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生放下车窗又关上:“这次真险,幸亏大师兄的几个塔里甫帮忙,带我们分散躲起来。你放心,凯日大哥,躲了这么久,追我们的警察早就收兵了。”
“电话里交待你办的事办了吗?”凯日还是感觉臭,一口接一口吸烟,整个车箱都是烟雾。
“找那个胖子呀?”牙生发现助手座上有烟,伸手抓起点了一支,“照你的吩咐,我叫一个兄弟盯着他了,从左手拐,那胖子就在前面一个饭店里,是不是要收拾他?”
“不用。”凯日摸出一把钞票往后扔,“多买一些粮食和肉,把你的兄弟集中起来,完了给我打电话,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住下,不许乱跑,知道吗?”
牙生眉花眼笑地收起钱:“是,我听你的,哦,到了,你看,那个胖子就坐在窗边。”
凯日停下车,只见司马义和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坐在一家小饭馆里,饭馆门口靠着一个光头。
“那我走了!”牙生开门下车。
“等等!”凯日接上一支烟,“把那个胖子给我弄上车来,蒙住他的头。”
司马义和那个年轻人出了饭馆,两人行礼告别,年轻人走开,司马义刚转身,牙生脱下他那个又脏又臭的衣服盖上司马义的头,和饭馆门外的人一起将司马义塞进了车内。
“哇,警察同志,注意点卫生好不好,这么脏的衣服!”司马义以为是警察,也不挣扎,不过口气还相当轻松。
凯日也有点佩服司马义的镇定,点头示意牙生两人下车。
3、
戈壁滩里,有一群人在挖掘,三三两两一组分散在各处。巴提力克口叼一根烟,东看看西瞧瞧,一付监工的模样。
克里木这一组发出一阵欢呼,看来挖到了什么,巴提力克闻声也小跑过去。挖出来的是一只震源弹,克里木几人兴奋过后,又紧张地望巴提力克。
巴提力克将几根铁丝,一条雷管,一个夹子扔到震源弹旁:“愣着干什么?照我教的方法,把这些东西装上去。”
几个人虽是面带难色。但还是开始安装,克里木则稍稍挤在人中,什么也没干。
海达尔骑在高高的骆驼背上;注视着这群又像农民又像士兵的人;约莫过了一支烟功夫;他才驾骆驼靠近巴提力克说:"我要去村里!"没等巴提力克回答就走了。
天黑时,海达尔把骆驼放进绿洲旁的胡扬林里,徒步进万喀村,正好看见买买提从家里出来,他话到嘴边没有喊出,悄悄跟在后面。从基地里出来正感无聊,他想看看这一次买买提要上谁家女人的炕?
买买提在一间没有院子的房屋前停下,一个女人开门。和他想象的差不多,只不过女人又肥又丑,让他大倒胃口,本想偷窥几眼也失去了兴趣。刚想离开,路上射来几道手电光,这个穷村子有手电的人不多,他警觉起来,周围光秃秃的没地方可隐藏,只好走近买买提进的房屋,手脚并用爬上屋顶。
“啊,大叔,你年纪大了,让年轻的同志来就行了,再说,村里还有我嘛。”
“有你?我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大叔你这话,我听不懂。”
“哦,买买提的每一句话你都听得懂,我的话,政府的话,中央的话,你一概不懂对不对?”
“大叔,你、你怎么这么说话?你和买买提的事儿,不是解决了吗?”
“解决了?你知不知道买买提在讲经点里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把多少小巴朗(维族:孩子)骗到讲经点去,好好想一想,你还像不像一个村长?照我看,你这个村长当到头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这个会我不开了!”
