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在出神,黑漆漆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倦色。
“好了,我得走了。回去晚了你爸得担心。”言伊桥把填满的那个餐盒推到言泽舟面前:“你把这个盒子放冰箱里,明天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我知道了。我送你下去。”他站起来。
“好。”言伊桥笑着。
他送言伊桥去停车场,看到那个空荡荡的车位,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回去的时候,他去绕了一圈。他的背包还丢在原地,这么久,竟也没有人捡。
他捡起来,拍了拍包上的尘土。
对面门岗亭的门卫大叔正在看新闻。他路过的时候门卫大叔忽然把他叫住了。
“言检。”
言泽舟停下来。
“来来来,你看看,这是不是经常和你一起那姑娘啊?”
16寸的旧款电视机上,接连闪过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可安,她穿着帅气的职业装,表情专注又迷人。
第二张是个英俊的男人,那个男人的眉眼和可安有几分相像,他西装笔挺的样子带着几分儒雅,魅力十足,但那张照片被处理成了黑白。
“宁氏副总宁容成昨晚忽然去世,宁氏集团管理层恐重新洗牌,新任女总裁宁可安……”
?
海城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
乌压压的黑云在天际涌动,偶尔露出一丝天光,很快又被埋没。
徐宫尧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跪在灵堂里的可安。
她穿着黑色的长裙,身形纤瘦单薄,但脊背却挺的直直的。晃动的烛火映照着她的憔悴的脸,他第一次见到她这般了无生气的样子。就像,没有灵魂。
昨天,她忽然晕倒在了宁容成的病房里,然后就昏睡了整整一天。
这一天,对他来说,长得就像是世界末日。
好几次,他都产生了那样的错觉,觉得她也不会再醒了。
幸而,她终于醒过来了,不止醒了,而且还像变了一个人。她冷静地料理着宁容成的后事,接受着别人的哀悼,只是偶尔停下来,像现在那样,呆呆地跪着。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到底正在上演怎样一场风暴。
宁正阳撑着伞过来,外面斜风大雨,他的衣服都湿了。
徐宫尧对他点了点头,他也点了点头。
“姐。”宁正阳走到可安身边。
可安没动也没有理他。
“都准备好了,我们得送大哥去墓园了。”宁正阳轻轻地握住了可安的胳膊。
她的身子,又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姐。”
“等下吧。”徐宫尧对宁正阳使了个眼色。
宁正阳深吸一口气,顺了意。他陪可安跪着,脸色也是难看的。宁容成生前,和他感情也很要好。
那是,他人生的启蒙老师,是他最敬重的兄长。
事发突然,他本在外地出差,接到父亲电话的时候,他觉得世界都崩塌了。更何况,是身边的可安。
这个打击,足以摧毁了她。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有条短信进来。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
“方便的时候,给我回个电话。”
屏幕上闪动着言泽舟的名字。
正阳下意识地看了看可安。
她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正阳站起来,拿着手机走到门口,把电话给拨回去。
言泽舟很快就接了起来。
“她怎么样?”
“不哭不闹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正阳如实已报。
言泽舟那头沉默了许久,正阳等着他说话,目光却远远地落在了可安身上。
可安忽然站起来了,她俯身,紧紧地抱住了宁容成的骨灰盒。
她准备好了。
“我们要去墓园了。”正阳对言泽舟说。
“照顾好她。”
“我会的。”
正阳挂了电话,跑过去扶住可安。
可安却挣开了他的手,没有让任何人碰她。不,或者,她是不想让任何人碰到她怀里的宁容成。
徐宫尧撑起了伞,把伞沿倾向可安,自己走在了雨里。
雨很大。
宁氏的工作人员看到了,立马跑过来为他打伞,他摇了摇头,拒绝了。
长龙一样的车队,一辆挨着一辆排列在灵堂前面。一起去墓园的人,都已经妥妥帖帖地坐在车里等着了。
徐宫尧把可安送进了第一辆黑色轿车里,自己坐上了副驾驶座。
他的身上全都湿了,司机递给他一块毛巾,他擦了擦脸,回头去看可安。
“宁总,可以出发了吗?”
