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黎璇和我们仇深似海,总也当过几天“亲戚”,此刻见她如此凄惨,不但武功全废,而且手都被咬断,我也不禁感到不忍,道:“别管了,要命的话,先出去再说!”
黎璇脸色惨白,不住呻吟,不一会儿便即晕去,只有我背着,青眉陪在黎璇一旁,极是焦急难过。她早已将黎璇当成自己母亲,早先我虽已经道破实情,但她旋即昏迷,醒来后又多变故,自然一时想不起来。我本想跟她说清楚,但此时此地群狼环伺,自然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有等到出去再做计较。
仗着风陵师太倚天剑快,我们总算杀出狼群,为防万一,又走了两里多地,眼看明教诸人已经没于烟尘之中,不见踪影了。师太终于停步,对我道:“长龄,这位姑娘,和这女子是你什么人?”
我这才想起来师太还不知道青眉的事,禀道:“师太,这位沈青眉姑娘,是青鸾子前辈的遗孤,也是我的……未婚妻。”说到后来,有些忸怩。
师太点了点头,甚是慈和,道:“这就是沈姑娘么?倒听人说起过……”青眉急着打断她道:“师太,你武功通神,求你救救我妈妈……”
我将黎璇放下,见她兀自昏迷,对青眉道:“青眉,你听我说,此事另有曲折——”
正在想怎么说让青眉好接受,忽然间眼前一黑,急往后闪,已经被什么东西打中,一股血腥扑面,踉跄退了几步,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还是我来说罢!”抬头看时,黎璇已然一跃而起,那条被“咬掉”的胳臂不知什么时候长了出来,正卡住青眉脖颈!
我又惊又怒,道:“你……你的手……”
“哈哈哈!”黎璇仰天几个哈哈,但脸上殊无笑意,“老娘若非如此做作一番,怎能瞒过你们耳目?师太,还得谢谢你的徒儿,人死了也帮了我一个大忙!”
师太尚未明白过来,我陡然醒悟:“那手臂是……是章绫月的?”原来黎璇这女人狡诈之极,刚才见我们这边人多,便躲在尸体下不敢出来,她身上沾满了别人的血,又将右臂缩在衣内,不知怎么趁乱捡了章绫月的断臂来,用左手握着,造出手臂被咬断,然后昏迷的假象,大家忙乱之中,见她奄奄一息,哪里还会提防她弄鬼?只是若用别人的手臂,那些死喇嘛的手又粗又大,骨节突出,一看便会露出破绽来,所以非找来女子的手臂不可。
想到这里,我懊悔之极,暗骂自己被这女子骗了一次又一次,当真愚不可及,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妈,你怎么了?你为什么……”青眉尚未明白因果,见到母亲忽然抓住自己,杀气腾腾,当真惊骇欲绝,黎璇冷冷一笑,道:“小贱人!谁是你妈妈了?”在她背上不知点了什么穴,青眉顿时又晕厥过去。
众人无不惊怒,风陵师太反应极快,虽不明就里,倚天剑如流星划过,疾刺向黎璇手腕,然而黎璇早有防备,身子微微一转,就让青眉挡在前面。风陵师太大惊,只得硬生生收住剑招,倚天剑离二人不到一尺,随手便能洞穿眼前二人,却又如何能下手?
