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她,心里疑惑她怎么愿意与我共乘一辆马车?按说裴煜安排的极是妥当,尽量避免我与贺怜君在一起吵嘴,所以让贺怜君与我各自乘坐一辆。贺怜君此时一举,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裴煜僵硬着身子没有扶她,我一手撩开车帘子,双脚木然地不动不移。
贺怜君眨了眨眼,有些不耐地说道:“怎么?我不能坐吗?”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势如水火(四)
第一百五十六章 势如水火(四)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未免裴煜夹在中间做了磨心,这样尴尬,我只好让步。“夫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你想坐哪辆便是哪辆,岂有不能坐的道理?”
她冷哼一声,伸手握住裴煜的手,我侧过头钻进了狭小的车厢里,下一刻贺怜君就带着一丝媚笑与我对坐。
马车倒还算平稳,沿途路过的风景不值一提,我猜想这里应该是一处人烟稀少的小镇,所以朝廷极不重视,比不上昭阳洛邑那样的大城风范,亦没有江南小乡的情调。一直倒退的不过是些光秃秃的树干,上面零零散散的掉着几片枯黄的树叶,才入夏,这里仿佛就像是要过冬了那般寂寥。
“你不是到了南宁也还想用庄子夫一名吧?况且,你什么身份?能嫁给堂堂世子做侧夫人,朝廷必定会派人来查,到时候可别拖累了我们。”
贺怜君开口必是没有好话,毫不掩饰眼底的讥讽之意,故作柔媚地抽出娟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如柔荑般的玉指配以鹅黄色锦帕,帕上绣有朵朵艳红的牡丹,我不禁想到,再好的东西,果然是要遇见配得上的人,如此才是完美。
她这么一问,倒真的给我提了个醒,我既然是要嫁给裴煜,消息自然是要传到昭阳去的,虽说不是正妻,可是就怕皇上对南宁越来越忌惮,所以无论南宁这边有何动静,他都会追根查底。
身份这一关,我自然相信裴煜会为我摆平,正如贺怜君所说,我真正心虚的是,皇上会不会暗中派人来查,若然真的派了人来,那么有没有可能认识太子妃?一旦我被认出,那么我现在所做的一切牺牲,裴煜为救我不惜以整个南宁王府来做赌注,这些,都将被摧毁,都会付之东流,到时,我还能逃脱一死吗?我还能养大我的孩子吗?
我凝紧眉头,想了片刻后道:“你如此问,就是有办法了?不妨说来与我听听,也把你的条件讲出来,我知道你不会对我仁慈。”
她清了清嗓子,眼角轻佻,红唇妖冶,轻声道:“我的确有一法子,不过……你得先与我做个买卖,但凡你答应了,我自然帮你。”
“你说。”
马车忽地颠簸了一下,我腹中袭来阵阵绞痛,转身扑向窗边作呕,一口秽物随之吐出,口中只感酸涩难耐,我抽出袖中的娟帕擦拭,在车角找到水袋,仰头含了一口水在嘴里,胡乱漱了漱,转头吐出车外。
贺怜君愤恨地瞪了我一眼,我心知她在气什么,也无心与她计较,待渐渐缓和之后,我换了个稍微舒适点的姿势,与她四目相对。
“我给你安排身份,比起裴煜,皇上更相信我,毕竟我爹是朝廷重臣,将你说做是我的人,皇宫里的人应该不会起疑心。”
我想了想,知道贺怜君说的的确是个好主意,即能让我躲过一劫,又能免于裴煜遭难,放眼整个朝野,贺怜君的爹现下是最得皇上器重的大臣,他的女儿保荐的人,谁会想到会暗藏玄机?