可安低头盯着怀里的骨灰盒,良久,才开口。
“走吧。”
为了避免记者跟拍,这一路都封锁了。开出灵堂没多久,徐宫尧就在模糊的雨帘里,看见了那辆黑色的越野车。
越野车停在路边,大雨捶打着车窗,看不清楚里面坐着什么人。
但徐宫尧知道,那是言泽舟。
黑色的轿车和黑色的越野擦肩而过,车里的可安和言泽舟,谁都没有看见谁。
雨还在下。
好像,过往的所有痕迹,都会在这场雨里,被冲刷干净。
第七十八章 竹外桃花18()
整个宁氏的车队浩浩荡荡到达墓园时,雨忽然停了。
徐宫尧下车,给可安拉开了车门。
几乎同时,身后的十几辆轿车,齐刷刷地打开了车门。
前来送葬的,都是宁家亲眷或者宁氏高管。
可安走在最前头。黑色的裙子将她的身形勾勒的更加纤瘦,她好像是隐匿在这天地间的墨痕,随时会消失。
墓园的工作人员,早已等候多时偿。
徐宫尧把预约落葬的通知书交给了工作人员。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送葬的队伍整整齐齐地列在墓穴前,低头默哀。
落葬仪式正式开始,可安手捧着宁容成的骨灰,却立在原地,久久不动。
她的黑发随风起又随风落,美得有点荒芜。
周围一片肃穆,没有人敢催促,也没有人敢挪步。
徐宫尧看着她,等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过去,她的世界,却像是被定了格。
送葬的队伍里开始传来哭声,隐隐绰绰的,像是幻觉,却又真实存在。那哭声渐渐由点,连成了片。
终是有人不忍心的,如此简简单单的把他送走。
这样年轻蓬勃的一条生命,这样如诗如酒的一个男人。
可安的眉角动了动。
徐宫尧的心弦都绷紧了。这个女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注视她,才能藏住胸腔里汹涌的心疼。
她上前了一步,接着缓缓地抬手,掀开了盖着骨灰盒的那块红色绒布。
所有人都看着她。
她又停住了。她的目光,安静的沉痛的,落在宁容成的骨灰盒上,就像是看着宁容成本人一样。
“哥,我们来生见。”她开口,嗓子哑得不像她本人。
说完这句话,她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宁容成的骨灰盒。
徐宫尧抬手挤了挤眼窝,他的眼角,也有了几分湿润。
天空的黑云,又涌到了一起。
大雨,随时会再次落下。
她终于不再犹豫不再留恋,亲手将宁容成的骨灰盒放入了墓穴。
封穴盖顶,落葬完成。
在场的很多女士都开始恸哭,但可安依旧很沉静,她在墓碑前放了一束白菊,俯身跪下。
“咚,咚,咚。”
三个响头,磕得又重又狠,似要磕出血来。
徐宫尧上前扶她,她挥了挥手。
“徐特助,让大家都走吧,你留下。”
“是。”
徐宫尧转身,对着队伍里的宁正阳点了点头,宁正阳会意,开始谢客清场。
偌大的墓园,很快就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可安跪着,徐宫尧在她身后站着。
“徐特助。”
“是。”
“你说,恢复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抽搐离世?”
“医生说……”
“我不要听医生说,我要听你说。”可安仰头看着徐宫尧,她的眼底一片血红:“你说,我哥是被人害死的,对不对?”
徐宫尧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但是宁总,我们没有证据。”
“等验尸结果出来,就有了。”她冷静地可怕。
徐宫尧蹲下来,和她平视:“你想怎么做?”
可安看着墓碑上宁容成的笑脸,抿紧了唇。
宁容成刚刚去世,海城上下就对宁氏内部管理调整的问题大肆报道,这样的报道,是不是人为,一看便知。
她从前可以装傻充愣,不闻不问,但现在,她明白了,一味退让并不能换来余生安稳。
最爱她的人被害死了,若她继续软弱,她也得死。
“徐特助,你之前说过,我不争,你也不争。那现在,如果我想争了呢?”
徐宫尧侧了侧身。
他看到,她的眼里,有对他的信任。这种信任,超越了任何情感,让他感动,让他沉沦。
“慷慨赴死,在所不辞。”
?
言泽舟从检察院出来,门卫远远冲他行了个礼。
越野车开出了大门,他刚刚想要转弯,一抬眸却看到马路对面的香樟树下,有一个人等着。
那人新剪了头发,只短到耳廓的发弧,恰到好处地修饰了她精巧的脸型。她穿了纯白的裙子,站在绿荫底下,裙摆飞扬,洁净美好。
是宁可安。
已有整整半个月未见的宁可安。
言泽舟狠狠地踩下了刹车,他不顾自己的车正堵在路口,关门冲进车流。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绿化带和栏杆,被他利落地跃过。
他终于站到了她的面前。
“好久不见。”可安冲他微微一笑。
言泽舟沉默地看着她。
她瘦了,瘦的那么明显。她不快乐,因为她笑着,眼里也没有光。
言泽舟本该有很多话要对她说的,可是想了想,却什么都没有说。
“你怎么过来了?”
