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回想起当日惠贵妃的一席话,一个人的恨意真的可以支撑这么久么,对于她来说,也许早已不懂得何为时过境迁,即使皇后早已虚空,即使现在的皇后没有任何威胁。可是她放不下,没有这仇恨,她或许会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此时的她,还会不会记得当年那句:“有情人如你,自会相见。他与我已无情无义,我还念他作什么?”
念他只因情在,只怕现在,情已逝,心已死。她在乎的再也不是心中那个男人,而是超越爱的恨,想来真真可笑,他们或许真的相爱相知,可是对于惠贵妃来说,这些都抵不过报复皇后来的重要。一个女人,仇恨到如此地步,到底是可悲还是可怜?
很想问一句,如果怀胎的是我,她会不会对我下手呢?昔日所谓的姐妹情谊何在,如今衍变成决裂,是错在我当年一念之差救她出暴室,还是错在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她伸出的手?
绾儿走上前来丢了一把新的香粉进香炉,霎然间芬香缭绕。“太子妃,您越发喜静了。怎的从骊山回来,奴婢觉着你变样儿了?”
我微微抬头,指甲敲打在檀木案上,滴滴答答,清脆有序。“绾儿,以后别再提骊山了,本宫一直在这里,从未出去过。懂了吗?”
“是,奴婢明白了。”绾儿踮着小碎步,无声退了出去。
我支手撑头,寒冬腊月天,我头疼的毛病一日比一日厉害,御医开的方子只管止疼不管治根,索性疼过这一阵儿,还不必吃那苦涩的药汁。针扎般地疼,呼吸稍微重一点,也像牵扯了疼痛的经脉,【。52dzs。】再是如何揉捏,痛楚还是阵阵来袭,一刻亦不得停歇。
“太子殿下到!”殿外宫人宣驾,沉稳地脚步声随即而来。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榻上坐起,因这冬日里穿的厚实,本就臃肿,外加今日偏偏头风发作,想起个身都颇显困难。
我死咬着下唇,明明头疼的死去活来,我却装出一副笑颜如花的样子,不想让他担心,徒增了烦恼,他每日要处理要担忧的事已经太多,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成为他的软肋。
他走上前来,拢住我的身子,手掌拂上我头疼的位置,轻柔抚摸。“傻女人,疼得这么厉害,怎么不说?”
经他这么一揉,比那些御医开的药汁成效快得多,我奇怪他是如何知道我犯着头疼,还能一下摸准疼的位置,“你怎么知道的?”
动作柔和,不过一瞬,就舒缓了疼痛,“你难道不知道你每次疼的厉害时笑得就越美么?大冷天的,你额上还能出汗,明显是疼的过了,你受不了了。”
心,被他这一席话温暖,只是依在他怀里,头疼早已飘散至九霄云外,或许还在疼,只是我感觉不到了,此时整个身心,仿佛都沁入在冬日暖阳之中。
“如果你疼,一定不要瞒着我,因为这并不代表我会好过。”
他的吻轻飘落下,是因为太冷了么,他的唇瓣干燥生裂,辗转间,我湿润的舌尖轻舔一圈干裂的唇肉,微微尝到一丝甜腥的味道。
廷曦,如果你疼呢?你会不会选择告诉我?你背负的压力和责任让你喘不过气,你说过疼,说过受不了吗?既然你不忍,我又何尝忍心,我们都宁愿把美好留给彼此,那么,就不要说出伤害,一个人疼,总好过两个人难受。
暖炉‘滋滋’散发着香气,暖流充盈整个内殿,窗外冰天雪地,纯白的雪珠飘落进屋内,像是晶透的蝴蝶翩翩旋落,落地一瞬间,化作一滩悲凉的水痕,雪花的生命就是这样走到尽头,短短一时,尘埃落定。
缓缓阖眼,偎在他的怀抱里,正欲入睡,院外又传来一阵阵急促地脚步声,似乎很多人,齐齐向内殿涌来,动静太大,廷曦与我都没了睡意,起身朝院外走去。
“殿下……殿下,侧妃娘娘……娘娘要生了!”迎面跑来一个小婢女,走进一些我才看起是沧海。
廷曦侧头看了看我,我对他一笑,“去罢,我随你一道去。”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出寝宫,坐上玉撵,心里泛出一丝悸动,一个孩子,就要临世了。
院内一片慌乱嘈杂,宫人婢女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手里不是端着金盆,就是捧着布帕。刚走进,殿内传出的尖叫声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林未有的哭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气声,犹如撕心裂肺。
身边匆匆跑过一个宫婢,眼疾手快,将她拉住,问道:“娘娘如何了?”
