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眉羞恼道:“你……你怎么还不明白?他刚才……我……我又有了那恶贼的孩子了,我……恨死他了!”
我听得越发奇怪:“你说何太冲?你怎么又有他孩子了?这……怎么说?”
“你……你不是看到么?他刚才强行……亲我……可是我已经有了他的孽种,怎么能……怎么能再有一个……那可怎么好?”青眉哭着诉说道。
我见她神色认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不会……这么离谱罢?
我小心翼翼问道:“青眉,你上次说你怀了他的骨肉,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就是正月十七那天晚上……”
正月十七的晚上?那几日的事,我至今印象犹新,在脑海中瞬间又飞快地过了一遍:正月十五深夜,我撞见青眉和何太冲幽会,并且挖出剑谱,结果和青眉莫名其妙打了一架;正月十六早上,青眉来找我算账,结果和我扭打在床上,被辜鸿他们撞见,传出谣言;正月十七下午,何太冲来找我摊牌,得不到剑谱便和我打了一架,结果被班淑娴撞见,说要让白鹿子把青眉许配给我;正月十八,白鹿子在三圣堂见我,结果青眉闯进来和我大吵一架,下午便是范云白之事,闹得青眉上了惊神峰……对了,正月十八便是青眉在惊神峰上说怀了何太冲骨肉的那一天,那么青眉如果怀孕,只不过是前一天的事。头一天怀孕,第二天就能知道么?我对男女之事也一知半解,但是觉得好像……不太可能罢?
“你怎么啦?”青眉见我蹙眉不语,问道。
“没什么,正月十七那晚究竟是怎么回事,青眉,你仔细说给我听好么?这事非常重要。”
“嗯……那天晚上,何太冲来找我,说你拿前日的事添油加醋,去到处跟人说,想要逼我嫁你。又说你不知怎么说通了班师姊,让她去找掌门师叔说项……所以,他让我第二天一定找掌门师叔说清楚,万万不能着了你的道儿……”
“原来如此!”我恍然道。那日青眉骂我“捏造谣言”“百般中伤”“卑鄙无耻”,气得我和她吵了起来。原来倒并非她自己胡乱猜想,却是何太冲在搬弄是非。
“后来……”青眉面上飞红,忸怩起来,“后来他说怕别人把我抢走了,说想和我有……夫妻之实,让我把身子……把身子给他……然后就强行抱着我……亲……亲嘴……我害怕极啦,打了他一记耳光……又哭了,他说将来……一定会娶我,然后就走了。”
“然后呢?”我越听越是迷惑。
“然后我就有了他的骨肉……”
“你说什么?你们没有……你怎会有他的骨肉?”
青眉满面绯红,道:“我不是说了么……他……他强行亲了我……那不就是……有了骨肉么……”
我听得咋舌不下,结结巴巴道:“等等,那日在惊神峰顶上,你跟我说,你有了何太冲的骨肉,就是因为前一天晚上,他……他亲了你的嘴一下?”
青眉渐渐也觉出不对,有些迷惑地问:“是啊……为什么你老问这个?难道……”
我忽然觉得浑身一下子轻松了,忍俊不禁,狂笑了起来。最后笑得肚子都疼了,捂着肚子倒在雪地里,一边笑一边指着她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那天夜里我们嘴唇碰了一下,你就……非要杀我不可。原来……原来你以为……哈哈……”
“你不懂的!”青眉又羞又恼,跺脚说,“你只是碰了我嘴唇……可是他……他张开嘴,把舌头……”
“放心罢,我的傻姑娘,”我大笑道,“你就是把他的舌头嚼碎了给吃下去,也不会有半个孩子的。”
青眉眼睛睁得圆圆的,不解地道:“怎么会?那、那要怎样,才会有孩子?”
