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愕然转身,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笛,继而抬眼一笑,眼底蕴藏一闪而过的忧色,随即就化作一成不变的漠然。
“确是月牙笛,那日从你口中得知世上真有月牙琴此物,我才想起,我爹曾对我说过的一席话。”
他将笛子嵌入腰带,我与他对视,目光交错间,只感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早已相识,只是遗忘过久,现在又重新挖掘深藏的记忆。我甚至有一瞬的恍惚,似乎他与我,在无形中被一股力量所牵扯,羁绊到底是因何而起?
“你祖父……对你说过什么?”
他笑了笑,转身背对我,静静地看着那一汪静谧的池水,水面上漂浮大朵大朵的夏花,绚烂绽放,旖旎多姿,日光倾城,满目金辉笼罩整片天地,斑驳的光影在碧波上摇摇晃晃,如梦那般绝色迷离。
我没有追问,心里只想着愿说我便听,若是不愿说,我亦不强求。随他一同凝望这初夏之景,微风中夹带着一丝热气,拂过脸庞,触动了埋藏在心底,那一股淡淡的暖意。
“我祖父生来有一双巧手,做出了绝世天工的巧物无数。在年少时曾有一红颜知己,他与那女子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怎奈何……天不遂人愿,我祖父的心上人被逼嫁给官宦世家,离开南宁,远赴洛邑。便是这样,两人错过终生,祖父思念这个女子时,闭关数月,终是寻得做出月牙琴笛的象牙,历时三年,终于做出了这举世闻名的双生琴笛,堪称天造地设。”
沈言城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忽地不说,倒是吊足了我的胃口,我赶忙问道:“然后呢?琴和笛为何分开?”
他缓缓侧过头,挺拔地身形被投射而下的阳光拉出修长的影子,因是侧脸,更显出他浓密纤翘的睫毛,眉如墨画,细碎的发丝挡在前额,隐隐遮住了如星明眸。
“祖父托人将月牙琴送给那个女子,而笛子当然是自己留下。祖父临终前将笛子交给我,嘱咐我无论如何也要让这琴笛相合,永世不离。你能不能告诉我,月牙琴现在何处……”
“等等你祖父的心上人姓甚名甚?”
我急急地打断他,是因为心里那股强烈的不安越来越浓密,我捏紧双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不可能的……能够相濡以沫的两个人,原来并不是最初的注定?
沈言城摇摇头,轻笑道:“只记得祖父一直唤她清颜,不知姓什么。你还没告诉我,月牙琴是不是曾经在你手上?你可有好好保护?”
清颜?清颜
我竭力想告诉自己听错了,是我听错了,可是不管如何麻木,我都无可奈何的听见了这两个字。我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为何当年娘如此珍惜月牙琴,为何娘不让我在祖母面前弹奏月牙琴,原来如此……原来沈言城祖父的心上人,就是我的祖母——卓清颜。
幼时,常常与祖父祖母生活在一起,而祖父和祖父从来都是直呼姓名,如祖母可以毫无顾忌地叫祖父‘姚麒’,那么我x日耳濡目染‘清颜’二字,怎能记不住?
往往事实,才是最让人哭笑不得的的结果,我一直以为能像祖父祖母那样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一生所求,可是万万想不到,祖母嫁给祖父是被逼,她有生死相许的人,只是他们之间隔了万道洪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去,连伸一下手的资格都没有。
月牙琴笛,永世不离
一旦分离的后果会是什么?腹中感到一瞬抽动,我一手撑腹,极力抑制着想吐的冲动,开口道:“月牙琴在宫中,我出宫时没顾得上这么多。现在皇宫里的人都以为我死了,那么我的东西……就该是全部烧毁了罢。”
“什么”
沈言城转过身怒视我,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冷冽,一束束寒光自他眼中涌出,我站稳了双脚,双腿有些发软,我害怕一个踉跄,就此摔了下去,沈言城扶也不会扶我一把。他现在的样子,犹如一触即发的洪水猛兽,我不得不相信,月牙琴对于他是有多重要,可是我没有骗他,皇宫里怎么会还留有死人的东西?莫说算是什么绝世好琴,就是稀世珍宝,千年一遇的宝物,但凡是已死之人的,一向是统统烧毁,不留余地。
我双手护住肚子,尽量平复语气,轻声道:“的确如此,你试想一下,宫里怎会还留有我的东西?况且当日裴煜救我出来也是兵行险招,一个差错就万劫不复,那样紧要的关头,我怎么还顾得上一把琴?”