贺怜君从容不迫地端坐在旁,从头到尾没有显出任何端倪,她是知道的,我一定会答应她,因为我已经被逼到了绝路,纵使她的要求再过分再无理,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一旦拒绝,那么将会承受更大的厄难。
我还有迟疑地余地吗?这是下下策,可是无奈,现在能有一个下下策的选择,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贺怜君挑了挑眉,云鬟上的鎏金流苏点翠步摇随着马车的颠簸,叮当作响。刺目地光柱投射在晶透的玉珠上,印出一圈圈七色斑斓地幻彩,配着她双颊上的一抹霞光,俏丽妩媚更多娇。
她斜靠在车壁上,双手抚摸着小腹,轻声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可以容忍你嫁入王府,给你妾室的名分。可是……从今后,我要你不得再伺候裴煜,永永远远地做一个卑微的小妾我决不允许你们两个再有第二次苟且之事”
我有一瞬的愕然,转而化作一丝淡笑,心底悠然放下一块石头,本以为是多刁钻的要求,想不到竟是如此简单,我本就是清清白白,更没有和裴煜有过**之情,只是贺怜君不明真相而已。这样亦好,也怕她今后莫名其妙的为难我,先把这一步棋走出去,接下来,唯有静观其变了。
“我答应你,待我生下孩子后,会一心一意只为我的孩子。至于裴煜,他是你的,从来,就不是我的。”
她如释重负般的叹了口气,眼底闪过复杂的神色,有悲有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怅然道:“你认为他不是你的,我又何尝想过他是我的?我自问对他付出真心,可是一年复一年,他对我的情谊,我明白,从未抵过你半分。”
心底悠然生出愧疚,压得我喘不过气,想安慰什么,可是却发现,何必在伤口上撒盐。她是恨我的,即便她此刻有一瞬的释然,可是长久以来积聚的恨意也许已经成为她生命的支柱。不知怎的,我就想起来宫中那位惠贵妃,她如今,该去恨谁了呢?仇报了,也未能如愿,自己也不见得开心,这样折腾来去,苦的,终究是自己罢了。
再无言语,我阖眼假寐,至于她在做什么,我不敢看也不愿看,浑浑噩噩地就入了梦,再醒来时,马车刚刚挺稳。
我本不愿再让裴煜搀扶,可是他执意站在车边,也不说一句,只是驻足凝视我,目光有淡淡的哀伤,触动了我心底最柔弱的地方。
让贺怜君先下了车,我伸手揽住裴煜的脖子,他侧身将我打横抱起,动作极其轻松地抱我落地。沈言城跨马而来,静谧的夜色中,只见一匹雪白色的伊犁马卷起飞扬的尘土,疾驰的风肆意狂吹,他的青灰色的袖袍发胀鼓起,随风摆舞,在幽暗中成为唯一的一抹绚烂。
“我先行进城,通知王府打点好一切,公子随后来。”
沈言城说罢,还不待任何人回答,一扬马鞭,双腿紧夹马腹,大喝一声,奔驰而出,漫天旋绕的烟尘随着他远处的身影,渐渐散去。
裴煜摇了摇头,笑道:“言城就是这样的人,我从小与他一起长大,早已习惯他这般作风。子夫,你莫要见怪。”
我也是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做法和说法,沈大夫年轻有为,且做事有条有序,我能见什么怪?我可还指望他为我诊脉呢。”
贺怜君见我与裴煜聊了起来,极其厌烦,插嘴道:“夫君,快些进城吧,家翁定是在府上等了多时了。”
裴煜的父亲就是南宁王,也就是禅位的温惠皇帝。裴煜每年都要按照与皇上的约定代父朝奉,其实他这个做爹的,心疼归心疼,也是明白无力抗争。所以,裴煜回来的这一日,他定是日盼夜盼,守在家门等候。我忽地就想到了我爹,庄府上下与世人一般以为我早已殉葬,我此生也不敢再与他们相见,不知哥哥与嫂嫂是否恩爱如初?爹娘身体可还安康?还有……还有忘忧,这个我只见过一次面的小侄女,她现在该是会走路说话了吧?
“子夫?”
思绪被裴煜的声音拉回,我怔怔地看向他,问道:“何事?”