“回太子妃的话,稳婆正在给娘娘接生,稳婆说娘娘是头胎,第一次生孩子是要费些力气。”婢女说完这一句提起裙裾,急切地跑出院外。
廷曦一个大男人,不便进内室,女人生孩子在世人看来是十分污秽肮脏的,男人如果亲眼看见,就会灾祸连连。我松开他的手,边走边说“你在殿外等着,我进去看看。”
廷曦大步走进殿内坐在软塌上,眼底难掩紧张之色,“有何动静,都来告诉我一声。”我回眸浅笑,“放心,定会保母子平安。”握紧手心,触感湿润,我心中焦急不亚于廷曦。
疾步走进内室,一屋子的婢女围着床榻来回跺脚,我一眼就看见了在中间的稳婆,俯身靠近榻边睡着的林未有,扯着喉咙大喊,“娘娘……娘娘,你使劲啊!就要出来了!”
一干婢女看我进来,散开一圈让步,我走进一看,林未有脸色如一张薄纸苍白,额上的汗珠沁湿垂下的青丝,衣襟大开,胸脯上下起伏,急促喘气呼吸。“啊……太子妃……我好痛啊!好痛啊!”
林未有伸手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深嵌进肉里,我倒吸一口冷气,任由她死死掐着,俯身跪坐在榻边。“孩子就要生了!林未有,你听见没有,孩子就要出来了!”
我声音颤抖,朝着林未有的耳畔大呼,亦不管她此时听不听得进去,看着她极力呼气吸气,我的身子亦好似被点了穴道一般,思绪混乱,痛楚随着她的指尖传到我的身体里,她嘶喊一声,手上的力气就加重一分,我默然受着,眼里不觉溢出一行清泪。
一盆盆的清水送进,又一盆盆的送出,不同的是,来时清水,去时竟成了殷红的血水。林未有高抬的双腿因支撑不住,几次瘫软下来,又被稳婆逼着抬起,不断从她身上流出的浊水,湿濡了身下的锦被。
一间内室,充斥着稳婆老迈地大呼,林未有破天地喊叫,婢女们低低地啜泣,还有我眼泪滴落在榻沿边‘啪嗒’地清碎声。等待的,只为那一声惊世哭喊,却迟迟不来,林未有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稳婆额上大汗淋漓,双手伸进林未有双腿之间,大喊一声:“奴婢摸着头了!奴婢摸着头了!”
这一声像是给了林未有莫大的动力,本已虚脱地她又撑起身子,继续重复着呼气吸气、使劲尖叫,突然又瘫软倒下,紧拉着我的手,“好累……好累,太子妃,我不想生了,我好累……能不能……让我睡会儿?”
跪得太久,双腿刺痛难忍,借助着手臂上地痛感,我撑起身子,手腕绕过林未有的颈项,抬起她的头,让她靠在我的怀里,俯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萧恪之在殿外,萧恪之在等你,你生下这个孩子就跟他远走高飞!你不能睡,不能闭眼!你听着,本宫说过,这个孩子若生不下来,你就等着给萧恪之收尸!”
“太子妃……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你是好人……好人。”手臂上的力道越来越轻,轻得如一片羽翼,缓缓滑落。
我止不住地流泪,声音颤抖连我自己都要听不清,“本宫答应你,你撑过来,我就如你所愿放你出宫,你忘了萧恪之么?忘了你们之间的海誓山盟了么?”