“这……”我被她这么一问,一时也说不上来。一瞬间,前两年武烈和我偷偷看的什么《素女经》、《玉房秘诀》都涌上心头,但是那些文字具体的意思自己也不太明白,就是明白的,也不好宣之于口。顿时大感头疼,只得苦笑道:“这种事情,将来我们成亲了,你自然就知道啦。”
青眉又追问了几句,大概也明白是羞耻之事,不好意思深究。我一再保证,她和何太冲绝不会有什么孩子,说了半天,青眉还是将信将疑,摇头道:“你年纪那么小,也不一定知道确切。将来我去问妈妈,便知端的。”
我哭笑不得,只得道:“那敢情好。”想到青眉羞愤自杀、黎璇逼我做她女婿、以及福伯要杀我这诸般大事都是由于她小脑瓜中的一个错误念头引起,当真令人啼笑皆非。我问她从哪里听来“亲嘴便会怀孕”的,青眉支支吾吾,也说不明白。不过想来倒也不奇,她自幼父母双亡,和其他青年女弟子也不亲近,身边只有几个比自己还小的丫鬟,总不成让白鹿子教给她这些闺房之事?何太冲为谋剑谱,一向故作风雅,相持以礼,自也不会和她说这些。所以一误再误,反促成了我和青眉的一段奇缘。
青眉见我说得笃定,多少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整个人顿时轻快起来。我们一边走一边说话,青眉忽道:“长龄,你待人真好。”
我听得飘飘然,道:“那是自然,我待你啊——”
欲待说几句情话,青眉却轻叹道:“福伯对你……那样,你还好好地葬了他,还要完成他的嘱托……”
“福伯?这和福伯有什么关系?”我忽感不妙。
“你刚才不是自己说的么,说福伯在牢里欺负过你,就和对何太冲一样……”青眉含羞道。
我没想到这话居然让她听了去,又一知半解,不知在想些什么,大感毛骨悚然。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那是说给何太冲听的,福伯一根指头也没碰过我——不是,是碰过我一根指头,可是并没有碰过我——那个,我是说——”
语无伦次地解释了一番,青眉反正也不明白,总算没追问,只道:“福伯倒是天葬了,只是玉和师兄为了救我,现在遗体还躺在荒野中,想起来心里总是不安。”
“不要紧,”我道,“你其他师兄弟们一定会好好安葬他的遗体的,青眉,现在不要想太多,最重要的就是你的安全,你若是有什么闪失,玉和师兄,还有福伯可都白死了,你明白么?”
青眉点点头,眼看眼前又是一座高山,我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再有两个时辰怕就天黑,我们快些走,翻过这座山去!”
青眉本来轻功不错,只是内力不足,正好福伯传给我那么多真气,用也用不完,我抓住了她的纤手,拉着她一起飞奔起来。只觉得身边的雪径巉岩都纷纷退去,终于离开了昆仑派的龙潭虎穴,而每跑得一步,便离家又近了一分,面前一条光明坦途铺展开来。
在那个时候,我以为世界都是为我们存在的。我以为我们好像是故事中的男女主角一样,经历了种种风波磨难,终于人月两团圆,我们会永远相爱,不会分离,也不会死去。
也许我们是这故事的男女主角,但这一切只是故事的开始,将发生的一切会有多么残酷,那时候的我们却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这漫长而血腥的一天也远未结束……
半个时辰后,我们登上了那座高山的峰巅,云海之上,遥遥可以望见惊神峰,却已经在好几十里外了,看上去只如天地之间的一根游丝。青眉望着惊神峰,又想起黎璇来,眉目间带上了一缕哀愁,低声道:“妈妈还被囚禁在惊神峰上,我就这么自顾自走了,实在有些不孝。妈妈知道了……一定很难过。”
我劝道:“吉人自有天相,岳母大人十多年都过来了,不会有事的。她心里肯定也巴不得你快些离开三圣坳这龙潭虎穴。我想她现在……现在……”忽地目瞪口呆,说不下去了。却是见到了一样不可思议的物事。
青眉讶道:“你又怎么了?”
我结结巴巴道:“你刚才……是不是说昆仑山上有个什么……什么……天禽?”
