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有。”
明明寒冬腊月的天儿,唯独这两个人都是浑身燥热,连一向泰然的萧恪之此时也不知怎的红了双颊。两人对视一笑,看见你在我、我在你眼中的样子,他恍惚间就像是看见了雪中的仙子,那般纯洁动人,而她竟也是巧合的把他看作天神,独属她的尘世,保护她一个人的天神。
宸德六年,元月初六,皇上下诏,大选秀女入宫。凡是家中亲族官至四品以上,虚岁到及笄之龄,面容姣好,无身体病灾残疾,完璧女子皆可参选。
林未有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漠不关心,因为仅是‘家中亲族官至四品以上’这一条,她就没有资格入宫,她爹只是个小小的六品主簿,论资排辈,她的家族已经被皇宫拒之门外。
后来的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这一切看起来那么死板的规定,都可以用钱财买通,只要她能一跃成凤凰,送出去的人情债,总有一日会尽数归来。
越要临近那个日子,家里人看她的眼神就越是含着一种莫大的期望,与之相比,萧恪之日日弹琴,曲子悲到令人落泪不止,有时手指都被琴弦磨出了血,与这红木琴染为一体。
林未有每次心疼的为他包扎,自己反倒是落不完的泪珠子,萧恪之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坐着,为她拭去泪痕,偶尔自言自语,待到林未有凑近耳朵想听清楚时,他又立刻闭上了嘴,只剩一声无言叹息。
当林老爷跨进院门时,萧恪之手里的琴弦‘嘣’一声,竟被他硬生生地拨断了。他知道该来的无论如何逃也逃不掉,他痴痴地看着林未有,秋水明眸、玲珑小鼻、粉润朱唇,从上到下,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恨不得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这样就能不分不离。
林老爷带着林未有进了里屋,他独自坐在门槛前,原来心里有一个人,会不知不觉地将她与自己合并,她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他,以至于这个习惯,他也学得淋漓尽致。
“不!我不去!我不做什么妃子……我不要当什么凤凰!”
“混账!容不得你选,我说去就必须去!三日后就会有人送你去昭阳,你最好识趣点!”
他听见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啜泣,甚至还听见一巴掌清脆打在她脸上的绝望声,能怎么做?带她走,走去哪里?他自嘲地笑了笑,头埋进双膝里,很想捂住耳朵,可是心却听得见,怎样可以让心麻木?怎样可以不痛不伤?
林老爷走的时候,怒气冲天,连门槛前坐着的萧恪之也没搭理,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门。他也顾不得什么女儿家的闺房不得擅入,径直走进了里屋,便看见了蹲在墙角双手环膝,低声呜咽的林未有。
他不着声迹的走到她身边,俯身紧紧拥住她。他什么都做不到,以为只要这样抱着她,至少可以温暖她,可是明明他自己都冰凉透骨,两个相拥的身体,就像冬日里的雪人,互相取暖,又互相给予彼此冰冷。
“恪之……怎么办,怎么办?”