“海誓山盟?恪之……恪之……”她悠悠睁开眼,抓紧我的手臂,撑起身子似乎是用了此生最后一股力气大喊一声,伴随而来的,是响彻天际地一声惊鸿啼哭,“呜哇……呜哇……”
“生了!娘娘生了!是个男孩,是小皇孙!”稳婆双手颤抖抱起一个粉嫩柔软地婴孩,全身还沾着他娘亲地鲜血,咋呀着小拳,一声高过一声地惊哭。
林未有徒然倒下,我随之跌坐在榻边,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稳婆抱着孩子俯身放在林未有的身边,“娘娘……看看小皇孙吧。”
孩子还未睁眼,只是一味地哭闹,皱巴巴地小脸看不出相貌,此时正举着拳头胡乱挥舞一通,不时伸出舌头舔舐殷桃般的粉唇。
林未有唇边含着一抹笑意,沉沉睡去,还好,只是太累了,我多怕她就此一睡不醒,孩子还在哭,不知在殿外的廷曦有没有听到他儿子的声音。
我起身走出内室,廷曦冲到我面前,我对他点头,“很好,是小皇孙。”他如释重负,歇下口气道:“父皇急召我,我先去一趟,回头再来看孩子。”
“去罢,我在这里等林侧妃醒来。”我淡淡挥手,他大步流星地走出殿外,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生出一瞬失落。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五十六章 结发
第五十六章结发
拖着疲累地身子,慢慢走回内室,脚步似轻似重,耳边传来地奶娃哭声让我豁然松心,男孩?皇孙,林未有,你的命运又将如何?
稳婆还跪在榻边,神色凝重,望着榻上睡着的林未有,额上的汗珠愈流愈多。我疑惑地走进一步,那稳婆突然大叫一声:“天啊!是血崩!娘娘血崩了!”顿时,一屋子的奴婢惊慌失措,比之刚才更危险的气氛。
我脚下一个踉跄,冲上前去死死抓住稳婆的臂膀,摇晃着她的身子,怒斥道:“什么是血崩?为何会血崩?宣御医……快宣御医啊!”
一干婢女跌跌撞撞地冲出屋子,只留我与稳婆二人守着林未有,我转眼看去,天!殷血从林未有的身下如泉水般涌出,瞬间就沁染了整个床榻,一眼望去,满屋子地血红。
“太子妃!这可怎么办好啊!奴婢接生多年,血崩遇见几次,没一个人能活过来啊!”稳婆跪在我的面前,止不住地磕头,嘴里不停念叨着‘活不了,活不了。’
“滚!给本宫滚出去!”
我绕开稳婆的身子,颤抖着双腿一步步走进林未有,雪水染上了我的裙裾,一片冰凉,我踩着鲜血跪在林未有身边,手拂上她苍白地脸庞,轻轻说着:“林未有,你别死,你醒来……你醒来,萧恪之在等你,他就在你身边,你睁开眼看看他啊!”
我努力用温热的手掌温暖林未有的身子,我不停地搓揉她渐渐失去温度的手,血水漫过她的身子,沁到我眼前,滴下的眼泪混入血中,霎时找不到痕迹。
“恪之……恪之……”悠然飘入耳中一句,气若游丝,林未有没有睁眼,可是嘴唇一张一合,我知道,是萧恪之。
我撑起身子,极力奔出内室,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殷红血色之中,血水沁湿了我的衣裳,双手沾满嫣红,“绾儿……绾儿!”
绾儿冲进内室,看到在地上趴着的我,惊呼一声,我顾不得其他,大喊道:“快去叫萧恪之来!快去!还有……还有把那木架上的玉盒拿来,快去啊!”
绾儿一跺脚,转身飞跑出殿外,我依旧趴在冰凉的血水里,不动不起,血水漫过衣襟,沁上脸颊,触感温热,转瞬凉透。
是我的错!我逼着林未有生孩子,我逼着她去死!我硬生生拆散了她和萧恪之,让他们只能相望于眼前,而止步。她要死了,她要死了!我只能趴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子一点点冰冷,看着她身体里的血水干涸流尽。林未有,我哪里是好人了?我根本就是十恶不赦,该千刀万剐的罪人!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一个趔趄,又差点摔倒,身上的衣纱早已成了一件刺目惊心的血衣,我走向林未有,她嘴里仍旧呢喃着那个名字,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微弱的脉搏,泪流成河。
“林未有,你再等一会儿,萧恪之就快到了,你们已经错过了今生,难道你不想看他最后一眼吗?”
