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卡住。福伯随手将她抛在地上,石门缓缓合上,卫云娘被福伯甩得七荤八素,刚刚挣扎爬起,已经被石门夹住,动弹不得,不禁长声惨呼。
玉和子奔在前面,抓住卫云娘手臂,一边拖拽,一边叫道:“快拉开门!”但那巨大石门是机簧发动,要重新拉开,需要反向转动转盘,大是不易。众弟子手忙脚乱,那两扇大石仍在一寸寸合上。我紧随在后,奔到玉霄门前,从余下的一线窄缝中依稀看到福伯在外面已经和上来拦阻的大哥动上了手,呼喝声起,辜鸿和武烈也各出兵刃,要冲上相助。随即石门完全合拢,什么也看不到了,连声音也被极厚的石门隔断。
我心焦如焚,往地上看去,却又吓得心胆俱裂,惊呼出来,原来卫云娘终究未能挣出,竟被巨石门拦腰夹断,成了两截,血和内脏流了满地,上半身还在地上爬动,她已经叫不出声来,一只手抓住了玉和子的裤腿,嘶哑着喉咙道:“救……救我!”形容极是可怖。
玉和子面白如纸,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颤声道:“师……师妹你放心去罢,师兄定然为你报仇!”卫云娘吐出一口气,眼睛缓缓闭上,垂下手不动了。
此时石门终于缓缓打开,我向外看去,大哥好像已然受伤,倒在地上,辜鸿武烈及朱家的几个仆人围在他身边,福伯却已不知去向。何太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道:“玉和师兄,老贼跑了,我们快追!”
玉和子定了定神,对身后几个师弟哽咽交代道:“你们好好收拾……卫师妹的遗体……”便向外冲出,何太冲和我跟在他后面,也立时追了出去。
我们身后几个昆仑小弟子也跟着冲出,玉和子奔了几步,又回头道:“忘了师父的吩咐么?你们快回去守着,静候三圣堂中的支援,须防敌人乘隙来袭!”众人迟疑未动,玉和子又喝道:“你们武功比卫师妹如何?便跟上来也是送死!何师弟,我们去追!”瞥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便和何太冲并肩沿着山道下去了。
我牵挂大哥安危,一个箭步窜到他身边,拨开武烈他们,问道:“大哥,你怎么样?”
大哥面色苍白,咬牙道:“我腰间中了那老头儿一掌,一时站不起来,不过无甚大碍,运功片刻就好。那老头儿是什么人,武功这般厉害?”
我见大哥似乎没有伤到要害,略感宽心,道:“他是……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劫走了沈姑娘,我现在得去追他!”
大哥忙道:“四弟,不要追!那老儿武功厉害得紧,你绝不是他对手!”
这点我岂有不知?只是想到青眉被他捉走,心中焦急异常,抬头一看,只见玉和子和何太冲已经去得远了。我忙道:“大哥,你保重!辜鸿、阿烈,你们帮我照看大哥!”跳将起来,跟着玉和子他们追去。大哥在我背后叫了几声,我也无暇搭理。
奔得几步,忽然脚步声响,一个黄衣少女从我背后赶上,和我齐头并进,却是辜鸿。我讶道:“辜鸿?你来做什么?”
辜鸿正色道:“长龄,我助你一臂之力!”
我道:“莫开玩笑,你快回去罢!那老儿武功高强,十个你都不够他杀的。”想到刚才卫云娘惨死的情状,我当真是不寒而栗。我怎能看到这一幕发生在辜鸿身上?但我若不追去,谁知他会对青眉如何?
辜鸿却道:“兄弟一场,这时候不用说啦!有架一起打,有刀子一起挨,走罢!”她拉起我的手,带着我飞奔起来。辜鸿的峨嵋轻功别具一格,还在我家传轻功之上,况且她内力充足,一时奔得竟比我快得多,我跟在她背后,怔怔地望着她如飞似翔的身影,感到她掌心的暖意,一阵感动涌上心头,几乎堕下泪来。
但奔得片刻,我忽想到白鹿子上惊神峰的事,又停下不走。辜鸿回头讶道:“你又怎么啦?”
