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留守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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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州留守女人-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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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莲说,给我,给我。她扑过来抢我手中的锡纸。我一只手阻挡着她,一只手将锡纸揉碎。然后推开她,跑进洗手间,扔进冲水马桶里,放水冲进了下水道。 

  阿莲紧跟着冲进卫生间,看到马桶里正在旋转的水流,像只母老虎一样扑过来,抓住我的手指放进嘴中狠狠地咬。我感到钻心般的疼痛,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我没有挣扎,我知道,正在遭受着毒瘾折磨的她和我一样难受痛苦。 

  后来,她张开嘴巴,放开抓住我衣服的手,好像很累很累,她说,你杀了我吧,快点杀了我吧。我拂开她的头发,看见她一张脸异常恐怖,双眼没有光彩。我抱起她,想把她放在床上,让她静静地躺一会儿。可是,她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我,好像要将我融化在她的身体里,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肋骨硌疼了我…… 

  阿莲清醒过来已经是夜晚。她连连向我道歉,替我包扎手指上的伤口。她将我的手臂抱在胸前,歉意地说,我当时不知道自己会这样伤害你,原谅我吧。她的眼中泪光闪闪。 

  我说,一点小伤,不要紧的。 

  阿莲说,你真是一个好男人,不知道哪个女人以后有福气,会嫁给你。 

  我说,我喜欢的女人都结婚了,我不娶了,就这样单身吧。 

  那时,我突然又想起了媚娘,心中充满了悲凉。 

  那天夜晚,阿莲告诉我,老公出国后,她很孤独,漫漫长夜无法排遣,就去了一家夜总会,认识了方杰。方杰介绍她吸毒,她此后就染上了毒瘾,已经快三年了。 

  我说,答应我,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别再吸毒。 

  阿莲点点头。 

  后来,阿莲真的戒掉了毒瘾。 

  我知道想要戒掉毒瘾很艰难很艰难,多少男人吸而复戒,戒而复吸。他们说毒瘾发作时,就好像无数蚂蚁在骨头里蠕动,那种折磨是人世间任何痛苦都无法比拟的。可是,弱小的阿莲戒掉了。只是,当我再见到她时,她的两只手臂上,都是被牙齿咬过的深深的伤痕。 

  后来,我举报了方杰,方杰被关押了。 

  晴朗的日子里,我总喜欢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福州的小巷里。 

  就在那些一家家交映生辉的银行和争奇斗艳的桑拿城后面,我见到了最真实的福州。 

  和北方不同,福州街头满眼翠绿,四季都是这样。榕树垂拂着长长的胡须一样的气根,像一个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小巷两边是木板搭就的古老房屋,屋顶泛着墨绿色的幽光,似乎很远就能闻到一股沧桑的气息。福州的阳光永远灿烂明媚。小巷里行走着头戴草帽身穿长衫的老人,他们黝黑的肤色和满面的皱纹让人心生愁苦,他们慢慢地走着,佝偻着腰身,脚步蹒跚,似乎福州几十年的历史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偶尔还会有打着阳伞的女子走过,她们只穿着很少很短的鲜艳衣服,只遮挡着胸腹和臀部,衣服外的肌肤细腻白皙,她们走得从容而自信,高跟皮鞋敲打着古老的青石板铺成的路面,敲打出节奏分明的脆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这些幽深的小巷里,居然生活着如此时尚美艳的女子。 


二十五  我穿着紧身的无袖T恤,黑色,下身是一条非常宽松的白色牛仔裤,非常霸气的登山鞋。我留着长长的披肩长发,蓬乱的长发拂在肩头,戴着宽大的墨镜。我双手插在裤兜里,仰着头,走过这些狭窄而曲折的小巷,让明媚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我看着空中翻飞的小鸟和天空中流浪的白云,我感觉自己像个行吟诗人一样浪漫而从容。 

