细细地品味着她为我们泡的茶叶,茶杯上氤氲着一层淡淡的清香。惠净法师语调平缓,像她不动声色的面容一样,让人沉静而忘我。我们问起了这里的情况,惠净法师说,这里有十多个尼姑,还有三十多个小孩。 

  我们惊愕地望着她,她的眼睛很平静,像幽深的井水。她说,闽南的风俗重男轻女,那些小孩都是她在闽南捡拾到的弃婴,都是女孩。她们大的十五岁,小的只有三岁,现在正在后院温习功课。 

  我们更加惊讶。惠净法师说,小孩们正是长知识的时候,她有责任让孩子们学文化,她不能耽搁了她们。她们除了像尘世的孩子一样学习功课外,还要学习佛学。好多城里的老师定期来这里义务教授孩子们功课,但是,一直没有英语老师和古文老师。佛学都是用古文书写的,孩子们必须有扎实的古文基础。 

  我突然想起了福州城里的那些寺庙,每天游人如织门庭若市,而这里却一片荒凉。我曾经见过一个香客将几万元的巨款一次捐献给了城市中心的一座寺庙,还见过一座寺庙的方丈坐着奔驰车出行,可是这里的尼姑们收养了这么多的弃婴,却在为生活和教育发愁。为了采访,我曾经走进过位于城市中心一座寺庙的方丈禅房,巨大的老板桌放在房屋中央,墙壁四周是几件红木家具,从那些精美的雕刻上就知道价值不菲,而惠净法师的禅房简单得像抗战时期的延安窑洞。我禁不住一阵心酸。回头望去,我看到媚娘也是一脸忧伤。 

  我们走出禅房,沿着窄窄的甬道向寺庙后面走去。两间破旧的房屋被一棵异常阔大的榕树遮盖着,房顶的瓦片黑黑的,长满了苔藓,似乎正散发着一股清幽发霉的气息。惠净法师说,那就是孩子们的教室和宿舍。 

  孩子们正在教室里休息。破烂的残缺不全的桌子上摊放着孩子们的书本,凳子摇摇欲坠,让我们为坐在上面的她们担心。她们全都剃光了头发,瘦小单薄的身体包裹在宽大的长袍长衫中,看着就让人怜爱。媚娘搂着前排一个小孩,把她紧紧地搂在自己胸前,眼泪突然大颗大颗流下来,她终于忍不住了,号啕大哭。 

  回到禅房,我们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都掏出来,交到惠净禅师的手中。 

  在回福州的路上,媚娘告诉我,她会定期来这里,为孩子们辅导英语。她当初毕业于南京外语学院,被分配在南平一所中学教书,后来因为工作一直无法调动到福州,各种各样的关卡封锁了她进入福州的档案,她愤而辞职了。 

  我说,我会来这里给孩子们教古文。 

  后来,每逢周末,我们就会骑着自行车来到山下,将自行车寄存在山下那个掉光了头发的老头那里,步行翻越北峰,来到这里,为这些可怜的孩子义务教学。每次媚娘都会带来孩子们非常喜欢的玩具和水果,看着孩子们围在她的身边,媚娘的脸上总会笑得异常灿烂。 

  2005年的这个夏天,我又来到福州,又在报社做记者。做了几年记者,我不知道自己除了干这个工作还能干什么。 

  每天早晨,我早早就起床了,乘上一路叮当作响的早班车,去报社报到。有时候,我还能在大街上见到那些清扫街道的工人,他们戴着手套和口罩,拖着长长的扫把,在凌晨黯淡的天光下,一下一下很努力地扫着。有一次,我看到他们解开口罩,露出满面凄苦的苍老面容,面容上汗珠点点,我心中一阵伤感。生存维艰,我不知道在这座城市里,有多少人和我一样,为简单的生存而奔波。 

  一天又一天,日子过得简单而无聊,无所谓激情,无所谓快乐,只有匆忙和空虚。每天我早早来到报社,就是为了能够抢到前一天夜晚的报料线索。 

  五一节前夕,有几位昔日的朋友来到福州,出生在北方的他们没有见过大海,特意来到这里。我简陋的出租屋里无法容纳他们,就带他们来到桑拿城里住宿。其实在桑拿里招待朋友已经成了许多福州人的习惯。 

  我们来到了一间桑拿城,那个桑拿城有着一个很香艳的名字—移情别恋,仅仅这个名字就让人想入非非。走上长长的台阶,来到吧台前,一抬头,居然发现接待顾客的是阿青。 

  阿青一身职业装打扮,深黑色的套裙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异常高贵典雅。里面是洁白的衬衫,像雪一样一尘不染。领口处打着一个鲜艳的红色蝴蝶结,蝴蝶翅翼鼓动,翩翩欲飞。套裙非常合体,将她高高的胸脯和细细的腰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来,裙下是纤长丰润的小腿。 