他冷笑,甩袖怒斥道:“对于我来说月牙琴是比人命都还重要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我祖父日思夜想,就连只剩最后一口气时,都还念念不忘月牙琴。两者缺一不可,现在月牙琴已不复存在,你叫我以何脸面面对祖父?”
我有些不明所以,不懂为何他如此执着一个将死之人临终之言,就算是遗托,但是现在月牙琴没了就是没了,他再是如何懊恼如何生气也于事无补,况且,再如何说,也不至于算是愧对了他的祖父。这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与我们无关,我倒是在惊异之后,虽然有一瞬间的黯然,但也是事不关己,偏偏他的反应,如此激烈。
沈言城愤然离去,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懵了良久,直到裴煜渡步上前,见我无反应,伸出手掌在我眼前晃了晃。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婚(一)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婚(一)
第一百五十九章
“子夫怎么了?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发呆?”
我这是才恍惚过来,怔怔地看着裴煜,徒然摇头,继而忽地想到,裴煜说过他与沈言城从小结伴长大,那么就是说对他是十分了解了?既然如此,定会知道沈言城如此重视月牙琴笛的缘由,我断然不会相信,沈言城一切的变故,就因为一句临终遗言。
“对了,沈大夫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他笛子吹的很好,不知是哪位高人所教,我闲来无事时,也可以学来混混日子。”
我故作随意地开口发问,裴煜也没看出丝毫端倪,本想张臂揽我入怀,我下意识地躲开,他尴尬地收回手,护着我一路走回屋子。
“这个人你怕是找不到了,教言城吹笛子的是他祖父。我年少时曾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是太久以前的事了,记不得样子,只记得他的祖父日夜不歇的在做一把琴和一支笛,后来怎么样了,我也没兴趣打听。”
我的身子微微一愣,裴煜不明所以地看了我一眼,扶着我坐到了桌边,抬手将壶中的茶水倒入杯子,递到我嘴边。
我有些不自在,却也不好拒绝,接过茶饮了一口便匆匆放下,只感明明是温热的茶水淌过喉间时,忽变灼热刺疼。
掩袖擦了擦嘴,继续问道:“沈言城与他祖父的关系很好么?”
裴煜只当我是太过无聊,定是以为女人的天性就是四处搜罗说不完的是是非非,倒没有起疑心,我问一句,他即答一句。
“那是自然,言城自小与他祖父同住,言城幼时就曾说过,天底下他最在乎的人就是他祖父,除此之外,别无他人。我年长他两岁,父王一向很青睐他祖父的手艺,一直以来想收为己用,所以言城幼时就与我相识,亦算是知心挚友。他笛子吹的好,这在南宁是人人皆知的事,我带他去过一次昭阳,就是遇见你的那年,他与我同住在皇宫里。”
额头渗出丝丝冷汗, 我不觉攥紧手中的衣纱,只感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的冒了起来,周身的不自在。
我果然是没有猜错,他就是当年与我合奏的人,我抚琴,他吹笛,在皇宫那个巍峨肃穆的地方奏出一曲曲喜乐,悲歌。那个时候,我虽然不曾见过他,可是我那么清晰的把他记在心里,不,应该是说我那么深刻的把这合奏的音色印入心尖。
所以从我听见他的笛音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是他,只是他不说,定有他的理由,我又何必追问,我只是越来越疑惑,五年来,魂牵梦萦的人是他,懂得我心底的伤痛,与我合奏出那一曲伤曲。而月牙琴在我手,月牙笛在他手,若说这不是缘分,那又为何次次都像是命中注定,若说这是缘分,可是为何我与他皆是若即若离,不可走近,也不能走近。
裴煜见我沉思不说话,继而浅笑道:“你怎的忽然关心起言城来了?不过,这人你最好别靠太近,他除了吹笛子和看病之外,生无可恋。哦,对了差点忘了,自他祖父过世之后,他似乎一直在找一把琴,我若没猜错,定是当年他祖父耗尽心血所制之琴。”
我木然地点点头,耳边一直嗡嗡作响,裴煜说了很多,到最后我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了一般,脑中翻来覆去皆是回荡那一句‘月牙琴笛,永世不离。’
裴煜见我无心多心,起身告辞,正欲出门时,忽又想起了什么,转身,支吾道:“子夫……嫁给我,你没有真心,是不是?”