  两年后的今天,如果你还能记得当初有一个魁梧强壮的男子,悠然走过那些逼仄的小巷,好奇地观望着那些布满沧桑的小屋,那就是我。 

  事实上我一直很喜欢游历。我每到一座城市,都会先攀登这座城市周围的山峰,畅游城市周边的河流,我喜欢亲近自然,那些城市里林立的高楼大厦总让我感到拘谨而陌生,而在自然山水中,我才能感到放松和亲切。 

  每到周末,我总是一个人背起登山包,包里装着面包和矿泉水,还有帐篷和一把长长的锋利的藏刀。我急急地逃离城市,急切地扑到大自然的怀抱中。 

  福州境内所有的山,我都登上了顶峰,有的山上人烟稀少,有的山上只有走兽和飞鸟。走在寂静的山道上,我手握着藏刀,耳朵捕捉着身边的任何声响,那种冒险的经历让我感到舒畅而惬意。 

  而在北方生活的那些年,我曾经一个人横穿了内蒙古大草原,沿着黄河走到了西藏,为了收集陕北民歌,我的足迹遍及榆林延安上百个山村,从敦煌走到了嘉峪关穿越了戈壁沙漠……我有过好多次死里逃生的经历,用一把刀和群狼从午夜对峙到天亮,用一根木棍打退了五名劫匪,连续三天高烧不退,走出沙漠昏倒在小村边……但是我活下来了,一直活到了今天。艰难而冒险的经历已经将我锤炼得坚韧而顽强,让我知道了活在当下是多么的重要。 

  朋友们都说,我生不逢时,我不应该生在现代的和平年代,我应该生活在刀枪争辉马鸣萧萧的冷兵器时代。如果在那个年代,我绝对是一员镇守边关或者攻城拔寨的战将。我也常常这样自以为是地想,幻想着自己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一声呼喝让天地变色;幻想着自己率领铁骑旋风般掠过茫茫草原,铁蹄敲打着大地的胸膛。秦地好武,我从小习武,可现在只能用来健身;我练成了掌劈石块的手臂,现在也只能在键盘上敲打出一行行柔性的文字。我一声叹息。 

  我出生在北方,他们戏称我是来自北方的狼。他们说,南方不会出产我这样凶悍的男子。 

  在我出生的那片土地,强劲的风沙和酷烈的干旱培养出了那里的人们豪爽的性格和坚韧的意志,还有至死不回的强悍,所以他们能够在两千年前走出函谷关,在短短的二十年内连灭六国,统一天下;所以他们能够在几十年前和流浪而至的东北军发动兵谏,捉拿当时的最高领袖。在那场全民奋起的战争中,一路势如破竹的日军第一次受挫在喜峰口,是我们家乡的部队用大刀阻挡了日军飞机坦克的进攻;日军一直无法染指西北,无法开辟出另外一条进攻陪都重庆的通道,是因为我们家乡的军队用血肉之躯在黄河岸边筑起一道新的长城。 

  我的姥爷、爷爷和外公都是在那场战争中战死沙场,外公当时是国民政府军上校团长,爷爷是师参谋长,而姥爷则是黄埔一期的少将,他是抗日名将孙蔚如手下最得力的悍将。他们的故事我们都是从外婆口中得知。外婆说,在扼守中条山的那场战争中,前方将士伤亡惨重。爷爷回家征兵,他站在县城外的打麦场上振臂一呼,整村整村的青年都跟着他开赴前线。而每场战役下来,几乎家家戴孝户户焚香。 

  我想,如果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像祖辈那样保家卫国战死疆场。 

  和所有的福州人一样,我攀登最多的是鼓山。那是福州郊外一座久负盛名的山,小巧玲珑,但是非常美丽,就像福州的女子。 

  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登顶的鼓山显然无法让我尽兴,我每次都会继续攀登,沿着狭窄的落满了松针的台阶,那些台阶非常陡峭,我会一直登上鼓岭。站在鼓岭,极目远眺,苍山如海,飞云如雾,让我胸襟大开。我每次都会在那座只有一个和尚的庙宇里,吃一碗味道清淡的素面,然后踏着如血的残阳下山。 