“待会儿回了府上,我爹若问起你的家世,你切莫说话,我来回答即可。”
我点点头,随着一行人走入了南宁城。此时正值宵禁,城门关闭,裴煜走上前去,还未说话,城楼上有眼尖的官兵一眼就认出了来者何人,赶忙勒令开城门。
迎面走出一个领头的官兵,单膝跪拜,沉声道:“属下恭迎世子,夫人。”
贺怜君上前微微一笑,挽过裴煜的臂膀,颇显羞涩的靠入裴煜的怀,裴煜没有停下脚步,挥手道:“关城门。”
一路走过,除了街边的歌姬坊还红红火火地开着门揽客,其余的店铺皆是大门紧闭,路上也只有那些夜不归宿的浪子游荡在歌姬身边,大声发笑,偶尔调戏几句,惹来歌姬一阵撒娇。每处屋子的檐角都挂有两盏雕花灯笼,烛光随风摇曳,串联起整条大街,比这迷梦飘渺的夜色更胜一筹,犹如一条蜿蜒而上的巨龙,看不见龙头,望不尽龙尾。
裴煜见我眼了不眨地左看右看,轻笑道:“明日再看罢,南宁比之昭阳,丝毫不逊色。现下晚了,早些回府歇息,你还怀着身孕,不宜多劳。”
许是觉得只是关心我一人于贺怜君太不公平,片刻后,又补充道:“怜君你也是,不要累坏了身子,回府之后定要大补一番才好。”
行至一处巍峨庄严的府邸前,朱红色的木门紧闭,门前有两座神态凶猛的石狮,口中含有一刻硕大的石珠,怒目凝视前方,我看了一眼之后,心有余悸,还有些怕这石狮真就活了过来,兽性大发。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南宁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南宁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匾额上用金漆题字‘南宁王府’字体刚劲有力,无论是笔锋还是收尾,锋芒中透一丝柔和,柔和中带有一瞬寒冽。
侍从上前敲门,里面的人像是早有准备般,敲门声刚落,问话声就响起。“谁呀?”
这声音我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一时想不起到底是因何而熟悉。
“世子回府。”
“嘎吱……”
大门缓缓打开,暗影下走出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他刚一抬头,灯火通明之下,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
我愕然地伸手指着他,问道:“秦爷?”
他拱手,对我微微鞠了一躬,眯着眼,面色毫无改变,果然如我所想,是一个深不可测的人,好似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所以对任何事都以一种表情应对,我不禁对他起了一丝好奇。
贺怜君轻咳一声,问道:“还不进去站在外面作甚?要叙旧也得分时候,还不让开?”
这话明面上是对着秦爷在训斥,可是但凡会听会想的人都明白,贺怜君明明是指桑骂槐,我自知理亏,也没有再和秦爷多说,跟着裴煜走了进去。
大堂上,正襟危坐的,想必就是南宁王了。
我猜想中的南宁王,就算不是银丝满头,亦定是花白了鬓角,可是现下我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岁月并没有在南宁王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唯有眼角那几道深深浅浅的皱纹赫然入眼,除此之外,我甚至觉得,他与裴煜的年岁相差不大。
裴煜的薄唇像极了他,父子俩一同笑起来的时候,皆是印出浅浅的梨涡,唇角亦是若有似无的噙一抹淡笑,目光温和,儒雅泰然。
他并没有过多的为难我,只是大致的问了几句,而我按照裴煜说的做,一概把难题抛给了裴煜,自始自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保持一抹僵硬的笑意。
“这位姑娘是昭阳来的吧?不知如何称呼?”