我郑重道:“辜鸿,你必须回去,有件事我要托付你。你去告诉大哥他们,不要停留,立刻离开昆仑派,越快越好!这件事很重要,你明白么?”
辜鸿不解道:“这又是为何?现在闹成这样,长兴哥又受了些伤,大伙儿可怎么走?”
“事情复杂,来不及细说。”我摇头说,“是我……我无意中得悉昆仑派中一大隐秘,连累了你们。此事白鹿子或许已经知晓,你们若不火速离去,等他到来,说不定便有杀身之祸!大哥受了伤,只有靠你带着大家走了,你们快走,我记得来路,会设法再和你们会合!如会合不到,便回朱武连环庄再见罢!”
辜鸿将信将疑,见我神色凝重,还是点了点头,又道:“可你一个人去追,那怎么行?”
我道:“不是还有何太冲和玉和子么?他昆仑派两仪剑法天下无双,定能克制那老头儿。我也会见机行事,你快回去罢!”辜鸿道:“那……好罢,你千万小心,不要硬来!”
辜鸿目光中满是关切之意,我看着她的眼睛,不由心摇神驰。我恋慕她两年,此番说不定就是生离死别,忽然一股冲动涌上心头,涩涩道:“辜鸿,其实我……我……”那日悬崖上我想托青眉转述的话,如今有机会自己说出来,却一时又说不出口。
我嗫嚅片刻,忽然心下惭愧:“朱长龄啊朱长龄,你未婚妻被人劫走,生死未卜,这时怎还有心思跟其他女子说这些?”于是转口道:“……我有你这个好兄弟,此生无憾啦!你快回去,一切拜托!”转身不再看她,疾奔而去。
辜鸿果然接受我的嘱托回去了,我在昆仑山的皑皑冰雪间独自奔跑着,受到好友的激励,一时间,力量似乎又回到我身上。想到青眉被福伯这个老妖怪抓去不知如何处置,胸中热血沸腾,一股真气也油然而生,身如插翼,足下生风,不多时,蜿蜒的雪岭上,前面的三个人影已经在望:福伯在最前面,只有一个小黑点,大概百多丈外跟着玉和子和何太冲,我又在他们身后二百余丈。福伯虽然武功较高,但背着一个上百斤的人,轻功多少要打折扣,因此玉和子和何太冲竟也跟得上。我对玉和子不禁微感佩服,他二人合力也未必是福伯对手,但何太冲非得去追不可,因为要从福伯那里取得解药,而玉和子大可守在关卡那里,却锲而不舍地紧追下去。想不到此人为人讨厌,却也是义气为先。
我虽然一时抖擞精神,健步如飞,但终究内力不够,勉强不得,追了数里又支持不住,慢了下来。眼看前面三人越跑越远,绕过一座山腰,看不到了。我心中焦急,足下加劲,却失了准心,在雪里摔了个跟头,顿感天旋地转,爬不起身。我心中痛骂黎璇为了让我疗伤,榨干了我的内力,就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又有何用?若我功力还在,再加玉何二人协助,何惧一个福伯?眼看着福伯和玉何二人越奔越远,终于在我视野中消失不见。
我忧心忡忡,但知道着急也不是办法,只得盘膝而坐,按照黎璇传授的法决运功。那功法果然有奇效,过了小半个时辰,我内息运行了几个周天,丹田中便又有少量真气凝聚。我也等不及汇聚更多真气,长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又沿着前面那几人的脚印继续追了下去。
福伯逃走的路线,前面数里尚和去朱武连环庄的道路相同,但中间又岔开了去,一路蜿蜒向西,那是往摩天岭的方向,我记得来三圣坳时,何太冲他们说过,那边是魔教的地盘。我心中一咯噔,莫非福伯真是魔教的人?若到了魔教那里,要救回青眉就千难万难了!
