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留守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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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留守女人-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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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然的邂逅相逢都让我们感到惊喜,我们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彼此心中没有任何芥蒂。我们享受着此刻远离福州的宁静和恬然,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 

  我们的交谈从外界深入到了彼此的内心。 

  王靖说,她是福州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尽管在这家房地产公司上班收入颇丰,但是她很不如意。苟今明招聘她,并不是看上她的能力,而是看上了她的文凭和她的容貌。所以,在一些重要场合,苟今明总会带上她,向别人炫耀地介绍说,这是我的秘书,硕士研究生。苟今明关心的只是他的面子和金钱,而对她起草的公文连看也不看,他也压根看不懂。 

  王靖说,她已经有了离开这家房地产公司的想法,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去处。但是,她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够找到的。她是文学专业毕业。文学专业是一块狗皮膏药,贴到哪里都可以。文学专业毕业的学生可以从事一切与汉字有关的工作。 

  王靖说,她的老公原来在摩托罗拉中国分部工作,半年前去了美国总部,半年后才能回来。老公对于她来说,只是每周一次的例行越洋电话。有时候她打电话过去,老公说他很忙,就匆匆挂断电话,也许他真的很匆忙,她很伤心。他们经济都很独立,她隐隐约约感到了自己的婚姻遇到了危机,但是她又不知道危机出现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危机会爆发。 

  在远离福州的这座小城里,我们望着南方,望着福州的方向,说着发生在那座城市里的关于我们的故事。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我们彼此的心突然贴得很近很近。那些往昔的痛苦此刻仿佛经过过滤一样,有一点纯净,有一点优雅,有一点淡淡的惆怅,有一点淡淡的忧伤。 

  一只蝴蝶飞过来,振动着色彩斑斓的翅翼,轻轻地落在路边花坛里一朵玫瑰上,那是一朵害羞的将开未开的玫瑰。空中响起了悠长而清越的鸽哨,一群白鸽排成一行,像箭一样飞向高远明净的天空。阳光明媚,氤氲着一种苹果熟透了的甜香。我心中突然电光火石般地一闪,往昔的记忆一齐涌上心头。我心头轻轻呻吟着,轻轻颤动着,我想起了媚娘。尽管这么长时间里,我都不愿再想起她,然而,此刻,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媚娘。 

  一想起媚娘,我的心中就酸酸的,涩涩的,像一道利刃从心头轻轻地划过。这么长时间了,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她,我和她的故事,那些充满心酸和无奈的故事已经轻轻地合上了,像合上了书页,再也不会打开。然而,我没有想到,在远离福州的武夷山,我就这样突然想起了她。 

  我说,我在福州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她的名字叫媚娘。 

  我说起了我和媚娘的故事。这么长时间里,我从没有向一个人说起过我和媚娘的那些痛断肝肠的往事,而今天,我突然说给了王靖,也许是共同的教育背景让我们有了共同语言。我说着说着,眼泪突然就流下来了,突然就泣不成声。那一刻,我才发觉,媚娘从来就没有走出过我的内心。没有人能够替代媚娘,没有人的。 

  王靖说,媚娘还会再回来吗?还会再回福州吗? 

  我说,不知道,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 

  王靖说,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你们还会相见的。 

  我摇摇头。我说,她已经离开了,她卖了房子,我无法寻找她。 

  然而,那时候,我没有想到此后的有一天,媚娘真的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会在福州的北峰上,在慧净法师的正心寺里,见到她。那已经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女人的预感真的是很准确的。 

  我一直不知道那座建在武夷山顶的别墅主人是谁,他神秘的身份连王靖也不知道。但毫无疑问的是,他有权有势。 

  王靖说,她曾经和苟今明驱车来到了那座别墅的外面,两个很高大的保镖拦住了她,只把苟今明放了进去。那幢三层楼的别墅貌不惊人,看起来很普通。别墅被围墙围着,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卉。 

  王靖说,流氓出身的苟今明横行无法,然而他对那个神秘人却很敬畏。因为他今天的一切都是那个人给予他的。苟今明口无遮拦,然而却从来没有吐露过这名神秘人的身份和姓名。 

  职业的敏感告诉我,这是一条好线索。但是我又清醒地知道,我只是一名小记者,我们的生命都贱如蝼蚁。 

  我没有勇气和力量去揭开那幢别墅所掩盖的肮脏和无耻。 

  我们正交谈着,王靖的电话突然响了。她说,是苟今明在找她,她要走了。 

  我们约定,回到福州后经常联系。 

  我第二天就回到了福州。 

  市中心的五一广场依然是我经常去的地方,那个地方曾经留下了我和媚娘在一起的很多足迹,那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片草皮,都有着媚娘的印痕。也是在那里,我和媚娘第一次遇到了阿莲。还是在那里,我见到了京榕。 

  那里聚集着福州三教九流的人,形形色色的人都能够在那里优哉游哉地散步或者歇息,那里不分白天夜晚人流如织。 

  那个黄昏我又来到了五一广场,突然看到了巨大的毛主席的塑像前站立着一个老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神情肃穆。 

