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不愿放手,就如他始终纠结在我与裴煜之间,即便我再怎么做,他心里都有一条永远跨不过的沟壑,这也许会成为我与他之间最大的障碍,心怀芥蒂,我不对他诚实、他亦未完全信任过我。
“我只想要你一句真话,到底是要他走,还是要他留?”他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丢下一句,好像我怎样说都是万劫不复。
我痴笑两声,明明想流泪却是笑声不止,我悠然看向他,眼底到底流露出怎样的情愫我已不想去探究,呵,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如你所愿,该离开的留不住,殿下何必庸人自扰?”
他大怒,甩开挟持着我下颚的手,一瞬不移地盯着我良久,似在极力克制着一发不可收拾地煞气。我只是安然看着他,答案我已经给出,裴煜注定是留不住的人。
他仰天大笑,笑声却隐隐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地怒气,他起身背对我走出内室,撩起珠帘那一刻,他回头看我:“好一个庸人自扰!我倒是想看看谁才是这庸人!”说完,头亦不回地踏出了内室,留一抹冷酷萧瑟地背影渐渐远去。
我已没了睡意,脑中尽是回响太子走时那句琢磨不透的狠话,庸人是谁?总感觉有何等大事要发生了一般,似乎皇宫又要再次被惊醒,沉睡的**又要铺天盖地席卷这片难得的安宁之地。心上涌出的那股不安与慌忙,越来越难掩盖。
我走出殿外,在院里驻足停留,那些娇艳的芍药花儿又叱咤嫣红地开满了整个天地。一朵朵争奇斗艳,就像这深宫里的女子一样,整日尔虞我诈,争宠夺势。可是终有一日要凋零落地,终有一日要碾为尘土,终有一日会新欢替旧颜。
天边划出一抹残血,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宫殿的金砖碧瓦被渡上一层赤金艳黄,仿佛一切都沦陷在纸醉金迷之中。我俯身摘下一朵含苞待放地芍药,它正欲展示绝色,我却已将它摧毁。
绾儿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中的芍药,面露忧色地道:“太子妃进屋吧,虽过了冬,但仍有滞留的寒气,您身子受不住。”
我对她怅然一笑,手指着面前一片芍药花田道:“来年种植白芍药罢,清素淡雅点儿好。”我走入殿内,晚膳已上齐,坐在桌前,却不知从何动筷。
抬眼望了望殿外的天空,阴云瞬然密布,遮过最后一点残阳的余光,狂风欲来,山雨轰至。果然,世间变化最快的,是天。
“太子妃,又要下大雨了。看这儿天多吓人。”绾儿感叹一声,点燃红烛,走到窗前拉下纸窗。
我实在没有胃口,起身走向内室,借着昏黄的烛光看了殿外最后一眼‘轰隆!’一道惊雷打破了平静,随之而来的即是瓢泼大雨,视线可及全都是朦胧一片,被雨水升起的雾气所蒙蔽,合着泥土的味道,沁入任何一个角落。
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入不了睡。睁着无神的双眸,周遭似乎都盈满了一种诡异的气氛。绾儿虽一直站在珠帘外,我却感觉只我一人,孤身在此。
昏昏沉沉地不知几时,睁眼看去,内室已黯然,没有一丝光亮,许是绾儿看我睡着了即吹熄了红烛,一切静得只剩下呼吸,微弱而有序。
我侧头看向珠帘外,绾儿还站在那儿伺候,我轻咳了一声,即引得她注意。
“太子妃要饮口茶么?”
我竭力摇了摇头,窗外已静默无声,是雨停了。“打开窗罢,屋内太闷了。”绾儿走至窗前轻轻一推,一股雨后清风瞬然飘入,伴着悠然地泥土香气,净化了整个屋子。
门外传来宫人急促地脚步声,不时传出几声:“这可怎么办好?”
我起身坐起,对绾儿说道:“你出去看看,若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来禀了。”绾儿疾步走了出去,不过一会儿带进了一个小宫人。
我一眼即看出了这个宫人是太子身边伺候的人,心里疑惑,随即问道:“这么晚了,是殿下有事么?”
