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却只是兀自抿着嘴巴笑着,靠在了锦垫上。
“话又说回来,萧淑妃可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今儿几番欲为难我们娘娘。若早知她是这个样子,还不如当时任她东窗事发,被打入冷宫。”妙涵想起萧淑妃那张可恶的脸,不由得气愤了起来。
“她也是个可怜人。”朱砂轻轻地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可怜?”妙涵冷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娘娘,奴婢觉得您总是太过仁慈了,那萧淑妃与醉青一样,都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如若不给她们点厉害看看,她们想可是要无法无天了!”
厉害吗?
朱砂倦倦地睁开眼睛:“妙涵,有些时候要忍得一时之气呵。她们纵然都可恶可憎,然而她们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活得更久,过得更好。本宫,或者是你,都是没有资格去践踏他人生命的。”看着妙涵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却又颇为不服气的模样,朱砂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笑容,“除非……是她们自己一心想要奔赴地狱……”
听到妙涵和夏青终是“嘻”地笑出了声,朱砂只是带着笑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是一种错觉吗?
妙涵怔怔地望着朱砂脸上的笑容,和她那慵懒的神态,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位珍婕妤娘娘和靖王爷白隐竟然有着那么相像的地方。那是一种……把所有都埋在心里的隐忍,和隐藏在优雅之中的……残忍。
这完全是一个可以微笑地看着血流成河的人罢?就像……靖王爷白隐一样……
然而这个时候在朱砂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庄太后看着自己时的眼神,纵然她后来用一个巧妙的借口化解了那首曲子所带来的危机,庄太后脸上的神色也略略地好看了些。但是这一次自己突然率性而为地弹奏这样一个曲子,却着实是她失策了。但愿不要招来甚么麻烦之事才好罢……
“太后娘娘,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吗?”郑尚宫掌着灯走过来,看到了那在床塌之上坐着的庄太后。
庄太后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坐在那里的姿势。
郑尚宫将那灯盏放在了桌案上,挑起帷幔,看到了庄太后那满是忧虑的脸庞。
“怎么,太后娘娘您有心事吗?”郑尚宫轻声地问。
庄太后深深地吁了口气,缓缓抬眼看向冰宫,道:“秋妍,今日那孩子所弹的琴,你可曾听见了?”
郑尚宫怔了怔,这才明白庄太后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情。她笑道:“珍婕妤娘娘的琴技自是非同寻常,却到底是个内敛的孩子。先前在邀月亭,那于美人如何想要与她争风头,她都没有去与她计较。却是藏了这等的本事,太后娘娘,这个珍婕妤娘娘的品性确实难得。”
然而庄太后却摇了摇头。
“怎么,太后娘娘您觉得这位珍婕妤娘娘有甚么不妥之处么?”郑尚宫奇怪地问。
那庄太后沉思良久,方道:“一般而言,能够把自己的本事藏得很深的人,只有两种。一种便是不愿与人结交,也没有任何的**,只想平淡地度过一生的人,比如德妃。而另一种,便是将内心的野心隐藏起来,生恐在根基不稳之前便锋芒毕露惹人妒恨。”
“太后娘娘您的意思是……”那郑尚宫的面色微微地变了变,望住了庄太后。
“哀家今日从那朱砂的琴声里,分明听到了一种东西,你猜,是甚么?”庄太后转过头来问郑尚宫。
郑尚宫惊讶地看着庄太后,那庄太后沉声道:“野心。”
046:时光
郑尚宫从来没有想到庄太后会给那位珍婕妤朱砂下这样的定义,不仅是朱砂,就连这整个后宫里的嫔妃,庄太后固然有一些不甚待见,却从来没有用“野心”二字去形容。
只有……那个人……
“如果一个暴戾成xing的帝王有了野心,那么他便会让他的百姓存于水深火热之中,甚至导致亡国之恨——比如乾青王朝的末康帝。”那庄太后说着,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她张开双手,宽大的衣袖恰似要拥抱眼前无边的黑夜,“如果一代明君有了野心,那么他便可使他的疆土扩大一倍,甚至是百倍!比如先帝高祖。”
郑尚宫静静地听着,她抬起头来看着庄太后的侧脸。烛火与月光交织着,变幻莫测的光影让庄太后的面容显得如此迷离。然而郑尚宫的目光却遥远起来,眼前的庄太后似乎穿越了几十年以前的岁月,变得重新年轻起来。她仿佛又看见了那时候的庄太后,年轻、美丽,而又睿智超群。
“如果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军有了野心,那么他会把整个江山视为他的襄中之物……比如太祖皇帝。”庄太后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光清冷而坚毅,“然而,如果一个女人要是有了野心……除非她是正宫的皇后可一心铺佐皇上。否则……她就会像那个女人一样,让天下血流成河,错以为那毁灭江山的怒发冲冠是爱的缠绵,其实不过是让百姓生灵涂炭,让生灵饱受荼毒!”