眼泪泛滥,如何收也收不住,一瞬间就沁湿了他胸前的衣裳,晕开大朵大朵泪花,从心口沁入每处骨肉,融进血脉。
他捧起她满是泪痕的双颊,第一次那么深情的吻她,那么苦涩的眼泪让两个人尝尽别离。
林未有只觉得这一霎那就是永恒,那柔软带着她最大眷念的温热,她痴痴地迷醉,仿若整个世间只他二人。屋外还飘着鹅毛大雪,顺着窗户飘落在萧恪之的脸上,他只感觉一片湿润,分不清是雪,还是泪。
萧恪之用了一整夜的时间修复崩裂的琴弦,只愿为她再奏一曲。而这一曲,让两个人都铭记此生。而这份情已深深印在骨头上,那么如果没有今生,就盼来世再遇,以此为证,纵使六道轮回,纵使遗忘。
然,骨之印,永生不灭。
他用匕首一刀一刀的在暗红的琴上刻下: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那串珊瑚串珠,是萧恪之的娘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他从怀里掏出捂得温热的珠子,牢牢套在林未有白如初雪的皓腕上,殷红的珠子带着他的体温,渗入她的冰凉。
“未有,我的妻。”
她的泪珠就像这珊瑚一般,明明是透明无色,滴下来时化作刺目的红。她紧紧地抱住他,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咬着牙说出:“若然有一日你负了我,那么断珠之日,就是我放手之时。”
萧恪之柔软的唇瓣印上她的额头,他怎么会负她?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永永远远都不会负她,纵然她即将做别人的妻子,那又何妨?他早已认定她是唯一的妻,不管她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不管此生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这都不重要。
等她,是天荒地老,至死靡它的信仰。
皑皑白雪像是在为林未有送行,风吹雪落,凄凄凉凉。萧恪之一直站在隐于人群的角落里,他只感觉风如刀割,雪如锥刺,看着她一袭绿衣缓缓上轿,似空谷中静放的幽兰,空气中仿佛萦绕着她的气息,他多贪恋一分,她就消失得远一分。手里紧紧拽着一张已被揉捏得不成形的布条,他待轿子渐渐淡出视线,直到最后化作一粒雪珠,眼前白茫茫,心中空荡荡,他终于醒悟,他的妻,已渐行渐远。
颤抖着手打开布条,水珠滴在布条上,晕染了墨迹,他慌忙擦拭。是雪在哭泣吧,不是他在哭。萧恪之这样想着,伸手接住几片雪花,痴看着掌心中的晶透,呐呐自语。
“别哭……她会回来的。”
手上一松,布条随风飞荡,在空中旋转舞姿,悠悠坠落在雪地上,墨色在一片素白成了唯一的焦点,林未有清秀的字迹铺满了整个天地。
但曾相见便相知,
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
免教生死作相思。
这是林未有没进宫之前的事,也算给她和萧恪之的爱情画上一个句号,仅此一篇,因为小沁不想再写这么悲情的故事,由始至终都无可奈何,若然不相遇,若然不相知,何来如此相思苦。
番外用第三人称的手法,是小沁觉得可以让亲们完完全全的看见萧恪之和林未有的内心,我心疼萧恪之,所以在写他的心理描写时很怕拿捏不准,适得其反。这篇我是比较满意的,希望看过的亲们说说你们的看法,小沁万分感谢。
番外篇 补偿传漏的一章番外
番外中漏掉的那章
半夏见陈廷曦一直在发呆,不由地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臂膀,取笑道:“还说我没见过世面呢,你不也一样么!一进这帝都,你整个人都懵了。”
远处传来一阵高谈阔论,半夏喜欢凑热闹,还不待陈廷曦反应过来,一把拉过他的衣袖就往人多的地方冲了过去。
这里是一家小酒馆,里面坐着的人大多是一些闲来无事前来说些是非,打趣聊天的闲人。喧哗的最大声的那一桌,围满了人,半夏看准空子,一个劲地拉着陈廷曦往里面挤,边走还不忘说:“小心啊……烧开了的水烫背咯!”
围观的人群乍一听滚烫的开水就在身后,忙不迭的侧过身子主动给半夏让道,他们便是这样,轻轻松松地挤进了人群里。
半夏刚一站稳一个好位置,定眼一看,低声道:“又是下棋!我还以为有热闹可看呢。这些人可真是无事做,一盘棋亦这么较真。”
“公子,黑子没了气数,定是败局。”一个约摸刚过而立之年的男子手中扇着一把题字折扇,一脸得意对那对坐的男子说道。
“是吗?我倒想一试。”
说话的人,着一袭淡青色蜀锦长袍,上绣一只站立祥云之间的仙鹤,鹤眼由一颗墨绿色极品玛瑙镶嵌而成,在耀目的阳光下,烁烁生辉。能在衣着上绣此祥物的,必是显赫之人,历来只有达官贵人,官绅权贵才有此殊荣。
再看此人长相俊秀,处变不惊,像是那闲逸天地间的世外之人,一双丹凤眼既是温和,又显魅惑,微微一笑,那笑意似乎蕴含着无法探究的深度,看似暖,实则冷。琥珀色的眼珠一瞬不移地盯着这一局棋盘,手执一枚黑子,一脸泰然,毫无惧意。
棋面上,白子已将黑子重重包围,前路已被封死,后路已退无可退。观战的人已然明了,这黑子显然是败局,一个个皆是捂嘴偷笑,笑那人不知好歹,妄自菲薄。
陈廷曦静看着这一铁铮铮的定局,唇边浮出一抹淡笑,冷峻的笑意不带一丝温度。正欲回身,一刹那的目光触及,他怔在原地,愕然看向那个手执黑子的男子。
故人重逢,原来是他!
