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料,朱砂的脸上泛起了混合着诧异、厌恶与憎恨的表情,这样的一种古怪药水,自然而然地让她想起了自己那带着罪孽的血统。
“相对于中原,祖先是游牧民族的乾青王朝自有他传承血脉的方式。”白隐淡淡地说着,将那小瓶盖上塞子,放在了朱砂的手心,“他们有着原始的习俗,有着他们繁衍生息的原则。换而言之,在他们的血脉里也有着与中原人不同的东西,那便是一代代相传的记忆。而今本王让你做的,便是激起那苏察哈尔查+湛血脉里沉睡着的狼的觉悟。”
狼的觉悟?
朱砂握住了这个青色的小瓶,紧紧地。这个小瓶子带给了她一种落入心底的凉,带着硌手的微疼。
距离自己这斋戒之日,还有明天一天了,或许今夜,该做些甚么便是了罢……
“苏统领,要不,咱们一起?”手下的侍卫用手肘碰了碰苏湛,递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就是,苏头儿,这眼看着就交班了,不会出甚么乱子,咱们还是一起。听说那个‘醉香楼’的头牌小紫缨美得要死,那一身的小肉都能挤出水来……你就不要自己守班了嘛。”另一个侍卫也火急火燎地说道,一想起那个紫缨粉嫩的脸蛋儿,他的心就痒得要命。
“是啊是啊,苏统领……”
“休要多言!”苏湛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喝道,“你们要滚快滚,再乱放屁就一个别想走!”
那些侍卫便立刻噤了声,一个个相互递了个眼色,灰溜溜地跑掉了。
这段时日以来,宫内不断地出事,弄得朝内上下一片紧张。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都加强了兵力巡逻,所有的兄弟们都是连着好几个班,神经绷得跟搭在弦上一般。好不容易盼到了下一班轮岗,这哥儿几个便有些忍不住了。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苏湛自也不想为难他们,便让他们先走,自己留下来守着这半个时辰。
这苏湛武艺高强,大有万夫莫敌之勇,手底下的侍卫们料想有这苏头儿在此守着也不会有甚么乱子,当下便欢天喜地地寻他们的乐子去了。只剩下苏湛一个人手持宝剑站在了那里,像一尊沐着月光的天将。
“哎,我说李哥,你说这苏头儿,怎么这几天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啊?”一个侍卫回头看了看立在那里的苏湛,搔着脑袋问。
“大概这几日宫里总出事的关系吧,这苏头儿上面还有个多事的王大人,想来也是被唠叨的烦了。”被唤作“李哥|”的侍卫说道。
“我看不像。”一个有着瘦长脸的舒服咂着嘴巴道,“我看苏头儿这一身的肌肉块儿既结实又狂放,八成是这么多年没碰过女人,憋的。”
“放你奶奶的屁!”那姓李的侍卫笑着骂道,“你满脑子都是娘们儿,苏头儿怎么可能会缺女人!”
“哎,这你就不懂了。”这瘦长脸一本正经地说道,“我问你,你几时看过苏头儿有过女人?咱们这几个几天不碰女人就躁得要命,可是苏头儿什么时候念叨过,想过?他就连那些皇宫漂亮的娘娘们都不多看一眼!你们想想,是不是?”
“这么一说,还真是……”一个小眼睛的侍卫若有所思地说道,“苏统领真的是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那些娘娘和宫女,如果要不是跟咱们穿一样的衣裳,说不定我会认为他是个和尚……”
“去你的。”那“李哥”扬手就是一巴掌,“咱们苏统领可是个响当当的汉子,。你们再背后嚼舌头,可别怪老子跟你们翻脸!”
“得得得,不说了。”几个人深知苏湛曾经救过这李哥李强一命,便都悻悻地住了口,不再言语了。
“这还差不多。”李强回头看了那已经离得很远了的苏湛,道,“苏统率是条血xing汉子,想必他看上的女人,绝对不会是个平庸的庸脂俗粉罢……”
他们的话,自然有几句传进了苏湛的耳朵,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那些个只愿意把精力都花在娘们儿肚皮上的男人,苏湛实在不知道应该跟他们说些甚么才好。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可远远不止是站站岗,赚点傣禄,然后就火急火燎地按倒女人罢?