庄太后说着,重重地拍了下桌案。那窗前的桌案之前摆放着一只青瓷花瓶,因庄太后这重重的一拍而晃了几晃,悬些摔倒在地。而这位平素里一直稳重而洒脱的庄太后的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却是几十年来不曾褪色的恨意。
“太后娘娘,那个人……已经死了。”郑尚宫如何不知道那个人曾给自己的主子带了多大的伤害?她轻轻地叹息一声,走上前来,柔声劝解道,“而今天下太平,皇上又如此贤明,不会发生您担心的事情。您这是多虑了。”说着,这郑尚宫便替庄太后披上了一件罩衣。
“不!”庄太后一把捉住了郑尚宫的手,目光烁烁地瞪住了她,“秋妍,哀家要亲自守护武昭国的天下,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染指!生……要瞪大了眼睛守着,死……也要天天徘徊在这皇宫里,看着!”
“太后娘娘……”郑尚宫的心里涌上千般难过的滋味,她伸出手来揽住了庄太后的肩膀。在这一刻,她并不是一个皇宫的女官,不是那以“奴婢”自称的郑尚宫,而是一个朋友,一个姐姐,在温暖着、保护着她珍爱的人。郑尚宫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地哄道,“好了,雅云,我都知道了,我会陪你,一辈子都陪着你。”
那庄太后的身形猛地震了震,脸上那种偏执与恨意慢慢地消失,僵硬的身子也放松下来。她转过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郑尚宫,眼睛慢慢地湿润了。
“秋妍……”庄太后慢慢地将头靠在郑尚宫的肩膀上,叹了口气。
这一刻,她们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在无数个夜里,两个年轻的少女相依在一起望着天上的月亮猜测明天会发生甚么样的事情。
大浪淘沙,多少个日子流逝过去,我变成了谁,谁又变成了我?
幸好,身边还有你。
幸好,还有你……
夜凉如水,只怕有些人,有些事,即便是过去了几年,几十年,留下的伤痕都是不可能被遗忘的。
郑尚宫看了看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庄太后,她还带着受伤的难过表情凝望着遥远的夜空,大概还在回忆着与那个人有关的记忆罢。她笑了笑,忽又问道:“太后娘娘,这个珍婕妤,可是当初您看中的哦。因为一首曲子就这样冷落了她,好吗?”
郑尚宫的话让庄太后从回忆之中挣脱了出来,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子,方站起身来,沉声说道:“这个孩子无论品貌还是脾气秉xing都是哀家最中意的,先前哀家只是在顾虑着她的出身,而现在哀家却在担心一件事情……”
望着郑尚宫眼里的询问,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还记得太祖皇帝曾经说过甚么吗?他说,如若帝王太过善良,那么便会被人踩在脚下。可是如果帝妃太过野心勃勃,那就极为可能是祸国殃民的种子!所以哀家要确认的一件事情就是,她对皇上,到底是不是真心,她对那个凤位,到底有多少觊觎之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呵……郑尚宫忧心重重地看向了窗外,又有多少无辜的生命要卷入这场纷争里了吗?