经过路上的是艾买江一行镇干部和村干部,村长尼亚孜被批评了几句生气跑了。
“别拦他!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管多晚,其他人什么时候到齐,会什么时候开。”
海达尔虽然不认识,但从他们的交谈听得出来者不善。艾买江等人走远了,他不急于下地。由于少雨,维族民居的屋顶都是用树枝覆盖再糊上泥巴,轻轻一掰,下面的情景一览无遗。买买提和肥女人滚在炕上,灯也没关。
买买提找女人不论老少俊丑,是女人就行,主要他有个怪癖,喜欢女人戴着面纱跟他上炕。在这个绿洲,帕夏的炕是他的首选,但帕夏吃了一次亏以后,第二天回娘家躲避去了。这样一来,谁家男人不在,他就上谁家的炕。肥女人有一身好肉,又白又嫩,男人常年在外打工,是他最方便的去处,年前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当然,给他生过儿子的女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有多少,从不另眼看待。
屋顶窥探的海达尔没什么可看,买买提就像解了一个小便那么快捷,一根烟没抽完就下炕出门了。他估计买买提回到家,才跳下屋顶。
“你好,热比亚。”
给海达尔开门的是热比亚,海达尔向她行礼,又向买买提向礼:“你好,买买提师兄,我没来晚吧?”在这父女面前,他总是彬彬有礼,举止庄重。
“过来坐,有急事,我明天要出门。热比亚,回屋去!”买买提招呼海达尔坐到葡萄架下的毯子上。
“师兄,是阿布杜拉老师找你吧?”海达尔在黑暗中也能看到买买提激动的神色。
“你猜到了,他叫我去和库……”买买提点头,放低声音,“据说,全疆各地的领头人都要去,准备开一个大会。”
海达尔也得到了司马义的报告,不过司马义不知道有大会召开,他不动声色地说:“难怪,看来,阿布杜拉老师这一次要当全疆的领袖了!”
“没错!他知道你在南疆了吗?要不你跟我一道去?”买买提像是担忧起来。
“我哪算得上一路诸侯,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小兵。”海达尔叹息了一声,转而又变兴奋,“不过,这是一件好事!全疆各个组织早就应该联合起来,我支持他这么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唉,放眼全疆,也只有他有能力有号召力组织这个会议了!”他想试探买买提是不是要倒向阿布杜拉。
买买提意外地说:“你就情愿看着他一统全疆,那时候恐怕没有我们一席之地了。”海达尔眼含狡诘:“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师兄,如果我没猜错,他这次叫你去,是为了保证安全,和库是你的地盘啊!”买买提一愣,沉吟半响,有所失落地说:“嗯,要是换了别的地方,他可能就不会叫我了!你……啊,我们要怎么做,去还是不去?”
“你”变成了“我们”,海达尔满意地微笑,把头凑到买买提耳边。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热比亚,去看谁来了!”买买提面露惊色,海达尔抽出手枪退进葡萄架后面,刚才在路上听到有人反复提起买买提的名字,他不得不小心。
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塔里甫,看见买买提紧张地说:“阿訇,艾买江老头到村里来了,正在叫人去开会。听村干部说,可能想抓你。”
买买提来回踱了几步,冷笑道:“哼,敢来抓我?夜里才进村开会,说明他害怕了,你回去吧,他们有什么动静,马上来叫我!”
4、
艾买江夜里进村并不是因为上一次被围攻,怕了买买提,他是担心白天开会,那些党员和村干部不敢来,这是村里一个老党员出的主意。虽然尼亚孜负气跑了,但其余的党员干部都来了。不过,会议进行得并不顺利,简直成了艾买江的独角戏,无奈之下,他只好下死命令,不表态不许走。
“大叔,那天,我、我没有去清真寺,我家人去了,不过他们也没参加围攻工作组。”各人的说来说去都不敢提买买提,也不敢反映村里讲经点的情况。
艾买江开始不耐烦了:“我说了这么多,你们一个没听懂。我不是追究你们谁参加围攻了工作组,没有参加是对的,但是,不要忘记你们是村里的党员干部,不要忘记你们宣誓时说过的话!大家自己拍拍胸口,你们起到一个党员干部应该起的作用了吗?”