  我和老人攀谈起来。 


五十  老人耳朵有些背,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老人说,他家在江苏,他每天都读书看报,他了解党的富民政策,他感谢党让人民过上了幸福生活。他在电视上经常能够看到温总理,温总理和蔼可亲勤政爱民,他为中国有这样的好领导而高兴。可是,他就是不懂,中央一直在反腐败,为什么贪官却那么多。 

  老头又说,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当官的一月拿多少工资,凭什么就坐好车住豪宅。他当初跟党干革命,那时候的艰苦朴素,为人民服务,现在咋就很少提了。 

  老人穿着中山装,他把手伸进内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塑料包,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证书和奖章。老头说,他当过新四军,也当过解放军,还参加过抗美援朝,现在腿上还有日本飞机的弹片。回国后,他响应祖国号召,参加家乡的革命建设。他没有想到,他现在到了晚年,居然衣食无着流落街头。 

  老人说,他相信党相信国家,他相信政府想让人民过上幸福生活,国家政策都是对人民有益的。但是,坏就坏在下面的贪官污吏,歪嘴和尚乱念经。贪官不除,兴国无望。 

  听到老头的话,我感触很深。 

  就是在那一刻,我萌发了去武夷山探访那名神秘人的念头。 

  一个星期后,我又来到了武夷山。 

  我装扮成一名电工。我在山下的劳保商店里购买了一套用劳动布制作的工装,腰间的皮带上悬挂着螺丝刀尖嘴钳试电笔等等一大排专业用具。我来到了那名神秘人的别墅外。 

  那时正是午后,我伏在围墙外的草丛中,看到一名保镖坐在围墙内的一间小房子里,伸长四肢歪斜着头昏昏欲睡。突然电话铃声急促响起,保镖站起身面朝墙壁接听电话。我看到四下再无别人,急忙从草丛中一跃而起,轻手轻脚地快步翻过围墙,向别墅走去。 

  推开别墅那扇厚重的茶色玻璃大门,掩身在楼梯旁的墙角,看到保镖站在围墙边的台阶上漫无目的地向门外探望,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别墅里空寂无人,走廊里楼梯间都铺着一层厚厚的地毯,一尘不染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人体油画,那些变异的夸张的人体浑身都在释放着勃勃的欲望和妩媚。我踩着地毯轻轻地登上二楼,二楼有面对面六个房间,其中的一间门扉虚掩,我轻轻地推开,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就闪身进去。 

  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富丽堂皇的房间,一套名贵的楠木家具靠墙摆放着,在透窗而来的明媚阳光中泛着古朴而优雅的光芒。我曾经采访过在福州举办的一届家具博览会,我知道这一套家具价值至少上百万。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异常宽大的黄铜色的双人床,我没有想到这间寝室居然奢侈糜烂到这种程度。墙壁上悬挂着一张巨幅照片,照片上一个风情万种极尽妖媚的女子坐在椅子上,非常满足地笑着,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又矮又胖像土豆一样毫不起眼的男子,尽管他西装革履极力想做出一副气宇轩昂状,但臃肿下垂的脸庞和高高凸起的肚腹暴露出了他的养尊处优和无限丑陋。他们两个就像张飞配貂婵,但是他远没有张飞的强悍和武威,他肠肥脑满的形象让我想起了农村过年时悬挂在树下被刮净了毛的大肥猪。房间里氤氲着一种淡淡的香味,那种香味像烟雾一样无声无息地飘荡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让我深深沉迷。我突然感到一种久已压抑的欲望在心底像烟雾一样悄然漫上,慢慢地覆盖全身。然而,我又不知道那种香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书中写到了有这么一种香味,它是原产于印度的深山老林里的一种草发出来的,那种香味只能持续短短的几个小时,闻到这种香味的每一个人都会性欲勃发,它是远古印度皇宫里的贡品。面对双人床的墙壁上悬挂着一面超大屏幕的电视机,电视机下是一方小柜,柜子上是一堆碟片,封面上印着裸体男女性交的不堪入目的画面。 

  我拿出数码相机,匆匆拍摄了几张后,又悄悄地爬上三楼。三楼只有两间异常宽大的房间,门都打开着。一间房屋里面对面放置着两张真皮沙发,沙发颜色纯白,柔软而舒适,沙发边是两尊高大的金属制作的裸女雕塑,不知道是黄铜的还是镀金的。我悄悄地走进去,在沙发中间的茶几上看到了两个名片盒,一盒装满了崭新的制作精美的名片,上面都印着同一个人的名字;另一盒的名片则大小不一颜色各异。我将两盒名片装进口袋里,退身而出,向另一间房屋走去。 

  隔着门缝,我看见那间房屋靠墙摆放着一圈立式木柜,柜子里摆满了珍贵的字画和文物,我刚想走进去,突然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穿着丝绸衣服,头发高高地挽在脑后,从背影看起来,她身体富态而丰满,她不是我在寝室照片上见到的那个高大风骚的女人,她也许就是王靖所说的这个家的菲佣。 