还没等我想明白,就看到前面道上遥遥有一抹殷红,心头一紧。及到了前面,只见足印纷乱杂沓,积雪被踩得面目全非,还有一滩已经结冰的血,一柄断剑,显然刚刚有过一场恶战。血迹星星点点,向山坡下延伸过去,我沿着血迹看去,见到白色的雪坡下,一个人俯卧在雪里,一动不动,不知死活,看服色正是玉和子。
我忙沿着山坡下去,看到玉和子背上血肉模糊。我惊呼道:“玉和师兄!”把他身体翻了过来,只见他胸口也渗出鲜血,显然是被人用锐器前后贯穿的。
玉和子还没有死,他本已奄奄一息,昏晕过去。我将一点内力注入他人中,他缓缓睁眼,见到我时,眼中又放出一点光亮,抓住我的手,喉中格格作响,口唇开合,似乎要说什么,我贴耳到他唇边,才勉强听到他的声音:“救……沈师妹……回……回来……”
我急忙问道:“是福伯伤了你?何太冲呢?”
玉和子微微摇头,气若游丝地道:“我们……追上……用两仪剑……本来……福伯说……给何太……解药……他突然……杀我……福伯……抓着他……又走了……”
他虽然说得断断续续,吐字也不清晰,但意思却不难明白,想必是玉和子和何太冲用两仪剑法围攻福伯,福伯见难以取胜,便拿碧鸠丸解药做要挟,逼何太冲出手,重伤了玉和子,然后又捉走了何太冲。
“又是何太冲!”我咬牙道。这人要保命,屈膝求饶也罢了,可竟丧心病狂刺自己师兄弟一剑,当真奸恶。他二人用两仪剑法双战福伯,就算未必能胜,但若要自保或撤走,却也不难。如今何太冲为了解药杀了玉和子,自己又被福伯捉走,也未必多活得一时三刻。
玉和子又抓住我手,不知说些什么,我侧耳细听,才听到他说:“救……沈师妹……我……本来……好恨……你们……”
我初时听得稀里糊涂,但听他一直说“沈师妹”,猛然心中一震,恍惚中仿佛明白了玉和子为何一直看我和青眉不顺眼,处处中伤留难,后来又为什么不顾性命追上来救人……
我握着玉和子的手,只觉得眼眶已经湿润,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道:“你放心,我……我明白。”
玉和子将手伸入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似要交到我手上,但刚刚掏出,手便无力垂下,布包滚落在雪中。我将布包拿起,见他双目无神瞪视着天空,我颤着手探他鼻息,已经没气了。不到一个时辰前,玉和子还说要为师妹报仇,谁想转眼间自己也葬身荒野。
我为玉和子合上双目,站起身来,心中一片茫然。将那手上布包打开看时,却是一支小小的玉笛,上面铭刻着“在水之湄”四个字。做工虽颇精致,却不似匠人所造,似乎是玉和子自己雕篆出来的。
我呆立了片刻,将玉笛放入怀中。想到昆仑派的人大概不久后便会沿着脚印找到这里,玉和子的遗体也无需我照看,但非为玉和子伸冤不可,于是又蹲下来,在他身边雪上用指头划了“何太冲杀我”五个字,又将他手放在“我”字边上,想昆仑派的人若追来,定会看到。
做完此事后,我便咬牙奔回山道上,继续沿着脚印追了下去。余下便只有福伯和何太冲两行脚印,又追了一两里距离,到了一处极大的山崖下,脚印却忽然消失了。我向四周望去,千峰万壑,雪野岩阿,苍凉一片,却是人迹全无,哪里有福伯和何太冲的身影?我心中思忖,二人绝无平空消失的道理,但总不至于藏身雪底罢?
我正苦苦思索,忽然山崖的岩壁映入眼帘,我顿时恍然,暗骂自己太蠢,福伯为防追踪,自然是带着何太冲爬上山崖走了。崖壁上不易积雪,上去了自然便难以发觉。
想到这里,我便向山崖上攀去,这山崖大概二十多丈高,底下还好攀爬,到了最上面几丈却几乎找不到落脚之处,若是一步踏错,怕是立刻就掉下来摔成肉饼。我费了九虎二牛之力才上到顶上,放眼望去,顶上又是一个老大平台,白雪上两行脚印极为清晰,伸向平台之内。
我便顺着脚印找去,走了百来步又到了另一处悬崖下,脚印在此又消失了。我抬头望去,顿时心都凉了半截,原来那座悬崖极为高峻,耸入云端,少说有二三百丈,而且崖壁甚是平整光滑,要爬上去比下面那个山崖更难上十倍。纵使我功力未失,使出吸云攀天术来,也未必能上到顶端。
我心中诧异:“这山崖武学高明之士或许能上去,可福伯背上背着一个人,何太冲武功又未臻一流,怎能轻易攀上?”抬头看着高不见顶的崖壁,又想:“就算能爬上去,也必耗时良多,若下面追兵赶到,不是立刻发现?若放箭或发射其他暗器,在上面无法躲闪,不是成了活靶子?”
