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哭腔。他感到心碎。他喜爱这条狗,几乎把它当成自己的儿子。它经常和他 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而他,则总是满怀柔情地抚摸它光滑的皮毛。现在它不见 了,它去了哪里了?它为什么不辞而别?不,它一定不会就这么走了,它不可能离 家出走。秦波坚信,它对他的感情,就像他对它一样深。你就是踢它,用棍打它, 用刀劈它,让它离开,它也一定不会走。那么它一定是遭了毒手了,被人套了, 被杀了,剥了皮,成了盘中餐,被人吃到了肚子里了。秦波觉得自己像一个失恋 的人,迷失方向的人,在县城里茫然地走着。他喊着“酋长”的名字,声音却越 来越轻了。不指望让狗听到,只是喊给自己听了。
几天后,秦波家的别墅里闯进了三个蒙面的歹徒。他们将秦波绑在餐厅的椅 子上,当着他的面将岑洁和保姆陶阿姨强暴了。陶阿姨身上的皮肤比脸还黑,到 处是丑陋的赘肉。而岑洁的裸体是那么洁白,白得耀眼。但她实在太瘦了,一把 骨头。秦波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地看一看妻子的身体了,它此刻看上去是那么陌生。 她瘦得非常不堪。被强暴的时候,陶阿姨还极力反抗,嘴里尽管被塞了抹布,但 还是努力发出呜呜的声音。相比之下,岑洁则安静得可怕。她完全没有反抗,任 人摆布。她甚至看都不看秦波一眼,闭着眼睛,就像一个死人。
持刀的歹徒向秦波走来的时候,秦波看到的是一双熟悉的眼睛。他无法确定, 这是大马还是三马,因为他们兄弟俩的眼睛长得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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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福金
城北的几位“上了段”的棋手都聚来蒋冲家。北巷小王通知这几位棋手的时 候,没说别的,只说:大家来,碰一碰。他报了几个人的名字,有潘家湾的吴有 汉,有黄石弄的刘云,有凤天路的常红兵,有仁义里的陶思明,有城隍庙的老锡 头。他这么一说,该来的人就全来了。
上面整个一段话,几乎都要作说明的。首先说“上了段”,其实这几位棋手 都没有段位。运动中的这些年,取消了围棋比赛,所有的专业棋手也都业余了, 新出来的业余棋手哪来的段位?只是北巷小王对这城北喜欢下围棋的人,根据棋 手的水平,胜率高一点上点水平的,便沿用过去的说法,说他们是上了段的。大 家也就跟着这么说,说某某棋下得好,是上了段的。
再说蒋冲家,并非真是蒋冲的家。说明白了,蒋冲住的不是蒋冲家的房子, 也不是他租的房。这年头占了房,房东就无法赶走房客,如此房客只要交房租, 也就视房为自己家了。而蒋冲是替亲戚看房子的。听说这家人家底颇深,属统战 对象,人去了海外,留下房子让蒋冲住着。这是一座两层旧式楼房,楼前楼后有 院子围着。蒋冲住的是楼下的一间,单这一间房便有三十来平方,要知道城市住 房可谓寸地寸金。
又说好棋的组织者北巷小王约来的棋手,自然是要下棋的。碰一碰是他的口 头禅,也就是对一局的意思。平时他约这些上了段的棋手下棋,一般是约一两个 人,对付他另带的新棋手。有时这一两个人也难约上,往往会应着有事的托词。 然而这次他的相约,破天荒地把上了段的棋手都一一报上了名头。偏偏这些棋手 耐不了好奇心,便都来齐了。
蒋冲住的房子在城北偏市中心地带,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院子不大,围着 几个小花圃,种了一些草和一棵白玉兰树。在到处是城市的水泥楼房中,能吸到 一些绿色气息。院子中间立着旧式砖楼,一般旧式楼下层会有点幽暗,但这座楼 的楼层高,房间里还显得亮堂。
城隍庙老锡头是头一次到蒋冲家来,进了小院,就对来开院门的蒋冲说:“这 院子和你的人是相对的。”都说老锡头说话阴,他话的意思便是蒋冲粗俗,而院 子雅致。
