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梨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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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梨花落-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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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桌前,强忍着腹中的绞痛,一笔一划地在竹简上做下记号。这本竹简上记录了太子。宫内的所有宫人婢女,加上五位庶妃的宫殿内的使唤丫头,共有一百三十七人。

待我死后,这些人会被重新分置主子,命好一点的可能会被选中挑了去,可是这世上好命的人不多,我更是知道前主子是殉葬的妃嫔,那么这个奴才日后的日子会有多难过,所以现在,我不得不为他们做最后的打算,毕竟,无论真心假意,这些人也算是跟随了我五年之久。

说起来,我亦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现在这皇宫中哪里还有我说的上话的地方,除了自己的寝宫,只怕是但凡走出一步,遇见的人都会退避三舍,惟恐避之不及。

只能想办法先为绾儿和萧恪之等几个近身宫人谋好出路,其他的人,我已无暇顾及,莫怪我心狠,只恐是我,有心无力。

“绾儿,你可愿到辰妃娘娘那儿去伺候?”

我试探性地问道,却换来身后的绾儿止不住地摇头,一把抓住我的臂膀,哭腔道:“奴婢不去……太子妃不要赶奴婢走,那辰妃娘娘为人尖酸刻薄,对待宫人也极是不好,太子妃若真为奴婢着想,就让奴婢留在太子妃身边吧!”

我咬着牙,绾儿尖锐的手指甲嵌进衣衫里,我伸出手按住她,却不敢再看她明亮的眼睛,她的一生都被我左右,我甚至找不出一刻她是在为自己而活,明明是我害了她,然,她却要感恩我?

呵,庄子夫,你真的当得起吗?

我苦笑摆手,心里知道多说无益,绾儿是铁了心要跟随我,可是即便如此,心里犹如天塌地陷一般,我死后,她要怎么办?没有主子领的奴才,只有等着被派发到宛衣房这些下作奴才呆的地方去受罪,试问,我于心何忍?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最后一聚(一)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最后一聚(一)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不愿去,那依你看,该将萧恪之送往何处?”

绾儿楞了楞,抬袖拭泪,抽噎道:“奴婢只知,那萧恪之是随波逐流的人,不管到哪个宫里去伺候,他除了弹琴似乎没什么用处。太子妃不如想办法为萧恪之在宫廷乐府找份差事,哪怕是端茶送水,也好过伺候宫里那些个贵主儿。”

宫廷乐府乃是皇宫中的一块悠闲地方,主要也就是为宫中大小宫宴安排乐舞,极其不受皇室的重视,但却不能没有。绾儿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我想了想,萧恪之的确除了弹琴之外,毫无其他用处,宫里的这些主子也并非都是诗情画意之人,且萧恪之又是个不懂阿谀奉承,只会死气闷闷地呆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其让他勉为其难的去伺候别人,倒不如想办法帮他进入乐府,至少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既如此,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吧,本宫现在在宫里说不上话,你用骠骑大将军的名号去乐府问问,如果不行,本宫再想其他法子。”

正挥手遣绾儿下去,岂料这丫头局促在原地,贝齿咬着下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在纠结到底该不该说,我无奈地摇头,问道:“何事?”

绾儿答道:“殿下的灵堂已布置妥当,宫中已有几位主子来吊唁过了,五位庶妃亦是今儿一早就来了,奴婢想问,太子妃何时去?”

握着笔杆的手不觉加重了力度,心像是被重物狠狠地抨击了一下,支离破碎。我不是不愿去,我不是真的冷血无感,只是我害怕面对廷曦的牌位,害怕面对一个空无一人的棺材,更害怕触目所及都是白茫茫,宫里流言四起,不少人耳语皆说,太子妃对太子的死毫无伤心之意,连入宫五年甚少得见太子一面的五位庶妃都是日日泪流满面,而独独我这个备受宠爱的正妃,更像是个局外人,旁观者一般,任由别人伤心欲绝,而我静默无言。

不知还能如何作答,能说出口的别人置之不理,不能说出口的只能埋在心里糜烂,我徒然摇了摇头,呵笑一声,真正残忍时,无人问津,真正痛心时,人言可畏。

绾儿瞧了一眼门外,俯身在我耳畔,沉声道:“奴婢听说,皇上会在十七那日昭告天下,孝贤亲王为太子。奴婢心里琢磨着,晚不过明日,王爷定会前来拜祭殿下。”

“啪!”