可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又是甚么呢?
027:看着我
苏湛平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像父亲那样征战沙场。大丈夫为国捐躯,死而无憾,便是受尽苦难也终是洒脱而爽快的。
却不曾想在那样的一番劫难之后,自己这个志在四方的男儿,终是为了知遇之恩而整日里窝身在这样一个屁大的四方墙里。犹记新入职的侍卫曾经惊叹皇宫的奢华和规模的宏伟,可是苏湛却嗤之以鼻。这里再大,又怎么跟广袤的草原与边疆的沙漠比?这里再宏伟,也比不上那大漠的苍凉,比不上那弥漫着硝烟的战场。
有些人天生就注定过那种驰骋沙场的生活,把他像鸟一样地关在这里,等于在折磨着他的心性,让他那若烈火般的性情一点点地熄灭。到最后,他还会剩下甚么呢?像羊一样的唯唯喏喏,像狗一样的惟命是从?
算了。
苏湛深吸了一口气,再呼出去。自己在想甚么呢,有些事情,有些人的人生恐怕是没得选择的。如果不是慕容侯爷,恐怕自己和妹妹玲珑早就成为父亲刀下的亡魂了罢……虽然这样想,但是在苏湛的内心深处却依旧有一个声音在狂怒地呐喊——自由的死,总好过委屈的活。
苏湛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随即便心烦意乱起来。看起来宁静并不适合自己啊,苏湛看了看寂静无声的皇宫,然后举步沿着平素里巡逻的路程慢慢地走着。永远都是同样的路,同样的地方,像是一口石磨,永远沿着它固定的方向旋转,一轮接着一轮。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罢,乏味也好,无聊也罢,最起码,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穿过这片梧桐树,便是御花园了。苏湛正走着,却突然看到前方的清泉边竟然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
苏湛的心猛地一沉。皇宫的嫔妃及宫女在亥时禁足,按着武昭国的定律,宫女在亥时之后出行是要处以杖责之刑的,为何这个女人会出现在此地?
然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却有着窈窕的身姿。她的一头长发在夜风之中轻舞,一件水蓝色的衣裳让她显得既飘逸而又空灵,仿佛于这清泉之中幻化而生的仙子一般。难道,她不是人么?尽管那些年轻的侍卫们私下里总是神神叨叨地说这后宫有女鬼,但是从来不信邪的苏湛却从来都不相信。此时他更加地为自己能够产生这样奇怪的念头而觉得好笑,且不管这个女子为甚么出现在这里,身为侍卫军率领的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她作怪的。
于是苏湛举步走了过去,就在他距那女子还有几步之遥,想要大喝一声之时,那女子却微微地动了动,轻笑着唤道:“苏大人。”
苏湛怔住了。这个声音轻轻柔柔,却兀自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魔力,让苏湛的心头微微地动了动。
“是……珍婕妤娘娘?”话一出口,苏湛便大窘不已。身为侍卫,最大的禁忌便是与后宫的嫔妃有一丝一毫的牵扯。更何况,他又如何认定眼前的女人就是那位珍婕妤?
然而眼前的女子似乎是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很轻,轻到几乎与那清泉之水的叮咚声,轻到让苏湛情不自禁地怀疑自己是如何能够听得到这笑声的。
看天上月色如洗,静静地倒映在清泉池之中,而眼前身着水蓝色的女子绰约而立,虽然只是背影,但是苏湛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情愫。他初见她的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少女,未曾尝过人事。而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已,她却已然成了高高在上的珍婕妤娘娘,人生的际遇何尝不让人兴叹?
而这一次,是第三次的见面罢?
那苏湛清了清嗓子,终是沉声道:“珍婕妤娘娘何苦这么晚了还在御花园呢?这几日宫内不甚太平,还请娘娘早点回宫罢。”
“哦?”那女子再次笑了,却十分慵懒地伸手撩动了一下长发。那黑缎般的青丝月光下荧荧地散发着光彩,“有苏大人你在,还会有甚么危险么?”