他的眼底有决裂的伤痛,瞳仁里布满血丝,心忽地抽了一下,裴煜,难道这几日来,你都不曾睡一个好觉吗?
我的真心,难道真就这么重要吗?为何到了现在,你还是执迷不悟,为何明明知道我在利用你,明明知道我是逼不得已,为了我和廷曦的孩子,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自己伤,让自己流血不止,明知我的答案,何必还要问出口。
裴煜,你知道的,真心早就不再属于你。
我侧过头,不敢再看他,艰难地摇摇头,身后传来一声低至无声的叹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带走这满室的凄怨黯伤,他留给自己残忍,把痛独自咽下,却不忍看着我难受,不要我说出口,所以选择离开,听不到就不明白,纵然心如刀割,那也是一个人的事情,与我无关。
裴煜,你怎么那么傻?
大婚这一日,来的悄无声息,我淡漠地坐着,睁眼看天亮,直到天边被一道金光劈开黑暗,直到感觉到刺目的光芒直射双瞳,我恍然醒悟,我……要嫁给裴煜了。
因为是妾室,比不上正室的婚礼繁琐隆重,亦不能穿正红色嫁衣,更不能穿戴凤冠霞披,一切从简,否则就算逾越了身份。
这样亦好,我无心操办什么婚宴,更无心前来祝贺的宾客。我不过是个侧夫人,连派发喜帖这道出嫁必做的工序都免了,直接拜堂成亲,磕头奉茶,末了,就是众人心知肚明的洞房花烛夜了。
原本裴煜觉得这样简单的婚宴委屈了我,曾在大婚前几日就问了数次是否愿意隆重一些,我每次都是一口否决,说的多了,裴煜自然就不问了。其实,根本就没这必要不是吗?我本来就不是真心嫁给他的,所以这场婚宴盛不盛大,轰不轰动这都无关紧要,而我也没那个心思再与贺怜君结下梁子,不管怎么说,她亦是正妻,我一个新进门的妾室,还是不要太过锋芒毕露的好,免得惹火烧身。
再者,也怕南宁王对我有成见,我的家世说来一直是个谜,虽然贺怜君为我帮腔不少,可是至始至终也没能说明白我爹是谁,做官还是生意人。南宁王不喜我,这自然是在情理之中的,相比之下,我的确不如贺怜君懂得卖乖讨巧,而最重要的是,我无权无势,无法给他带来什么好处,我不过是个庶人。而贺怜君不同,他爹是禁卫军统领,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就连我爹,近年来也是不如这统领大人,那么就可想而知,贺怜君在南宁王心中的地位了。
屋子里还是挂起了红绸,窗纸上帖着双喜字,手巧的丫鬟剪出窗花,我细看之下,才晓是一对戏水鸳鸯。枕头上绣的也是一双如胶似漆,相依相偎的鸳鸯,艳红的锦被上用金线丝丝缠绕,绣制出一对在天一起飞的比翼鸟,不用看也知道,幔纱上绣的定是连理枝了。桌上防着一对刻有金漆喜字的红烛,我这时才发现,似乎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我不禁暗笑,死物都尚且如此,而作为活物的我,反倒行之单影了。
这是贺怜君为我安排的屋子,从今后我在南宁王府就住这里了,不得不说,贺怜君对我是防了再防,我这屋子是在西苑的一处偏置的空地上,周遭寸草不生,连一株野草亦难见到,院中唯有一口废井,我曾去看过,井口被封死了,木架上贴了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经过风吹雨打后已模糊不清,我猜想多半是‘此井已封’诸如此类的话。