那宫人‘扑通’一下莫名其妙地跪在了地上,我还未出声喝止,他即惶恐地开口:“太子妃,殿下要您移驾秀女宫一趟,出事儿了!”
既是秀女出了事,为何是太子的人来禀报?莫非与太子有关?我急忙起身更衣,无心多加装扮,唤过绾儿,一路乘着玉辇去秀女宫。
我刚进院,就听到阮凝心啧啧不忿地语气说道:“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好命呢!先前有太子妃保她,现在连太子殿下也凑这热闹了!”
另外有人跟着附和道:“可不是么!这个狐媚子,心眼可多着呢!凝心姐姐可得小心些了!”我在她们身后听得一头雾水,怒斥道:“又在说什么是非?这宫里是没人能管住你们的嘴了么!”
众人一听是我的声音,吓得连头亦未抬一下就齐齐下跪,顿时一院的秀女跪倒一片。我环眼一看,怎么没看见林未有?
我走到阮凝心跟前,她比其他人镇定,毕竟出身大户,在这批秀女中的确是身份最尊贵的千金小姐。
“阮凝心,知道本宫是为何而来么?”我故意反问道,是做出样子让阮凝心以为我什么都了然,示意她不可隐瞒,必须如实说出。
阮凝心抬头与我对视,眼中毫不掩饰那一丝嫉恨,讥笑着回道:“太子妃不就是为了林未有还没册封就被太子临幸的事而来么?”
我脚下一个踉跄,脑中‘轰’一声碎了满地的记忆。林未有,被临幸了?她的出宫梦呢?她的心上人呢?明明成功就在眼前,怎么会不翼而飞了?
我理了理思绪,缓了一口重气,在心中默然想了一遍。这样看来,林未有绝对出宫无望了,林未有是太子的人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实,三日后的册封礼,另一个侧妃的名额,就是她了。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三十六章 逆变(二)
第三十六章逆变(二)
我一脚踏入林未有的房间,即感到一瞬哀到心底的悲伤。她卷缩在榻上,目光惨淡,连那一丝幽怨都没有了,麻木到无畏,此刻她真的只是一个带着生命的木偶而已。
她抬头看我,眼角悄然滑下一行泪,流至下颚‘啪嗒’一声滴落在尘世中。她轻轻念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这次,是真的不相识了,是么?”
我鼻上忽感微酸,有一股不可抵挡的怜悯涌上眼眸,我急忙转头闭了闭眼,这个时候我不能哭,这宫里苦情的女子那么多,林未有已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怎么会这样?只剩三日了,三日后你就自由了。为何会突然被太子临幸?”以林未有的相貌也不算是绝色,不会无端端被太子倾慕。最重要的是,他如何遇见的她?按道理太子绝不会在册封前与这些秀女有任何交集,怎么会选中她?
林未有痴笑一声,无奈地摇头,呜咽着嗓子说道:“我若早知今日会遇见殿下,我绝不会踏入竹林半步!只是,后悔已无用。”
她一摇头,我即注意到她髻上的珠钗步摇叮当响,我恍然醒悟,原来如此!庸人是谁?太子不过是想证明给我看庸人既是我!只是,他不会明白,我若是庸人,他就是负心人!负了林未有,以她的清白之身来换得我一句庸人?呵,值得么?不可笑么?林未有算什么,她是完完全全的被牺牲掉了,在这场我与太子的僵持中,做了一颗毫无意义的棋子。
我心中涌起的愧疚感合着愤怒让我说不出一句话,林未有不会知道,是我间接打碎了她的出宫梦,当日若不相赠珠钗,太子何以会注意到她?太子一向是知道我素来喜欢那支简单的珠钗,偶一见我没有佩戴还时常问起。
我能想象,当他看见林未有髻上的珠钗时,他就会懂得林未有一定和我熟知,若然不是交好,怎会赠她心爱之物?所以想告诉我,庄子夫就是庸人,就是始作俑者!