蒋冲说:“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房子啊。我只是代人家看房子的。” 房子不是我的,我是替人家看房子的。蒋冲似乎一见到来人就这么说。对他
住的房子,他是十分尽心,弄得干干净净。他的活动场所也就在楼下一间里,再 要好的朋友,也从来不带到楼上去参观。有人探头看过,楼上房间都上着锁。而 楼下的木柱木栏都重上了漆,旧房子的木头到底有点松软了,容易碰着的地方, 他还用旧报纸糊了,用旧布裹了。一处处显得很细心。这确实与别的场合显现出 来的他不一样。在别人看来,蒋冲的性格便是冲,说话大声,做事粗拉。这个时 代的年轻人,都没什么文化,早两年的只读到初中就上山下乡或者进工厂了,年 纪稍小一点的,读到高中,似乎在学校里也不怎么正经读书的。蒋冲又长得干瘦, 脸上皮包着骨头,鼻梁显高,眼睛显小,形象就算不难看,也属中下的边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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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这房子里,让人多少觉得有点不协调。
平时蒋冲从不约人到家中来。也只有北巷小王知道他住的地方。北巷小王是 个明白人,知道蒋冲的处房态度。这次一下子约了这么多棋手,也只有蒋冲住的 房间容得下。
人都到齐了。北巷小王侧身靠着桌沿,从桌上的一个棋盒里掏了一颗子往棋 盘上一放,说:“我约了外路的棋手要来碰一碰。你们看看谁来下这盘棋吧。” 北巷小王没说来的人棋力如何,也没介绍是怎么样的人。大家一时没问,也 没说话。谁都知道会有外面的棋手来。也不用问,在这样的房间,约来了这些棋 力相当的棋手,看这迎战的架势便都知道这个外路的棋手肯定是个厉害角色,棋
力非同一般。 虽然嘴上不说,心里都在嘀咕着,应该谁来下这盘棋。平时这些棋手互相不
服气,但面临外来强手,又在这许多棋手眼光之下,都不希望自己丢了脸。一个 个心里像复盘似的,有着许多的计较,有着许多的盘算:除了自己,谁上阵最恰 当呢?
北巷小王眼光转来转去,一个个地看着房间中的人。北巷小王是约棋者,也 是评棋者,他这两方面的能力都得到公认。但此时他似乎也拿不准,只是找着自 告奋勇者。但迎着他眼光的人都只是笑笑,没有积极的反应。
最后,城隍庙的老锡头揉揉鼻子开口说:“我想还是让陶思明上吧。” 说到陶思明,大家去看陶思明。陶思明正坐在后面墙角,看到眼光一下子集
聚来,偏了偏脸,像要躲进身边藤编书架的暗影里。 听老锡头一说,一时大家心里有所赞同。要说陶恩明的棋力比自己强,这里
的棋手都不会服气。但细一想,这里的棋手都输过他,和他下棋,有时觉得他棋 多有妙处,往往会在人家想不到的地方出招。要说他的棋力强吧,又总听到有人 说胜了他。而说者的棋力一般,根本上不了段的。
陶思明低下一点眼睛,声音轻轻地说:“我与不熟的人下不好。” 陶思明这么说了,北巷小王便没有接老锡头的口,大家也觉得由他上场不妥。
棋好坏是一说,棋力不稳往往便是心理原因。对付外面来的棋手,多少要有些把 握,下棋的人在棋盘上,心理因素很重要。棋力再强,一旦心理弱了会一败涂地。
过了一会,蒋冲说:“还是我来斩一刀吧。” 大家都笑了。蒋冲的棋在这些人中间,是不算强的,谁都胜过他。本来不会
有人想到他,只是刚才提到了陶思明,反而让人觉得蒋冲来下这盘棋是正常的。 蒋冲心理因素特别稳定,与谁下他都毫不畏惧。有人嘲讽他说,就是与陈祖德下 棋,他也不会要求让子的。
北巷小王便点了头。在他家里,自然不好太驳他的面子。大家都说,好好下, 我们做你的后盾。
院门又敲响了,蒋冲高声应着来了来了,赶着出去。房门开了,能听到开门 的蒋冲与来人说话,声调却轻了,还带着笑音。北巷小王起身站在房门外迎着, 其他的几个人都在房里坐着没动。
过一会,客人从外面进来,却见是一个姑娘。个头不高,圆脸,略有点胖, 笑着,与陌生人见面并不怯生。