“想和你吃个饭。”
她还是直截了当的样子,他忽然放心了,转念又觉得更担心。
“等我一下,我去开车。”
“没事,我和你一起去。”她说着,也跳进了车流,学着他刚才朝她跑过来的样子,翻过栏杆,跳过绿化带。
言泽舟跟在她身后,看着都捏把汗。
穿着裙子也敢如此乱来的,大概整个海城也就她一个。
他只得小心翼翼地跟着,护着。
上了车,她自觉地绑好了安全带。
“想去哪里吃饭?”言泽舟问。
“去哪里都没有关系。我只想要一个包厢,能和你安静地说会儿话。”她的眼神和她的裙子一样,纯粹得纤尘不染。
言泽舟点头。
他把车开到了检察院附近的一家西餐厅,餐厅的装潢风格高雅整洁,情调格调都不错。
言泽舟要了二楼的一个包厢。
可安上了楼才发现,这竟是个情侣包厢。她站在门口盯着门牌上的“情侣”二字出了神。
跟在她身后的言泽舟清清嗓子,解释说:“只剩下这样的包厢了。”
不知是真是假。
可安笑了一下,推门进去。
包间不大,但环境特别好。从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海城著名的佳夜江。这条江的夜景,美得让人心驰神往。
“这顿得我请。”可安先开口。
正在给她倒水的言泽舟顿了顿:“分什么你我。”
“要分的,就当是我对不住你,那天,我不该不声不响地离开放你鸽子的。”
“我理解。”
“谢谢。”她很客气。
这种客气,让他感觉到了莫名的疏离。
“最近,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他已经从正阳那里,了解了她全部的近况。但是,此刻她在眼前,他还是想亲口问一问,她还好吗?
“不好。”她坦白地答。
她的诚实,让言泽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绕过桌沿,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温柔地抱住了她的脑袋。
可安没动,鼻间熟悉的皂角香,让她安心。
“节哀顺变。”他的嗓音沉沉的。
可安轻轻地点了点头,推开了他。
“别这样,服务员要进来上菜了。”
“没关系,这是情侣包厢。”他很认真地回答。
可安笑了。
她比他想象的,笑得更多。
但这种笑容,真的不一样了。从前,她无论怎么笑,都是生机勃勃的。但现在,这种笑容里多参杂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服务员果然敲门进来上菜了,上菜的间隙,言泽舟一直看着她,但是,她却一直在走神。
“新发型很好看。”他难得主动夸她。
可安眨了眨眼。
“嗯,我知道。漂亮的人换个发型,不过就是换了一种漂亮法。”
这下轮到言泽舟笑了。
气氛忽而轻松起来。
言泽舟给她切好了牛排,推过去。
“你今天对我真好。”可安低头看着盘子。
“我以前对你不好?”
“嗯。”
“那我检讨。”
可安握着刀叉,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
“不用检讨。本来就是我死缠烂打的追着你。你对我已经足够容忍了。”她叉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言泽舟总觉得她还有下文。
果然,她咽下去之后,又开口。
“前段时间给你造成了很多困扰,我很抱歉。我想,你应该在五年前就知道了吧,我是这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他的眸光深了下去,好像,他已经知道了,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三分钟热度,说风就是雨,厚脸皮……“
“我知道。”他打断了她,语气已经变重。
可安苦苦地勾起了嘴角:“那这样的人,应该没什么重要,忽然不见,也不会觉得可惜,对吧。”
第七十九章 竹外桃花19()
言泽舟搁落了手里的刀叉,他的眼底起了愠色。
包间里瞬间静了下来,佳夜江上有游轮驶过,传来长长汽笛声,这汽笛声,莫名地惹人焦躁。
“你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可安有点尴尬地摇摇头,又自嘲似的道:“我们明明也没有在一起,可我怎么觉得,我今天来是和你分手的。很可笑,是不是?”
她拉扯出一个笑容,眼里却情绪翻涌。
言泽舟觉得她有点反常。其实,她从出现开始,就平静得反常偿。
“宁可安。”
他试图抓住她的手,但是她躲开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我就是想来请你吃个饭和你道个歉。接下来我会比较忙,我们应该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你要好好的,工作别太拼命,饭记得按时吃,对女人温柔一点,别总冷冰冰的……”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言泽舟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包间里的气氛凝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不是说过嘛,我拿你当初恋啊。”她吸了口气,语调轻快地回答着言泽舟。
言泽舟盯着她看,那眼神凌厉地像是要剥下她的伪装。
可安在他的目光里渐渐沉下了头,她的眸色灰暗,笑意殆尽,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
“但是,初恋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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