充满了女人妩媚的话语,让苏湛听到自己的心脏轻轻跳动的声音。一时之间,他竟不知道说些甚么才是。
眼前的女子,终是转过了头来,笑意盈盈的眼眸中流光溢彩,一张精巧的脸庞虽然被飞扬的发丝缠绕,却有着股子说不清的勾魂摄魄。
苏湛垂下了眼帘,道:“多谢珍婕妤娘娘的信任,只是宫中似有规矩,过了亥时便应是宫妃们禁足的时间。属下看娘娘还是及早回去的为好。”
苏湛说完了话,却迟迟得不到回应,他少不得要抬起眼睛去看,却赫然看到朱砂举步朝着他走了过来。
她的衣袂翻飞,青丝飘舞,她的眼眸如水,红唇似妖。苏湛竟然像中了魔似的,连动也不能动了。
“苏察哈尔查?湛。”她笑着说出了他的名字,却让苏湛浑身一震。这是一个他已经发了誓,打算要永远永远深埋入地底的名字,这是一个他决定永远永远不要再想起的名字。却……就这样轻易地被她道出来了。只是……这珍婕妤娘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朱砂,苏湛却双拳紧握,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警惕,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苏大人,本宫要给你看一样东西。”然而那朱砂却在离苏湛还有几步的时候站住了,她举起了手臂,水蓝色的衣袖随着她手臂的抬起滑落下去,露出了纤细而又白皙的手腕,在月光下有如凝脂令人目眩。苏湛忽觉一股热气直顶脑门,情不自禁地别过头去。
“看着我!”朱砂的声音严厉起来,让苏湛下意识地转过头,却赫然看到眼前这位珍婕妤娘娘的手里多出了一个青色的小瓶,她旋开盖子,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
那是……血的味道。
对于每一个经历过杀戮的人来说,血的气息是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它就像是一个恶魔,悄然潜入了你的血液你的骨髓你的灵魂里,这辈子,都别想要摆脱。
028:狼的血脉
这血腥的气味丝丝缕缕牵动着苏湛的嗅觉,更牵动着他内心深处一直蠢蠢欲动的东西。苏湛不禁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后退。
偏偏那个如妖似魅的女子,用她那灵动的眸含笑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将那小小的药瓶倾斜……
“不!”苏湛突然大叫一声,脑中有甚么东西轻轻地断掉了。不行,他要阻止,他一定要阻止!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那种未知的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却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阻止那个女人要做的事情。
然而,已经迟了。
从那青色的小瓶之中滴下了一滴血珠,就像是一颗妖艳的血色珍珠落在了那如玉的手腕之上,却眨眼间消失。只是那么一瞬间,苏湛便看到了在那手腕上慢慢出现的图腾。
那带着血的气息的妖娆绽放的图腾!
苏湛的脚步顿住了,他的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施了法术冻结在那里,只有一双可以活动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那个图腾。
越来越清楚了,那个像一只凤凰般展翅的朱雀图腾……像是突然间从噩梦里显形的恶魔,猛地扑向苏湛,牢牢地将他抓住,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咬下去。
不……怎么会,怎么会!