她与北巷小王说话,身子半转过来看屋里的各位。 北巷小王说:“我们一直等着呢。” 姑娘说:“我是很早就到车站了。”
姑娘朝房里的各位点点头,算是招呼。随后扭头朝房间四下看看,嘴里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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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是赞房子。
本来房里的人还以为她是蒋冲的朋友。一听她与北巷小王说话的口气,便知 她就是约来下棋的客,难怪北巷小王这么当回事,都从来还没和女人下过棋。女 人有兴趣下棋,也只是听说,而能约着出来和男人下棋的,还是头一回。
城隍庙的老锡头咕了一句:“女人上阵,必有妖法。”当然这是低声的,就在 他的喉咙口,最多只有坐他后面的陶思明含糊听得见。
姑娘看来确实出来了一段时间,口干了。她也不客气,看到桌上有一只空杯, 那是蒋冲给客人留的。她一眼便认准了,拉到面前,再朝桌上看看,又伸手将北 巷小王的杯子抓过来,把杯中的水倒在了自己的杯中,再提热水瓶掺了一点热水, 一口气咕咕噜噜地喝了。接着又倒了一杯水,并给北巷小王的杯中倒满水。
北巷小王说:“我已经喝了不少了。” 姑娘顿一顿,便提着热水瓶给大家杯中续水。 第一个走到刘云面前,姑娘伸出热水瓶口时,说:“我姓马。” 北巷小王跟着说:“马玉兰。”
姑娘说:“小马小马。” 小马给大家倒水时,听着北巷小王介绍各人的名头。小马一边听一边看一边
点着头,似乎早就听到过一个个的大名。 走到坐房角的陶思明前面,隔着一张茶几站停。北巷小王说到陶思明的姓名
时,小马像是有点熟悉似地盯着他看。陶思明手端着杯子迎过来,小马伸长着手 过去。陶思明眼光朝下,小马的眼光朝前,水没全倒在杯里,泼了一茶几,多少 烫了陶思明的手。
小马坐下来时,大家准备要看下棋了,这才想到主人蒋冲没在,他出去迎人 就没进来。正诧异着,蒋冲出现了,站在门口,正伸着手做着一个请君进门的手 势。
“到我家了。”
“院子很雅。”应着一个女性的声音,声音细细微微似乎柔而带怯。 过了一会,门外又进来一个姑娘。仿佛带着一片阳光进来,让人眼睛一亮。
这个姑娘竟是那么的漂亮。这个年代的人穿着大致相仿。但一身蓝布服装穿在这 个姑娘身上,显出别样的色彩。她一张鹅蛋脸,细眉弯弯,抿嘴时腮帮上显着一 对浅浅的酒窝。她的每一处都显得精致,整合起来就是好看。在大城市的街上走 动着许多的女性,但极难得会看到这么一个使人感叹的漂亮形象。
“你才来啊!”别人都想不到说话时,小马开口说。 很清楚,这两位姑娘都是棋手,由小马约着来下棋,小马先到了,而这位姑
娘来迟了。但除了小马,在座等了很长时间的各位都没有埋怨的心绪。女孩下棋, 本来就是一件雅事,这样漂亮的女棋手就更显得雅。如此漂亮的姑娘来迟了,似 乎是很正常的。
姑娘没有说话,只是细眉好看地动了一动,好像求大家原谅似的。 蒋冲却朝小马说:“你约她没约清楚。……你们都等在黄园路站头上,你在
朝平江路方向的站头,而她在朝天目路方向的站头。偏偏这一站相对的两个站头 不在正对面,天目路站头要拐一个弯在小街上。……修月芳她都等了半个多小时 了。”
平时蒋冲给人感觉是粗粗拉拉的,这一次他能细心地想到两处站头,并去把 她寻了来。而且在这一路上已与这位姑娘谈了不少话,知道了她的名字叫修月芳, 知道了她来的时间。语气中,显得与她很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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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人坐下来后,小马说她是陪修月芳来的。大家这才知道这一局该由蒋
冲与修月芳下对手棋。谁也没想到今天是与女棋手对局。而且是与漂亮的女棋手 对局。要知道的话,屋里这些年轻的未婚男子,刚才还会不会那般地退缩呢?