“风陵师太果然是剑术名家,佩服佩服。不过想拿下我黑龙女黎璇,嘿嘿,却也没……没那么容易。”黎璇道,说到后来不禁有些气喘,手臂也微微发抖,我察言观色,觉得不像是假扮。何况她此刻和刚才不同,她万无假扮之理。看来她就算没有断臂,刚才和桑波贝、众喇嘛及狼群周旋,也受伤不轻,武功更是剩下不了几分了。否则刚才打了我一掌,我脸上绝不会只是微痛而已。
“黎璇,你自顾不暇,还想害人不成?快放了青眉!”我叫道,心急如焚。看到青眉晕去的惨白面孔,当真又爱又怜,又惊又恨。
“你放心,”黎璇不住喘息道,“我不会杀她,杀了她,我也活不过一时三刻……我现下只求脱身。可你们要是再敢动手,我虽然功力不足,要扭断她脖子,也是轻而易举……”
“好,你放下青眉,我们便让你走!”我见她果然已经不济,心头一宽,答道。
“嘿嘿,老娘可信不过你们。”黎璇道,“这样罢,我带着她走到……走到十里之外,自然会放人,你们留在这里,不可追来,否则……”
“别作梦了!”我斥道,“谁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放人?你现在放了她,大丈夫一言九鼎……”
“哼哼,”黎璇道,“少来这些空文,你们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们……好罢,大家各退退一步,你们派一个人跟来,我到了十里之外,把人交给他便是。嗯,小子,就是你罢!”却向姚清泉一指。
“我?”姚清泉吓了一跳。
“这怎么行?清泉还是小孩子,他怎么能去?谁知你会不会下毒手?还是我来罢。”我道。
二哥道:“四弟,你也不必去,我跟她去!”
褚大叔忙道:“两位少爷,你们是千金之躯,不能冒险,让属下去罢!”
“不,还是我来,我更了解这女人!”我决然道,我看褚大叔他们对青眉性命并不在乎,说不定还有什么“红颜祸水”的想法,可不敢让他人去和黎璇交涉。再说我仔细观察,看出黎璇功力已然损耗大半,决然假冒不来,我去便足以胜她。
我生怕黎璇不答应,又要换武烈或者绿荻之类的,正想怎么交涉,黎璇想了片刻,却道:“那也好,你跟我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么?其实另有隐衷……我便告诉你好了,想必你知道之后……不会再为难我。至于其他人绝不可跟来,否则大家同归于尽好了!”
事到如今,却也无法可想。我对风陵师太道:“师太,请您老人家等我一两个时辰,等我救了青眉便回来。”
师太沉吟道:“长龄,你过来一下。”将我叫到一旁,询问情况,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只简略说了几句。师太皱眉道:“这恶女子便是昆仑派玄骊子?你一个小孩子,怎是她对手?”
我苦笑了一下,过去一个月的经历,让我长大了十年都不止,道:“师太,这些日子小侄另有际遇,现已打通了任督二脉。”说着向地上虚点一指,沙上果然出现一个浅浅的小孔。师太奇道:“你果然武功大进,如今功力已不在你爹爹之下!可那玄骊子功力深厚,你仍非她之敌……此刻她虽然看上去受伤不轻,但若是假冒,那便……”
我已想过这点,道:“不会,她若武功不失,自己或藏或逃,都可以保命,何必冒被发现的危险跟着我们?我看她气虚力弱,不像是冒充。”
师太道:“不错,依我看来,她双目无光,脚步虚浮,也确实耗尽了功力,难以作伪。可是你爷爷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好你,你一个少年人跟她去,终究——”
黎璇焦躁不已,叫道:“有完没完,老娘没功夫跟你们拖时间!大不了老娘不走了,同归于尽——”她手指在青眉脖子上一划,便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我急道:“师太,没办法,这女人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让我去罢!”
师太叹道:“那你小心些。这些……你拿着防身。”说着塞给我一把暗器,又道:“若你一个……两个时辰内不回,我便去找你,谅这恶女子也逃不了多远。若你二人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对这毒妇客气的。”最后几句话,自然是对黎璇说的。
我答应了。黎璇生怕节外生枝,也不耽误时间,咬牙道:“走!”拖着青眉,摇摇晃晃向北而行,我看了众人一眼,也跟了上去。我心中紧张焦急之际,又有些疑惑,这昆仑山下不是雪山就是荒漠,黎璇就算能逃出十里之外,又能跑到哪里去了?只要她手上没有了青眉,要对付她也轻而易举。难道她重伤之余,竟没想到这一点?