  菲佣正在打扫房间。房间本来就很干净,她只是象征性地擦拭着那些摆放着珍贵文物的玻璃门扇。透过打开的窗户,我看见远处的山巅覆盖着一层翠绿,郁郁葱葱。 

  突然,楼梯里响起了一阵奇妙的音乐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躲进了那间会客室的门后。菲佣从那间放置着文物的房间里走出来,向楼下走去。我趴着窗户向下望去,看见别墅外的大门无声地打开了,一辆红色的跑车轻飘飘地驶进来,那名我进门时见到的保镖还在小房间里,而另一名保镖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了,快步迎上前去打开车门,一名很妖艳的高个女子跷腿跨出来,另一扇车门也打开了,钻出来一个肥头大耳体态臃肿的老年男子。他们就是我在寝室照片上见到的那对男女。 

五十一  我看见他们走进了别墅里,又看见菲佣走出去了,走进别墅旁边属于自己的一间小房间里。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走上三楼,我急忙把那两盒名片放回原处,又把相机藏在墙角的地毯下,紧了紧腰间的电工皮带,然后强作镇静地在走廊里等他们。然而,他们没有上楼,我听见他们走进了二楼的寝室,听见了那个女人骚味浓郁的发嗲声,还有那个老年男子像泡沫一样的黏糊的笑声。然后,就是那个女人夸张的叫声。 

  我担心他们会走出来,急忙又把照相机和名片盒揣在衣服里,沿着楼梯走到一楼,从别墅的后门溜了出去。那时候,两名保镖正在前门的房间里开心地聊天,菲佣在她的小房屋里想心事。我溜出后门后,从围墙上翻了出去。我没有想到,围墙外是一片丛生的荆棘,我的手臂和脚腕都被刺得鲜血横流。 

  然后,我看了一眼高大巍峨的别墅,便向山下发足狂奔。 

  我跑到山下,和每次暗访成功一样,在一间小饭店里点两碟炒菜,要两瓶啤酒,暗自庆幸自己又一次胜利大逃亡。 

  我掏出名片,看到名片上的名字是刘立基,而另一盒名片上印着的,则是做着各种生意的商人。 

  我满以为这次成功的暗访会让刘立基的种种丑陋恶行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下,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像那个自恃勇敢手持长矛向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一样,被碰得头破血流。 

  回到福州后,我当天夜晚就写好了稿件,交给了报社的值班副总编。 

  在稿件中,我隐去了那个神秘人的姓名,甚至连那幢别墅的地址也不得不隐去,在没有掌握更多的有说服力的证据之前,我只是如实地写出自己看到的听到的。 

  那位副总编来自改革开放前沿的广州,几年前,他也做过一连串的暗访,他的名字和事迹被新闻界的同行传诵着,人们说他曾经卧底黑帮揭开了广州火车站警匪勾结的黑幕,曾经假扮“驴子”来往于金三角,曾经解救了被跨国集团拐骗到泰国的卖淫女……他的经历就是一部传奇,他对黑暗势力深恶痛绝。 

  他读完了我的稿件,突然抱着我,连连赞叹说,我们报纸就需要这样的稿件。他站在办公室像个武士一样连连挥舞着手臂,像挥舞着一把锋利的大刀。 

  第二天,我的稿件见报了。 

  那一期报纸同样在福州引起洛阳纸贵,人们翻阅着我写的那篇稿件,纷纷猜想着我所写的神秘人会是谁。 

  下午,就有神秘的电话打进报社,说我的稿件在福州引起了骚乱,严重地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责成报社次日在头版头条登载道歉声明,并追究相关当事人的责任。 

  于是,我被叫到了报社,接受批评。那是我第二次走进总编位于写字楼顶端的办公室。在他宽大而舒适的像五星级宾馆包房的办公室里,总编对我暴跳如雷,他满脸涨得通红,像一个气球。他也像气球一样在房间里跳来跳去。他说,如果报社因为这篇稿件而关门,那么我就是千古罪人。 

  我说,我没有错,我文章中的每一句话都有据可查。 

  然后,值班副总编就走进来了,他对总编说,稿件和事实没有出入,如果我们这样谨小慎微,还谈什么舆论监督,还谈什么党的喉舌。 

  总编说,你们都出去,我需要静一下,然后捧着他那颗硕大的头颅倒在了沙发上。 

  在第二天的报纸上,报社果然登载了道歉声明,值班副总编和我都被除名。 

  值班副总编登上了去广州的飞机,我送他一直到机场。站在宽阔明亮的机场门口,他说,兄弟,来广州吧。 

  我说,我过段时间,如果找不到工作,就来广州找你。 

  看着飞机穿云而过,消失在遥远的蓝天,我突然感到异常悲怆。我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我在福州是否还能生存下去。新闻从业以来,我第一次失去了工作。 

  而我不愿意离开福州的原因,是因为我还要等待媚娘回来,我幻想着,还能再见到她。 

  几个月后,我第一次离开了福州,去武汉一家新生的叫做《D报》的报社去工作,就是因为这位值班副总编。他在《D报》做领导。那时,我万念俱灰,我无法等到我的媚娘。那时,我不知道媚娘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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