“是啊,怎么?”青眉不解道。
我武学进境之后,视力也远好过常人。此时在惊神峰方向,见到在云天之际有一个小小的黑点,依稀可见是一只飞禽,下面抓着一个物事。虽然只是一个小点,但我目测得出此物两翼极宽,大小远过一般的鹰隼,而下面的物事,看上去更是形似人体。
“难道真的是天禽?”我讶然自语道。
青眉极目而望,终于也看到那个小黑点,但自然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儿,那黑点越来越大,似乎正向我们飞来。青眉也讶异道:“那是只大鸟么?莫非这就是天禽?它下面抓的又是什么?”
我这时又看得比她更清楚些,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巴:“那好像……好像是……是……不可能吧?”
“究竟是什么呀?”青眉惊问道。
“好像是……是……你妈妈。”我吞吞吐吐道。
不错,那“天禽”爪下,确实“抓”着一个人。那人影极小,就是我也看不清楚面目,但一身黑衣,衬着雪白的头发,对比实在太鲜明了,又是从惊神峰那边飞来,若非“黑龙女”黎璇,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我今早下惊神峰时,曾想过和黎璇不知何时会重逢,也想到了许多种可能。但却如何能料到方才半天功夫,居然会在三圣坳之外又看到她,却又是在如此不可思议的场景之下?当下几乎一阵恍惚,以为是自己在梦中。
那“天禽”来得极快,转眼就显出了小小的轮廓。此时青眉也已看清楚了那大鸟下面的人,惊呼道:“是……是妈妈!”不自禁地抓着我胳膊道:“妈妈怎会……怎会被天禽抓了?那怎么办啊?”
我沉声道:“别急,看清楚再说。”以黎璇的武功,只怕一头犀牛都能打死,怎么可能被只鸟儿抓走,其中必然另有蹊跷。
果然又过一会儿,我便有了新的发现,心中的惊异更甚。那“天禽”平展两翼,却一动不动,而且似乎两翼极薄,不似动物,反像是一只硕大无朋的纸鸢,难道这居然是一件——人造之物?
黎璇在那破山洞里,怎么也不可能找到材料造出这个怪物来。那物必然另由他人所造。而我更进一步看到,在黎璇上面,那“天禽”两翼之间的正下方,还挂着另一个人。只是离得尚远,看不清楚他面目。但我已隐隐猜到那人身份。黎璇武功虽高,也想不出这样古怪的物事。昆仑派的人自也不会做这等奇怪之物,能够并且需要借助这“大风筝”脱困的,便只有——
“大哥?难道是大哥?”我禁不住出声道。
我和青眉并肩而立,紧握着对方的手,俱是心跳不已,等着那大风筝飞来。又过了须臾,在猎猎山风中,“大风筝”已经飞到百丈开外,我已看清楚,它的双翼极大,却只是薄薄一层。大概是用布或者牛皮之类蒙在竹骨上,制成类似翅膀的形状,以便在空中滑翔。下面有一个支架,一个青年男子俯身在那支架上,和“风筝”面贴在一起,正是范云白,远远看去,好像是那“天禽”的身躯一样,而黎璇在那风筝上并无容身之处,所以用一根黑色的“龙须带”卷住上方的支架,悬在范云白下面数尺。二人凭借这样简陋的一个装置飞临在茫茫冰川云海之上,看上去随时都可能从高空掉下来,场景极是惊心动魄。
不过看上去范云白掌控得不错,那风筝飞得甚为平稳。此时他们也看见我们,范云白朝我挥了挥手,拉动了手边的什么东西,那“大风筝”的双翼便收了几分,渐渐向我们降了下来,眼看就要落到这边山头上来。
此时忽然听到一声尖厉的怒鸣,我和青眉都悚然而惊。陡然间,从下方云层中,一头巨鸟振翅而起,远冲向那只大风筝。那鸟白头黑翼,毛羽戟张,展翼足有三丈许,加上威风凛凛的羽尾,比那大风筝还要大上几分,展翅高飞之际,如同空中张开的一把巨扇,看上去极是壮观。
“天禽!”我和青眉不约而同,惊呼起来。
大概这才是真正的天禽,它看上去形似雕类,但比昆仑山上常见的雕要大得多。我自小在昆仑山上长大,也没有见过这种怪物。我向它来处看去,发现下方百余丈的崖壁上有一个小房子般大小的鸟窠,里面好像还有几个巨大的鸟蛋。但见那天禽一边发出愤怒的鸣叫,一边迎向那大纸鸢:我心头一紧,暗叫不妙,这只巨鸟多半以为那风筝是侵入自己领地的异类,为了保护自己的蛋,眼看便要攻击它了。
以范云白和黎璇的武功,鸟儿再大也不足畏,但眼下在高空中,二人休说动手进招,便要闪避也是极是不易。那天禽越飞越高,转眼间便飞到大风筝之下,利喙向黎璇身上啄去,黎璇抓着绸带在空中一个筋斗,躲闪了几下,大风筝立刻剧烈晃荡起来,摇摇欲坠。好在黎璇终于抓住时机,一掌拍在它头上。那一掌是何等劲力,天禽哀鸣一声,如同昏厥,身躯顿时坠向云中。
我们心头一松,不料那天禽真是天地造化而生的神物,受了黎璇开碑裂石的一掌,竟然未被重创,坠下数十丈后,在下面一个扑腾,又飞了起来。它这次学聪明了,不敢再去啄黎璇,而是振翼上举,越飞越高。
我蓦地想到一事,惊道:“不好!”