  阿青也看到了我,她本来圆圆的眼睛笑成了弯月。她的发型改变了,黑黑厚厚的刘海覆盖着光洁的额头,刘海下是一张精致的面容。没想到,她是如此善变,在人流如梭的大街上,她像风尘女子一样成熟;而在风月场中,她却像处子一般清纯。 


八  我一直不知道,她竟然在这里做礼仪小姐。 

  后来有一天,我问她为什么会选择这种职业,这种在桑拿城躬身迎客的想起来就让人难受的职业。她说,她喜欢,因为很轻松,因为环境好。我说,你的大学白上了,一个文盲也能做这种工作,只要她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她突然沉默了,不再像以前一样贫嘴调侃,过了好久,才说,你以为我喜欢啊,你以为我喜爱这种工作?我是没有办法啊,每天迎来送往,对着客人赔笑脸,连我都对自己厌烦。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啊。我找不到工作,我们全班四十个人,毕业找到工作的还不到十个人。你说我能怎么办?她脸蛋涨得通红,我看见她的眼中含着泪花。 

  那天夜晚,我把阿青介绍给我的朋友们,他们都说,这个女孩真漂亮。 

  随后,我们走进了桑拿房,在那个小小的用木板隔断、烧着青石的房间里,我们赤身裸体,汗如雨下,浓稠的炽热空气让我们呼吸维艰,但就是在那种艰难困苦中,他们还在赞叹着阿青的美丽。他们说,在这脂粉横溢的时代里,这种清纯可人的女孩子太难找到了。 

  我和朋友们从桑拿房里蒸出来,一个个满面通红汗流浃背,大口大口地吸着桑拿房外清冷而沁人心脾的空气。冲洗完毕后,我们走进了休息室。 

  阔大的休息室里整齐地排放着几十张单人沙发,那些只穿着很宽松的短袖短裤的男子松松垮垮地躺倒在沙发上,躺得潦草而杂乱。一面墙壁上挂着巨大的屏幕,屏幕上一个穿着三点式泳装的女子在搔首弄姿挤眉弄眼,一会儿把双手举起来,一会儿把双腿分开,音箱里正播放着当年最流行的歌曲—《2002年的第一场雪》,然而画面上没有飞雪,有的只是一个在海边做着种种撩人动作的风骚女子。天花板上镶嵌着许多灯,然而只有四角的几盏灯亮着。几个袒胸露乳的女子穿梭在沙发组成的窄窄的走廊里,眼光左右逡巡着,寻找着那些焦灼渴盼的男子。她们都无一例外的漂亮,在休息室暗淡的灯光下,她们皮肤泛着炫目的白色,极度招摇。 

  我半躺在墙角的一张沙发床上,闭着眼睛听着《2002年的第一场雪》,刀郎沙哑的歌声把我带到了北方,我想起了童年生活的那个北方小镇,那个蒙着一层黄色尘土,沉默地瑟缩在寒风中的北方小镇。那里的树木很少,那里举目苍凉。但是那是我的故乡,而故乡总是让人感到温馨,无论它繁华还是破败,因为它总是被打上了太多的情感的烙印。 

  这时,有一个小姐走过来,调皮地摸着我的眼睫毛。我睁开眼睛,看到她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她说,我们去包间吧。 

  我很恼怒地推开了她的手臂,我从故乡突然回到了这个喧嚣的南方城市,感到有些落寞。我狠狠地说,走开,别打扰我。她悻悻地走了。 

  我又开始遐想我遥远的北方,遐想我的童年时光。每个人回忆自己的故乡和童年都会感到无限美好。 

  阿青走过来了。 

  她已换了一套休闲装,她躺在我身边的另一张床上。她说,她已下班了。 

  接着,大厅里响起了《冲动的惩罚》的旋律,那还是刀郎的歌曲。屏幕换成了雪景,一大片一大片异常美丽的雪景。 

  阿青问,你家在北方? 

  我说,是的,很远很远的北方。 

  阿青说,那冬天肯定在下雪吧。 

  我说,每年都会下雪。小时候的雪总是很大很大,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雪堆里。有时候,早晨起床打开窗户,突然就会看到眼前的世界全是银白色,远处的山和小路,近处的树木和房屋,都是白色,那简直就像童话世界。 

  阿青轻轻地感叹着,眼睛里充满了神往,她说,生活在北方该有多好啊,前年福州下了一场雪,城市里还没有下,只在北峰山上有一层薄薄的落雪。很多人开着车子去山顶,用雪在车顶上堆一个雪人开回城中,围了好多人观看。 

  北峰,北峰!那是我和媚娘的北峰啊。北峰像一道利刃轻轻地划过我的胸膛,让我的心中充满了忧伤。 

  我又想起了我的媚娘。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北方? 

  阿青说,媚娘曾经向我说起过。 


九  后来,在我爱上阿青,和阿青一起共浴爱河的某一天,阿青告诉我说,那天她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我,她觉得我是一个可以终生相托的男子,一个能够经受诱惑的男子。这种男子现在已经像大熊猫一样稀有。 

  我非常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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