我尴尬地看向裴煜,正当局促时,裴煜适当的接过话,“爹,她姓庄,名玲珑。”
我忽地涌上一股暖意,裴煜他,还记得。我的闺名玲珑,甚至连我自己都快要遗忘,可是他仅仅是在哥哥的婚宴上听过一次,就牢牢记在心里。是不是只要是关于我的,他都会记得不差分毫?可是,我却忘了很多,一直以来,都在遗忘和记住的边缘徘徊,如今,我就要嫁给他了,这是多久远以前的梦?现在梦成真,我却哭笑不得,早已背离了初衷,物是人非事事休。
以前我是庄子夫,那么从这一刻起,我知道,我既是庄玲珑,一个新的身份,以前的种种,都会烟消云散,与我无关。
“庄小姐?听煜儿说,你已怀有身孕,不知令尊可允你做小?你该知道,煜儿早已结有正妻,你若愿嫁来,我南宁王府绝不会委屈了你。”
裴煜接话道:“父王……”
“煜儿,此事父王要听庄小姐亲口答应,愿与不愿,怎能由你一个人说尽?”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月牙琴笛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月牙琴笛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一时哑口,手心攥紧,溢满湿濡的热汗。裴煜被南宁王堵住了嘴,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他是叫我随口应付过去,可是心忽地慌乱不已,压迫感越来越强烈。
极力抑制着紧张,定了定心神,起身走到堂中央,微微屈膝下跪,俯身磕头道:“玲珑自然是愿意的,不管是妻还是妾,玲珑只求能好生伺候世子。”
南宁王释怀一笑,我侧头看裴煜,他目光一瞬不眨地看着我,眼底流露化不开的柔情万千,继而又淹没成黯然,他明白的,我是逼不得已才违心说了这番话。
“你们的婚事,挑个吉日就办了吧,不知庄小姐的爹娘可要来南宁一趟?总归是女儿出嫁,爹娘若不在场,难免遭人口舌啊……”
本是坐在一边默不言语的贺怜君忽地呵笑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启朱唇,悠悠然地饮下一口茶,笑道:“不如就十日后罢,儿媳看过了,正是黄道吉日。”
南宁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想到什么,起身跨着步子,渡来渡去。我呆愣地跪在地上,裴煜见状,给一旁伺候的丫鬟使了眼色,两个看似精灵的丫鬟忙不迭上前扶起我,坐回了椅子。
“媳妇心里若是难受,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本王得知你亦身怀我裴家子嗣,正妻嫡子,无论如何,你在这南宁王府的地位,他人不可逾越。”
贺怜君面上浮出一抹嫣然笑意,南宁王如此偏袒她,想必这些年在南宁日子亦吃尽了甜头罢。这番话暗地里是说给谁听,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我一声不吭地坐着,有一下每一下地抚摸小腹,裴煜歉然地看了我一眼,我微微颚首,示意不必计较。
“媳妇在此谢过父王,只是……玲珑是我从小的玩伴,早在昭阳时已与我深交友好,她为人如何,媳妇自然是清楚的。从此后,媳妇定当与玲珑姐妹相称,教导妹妹恪守妇道,为夫君开枝散叶。”
南宁王这才松了眉头,摆手道:“原来与你早已相识?那本王就毋须多加顾虑了,但愿你们二人能和睦相处,懂得分尊卑大小,逾越不得,践踏不得。”
我与贺怜君齐声道:“儿媳(玲珑)明白。”
随后,裴煜为我安置了暂住的厢房,是在后院里一处僻静的小道尽头,裴煜是知道我向来喜静,周遭若是纷纷扰扰,那我整日整夜都不得安宁,所以才为我安排了这处幽静却不失文雅的小屋,正合了我的心意。
屋外种植着大片大片的杜鹃花,不少翩翩起舞的彩蝶旋转在花丛中,宛如一幅绝世之画。不远处有一座碧波荡漾的小池,水面上漂浮着一片片幽绿的荷叶,铺满整个池塘,叶子上龟裂出的细纹犹如朝阳投射出的斑驳的光影,闪耀粼粼炫光。粉嫩的荷花清雅绽放,迎来几只驻足停留的蜻蜓,落在花瓣上,久久不离。
空气中氲氤着一股清新弥漫的淡雅香气,我深吸一口气,将一概苦恼郁结统统抛诸脑后,张开双臂伸展了腰骨,扭了扭头,正欲走出房门,忽见远处站立一人,定睛一看,才看清是沈言城两手拿笛放在唇边,曼妙的笛音从笛子中飘然而出,飘入我的耳朵,似净化了整颗心。
我笑了笑,径直了过去站在他身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的笛子,若我没猜错,是月牙笛吧?”
他愕然转身,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白笛,继而抬眼一笑,眼底蕴藏一闪而过的忧色,随即就化作一成不变的漠然。
“确是月牙笛,那日从你口中得知世上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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