指缝中的笔杆磕碰到桌沿,顺势落在地上,溅出几滴陨落的墨点,正好不偏不倚地滴在素白的裙裾上,晕染开一圈圈的墨色。

不愧是帝王,为了朝堂不乱,各党各派可以不乱分毫的互相钳制,就必须当机立断的选择太子人选,纵然是廷曦的头七还没过,那又如何?纵然是整个皇宫还未来得及撤下满目素白又如何?这些对于皇上来说是微不足道,没有什么比得上天下、江山更为重要,没有什么能比得过拥有满朝臣子齐呼万岁,功业千秋万代更为实际。

我不觉握紧了拳头,我是五月十六行殉葬之礼,可笑的是,廷昭要在五月十七登太子之位,那么迫不及待的想取而代之,巴不得抹去一切有关于廷曦的记忆,更是恨不得整个天下都忘记廷曦,将他视作名正言顺的太子。

心中郁结难舒,再加上绾儿这么一说,更是燃烧起难以抑制的怒火,我自知我活不过后日,若然此时还不动手,只能期望自己可以变成厉鬼,我知道,我正在走上一条永无回头的路,前面是悬崖,可是站在悬崖边的是廷昭,只要我肯下狠心推他一把,那么纵然身后亦无活路,也不足为惧。

狠心,谁没有?对于廷昭,我早已在心里将他千刀万剐了不知多少遍,既然如此,我根本不需要再有任何顾虑,我亦不用靠任何人,事到如今,我只能相信我自己。

他想做太子是么?那我庄子夫,偏偏不让他如愿!

我弯腰捡起笔,厉声对绾儿说:“无论你用什么法子,代本宫传句话给孝贤亲王,就说本宫有要事相谈,明日夕阳落山时,请他入宫一聚。”

“是,奴婢定当将话带到。”

绾儿正欲退走,我突地想起一事,忙起身叫住她,挥手道:“即刻宣徐御医。”

“太子妃要诊脉么?”

我不愿再多少,不耐道:“速去速回,莫要多问。”

挥了挥手,绾儿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猝然抬头,许是森寒冷冽的目光吓着了她,她忙不迭作礼,踉跄了几步退出了内殿。

未过多时,绾儿带着徐御医走入内殿,此时我正躺在软榻上,刚一下定决心,抬眼就见他二人有些不知所措的盯着我,我轻咳一声,随即换来他二人忙着作礼。

徐御医立刻俯身道:“微臣参见太子妃。”

我抬手道:“起吧。”

对绾儿使了个眼色,她会意送上茶点,将殿中每一扇窗户关好后,悄然退出内殿,轻轻的关上了门,整个殿堂,顿时昏暗无光。

若说在这皇宫中还有谁人能为我所用,只怕也只剩这些庄氏的死士了,他们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他们只信奉一个道理,就是忠心无二。

我举起斟满茶水的杯子,走到徐御医面前,微微屈膝,徐御医见状吓了一跳,惊恐不定地退让开,又不敢伸手扶我,倒是机灵的快我一步,先行下跪磕头。

“太子妃可使不得啊……您有何吩咐直说便是了,微臣哪里当得起太子妃如此大礼,微臣惶恐啊……”

我将茶杯递在他眼前,低头道:“徐御医,庄子夫有一事相求。”

我已经卑微到了如此地步,自廷曦的死讯传出,试问这宫中还有谁当我是太子妃?我曾经因为这个身份而荣耀满门,现在也因为这个身份,屈辱整个氏族。

徐御医仍是不敢伸手接住茶杯,整个上身趴在地上,双肩颤抖的厉害。“娘娘请说,微臣能办到的,定当万死不辞。”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最后一聚(二)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最后一聚(二)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徐御医。你知道我时日无多了,很多事我不能告诉你,你知道了只会是害了你。我只是想你帮我拿一样东西,这东西不难找,漫山遍野尽是,烦劳徐御医最后为庄子夫效力一次。”