脑海中冲出的记忆犹如洪流般要将他淹没,此时遇见,是天意,他陈廷曦的曙光终是在百转千回中重新照临。他慢慢握紧双拳,一双浓黑的剑眉皱紧,淡色的薄唇轻启,欲说什么,却又在这一刻,恢复如常。
他举步往前走去,步伐沉稳,站在棋盘面前,还不待围观的人摸清他的目的,他微微抬手,举止优雅娴熟,手指执起一枚黑子,毫无犹豫地落定在棋盘之上。
这一颗小小的棋子,在这一刹那改变了整盘局面的死局,解开兵临城下的困境,竟然巧妙的杀出一条路,颇有气吞山河的气势。白子忽然之间,便显得零零散散,毫无生气,无论如何变换,亦无法挡住黑子的魄力。
沉默,死寂的气氛潜伏在四周,所有人皆是呆愣地看着眼前的棋局,吝啬地不肯眨一下眼,更有甚者抬手反复擦了擦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发出一声惊叹。
顿时,在场的人一片哗然,有赞叹不绝的,有不以为然的,可是不管这些人的表情如何,目光皆是落在了当中这位男子身上,他浑身上下所散发的凛然气度,竟是有摄人心魄的能力。那随意的一步棋,好似落的极是淡然,明明是一盘死局,却在他挥袖一瞬间,悄然生变,黑子已是胜,白子无力挽回。
陈廷曦步履沉稳地走向那执黑子的男子,两个人之间似乎微妙的不可言喻,那股越来越强烈的熟悉感,在这一刻蔓延。
那男子抬头,在触及陈廷曦目光的一刹那,惊愕不语,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淡色的薄唇微微张开,双肩似乎也有些发颤。
“太……”
“这棋我为你解了,是否该请我喝上一杯?”
旁人眼见无热闹可看,一一散去,临到头,那本认为稳赢的男子,倒是十分大度,起身对陈廷曦拱手道:“这位公子的棋艺在下真是望尘莫及,惭愧……惭愧……”
陈廷曦没有答话,那男子拜别之后,只剩最后三人还站在原处,酒馆中谈笑的人,亦是各自归位,再无心看这份与之无关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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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璌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人不是已逝的太子,还能是谁?
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就已确定,普天之下,能有如此非凡气度,举止间贵气十足,俨然是天之骄子的人,除了陈廷曦,实在找不出别人能与之相比。
只是他如何也想不明白,明明已经死了的人,为何会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当日孝贤亲王宣布太子的死讯时,虽然仍有人报以质疑的心态,可是当他听说连自己的亲妹妹,庄子夫亦是在宫里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时,庄府上下,不得不相信这个铁铮铮的事实了。
现在,他居然活过来了?还是他根本没有死?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某人的阴谋诡计,这所有所有的事串联在一起,他忽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谁是最终的受害者?
是他的妹妹,他最挚爱最疼惜的妹妹,她随了他殉葬,他却还活着?而她却成了最无辜的人!这算什么?这是老天布下的局么,如果是,为何偏偏让他的妹妹来承受这残酷?
这一切,归根究底,到底该怪谁,谁又来承担遗留下的错误?