以为我会生气?以为我会吃味?那么他就如愿以偿,那么就代表我向他臣服了。林未有的清白算什么,他不会知道林未有不如其他女子般绞尽脑汁想进入皇宫,她反而想逃出去,她如我当年一般,她不属于这里,却偏偏被困死一生。
许是林未有看我愕然着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宫人来秀女宫宣召我时,我根本未曾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哪里知道一去就无回了,我哪里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发疯似的撕扯着手上的锦被,哭声淹没了一切声音,我冲上前去,死死抱住她,眼泪终是没能忍得住掉了下来,我的脸颊紧贴着她的肩,衣料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股熟悉的味道,我突然有种恶心至极的感觉。
她嘶声竭力地哭喊着,我害怕院外的人听见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大做文章。我伸手紧紧捂住她的嘴,我亦想陪着她肆无忌惮地哭闹,把这三年来的委屈,三年来的苦楚一并化作泪水。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我心里不比她痛得少,可是我只能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一步走错,全盘皆输,林未有还没透彻的体会到这个道理,我允许她再最后哭一次,仅这一次,而后,她唯有选择放弃自己,迎合皇宫。
我努力让自己清醒,让自己理智,轻轻在她耳畔说道:“林未有,事已至此,无人可扭转乾坤。你安心在这宫中,忘掉不该记住的人罢。”
怀中的她已没了声音,只是止不住的颤抖着身子,死死拽住我的手,指甲深嵌进我的手背里。然,一点亦不痛,或许我亦麻木了,因为痛到了一定地步,就真的如行尸走肉般在活着了。
待到林未有累了,昏睡过去,我才慢慢抽开了身子。我起身走至门口,拉开房门转头看了看榻上睡着的林未有,这个可怜的女子,似乎在重蹈我的覆辙,与我同命运共生死。我忽然心底浮出一丝坚定的念想,我只想在这寂寂深宫中保护她,保她一生周全,无灾无难,不愿她置于水深火热,不愿她站在风口浪尖。
我轻叹一口气,在心底默然说道:“林未有,你要活着,不负如来不负卿。”
宸德六年,三月初八,这个日子,有人翘首盼望,有人暗自忧心,有人淡漠看之。册封大礼,辰时三刻开始行礼。
一干秀女统一着鹅黄色齐胸襦裙,跟随两个宫人齐步走上大殿。众人共分为四排,以一排二十八人站开,动作一致,笑颜如花。
日头高照,光辉洒在每个如花似玉的俏女子身上,更显娇艳。我一眼即看到了站在头排的林未有和阮凝心,一个目光呆滞、一个高傲无惧。
皇上坐在龙椅之上,依次下坐太子,我与惠贵妃、辰妃三人则坐在玉屏后。礼官依次宣名,即有点到名的女子欠身向皇上行礼。
“林氏之女,林未有!”礼官尖着嗓子报名。
久久未听到回应,我不禁抬眼望去,林未有似乎神游了一般,心不在此,仿佛远处有另一个更能吸引她的声音在呼唤她。
“咳咳……咳……林氏之女,林未有!”礼官再次点名呼喝,林未有身旁的秀女盯了一眼神色恍惚地旁侧之人,不着痕迹地拉了一下林未有的广袖。
“是,民女林未有参见皇上。”林未有终于反应过来,下跪行礼,龙椅之上的皇上亦未曾多怪,随意看了一眼,挥手让林未有退了回去。
我刻意看了看太子,波澜无惊的面色,看不出丝毫端倪,亦无常悲喜。神色如见无关紧要的人,没有任何留恋。
我唯有在心底为林未有哀叹一声,注定她只能是颗棋子,用处仅有一次,此后都将是辜负余生,红颜梦碎。
皇上侧头看向太子,和颜悦色地问道:“皇儿,可有钟意的?”
太子向皇上拱手一拜,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唯有听得他说:“儿臣觉着林氏之女尚好。”
“哦?”皇上眼中闪过意思诧异,若有所思地看向林未有,继而又轻笑几声。惠贵妃看准时机,亦配合着皇上说道:“既然太子殿下喜欢,就把这林氏之女纳为侧妃如何?”