与朱砂所猜测的差不多。那个傲慢而我行我素的德妃娘娘洛红英并果真没有来教朱砂骑马,而是委派了那个近来常常露脸的小太监藏兰。
这藏兰不知是何时入宫的,但是近来的诸多事宜都都是他着手去办,反而是从前事事亲力亲为的大总管顺元省力了不少,只在皇上白泽的近前转悠,很少出面行事了。
“珍婕妤娘娘,您的手要放在缰绳上。对,不要怕,就这样轻轻握住就好。”藏兰指点着朱砂,看到这个娇弱的女子竟然对骑马产生了这样深厚的兴趣,藏兰不禁感觉到极为有趣。而这珍婕妤娘娘的举手投足,还真是有那么点儿意思,没到三天,便可以骑着马在草地上小跑了。
“珍婕妤娘娘果真是冰雪聪明,在骑马上也如此有天赋。”藏兰看着一身戎装的朱砂由衷地赞叹。
“到底还是多亏了你这个有耐心的老师。”朱砂微笑着说道,“怪不得那德妃娘娘不爱教本宫呢,想来本宫这样愚笨,准会笑话于本宫的。”
“娘娘说得哪里话来。”那藏兰笑呵呵地说道,“德妃娘娘素来不喜欢与人亲近,她能够拜托皇上找一个可信之人来教娘娘您,已经实属她最大的极限了。”
047:德妃其人
听到藏兰竟然这样说,朱砂突然间觉得好笑起来。她停下了马儿,问藏兰道:“怎么,难道德妃娘娘素来都是答应了旁人的事情也不愿意去做吗?”
那藏兰微微地笑了笑,料想朱砂也不是旁人,便笑道:“倒也称不上是答应了旁人也不做,只不过这位德妃娘娘平素里率性而为,不喜欢与任何一个人交往倒是真的。按说,这四大家族的嫔妃们本应是相互多亲近的,然而这德妃娘娘却极为厌恶与其他三位娘娘走在一处。想当年,萧淑妃娘娘一度想与德妃娘娘交好,曾在德妃娘娘生辰之时送上了一对精美的玉镯。然而那德妃娘娘却当着萧淑妃娘娘的面儿说,她平素里最讨厌的便是这些劳什子的首饰,说甚么也不肯收。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劝解她好歹也要收下,谁知德妃娘娘却是铁了心的不收,还冷下脸来去瞪萧淑妃娘娘。萧淑妃娘娘哪里有将送人的东西收回之理?当下也气得说,若是德妃娘娘不收,便摔碎好了。谁曾想德妃娘娘竟然真的将那对玉镯摔得碎了,从此以后,那萧淑妃娘娘与德妃娘娘素来是不相往来的了。”
朱砂“哧”地笑了出来,当着人家送礼人的面儿把礼物摔碎了,这还真像是德妃娘娘洛红英能做出来的事呵……
眼看着眼前的女子脸上露出了毫无城府,毫无介蒂,那么率真而纯美,藏兰的脸上也浮现出了温和的笑意。
“可是,那宋贤妃似乎也与德妃娘娘积怨很深的模样,你可知她们有甚么过节么?”朱砂像是想起了甚么事似的,问道。
藏兰笑着点了点头,道:“这却也是一桩极为有趣的公案。想宋贤妃娘娘与德妃娘娘乃是前后入宫的,鲁国公乃是开国的武将,而今却并无兵权,所以鲁国公一度愿与手中握有重兵之权的深远侯交好。那宋贤妃娘娘当是受了其舅父鲁国公的教诲,对德妃娘娘十分的友好。怎奈德妃娘娘完全不打算与她走近,而且处处针对于她,弄得宋贤妃娘娘好不气恼。犹记听人提起过,那一年有番邦进贡而来的紫玉首饰。皇上便拿了这些首饰赐给了几位正一品的嫔妃,那时候正赶着一年一度的祭蚕节,文菁皇后并不在宫内。身为皇后娘娘表妹的宋贤妃便多留了几样首饰,说是待文菁皇后回宫她亲自奉上。然而宋贤妃娘娘却只给文菁皇后了一对儿手镯和一对耳环,独独自己留下了一枚玉佩和两对簪子。想来平素里德妃娘娘也是从不管这些闲事的,也不知怎么那日就偏使上了性子,怎么看这宋贤妃娘娘也不顺眼,便将她私藏首饰的事情捅了出来。宋贤妃娘娘贪心不足,少不得又转了不少弯子,方才把这个谎掰得圆了,却也因此被文菁皇后娘娘折腾个够呛。由此,这皇宫里的娘娘们,还有哪个敢与这个喜怒无常的德妃娘娘走得近呢?恐怕都是敬而远之了罢。”
听着藏兰的话,朱砂依旧是觉得忍俊不禁。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宋贤妃当时被德妃娘娘洛红英戮穿了贪婪的嘴脸时,那既尴尬又无地自容的表情。
只是这个德妃娘娘呵……又何苦如此捉弄于这些人呢,只因为怕自己被看穿,想要守护内心深处那个小小的秘密,便把自己伪装成如此的模样吗?