我将她的手拂上我的脸颊来回摩擦,我要温暖她,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她现在就这样死去,我要还她一愿,我能做的仅此一愿。
“对不起,我曾经答应会放你出宫,可是我没有做到。我刚才还答应只要你生下孩子,我就让你和萧恪之远走高飞,可是……可是你还没有等到我兑现承诺,你就要去了。林未有,我次次都失信于你,但是这次,我求你……我求你等到他来,求你醒醒……醒醒。”
我泣不成声地说完这一句,林未有的手指突然一动,我更紧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她听得见,我知道她在等,我知道她能等到!
我一句接着一句地说话,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只是想在这一片死寂中制造一点声音,至少让林未有知道,有人在,有我在。
我似乎听见绾儿地声音,萧恪之地声音,我俯在林未有的耳边,紧抓着她的肩旁,“他来了!萧恪之来了!你听见没有?他在叫你,你醒来回答他一声啊!”
“恪之……恪之……”像是隔了百年之久,林未有终于睁开了双眸,痴痴望着帘外,等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未有!”萧恪之一声大呼,让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我疾步走过去,拉过他的剑袖带着他走到榻边。“她一直在等你,萧恪之……她,终还是等到了你。”我急忙转身,渡步走到桌前坐下,我不能出去,一个宦官独自呆在娘娘的寝宫内室,传出去,只会害了活着的人,毁了将死的人。
我静静坐在一边,看着窗外一簇簇怒放的寒梅,晶莹的雪花覆盖在梅花上,一阵寒风忽过,又急急将它们打落,原来生命这么脆弱。
“恪之……你会不会恨我?”
“会!我恨你,我恨你丢下我一次又一次,你要走,带我一起走。”
“不要跟我走,我知道我快死了,你好好活着,一定一定要活着。恪之,我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嫁给你,我想做你的妻子,永远的妻子。”
我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进去,可是偏偏这些话一字不差的灌入我的耳朵。我抬眼看向绾儿,伸出一只手,绾儿会意将藏在袖中的玉盒放在我掌心。
我紧捏着手中的玉盒,走进相依的二人,伸手将玉盒递放在他们眼前,“如你所愿。”打开玉盒,呈入眼里的是一串嫣红色的珊瑚串珠,与林未有之前扯断的那串一模一样的。
萧恪之艰难地对我扯出一抹浅笑,拿起串珠,动作轻柔,缓缓带在林未有白皙地手臂上。“未有,你是我萧恪之的妻子,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是夫妻。”
林未有笑得很美,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美丽的笑容,她进宫以来从未真正活过,只有这一刻,我懂得了这个会铭记一生的女子,她不是带着遗憾归去,而是幸福。
林未有十分吃力地撩起一缕发丝,我急忙对萧恪之说:“剪下你们二人的头发,打下同心结。”
萧恪之立马拿起凳子上的剪子利索地剪下林未有手中的发丝,握在手中一瞬,扯过自己的乌发毫不犹豫的剪下,目光深情地凝视着她,而她亦是温柔回应,手指轻轻一绕,同心结牢牢打下。
我在一旁静看,嘴里轻念:“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恪之,活了一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有你陪在身边。来世,一定要遇见你,来世,我们不要再分离。”
紧握在萧恪之手中的玉指,决然坠下,似这漫天飞舞的雪花,落下之时,消失在茫茫天地之中。
我紧捂着嘴,抑制着自己就要爆发出的哭喊,眼泪泛滥,哀痛肆虐。萧恪之木然站起身子,弯身在林未有的唇上轻柔一吻。
“未有,我的妻,永生永世的妻。不管几道轮回,请你在奈何桥上……等我。”
萧恪之一步步走出内室,我没有拦住他,我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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