  有一次,我向阿莲说起了鼓岭的种种妙处,阿莲说,下次去的时候,带上她和娜娜,她想让一直在她怀抱中长大的娜娜接受阳刚的教育,让她坚强起来。我答应了。 

  我和阿莲带着娜娜登鼓山是在一个早晨,太阳刚刚升上东边天际,鼓山下已经人流穿梭。她们穿着运动衣衫带着干粮和水,仿佛远足一样。娜娜很高兴,她唧唧呱呱地叫着唱着,好像刚出笼的小鸟。阿莲也很兴奋。她说,在福州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每天会有这么多人来登山,她以后也会和娜娜经常来的。 

  我拉着娜娜的手,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台阶向上攀登。然而,只走出了几十米,娜娜就气喘吁吁,她一连声地说,走不动了走不动了。阿莲在后面推着她。我们终于走到了第一个亭子下,娜娜已经满身汗水,她嘴唇惨白得吓人,坐在地上,好像要虚脱了。我们只好作罢。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暗暗心惊,娜娜到底怎么了?她的身体怎么会虚弱到了这种地步? 

  4 

  那天夜晚,我坐着那辆一路轰鸣的卡车来到三明,住宿在一晚20元的旅舍里。 

  我没有洗澡,事实上那家残破的旅舍根本就没有洗澡的设施。我躺在脏兮兮有点黏黏的木板床上,看着天花板上起落的苍蝇,听着窗外的喧闹声,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黑社会不会找到这里,找到这里我也可以报警,我闭上眼睛,仔细地品味着幸福一刻,深深地感叹到,活着真好。 

  我关上房门,连衣服也没有脱就沉沉睡去。睡梦中,我和阿青坐在新买房子的阳台上,阳光把阿青照耀得通体灿烂,阿青咯咯笑着,笑声像鸽子一样飞向高远明净的天空。 

  半夜时分醒来,我想到了阿青,那个几百里之外的阿青。我想,在这个世界里,只剩下阿青让我牵挂。媚娘已经出家了,我也许今生今世都无法见到她了。 

  思念如潮水,汹涌地湮没了我。我突然前所未有地想念阿青,多么好的阿青。在我受到追杀时,只有她在牵挂着我。她说,她不要求我有钱,只要求我就生活在她身边,她能够天天看到我。她说,我是她的唯一依靠。 

  我想赶快回到福州,我想立刻见到阿青。经历了生死考验,我才知道了阿青对我多么重要。 

  一直到天亮,我都没有再合眼。我在心中规划着和阿青的未来,想象着和阿青在一起的生活。阿青无家可归,我答应她,一定要买一座房子给她。 


二十六  下午,坐在一路摇摇晃晃的汽车上,我回到福州,直奔桑拿城寻找阿青。 

  阿青见到我,紧紧地抱着我,她哭着说,再也别去了,再也别当记者了。 

  我擦干她的眼泪,说,傻瓜,不上班不做记者,我们吃什么,我靠什么来养活你。 

  阿青说,我来养活你。 

  我说,我身体这么壮,饭量这么大,你能够养活吗? 

  阿青笑了,我也笑了。那一刻,我感觉到我们的心贴得很近很近。  

  然后,我带着阿青,来到她租住的民房里。那间民房潮湿阴暗,散发着一种浓郁的腐烂气味。狭窄的过道里,摆放着油腻的煤气灶头和蒙着一层铁锈的煤气罐,还有一双双杂乱的颜色各异款式有别的拖鞋,过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堆满了腐臭的菜叶和沾染着可疑液体的卫生纸卫生巾。我一阵心酸,我没有想到,出生在福州人引以为荣的宫巷的阿青,现在竟然居住在这里。 

  打开房门,房间里陈设简陋,残破的房门糊着一层纸,窗户上的玻璃不知什么时候被打碎了,也用纸张糊着,墙壁上还残留着下雨时的水渍,水渍上张贴着一张图画,是一张很美丽的图画,上面的别墅群依山傍水宛如仙境。我不知道,每天夜晚阿青下班后对着这张图画,会有怎样的心境。她一定有过幻想,幻想着会从这里搬出去,幻想着会拥有图画中那样美丽的房子。我相信,每个贫穷的女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旖旎梦想。 