惠贵妃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也不好一直静默着不说话:“臣妾亦觉得林氏之女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实有侧妃贤淑之性。”
皇上本就想随了太子的意,即说道:“那就此女罢!”
惠贵妃透过玉屏,低声提醒道:“皇上,还有一位太子侧妃,阮氏。”太子与我同时看向阮凝心,只见她颚首含笑,眼角尽露娇媚风情,脸颊上的胭脂扑洒得极好,衬得她肤色红润,如粉桃一般。
皇上应该也是知道这阮凝心是何许人也,本已内定好的名额,亦不必再多说。太子闲散着目光在各秀女身上游离不定,复又突然辗转看向我,眼眸犀利,似黑夜里一颗明珠,将所有焦点集聚到我身上,这光亮太惹人瞩目,眸里蕴含的寓意,是怨是喜,是无情还是有情,我捉摸不透。
“册封阮氏之女、林氏之女为太子侧妃。”皇上淡淡下旨,殿下的阮凝心与林唯有下跪谢恩,共呼:“谢皇上。”
太子侧妃的人选已定,接下来陆陆续续地册封了几个秀女为皇上的贵嫔、嫔、美人。统共一算,正式册封的秀女不过十人,其余的全都黯然落选。
晚上皇上设宴款待,我推辞着说身子不适,不宜参加,索性躲在寝宫里,不愿去看那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欢声笑语之下掩埋了多少悲伤哀情,人人则是强颜欢笑,谁见转身后的一抹青行泪。
我今晚睡意来得早,食过晚膳之后便嘱咐绾儿为我褪妆更衣。躺在榻上,刚一阖眼,即听到院外的通传声,我心下烦闷,则令绾儿打发来人回去。绾儿出去后,不过一会儿又进来,维诺着说道:“太子妃,是林侧妃来了。”
我知无法睡得着了,随即起身穿上了一件薄丝外衣,走出了内室。林未有胆怯地站在殿门外,始终低着头,耳垂上的玉坠子衬在她白皙的脸颊下,泛出幽幽绿光。
我上前拉过她的手,冰凉瞬间传感到我的心里:“晚宴散了么?”
她抬头对我嫣然而笑,笑容虽僵硬,却透着一丝温度,亲启朱唇道:“是,殿下今日歇在了阮侧妃宫里,我……我……想和太子妃聊聊。”
我与她共坐在软榻上,遣退了殿内所有伺候的宫人,命绾儿在殿外守着,只留我二人敞开心扉叙离伤。
“他是个怎样的人?”我很想知道是怎样一个男子牵绊住林未有的心,让她如此留恋。林未有脸上浮出一抹嫣红,此时真如平常情窦初开的小女子谈及心上人那般羞涩。
“他是教我学琴的师傅,他的琴音可引来蝴蝶,可让一切杂音都平静。我与他本已私定终身,海誓山盟,怎奈爹爹逼我进宫为妃,此生已注定有缘无份,两相隔。”
听她道来,我竟只想问一句:“他可曾说过,等?”《小说下载|wRsHu。CoM》
林未有眼里噙着欲落的泪水,如清荷上的一滴朝露那般纯洁宁静,没有丝毫犹豫,坚定的点头,似乎那一个字的承诺就可抵消她余生的伤痛,就可承载她一生的欢喜忧愁。
等,裴煜也曾许下这样的承诺,等白头偕老,到天涯海角。我却只能感叹,等这一世情伤、等来生死别离。几回魂梦与君同,然,仅仅是魂梦,梦终有醒时,魂亦有归处。
关于:不负如来不负卿
源于六世**仓央嘉措的诗,他是天生的活佛,西藏著名的诗人,可他也是个情种。活佛的身份使他无法和情人在一起,他的多情也不容于世俗礼。(摘自百度)
全诗如下: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静时修止动修观,历历情人挂目前,
若将此心以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
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山头野马性难驯,机陷犹堪制彼身,
自叹神通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