朱砂轻轻地笑着摇了摇头,又忽然问藏兰道:“却不知,藏兰你入宫多久,如今又在宫里任什么职?|”
藏兰自是没有想到朱砂会把问题直接跳到自己的身上,不免微微地怔了怔。继而又笑道:“回娘娘的话儿,藏兰是去年入宫的。而今在宫里也没有任甚么职,如今能够做这么多的事情一则是有靖王爷暗中帮忙,另一则……也正是因为藏兰乃是那顺元公公的干儿子,能够替他跑跑腿,做些事情罢。毕竟能让顺元公公信任的人,并不多的……”
顺元的干儿子!
这一回可倒是把朱砂唬得说不出话来了。这年头的公公也兴认儿子么?
大概是看懂了朱砂眼中的问询,藏兰牵动了下薄唇,道:“尽管太监并不是完整的男人,但是只肯相信自己亲近之人的本性却是人人都有的。那顺元公公受过藏兰的恩惠,见藏兰的武功身手还是有可用之地,便自然而然地认了藏兰做干儿子。像太监公公这一类人,到了老了的时候,是比凡人都可悲的。他们既没有可依靠之人,也完全没有生活下去的目标。这,恐怕是珍婕妤娘娘您不能理解的罢?”
朱砂微微地挑了挑嘴唇,望着前方道:“没依靠,也没有生活下去的目标的,又岂止是那些太监和公公而已呢?”
轻风吹起那张美丽脸庞边的碎发,温暖的阳光映在她的眼中,本应是张荡漾着纯真笑容的容颜呵……为甚么在这一刻充满了忧伤呢?
藏兰眯起眼睛,痴痴地望着这张俏丽的容颜,竟然走了神。
忽地,那女子竟突然转过头来,目光烁烁地望着藏兰,问了句没头没脑的问题:“藏兰,你真的是太监吗?”
“咳!”藏兰险点呛到自己,他的脸顿时涨得红了。转过头,藏兰好不容易方才控制住失控的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绽开温和的笑容,道:“娘娘,天色已然不早了,不如您再骑一圈便回罢。”
“哈哈,好!”朱砂笑着,抓紧了缰绳,用力地夹了夹马腹,马儿撒腿飞奔,这一回,倒是比先前跑得更快了些了。
“啊,娘娘,不可骑得如此之快!”藏兰吓了一跳,急忙跑上前去。
“果然是个麻烦的女人。”远远儿地,有一个红色的人影正瞧着这边。那人一双英气十足的眉紧紧地皱着,不痛快地看着朱砂,“幸好本宫没教她。”
048:南山围猎
眨眼间,便已然到了南山围猎的日子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朱砂对于骑术的驾驭要快得许多。待到围猎当天,朱砂已然能够策马飞奔,并且毫无惧意了。
“妖儿果然冰雪聪明,倒教朕好生的佩服。”白泽骑在马上,含笑望着朱砂。
“皇上,您就别再取笑臣妾了。”朱砂今日完全是一副男装打扮,一头青丝全部绾在头巾之中,额前系着软香珍珠抹额,那一袭浅葱色的猎装更显得她的体态轻盈,容貌秀丽,况且还透着隐隐的英气,令白泽竟然回不过神来。“多亏了藏兰公公,有这个耐心教臣妾呢。”
“珍婕妤娘娘谬赞了,到底还是娘娘您天资聪颖。藏兰不过是略略地指点娘娘几分。”那藏兰恭敬而谦逊地说着,施了一礼。
“皇上,各位大臣们已然在那边侯着了。”顺元笑呵呵地说道,“看起来今日的围猎可是一番热闹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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