徐御医毫无怠慢,立刻回道:“太子妃请明示,微臣定当不负所望,为娘娘寻来此物。”

我弯身欲扶起他,徐御医年迈,经不起这样一直跪在地上,我的指尖刚一触及他的手臂,他立时大呼:“微臣受不起……受不起啊……”

为了让他安心,我不得不劝慰道:“那就请徐御医起来吧,我也受不起你的礼。”

他颤颤巍巍地起身,我抬眼环视了整个大殿一圈,四下无人,我这宫里,到了如今这番田地,有谁还有那心思还会派人来监视我?

我走进徐御医,他佝偻着身子。我踮起脚尖靠近他颤抖的双肩,低声耳语,他止不住地点头,待听我说完后,愕然瞪着双眼,额上冒出了丝丝冷汗。

“徐御医可听明白了?”

他紧皱着眉头,透过纸窗的斑驳光影,投射在他老成的脸上,鬓角已花白,眼角亦是几道一深一浅的纹路,像是苍老的古树上缠绕的蔓藤,眼窝深陷进去,一双略显浑浊的双眸上下转动,似乎被什么难题困住,不过一瞬,继而定了定神之后,恢复沉稳的作风。

“微臣明白,微臣现下就去寻此物,日落前定会给太子妃送来。”

我转身走入一步步走入内室,惨白色的百褶裙层层叠叠的扑洒在地毡上,似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勉强扯出一抹淡笑,回道:“徐御医的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庄子夫无福做你的主子,待我死后,若能辞官,退出这无尽的黑暗漩涡里,亦是救赎。我相信,爹爹也定是不愿你一辈子做死士。”

“微臣此生,甘愿为庄氏舍生忘死。”

听见身后渐渐消失的脚步声,我深吸一口气,这一瞬间,愧疚从心开始蔓延,甚至是一根发丝亦没能逃得过这窒息般的愧意。

我不知道,这个世上到底有多少个像徐御医这样赤胆忠心的人,他们不计后果,不计得失,为的只是完成主子吩咐的任务,完成任务,那是理所当然,无奖无冕,可是一旦失败,结局就只有一个,可是即便是这样的不公平,他们却一点怨言也没有,甚至没有抱怨过一句。

我不愿去探究徐御医为何如此信服我爹,也许只是真诚的将心比心,也许我爹曾经于他有恩。他便信奉了得人恩惠千年记的道理,可是无论是哪一个也许,我明白,这些都是他的选择,从他担当起死士这一角色起,就必须告诉自己不能退缩,因为后面不会再存在回头路。

傍晚微凉,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脑中不断闪过廷昭的身影,他时而幽怨,时而冷漠的眼神挥之不去,我甩了甩头,勒令自己不需再想,可是偏偏他又轻而易举的闯入脑海。我怅然叹气,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与廷昭走上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想着想着,不禁冷笑自己,还在犹豫什么?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踏出这一步就容不得我反悔,我更不能心软,不能再被廷昭的道貌岸然所迷惑,他是隐在暗处的猛兽,现在爪牙已经锋利,他有能力可以除去任何障碍,一切阻挡他的野心扩大的人,都是他的眼中钉。而廷曦这颗最大的眼中钉已经被他毫不留情的拔除,现在只剩下我了,所以,在此逼不得已的时候,我必须反击,且要如他一般一击即中!

耳边听见细细碎碎的声音,我开口问道:“绾儿,何事?”

本是守在珠帘外的绾儿不知何时已没了去向,我正想起身一探究竟,只见绾儿垫着小碎步走了进来,步履轻盈,手中捧着个墨绿色云纹缎面锦盒,盒子上的金锁在晚霞的照耀下,闪烁着妖冶的光芒,如七彩琉璃一般朦胧似梦。

“太子妃,徐御医送来这盒东西,太子妃要不要过一下目?”