贺怜君分给我了两个供我使唤的丫鬟,两个皆是黄毛小丫头,不知为何卖身为婢,做起事来,没有力气,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我亦是快要做娘的人,眼下看不过去,也只能忍了过去,不能去找贺怜君理论,只好自己打理这处小院。一些还不曾见过我的人,甚至还以为我是王府上新来的婢女,对我亦就说不上有规矩,倒也没多加刁难。
裴煜来过几次,可是他也无法,我也不能让他为难在我和贺怜君之间,而且妾室入门,向来是要听从正妻的安排,这是历来的规矩。我不能说贺怜君苛待了我,毕竟南宁王是站在她那一边的,我这边可以说是空无一人,孤立无援。
所以,只能自求多福,还是少给自己惹麻烦为妙,我只能安慰自己,只要能遮风挡雨就够了,还奢望什么大户大院?我现在命如蝼蚁,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两个小丫鬟进来为我换衣裳,我木然地随她们摆弄,看镜中一袭桃粉色合襟襦裙,上绣朵朵叱咤娇艳的牡丹,用丝丝银线勾勒宽大的广袖和相交的领口。系一根绛紫色纹花镶珠雪缎腰带,在腰间坠下一束飘飘然的穗子,手腕翠色烟罗纱,戴一副碧金钏子,左手背描绘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玲珑小脚穿一双乳白色绣花鞋,鞋头点有一颗硕大晶透的珍珠,自窗外投射进的阳光打在上面,泛出幽幽幻光。
眉入鬓,点额寿阳,傅粉扑面,用淡色胭脂一扫双颊,如霎然而至的朝霞,印着白皙胜雪的肤色,仿佛水润透明的明珠一般。描绘殷桃俏唇,双唇微微抿紧一瞬,轻轻弹出,颤颤抖抖。头髻挽作凌云髻,斜插一支银蝶翅滚珠攒珍珠小簪,在后髻处用丝柔缎带绑作结,结尾坠下一颗叮当作响地嫣红色玛瑙珠子,举步回身,摇曳身姿,衣纱飘渺如风,拖尾裙裾层层散开,两个小丫鬟在身后将百褶裙托起。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六十章 大婚(二)
第一百六十章 大婚(二)
第一百六十章
一步一个玲珑,一步一个娇媚地走入大堂,正襟危坐之上的正是南宁王。裴煜站在左侧,穿一身玄色云纹长袍,脚蹬一双及踝鹿皮靴,朗眉如墨,一双如碧波柔水的明眸一瞬不移地望着我,唇边微微勾起一抹淡雅的笑意,印出浅浅梨涡,如玉君子,谦谦温润。
而站在他身后的贺怜君,倒是没有多加打扮,只是头髻挽作云鬟,刻意要显出她正妻的尊贵,而我这样的妾室,也万万不能梳云鬟发髻的。她一身湖蓝色合襟纹花勾丝襦裙,裙裾层层环绕,如妖娆鱼尾般线条有致。
我踏着步子,一步步走向高坐的南宁王,裴煜见此,上前牵住我的手,与我一起屈膝俯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我与他齐声道:“父王。”
南宁王轻咳一声,对身边的丫鬟招了招手,丫鬟会意,端过食盘,上面摆有两个玉瓷雕花杯,通透的连内里荡漾的茶水亦看得清清楚楚。
丫鬟走至我们面前,将茶杯递给我,亦递给裴煜一杯。我接过后,不敢耽搁,将茶杯奉于头顶之上,沉沉埋着头,轻声道:“父王请喝茶。”
“嗯,好……”
南宁王接过我手中的杯茶,轻抿一口,没有多说一句,继而重复同一个动作喝了裴煜奉上的那杯茶。有丫鬟正欲上前搀扶我起身,南宁王此时却发了话。
“玲珑即为妾室,理应去给正妻奉茶,煜儿,你且说对不对?”
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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