这个年代的年轻男子都很拘谨,面对漂亮姑娘,他们说话也庄重起来,房间 里有着一点不知所措的莫名气息。
修月芳对房间的布置只是随便地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多注意。漂亮女人被邀 到大场合去的机会多,也许是见得多了。她坐在桌前,正对着棋盘,显着一种雅 致的静气。
蒋冲也显得与平常不一样,他一点没有谦让,对桌坐着,摆出一副下棋的架 势,礼貌地伸了伸手掌,意思是让对方先行。
蒋冲今天的手势特别多。
“猜先吧。”修月芳说。 她说话的声音婉转柔和。她伸手到盒里去抓子。她的手细长洁白,真可谓纤
纤玉手。棋子在盒里响着轻轻细细的声息,也让人有特别的女性感觉。她的身子 在桌前坐得特别直,神情上有着一种肃穆感。让周围的人都觉得棋的对局,就应 该是这样的,完全合乎着古来对弈的真正标准。
蒋冲想也不想从棋盒里取出一个子来,放在盘上。他猜的是单。他平时猜先 不管是单双都用嘴报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懂了这一手。
蒋冲猜对了,走黑棋先行。一旦看到蒋冲与修月芳下起棋来,旁边的棋手都 觉得让蒋冲上是错了。在大家眼里蒋冲还是那个蒋冲,显得粗俗,说话动作都冲 冲的,一张瘦脸上的小眼睛,转得也太快。与对坐着的修月芳,形成很不谐调的 反差。
“你帮我倒水招待一下。”蒋冲支使着北巷小王,口气也有着了主人的意味。 一旁观棋的,只有小马一点不在意蒋冲,她不时朝坐在后面伸头向前的陶思 明看看。在座如说能与修月芳相配的,陶思明是唯一能算上的。作为男子,他也 许长得过于秀气了些,眼下,在小马的眼光下他显得拘谨。而小马那姑娘的眼光
也过于大方,用她来配蒋冲,也许合一点。 蒋冲把一颗黑子拍在了盘上,手像握拳似地抓回来。 修月芳用中指与食指捏着一个白子,放在了棋盘上,显着她的手指特别的修
长。
蒋冲的棋下得狠,一点没有手软。 奇怪的是,修月芳的棋也一点不像她的温柔模样,一步步毫不退缩。修月芳
牙轻轻地咬着唇,缓缓地向上移动着。嘴唇宛如花蕾,手指宛如花开。蒋冲下出 的棋子在盘上歪歪扭扭的,修月芳每次都会伸手把子重按一下,在她的手下,棋 子仿佛那么干净地排列着。
因为是争棋,两个人下的棋非常好看,有着棋逢对手的味道。 围着的人都看得认真,像是喘不过气来。 棋越咬越紧,蒋冲毫不犹豫冲了一手。蒋冲下棋是逢冲必冲,一点不留余地
的。一冲一挡,这是自然应手。修月芳却迟迟没有应棋,手指捏着子,眼盯着盘, 微微地蹙着眉头,眉尖向上顶起来。小马朝着修月芳笑。修月芳朝小马看一眼, 脸上莫名地就起了红晕,像是从里泛出来,眼光里也含着。小马张大着嘴笑。旁 观的人注意力都在棋盘上,只有陶思明朝小马看一下。小马这才笑出声来,对修 月芳悄悄说:“你是不是?……”
那声音还是让旁边的人都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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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巷小王说:“怎么?……”
小马摇摇头,修月芳蹙蹙眉。 小马就说:“她要那个了。她一紧张就要那个。” 修月芳红晕布满了腮帮,“谁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