苏湛难以置信地看着朱砂,看着她的脸庞,看着那个带着血腥和梦魇般邪恶气息的图腾,耳边“嗡嗡”作响,头脑里却一片空白。
“苏察哈尔查?湛。”她又在重复他的名字了,苏湛慢慢地后退着,充满了惊恐地看着她。
那张脸上有着坚定的表情,眼眸深处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此时的朱砂,再没有了平素里的温和与妩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高贵。是那么……高高在上,是那么的……让人心生景仰。
“苏察哈尔查?湛!”她的声音提高了一倍,像是一记春雷在苏湛的耳边炸响,让他彻头彻尾地清醒过来。
“是……”苏湛终于屈服了,遵从了那在血液里苦苦挣扎着的渴望。这一刻,苏湛突然感觉到了一种爽快,有如火焰般迅速在体内燃烧着的热情让他好像获得了第二次的生命——快乐而强大。他垂下头,慢慢地跪倒下来,“苏察哈尔查?湛拜见乌洛拔提大人。”
“永远……”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像是响在他灵魂深处的声音,“不要忘记自己尊贵的血脉,永远,不能舍弃自己的名字,那是你祖先的荣誉呵……”
苏湛浑身颤抖起来,有汩汩的热泪抑制不住地流淌下来。他跪在那儿,任泪水肆意地滑下,他就这样跪着,像是一个乞求原谅的孩子。
这是一个机会,趁着那个女人闭关吃斋之时!
吃了多数次亏,瘦了整整一圈的慕容薇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骄傲和矜持救不了自己。这后宫里的女人们每一个人都虎视眈眈,在这里生存,远没有自己在慕容侯府里那样简单。想要用夫妻的情分来绑住白泽,那简直是异想天开的事情。慕容薇决定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以守为攻,扳回自己输掉的脸面。
她提起笔,冥思整整一夜写了一封书信,唤醉青送与皇上白泽,并且给醉青带上了一百两的黄金。
黄金是做甚么用的,不用慕容薇说,醉青也自是晓得的。“皇后娘娘您且放心,您交待给醉青的事情,奴婢一定会办妥!”
看着这个不过是才来服侍自己不过一个多月的宫女,文菁皇后慕容薇突然觉得好生的讽刺。她平生最为信任的那个人,而今正怀了龙种藏在自己的偏殿里自得其乐,而自己这个身为六宫之首的皇后,却被禁足在这个人人都向往之的东宫之中。
“去罢。”文菁皇后叹息一声,转头望向了窗外。
醉青看了看文菁皇后,心中犹有一丝疑惑。为甚么,这个明明已经处于权利顶端的女人竟会被折磨得这般憔悴?犹记得当年自己被绿云带到靖王爷别院的时候,对她说的话便是,要想成为人上之人,就必须会出比他人多百倍,乃至千倍的努力才行。
醉青的身世很简单,娘亲是一个被青楼扫地出门的,没有了姿色的女人。她在风华正茂的时候心性太高,没有傍上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从良,只在容貌老去之时被赶出了青楼。无奈的娘亲只好寻了个屠夫嫁了,却不曾想那屠夫却是个酗酒成性的无赖。自醉青懂事之时起,那个酒鬼老爹便隔三差五地殴打自己的娘亲。她经常藏在被子里,听着娘亲的惨叫之声和爹的咒骂,害怕得全身瑟瑟发抖。
那真是噩梦一样的所在,每每看着脸上身上都挂着伤的娘亲,醉青就恨得牙根痒痒,她那时候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怎样将那个畜生杀死。醉青想过无数个杀他的办法,比如下毒,比如趁他睡觉的时候勒死他,她整夜整夜睡不着地想,直到有一天,娘亲和另外一个男人私奔了,丢下她一个人陷入毫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爹找不到娘亲,便拿她当成泄愤的对象,每每醉酒举手便打。醉青终于有一天亲手杀了自己的爹,其实这一切都比想象中的简单多了,她只是拿起他杀猪的刀,用力地刺得他。这个强壮得可以一巴掌把醉青打出很远的男人,就这么无声地倒下了。活着的时候那么可怕,死得却是这样容易,人,还真是脆弱。
醉青冷笑一声,她很冷静地抹掉了脸上的血迹,换好了衣裳,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从此,她便踏上了流亡的旅程。
她当过乞丐,要过饭,满面污垢地和别人因为争抢一个馒头而大打出手。日子过得残忍而无情,终于在初冬的某个夜晚,饥寒交迫的醉青倒在了个破庙里瑟瑟发抖。
醉青曾经以为那一次她会死,然而让她害怕的却并不是死亡,而是地狱里或许会有那个人在等着她,那个对她又打又骂男人,她的爹……
029:文菁皇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