“子璌,宫里现在如何了?”
陈廷曦喝了一口茶,他们找了间隐蔽的客栈密谈,屋内只他二人,压抑且死闷。他将半夏遣了出去,有些事不能让她知道,她是无关紧要的人,既然无关,又何必要来淌这趟浑水?
“你这几月来到底去了哪里?你是人还是鬼?”
庄子璌已顾不得身份悬殊,现在的陈廷曦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太子爷,更不是他的妹夫。他心里油然而生一股不可抵挡的怒气,更或者,是恨意。
陈廷曦呵笑一声,薄唇翘起一丝弧度。“我若是鬼,大白天的你还能见到我?我没有死,老天不会让我死,他要我回来,拿回本属于我的一切!”
“你还有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我的妹妹!你害死了子夫!她被逼殉葬,早已香消玉损,你倒是好好的活着,那么她呢!她是在为谁殉葬,她死的何其冤枉!”
“哐啷!”
白玉茶杯从陈廷曦手中徒然滑落,决绝地砸碎满地,片片龟裂的瓷片那般凄凉,温热的茶水溅到他的袍角,晕开一朵颓靡黯淡的残花。
他只感脑中‘轰’的一声,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分裂了,崩塌了他所以的记忆。空洞的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满地的碎片,他忽然觉得,这些碎片就好像是曾经拥有她的一切,如今所有都成了空白,如何也拼凑不到一起,碎的那么彻底,不给他一丝机会补救。
子夫她……殉葬了?
他忽地站起身子,一个箭步冲向庄子璌,双手紧紧抓扯他的衣襟,用一股蛮力强行将他带到自己眼前,两双如星璀璨的明眸同是含着怨恨的目光,彼此射杀,不留余地。
“你说什么!子夫她怎么会殉葬?为什么要她殉葬!你告诉我……我要你一五一十,一字一句的给我讲清楚!”
庄子璌此时亦是火冒三丈,一把推开疯魔般的陈廷曦,两个人都没能站稳脚步,各自踉跄一步,明明是七尺男儿,却在此时跌跌撞撞倾向一边倒。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这是你们天家的规矩,这是当今皇上,你的父皇亲自颁下的圣旨!她死的时候,一杯毒酒就送了她上路,甚至不让我们见她最后一眼!你还有什么资格要我说清楚?你还有什么资格活下来!”
彼时,不算大的小厢房里,争执怒骂的声音不绝于耳,一直站在走廊等候的半夏听见声响几次都忍不住想冲了进去,却终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双脚。
她什么都听到了,虽然不是很明白,可是也从中听出了大概。有一个人死了,确切的说应该是殉葬了,半夏再是无知,可也知道能让人面临殉葬,放眼整个天下,除了皇帝还有谁?而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她认识的陈曦曾经是太子,是因为意外跌落山崖,被误以为已经丧命,所以有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抹灭,包括他回忆中的过往,包括他生命中的那个最重要的人。
子夫么?应该是个女子吧,陈曦那么在乎的女子,会是什么样子呢?
屋内的两个人在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后,皆是瘫坐在冰凉的地上,不言不语。陈廷曦眼神呆滞地望向窗外,此时正是黄昏临近,晚霞幻光布满每一寸角落,看似那么温暖,可是打在他身上,却是锥心般的疼。
她死了?她死了!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章 子夫
引子:
温惠八年,晋王陈沛掌控天下时局,手握百万雄兵,胁天子以令诸侯,未费一兵一卒,迫使皇帝退位,百官俯臣。即改国号为宸德,定都昭阳。
第一章子夫
“娘,哥哥又作弄玲珑!”我嘟弄着嘴,腮帮子作势鼓了起来,依附着娘,扭捏着身体向母亲嘤嘤告状。
一只纤细白泽的手拂上我的脸庞,悄然替我抹掉额头未干的汗珠,嘴角浮上一抹温和的笑容,手指点了点我的鼻头说道:“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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