果然那头天禽飞到大风筝之上数十丈远,骤然收翅,一声长长的尖鸣,如流星一般俯冲下来,直落到大风筝上,挥动两爪,肆意抓挠。它那利爪如同尖刀,一两下就在风筝翅上抓出了几个窟窿。
这下范云白有天大本事也掌控不了,大风筝晃了几下,便即在空中翻转,一个倒栽葱坠了下去。此时大风筝离我们尚远,要救援也无从下手。青眉见母亲掉下无底深渊,身子一晃,竟然晕了过去。
我忙抱住青眉,一颗心也几乎跳出了嗓子眼,但见那天禽仍不肯放过坠落的风筝,紧跟着俯冲下去,继续啄抓。好黎璇,身在空中,临危不乱,收回龙须带向上急卷,正缠住天禽伸出的利爪,竟又勾住了天禽,落势立止。
范云白也反应极快,挣出了那大风筝,在支架上用力一蹬,大风筝便向下掉去。此时他反落到黎璇之下,借一蹬之势腾起,又抓住了黎璇的脚。结果成了天禽下面挂着黎璇,黎璇下面又挂着范云白的奇景。那天禽虽然硕大无朋,也难以承载两个成人的重量,死命扑腾几下,挣扎不开,迅速向下坠去。这么一来,二人一鸟,仍然是摔得粉身碎骨的局面。
黎璇见势不妙,飞足踢向范云白的手,范云白身子悬空,一手紧抓着黎璇的腿,另一只手去挡开黎璇攻来的脚,并要点她腿上穴道。不知怎么,黎璇的腿如在空中拐弯,还是踢中范云白的手肘,随即用力一踹,范云白应对不及,惨呼一声,竟被黎璇一脚踹了下来。
此时二人一雕已近,范云白此时仍在离山顶数十丈的高空中,而离悬崖边尚远,虽然仍有惯力,斜斜向我们落来,但其势却显然不及落到山头,仍然差了数丈,何况就算掉下来也会摔死。我眼看情势危急,不及多想,用力搬起了身边一块百余斤的大石,喝道:“大哥,踩住了!”对准了他下坠的方向扔了过去。
这一掷力道甚巧,我若非武功突飞猛进,今日又得了福伯的充裕真气,决不能有如此力道及准头。范云白在空中堕下,正踩中那石头,他双足猛蹬在石头上,那大石便从飞升变为猛堕,而范云白得这一蹬之助,下坠之势一顿,他乘势向前一个筋斗,要落到山前的悬崖之上。我忙伸手去接,不料终于还是差了数尺,只能看着范云白坠向悬崖底下。
范云白一边坠下,一边仍然前冲,终于在我下面数丈处碰到悬崖上,他双手齐出,抓住岩缝,但坠落之势实在太猛,却怎样也抓不牢。稍稍一挫,又坠向下方。
第三十二章 因果
我心下一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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