我不觉咽喉,忽感一阵凉风拂过,激起了身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指有些微微颤抖,勉力对绾儿招手,一颗心忐忑不安。

绾儿走到我面前。正欲打开盒子,我忽地惊恐不定,伸手按住她的手背,不许她扣开盒锁,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盯着我,会意抽出手,默然站在一边,不吭一声。

我对她吩咐道:“你先下去罢,不必伺候。”

“可是……”

绾儿张了张嘴,正欲发问,我立时瞪了她一眼。吓得她忙不迭退出了内室,临走前甚至不敢抬头,娇小瘦弱的身子疾步走出大殿,晚风徐徐而来,吹起她宽大的袖袍和裙裾,绽开一朵朵静然的***,鼻尖亦似乎闻到了一股幽香沁脾的茉莉香。

我有些歉然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最终化作一个墨点,被淹没在芍药的赤红花色中,生生被抹去。

手指抚弄着金锁,却迟疑着不敢打开,我承认我胆怯,我是懦弱的人,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并非第一次做损人不利己的事,但是却是第一次亲手毁灭。

想了想,终还是抵不过内心这股强烈的仇恨,再无犹豫地扣开盒锁,轻轻打开盒盖,墨绿色的盒子内里是素色的绒布,布上承载着无数颗大小不一的暗红色豆子,我随意挑中一颗,用手指捏在两指间来回拈动,一颗又一颗,反反复复同一个动作。这豆子红如血,却带有一丝褐色,心里不禁泛起了顾虑,不知这样会不会引起廷昭的警觉?

凑近鼻尖闻了闻,没有任何异味,很好,我要的就是如此,抓起一把摊在掌心,豆子顺着掌纹滑落,‘滴滴答答’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物,与另一物如此相像,这世上也鲜少有人知道这两样东西的区别,我亦是在一次偶然间翻开了相关的书籍。才略知一二。连我自己也未曾想过,此生此世,此物能派的上用场,且是用来对付廷昭。

说不出为何,我心中隐隐觉得廷昭会落入我的圈套,就如当日伊岱被我所骗那般,我知道廷昭心思缜密,区区一个小计根本不值得他动脑子想办法拆穿。可是我更清楚的是,廷昭心里的人是我,无论是以前在皇宫里,还是南巡之行,我没有一刻未曾感到廷昭炽烈的目光,甚至话语中的悲哀,这些记忆现在统统灌入我的脑海中。我是自私的,所以为了目的,我已经不介意要用什么卑劣的手段,对付廷昭,不能用君子之策,那么只好用小人之道。

双手埋进豆子堆里,颗颗豆子如丝滑流苏般流连在指间,我如同捧起了一捧沙粒,倾斜手掌,暗红色的豆子徒然坠入盒中,似有生命般蹦弹一瞬,悄然躲过我的眼睛,再看时,早已找不出是哪一颗。

我醒来时,枕放着那个墨绿色的盒子,我鬼使神差地打开盒子再看了一眼,确定内里装的东西还在后,我才送了口气,唤了绾儿进来伺候我更衣,今日,是要与廷昭,做出了断。

换了身与昨日毫无差别的素服,我坐在窗前,目无焦点地望着湛蓝的天穹,看见一群群大雁翩然飞过,几朵浮云在天上悠然自得的忽卷忽舒,拼凑出各种形态,我实在不知还能干些什么,只能是痴痴看着,却说不出与我何关。

“太子妃,昨日徐御医送来的那盒子,是要奴婢收起来么?”

绾儿手捧锦盒,摇曳着宫裙走到榻前,见我眼也不眨地盯着天空,也随之看去,我伸手接过锦盒,沉声问道:“今日日落后,命宫内所有宫人婢女不得在寝宫出入,自己个儿好生呆在屋子里,若让本宫看见,纵然本宫已是将死之人,可是要处置一个宫人,亦费不了多少功夫。”

绾儿见我一脸正色,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不禁皱紧了眉头,颇有些紧张地回道:“奴婢明白,太子妃放心,日落之后,奴婢会按照您的吩咐将其他人禁足在屋子里,除了您,和……王爷以外,奴婢保证,不会再看见另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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