在场的人面带愧疚地低下头,但依然顾虑重重,无人表态。
这时,一个村民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叔,我、我……尼亚孜叫我来的,他、他骂你,骂政府,还用刀子逼我把这个拿来给你看。”
艾买江接过村民递来的一张报纸,上面是一排鲜红的维族文字,写的很大:“撤我的职,我杀你全家!”
与会的人也看清了,全都惊恐地望艾买江。
“看来,不解决尼亚孜的问题,我说什么都是白说了。”艾买江一个个望遍在座的人,“走,我这就去尼亚孜家!”
送报纸的村民劝道:“大叔,尼亚孜喝多了,你、你明天再去找他吧?”
“我就是去找他喝酒的,走!”艾买江大步走出村公所。
尼亚孜家院门没关,屋子门也是敞开的,像特意等待艾买江,不过,艾买江进门后,他又视而不见。
“我进门站了整整十分钟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我们维族人的儿子?”艾买江很生气。
尼亚孜拿着小刀,把一块羊肉挑起,送入口中。完了再次去割面前的一大块肉,眼睛恶狠狠地望对面的艾买江,手里的刀指指点点:“你、你想说什么快说?”
“回答我的话!你是不是维族人的儿子?”艾买江大声喝问。
尼亚孜鼻子哼了一下,歪着脑袋说:“是又怎么样?”艾买江的声音更大了:“我看你不是,我们维族人,没有像你这样对待客人的!”尼亚孜手里的刀尖垂了下来,切在牛肉上。口中叫道:“来人啊!“
一个妇女走出,撤走毯子上的酒菜,换上新的。按维族传统,席间来了客人,就算一点菜没动,也要重新换过,这才是对客人的尊重。
新上的酒菜放好了,尼亚孜倒了一碗酒,单手递到艾买江面前,声音僵硬地说:“尊敬的客人,请坐,请喝酒!”
艾买江还是站着没动,冷冷地说:“我是你的长辈,你达当还在时,也叫我一声大哥,你现在用一只手给我递酒,是不是留着另一只手打自己的脸?”
尼亚孜犹豫了一下,放下刀子,双手捧酒,头往下看。艾买江这才接过酒,一口饮尽,坐上毯子说:“我告诉你,我已经五年没喝酒了,我喝这碗酒是因为我也有错。尼亚孜,你知道吗,是你自己把自己撤职了,你把村长的权利拱手让给了别人。”
尼亚孜心虚地答道:“我、我没有。”
“没有?”艾买江放下酒碗,“我问你,现在村里的事,你做主,还是买买提做主?”
尼亚孜愣住了,望艾买江一眼,低头不语。
“唉,你糊涂啊!其实我没有权利撤你的职,你是大家选出来的,现在,我希望你尽快恢复自己村长的职务,如果有人从中拆台,有我顶着。”
艾买江要去拿酒壶倒酒,尼亚孜抢先,倒了一碗酒,一口喝光,完了嚎啕大哭。
5、
买买提一早就去和库,海达尔给他送行后,没有马上回基地。
“古丽仙,怎么不去巴扎?”
“我达当不让去。”
“你想不想去?你达当不在家,我代他作一次主。”
“想啊,太叔,我去叫姐姐。”
“一次只能去一个人,要不你达当会骂我的。哦。带上钱,帮我买两斤沙子糖回来。”
古丽仙像小鸟一样上了村里去赶巴扎的毛驴车,海达尔看车走远才关上院门,高兴地往屋里走。
“热比亚,我饿了,能给我做点的吃吗?”