  阿青的东西很少很少,一床毛毯,一张床单,一个黄色的毛毛熊,一个地摊上买的几十元的卡式袖珍录音机。在采访中,我曾经见过好多单身的女孩子房中都有这样的录音机,在无边的漫漫长夜里,在她们孤独难耐时,她们就会把磁带放进去,让流行歌声滋润着干涸的心田,在美丽的憧憬中度过艰难时分,直到坠入睡梦中。 

  我把毛毯和床单抱在怀中,阿青抱着毛毛熊,我们沿着逼仄的楼梯走下去,我的心中充满了忧伤。我不知道,我的阿青竟然就居住在这里,我美丽的阿青居住的环境居然这么杂乱这么肮脏。 

  阿青很爱恋地抱着毛毛熊,她说,自从她搬到这里,毛毛熊就一直陪伴着她,睡梦中,她也一直抱着它。在潜意识里,她已经把它当成了有生命的最亲密的朋友。 

  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们来到了我居住的中山路的单元房里。那条路因为有一尊孙中山先生的铜像而著名,铜像后就是建筑古朴而气势依旧宏伟的中山堂。那条路上还有林则徐出生地纪念馆,天气晴朗的时候,经常能够见到一辆辆旅游车停在路口,车门打开,吐出一个个高鼻深目的老外,他们满脸的崇敬和神往,急匆匆地奔向中山堂和纪念馆。然而,居住在那里的几个月里,我很少在那些民族英雄的堂馆里看见中国人的身影。他们都在忙着做生意,金钱让他们行色匆匆,他们匆忙的脚步不会在这些堂馆前停留。 

  走进房门,阿青就开始收拾房间。出门采访几天,阳台的窗户忘记关闭,房间里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阿青去卫生间取出抹布,像个家庭主妇一样开始擦拭。我望着她苗条的穿着吊带裙的背影,一种久违了的幸福感漫上心头。 

  我悄悄地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了她细细的腰身,阿青一哆嗦,头靠在了我的肩头,闭着眼睛。我们嘴唇互相寻找着,寻找着,终于不经意地碰在了一起,湿漉漉地粘在一起,不愿分开。 

  然后,衣服就掉落在了地上…… 

  此后,我们同居在一起。 

  每天夜晚,下班后,骑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我去桑拿城接她。桑拿城的门口停满了各色的豪华轿车,它们颜色炫目线条流畅排列整齐,整齐地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昭显着优裕和富有。我自惭形秽地把我的“宝马”自行车停靠在一棵树下,然后和它一同躲在黑暗中,等待着阿青下班。 

  阿青下班了,她走出灯火辉煌的桑拿城,绕过一辆又一辆霸气十足的轿车,向我和我的“宝马”自行车走来。我载着她,摁响铃声,向中山路驶去。我的自行车是最破旧的,可是自行车上的我的阿青却是最好的。 

  阿青说,以前每次回家,都有那些开着车子的男人要送她,她从来没有让他们送过,她厌恶那些色相十足的男人。  

  阿青是每天下午才去上班的。遇到没有采访任务,我还会骑着自行车去送她。然而,那时候警察还没有下班,我们不得不格外小心。每到十字路口,我就让阿青先下车步行穿过马路,我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看着阿青穿着的短裙下,裸露的大腿上被自行车后座压出的印痕,我就一阵阵心酸。我的阿青是最美丽的,然而却坐着我残破的自行车。我发誓,以后一定要买一套房子让她居住,买一辆轿车让她乘坐。 

  5 

  阿莲家独具一格的精美装修让很多人羡慕,我曾经很多次在她家听到那些客人的啧啧称羡声。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种精美装修,成为了谋杀娜娜的凶手。 

  一天早晨,我还没有起床,突然接到了阿莲的电话。阿莲说,娜娜最近一直发困,老师也反映娜娜经常在课堂上睡觉,她想带娜娜去医院检查。 

  我边穿衣服边说,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我隐隐感到不安,娜娜是阿莲的一切,是阿莲唯一的依靠,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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