我越想越觉诡异,觉得其中定有古怪,便没有贸然攀爬。在周围转了一圈,那平台虽大,却一眼可望到尽头,并无半点人影,也无其他足迹。他们若非上到悬崖顶上,还能插翅飞走了不成?
我茫无头绪,转了几个圈子,忽见到地上那两行脚印与我走过的那行相比,颇有不同,似要更深一些,心中一动,便蹲下仔细察看。细看之下,果然发现端倪,有些地方分明是两个脚印叠加起来,似乎踩了一脚之后,又在同一位置再踩一脚,自然入雪更深,但两次落脚的位置力道不能完全一样,故而有蛛丝马迹留下。我顿时心头雪亮:福伯定是带着何太冲走到悬崖之下,又倒退着走了回来,想引开追兵的注意。其实是又从第一座山崖上下去了。
想到这里,我立时又顺着原路爬下山崖,回到脚印终止之处,此处的脚印却并无异样。我想了想,顺着崖底向前走去,走了数百步,绕了个圈子,却并未发现新的脚印。向上看去,崖顶情形似又有不同。我便再攀上崖顶,此处已不是方才的平台,而是一个偌大的雪谷,更有两行脚印赫然在目,自山崖边向谷中深处蜿蜒而去。原来福伯退回第一座山崖后,又从崖壁上绕行数百步,再上到此处的雪谷中,这计策十分巧妙,险些瞒过了我。
我顺着脚印而行,又行了两三里远,绕过一处岩根,终于听见前方隐隐传来人声,我自从打通任督二脉后,耳目极是灵敏,那声音离得尚远,已然察觉,虽听不清内容,但似乎正是福伯和何太冲。我心头又喜又惧,喜的是终于发现他二人,青眉定然也在此处;惧的是何太冲显然已经降了福伯,我若被他们发现只怕凶多吉少。我犹豫片刻,还是将脚尖轻轻踮在他二人的足印之中,蹑着步子,悄然顺着说话声掩过去。
轻手蹑脚又走百余步,便看到脚印通向一块大石头后面,原来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那声音正是自洞中发出。只听福伯道:“你要解药?哼,你在玉霄门那里冷不丁刺我一剑,险些要了老子性命,如今还敢来要解药,当真有趣啊有趣!”
只听扑通一声,何太冲颤声道:“晚辈不知前辈武功通神,不知死活,大胆冒犯,还请前辈垂怜!”
我走到山洞边,微微探头向里看去,只见何太冲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福伯在他身前,似笑非笑地道:“冲哥儿,你怕什么了?你在背后出手袭我时何等潇洒利落,刚才我只让你制住玉和子,你一副大义凛然,冲上来要拼命的样子,却忽然转身出手,给了那傻瓜一剑,他半点防范也没有就被刺翻。嘿嘿,小小年纪,如此心机,老头儿虚活了几十岁年纪,却也自愧不如。”何太冲不知他是何用意,神色尴尬,不敢接口。
我又向边上看去,那个麻袋倒在一边,露出了半张秀美的脸蛋,正是青眉,大概福伯是要让她露头出来透气。青眉紧闭眼睛,正在熟睡。此时情境任谁也睡不着,自然是被点了昏睡穴。我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福伯是何等武功,此时我莫说救走青眉,就算呼吸声重了点,只怕也会立刻被他察觉,只得静观其变。
却听福伯又道:“我从小看你长大,只觉得你是个温顺乖巧的少年人,却不想变成这般狠毒绝情的角色。将来你武功高了,只怕白鹿子也制不住你。老头儿在昆仑派中多年,与白鹿子总有宾主之谊,按理说,该当帮他除了这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