热比亚在屋里编织毯子,海达尔来的次数多了,她在家里已不戴面纱。
“好的,大叔,我这就去拿。”热比亚停下手,起身去了厨房。
海达尔没有在堂屋里等待,而是回到自己昨晚睡的厢房,坐上炕,脱下外衣。
“大叔,你在哪?”热比亚在堂屋没找海达尔,只好进了厢房,把几只馕和一壶茶放到炕床上,“大叔,你吃吧?”说完要离开。
海达尔眼睛没看食物而盯着热比亚,像是很伤心地叹息:“热比亚,我遇上了一道难题,你愿意帮我吗?”热比亚抬头看他说:“只要我能帮……”
“热比亚,我一直是安拉忠实的仆人,这几年,为了学经,我跑到国外去,吃了不少苦。为了去朝圣,我差点死在半路……所以,我没有考虑要成家,直到遇上一位美丽的姑娘……我深深地爱上了她,但我不敢告诉她,害怕她会拒绝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唉!”
热比亚的大眼睛中饱含同情,关切地说:“她一定长得很美丽,啊,她在哪里?如果、如果是村里的姑娘,我、我帮你去告诉她。”
“是,她是仙女下凡,我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她是安拉赐给我的女人,我没有机会成家,是神在让我等待她的出现,感谢安拉,她终于来了!”海达尔下了炕,边说边向热比亚靠近,脸几乎贴上她。
热比亚向后退,退到了墙边,只好侧脸避开,羞涩地说:“是、是谁家姑娘?”
“就是你啊,我的热比亚!”海达尔激动把热比亚搂在怀里。
“你、你不要,大叔,我……”热比亚扭动身子想挣开。
海达尔捧着她的脸说:“你不喜欢我吗?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我要带你到城里去,带你到国外去,我要给你做天下最美的衣裳,我要所有的女人都嫉妒你,我要你像王后一样跟我白头携老,子孙万代!答应我吧,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热比亚停止了挣扎,闭上眼睛,脸上闪现幸福的色彩。
6、
车停了,凯日动作迅速地下车去打开后座车门,手掌放到窗沿下,阿布杜拉钻出车后才收起。十米开外的清真寺门前,买买提深情抬头望残缺的寺门。守门人恭敬地向他行礼,寺内又出来几个人也同样恭敬地向他行礼,
“你有很久没来这里了吧?”阿布杜拉走近清真寺。
买买提惊觉,侧身行礼,倨傲的神情一下变得卑微:“啊,老师来了,您的身体还好吧?”阿布杜拉也望寺院大门:“安拉保佑,我的身体一直都好。你呢?在恰克过得还好吗?”
“很好,啊,很好,老师不用挂牵。”买买提言不由衷。
阿布杜拉点点头:“这么多年来,你辛苦了,让你到那个穷地方去,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希望你不要有怨言才好。”买买提道:“老师是为大局着想。其实在哪儿都一样为真主做事。”
阿布杜拉摇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有个好的归宿。恰克那边安顿好了,你还是回到和库来吧。”
“这个……恰克现在刚刚有些起色,我看不是一天两天……”买买提有点紧张,他担心阿布杜拉知道他和海达尔在一起。
阿布杜拉又摇头:“不,你年纪不小了,我不能不为你着想啊。不管事情做到什么程度,过一阵儿你回和库来。我已经跟县长说了,准备捐款重建这个寺,到时候你还到这里来。”
“是,是,我一切听从老师安排,听从安拉安排。”
凯日看两人走进寺内,跳上车,驶得飞快,拐了几个弯进入和库县闹市区,
玉石一条街上,悬挂着几条跨过街道的横幅,上面是预祝玉石交易会成功和欢迎各地来宾的词语,路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比平时热闹了许多,像是过节一样,
“您走好,下次我到了乌市,一定上门拜访!啊,请进,请进……”
司马义的商店也生意红火,不时从门里送出交易成功的顾客,从门外迎进新来的客人。蓦然间,人群中出现西装革履的凯日。
“看你快忙不过来了,要不要我给你站柜台?”凯日手肘撑着商店大门,摆了个派头十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