黎璇生怕我做手脚,让我遥遥跟在她身后百步之外,不可靠近,我不敢违逆,只得远远跟着,她抓着青眉,走得虽比常人为快,但以她武学修为而论,已算得极慢。几个时辰之前,此人抓着我和青眉两个人还挥洒自如,飞檐走壁,此刻只带着青眉一个人,却不得不放慢脚步,显得力有不支。我想引她说话,说不定能趁机救人,所以一会儿哀求,一会儿威胁,一会儿讽刺,一会儿叙旧,可是无论我说什么,黎璇都不搭理。我暗暗期盼她最好快点撑不住倒下,可黎璇一路走下来,却还是挺着没倒。
过了小半个时辰,我们已经走出十里,无论是明教众人还是风陵师太、二哥他们都不见了。我叫道:“差不多了罢?你还不放人?”
黎璇却道:“等等,再向西走十里!”
我大怒道:“你……言而无信?”
黎璇哼道:“风陵贼尼假仁假义,我若在这里放人,她一会儿必定追上来杀我,我岂能不防?多走一段路,我脱身的把握便大得一分,走罢!”
我想不到她又耍诈,但此时只有我们二人,真撕破脸黎璇更加有恃无恐,一时踌躇。黎璇道:“小子,放心罢,你现在功力已颇胜过我,我现下不过求自保,等到了安全的所在,定然放人。”
我一想也是,心道到时候再找你算账,将一腔怒意压了下去,跟着她继续走下去。此处是沙漠和雪山的交界之处,白昼天气炎热,因此地上并无积雪,也非沙地,而是坚硬的冻土,留不下脚印来。黎璇自然想借此摆脱师太的追踪。我却灵机一动,隔几步便踩下一个深印,这样后面的人如果追来,自然会发现。
黎璇这次却未能走到十里,走到七八里地时,已然越走越慢,摇摇晃晃,显是精力耗尽。她慢慢转过身来,轻轻推开青眉,青眉随即瘫倒在地,黎璇也缓缓盘膝坐在地上,道:“小子,你……过来罢。”
我上了她多次恶当,此番便极是小心,不敢大意,运功防备,慢慢走了过去。见黎璇脸色灰白,全无血色,显然已经油尽灯枯,心头一喜。慢慢抱过青眉,把她拖了开去,黎璇看在眼里,并未阻止。
我终于救了青眉,心头报复之念大炽,悄悄掏出师太给我的一枚小镖,用劲挥出,黎璇看到,却躲闪不开,被我打在肩头上,不禁痛呼出声。我见她确实功力已失,大喜叫道:“岳母——呸,老贱人,你也有今天!老子助你疗伤,把你从山洞里弄出来,你恩将仇报,反而害了我们一次又一次!”说着便上前踢了她好几脚,还意犹未尽,拔剑道:“你不是很喜欢断胳臂么?今天小婿便让你尝尝这滋味如何?”
“臭小子,”黎璇滚倒在地,却仍是冷笑道,“我用独门手法点了沈青眉的死穴,你要断我手足,那她便等死好了,你有种砍罢。”
我本来也不想杀她,青眉身世还有多少未解之谜,都得着落在她身上,不过吓唬吓唬。不过眼下解穴更重要,于是道:“那你快说解法,若是不假,我便饶你。”
黎璇舒了一口气,说了一串口诀,原来她手法是三分阳劲,七分阴劲,纠缠一起,让真气郁结在青眉各处要穴中,危害极大,确实十分歹毒。即使爷爷或者风陵师太等高手,能否解开也是五五之数。我大怒道:“可恶,还不快给青眉解开了!”
黎璇苦笑道:“我现在半点功力也无,就是想解也解不开。你已知道口诀,自己来解罢。”
我既明点穴之理,已知黎璇口诀不假,但此种解穴法颇费内力,顿时心头雪亮:原来黎璇的如意算盘就是消耗我的功力,便趁机可以逃走,我岂能让她得逞?但给青眉解穴的事又不便再拖。于是一脚踢在她背后“阳关”穴上,让她下肢无法动弹。黎璇惊道:“你——”
我笑道:“你想逃走,哪里那么容易?今日不把你捉回去拷问,我朱长龄枉生为人!”
“你……背信弃义!”黎璇惊怒交加道,“刚才明明说好的——”
“哈哈,跟你这种人有什么信义好讲?你若讲信义,会劫走青眉吗?”我大声斥道,黎璇见再逃不走,歇斯底里地骂了几句,我笑吟吟地看着她,心中大是快意。黎璇终于连骂人的力气也无,躺在地上,绝望地望着天,便如死了一般。
我坐在青眉身边,开始运功。解穴的关键,是在任督二脉中各生阴阳之劲,三阴七阳,与封穴的内劲正相反,融合为一处后,再以巧妙手法输入被封的穴道中,便可消去其劲。以内功之学而论,这套功法甚是巧妙简易,片刻可成,对我和青眉都无害处,并且随时可以中断,我也不怕黎璇弄鬼,所以放心运功。
我行功片刻,只觉任督二脉中凉热不定,内劲已生,刚要将两股内力汇于一处,忽然之间会阴穴剧痛难当,便如一根钉子扎了进去一般,痛楚几乎非人所能忍受,却又似曾相识。我只叫得半声,便已周身真气紊乱,在百脉中乱走。我浑身五脏六腑如千百只蚂蚁在爬,又是瘫软又是僵硬,想叫都叫不出来,便仰天倒下,同时身边一阵疯狂的大笑声响起,我心中惊骇绝伦,只有一个念头:又被黎璇这老贱人坑爹了!
我又惊又怒,圆睁双目,全然不明所以,却又隐隐猜出一丝真相,一颗心连同身体都不由剧颤起来。黎璇被我点了穴,下身无法动弹,便用双手撑着身子,爬了过来。她爬得并不快,却稳稳地一步步向这边挪动,爬一步喘上几口气。我想要逃开,但却动弹不得,周身仍是剧痛无比。我知道她过来必然先杀了我,心下又是恐惧,又希望她还不如早点过来,结束这临死前的无边苦楚。
那时候,我还以为死就是痛苦的终结。多么可笑。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黎璇爬到我身边,她也是气喘吁吁,几欲虚脱。黎璇缓缓将手掌放在我头顶百会穴上,我不知她耍什么花招,只有闭目待死,但却随即感到身上一阵舒爽,疼痛大减,心中大感奇怪。
但我很快便觉得不对,因为随着这舒爽之感,我的内力也源源不断地从任督二脉中向上涌去,从百会穴中被吸入黎璇的手掌!
我最初还不明所以,只觉得灼热和刺痛远去,身上甚是舒服,过得片刻方明白过来:黎璇正在吸取我的内力!
虽然曾经听说过世间有吸人内力的神奇武功,但总归失传已久,几百年来都未重现江湖。谁知黎璇竟能使出这等古怪功夫?我的惊骇只有比刚才更甚,不由扭动起来。似乎为了回答我的疑问,黎璇悠然道:“别动!小子,你可算是前生修来的福分,才能尝到这‘太虚种气劲’的滋味,慢慢消受罢。”
我惊骇欲绝,拼命挣扎,但身体却仍然僵硬难移,且一股巨大的吸力让我头顶牢牢贴着黎璇的掌心,却哪里挣扎得开?我动手向黎璇身上打去,却使不上真力,就是碰到她几下,也无非挠痒痒。每过得一瞬,我周身气力便感衰弱一分,而黎璇掌心的吸力又随之增强一分,没过多久,我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
渐渐地,我只觉得浑身的清凉已经转为冰冷,似乎身体沉向无底的寒渊之中,被吸走的何止是内力,简直是我的整个生命力,周身热血从头顶一过,似乎都变得寒冷下去。我想起二哥跟我说过的那些被妖怪吸成干尸的传说,想不到我竟会变成其中之一!
说来也怪,到了这时候,我的害怕竟渐渐消散了,最后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麻木。
但是我终究没有成为干尸,没有过多久,黎璇的手便离开我的头顶,此时的我,虽然痛苦已解除,但一丝力气也无,再也动弹不了。周身一片麻木,似乎骨肉、内脏、经脉都不复存在,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算是死人还是活人?
黎璇吸了我那么多内力,自然已经解开了后腰的阳关穴。她站起身来,一副神完气足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今的她和片刻之间已经大不相同,举手太足都恢复了高手风范——只是那些内力都来自于我。
她转了两圈,蹲下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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