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二十六章 探亲(二)
第二十六章探亲(二)
窗纸上都贴着喜窗花,屋梁都悬着红绸,喜气渗透每一个角落。屋内下人们都在忙碌着打点东西,榻上坐着一个女子,身穿艳红的嫁衣,用红盖头遮着面容,应该是我的嫂嫂罗氏了。
她端坐在那里,许是太紧张,我甚至都能看见她双手在微微的颤抖。屋子里的奴婢见人进来,先给我娘作礼,却都木然地看着我,不知我是何人。
绾儿在一旁轻咳道:“怎么都愣着?看见太子妃也不行礼?”一干人听见是太子妃,忙丢到手中忙碌的事情,下跪行礼。
我挥了挥袖遣退所有下人,只留下绾儿,侧身对娘说:“娘,玲珑想和嫂嫂单独聊会儿。”娘点了点头,出了房,顺带关上了门。
我牵着绾儿的手,走近她,越走近绾儿就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给她使了个眼色,盯了一下盖头,意思是反正罗氏也看不见。
我另一只手拂上了罗氏的手,罗氏一惊,慌忙开口道:“太子妃恕罪,我……我……未能行礼。”
她的声音很好听,让我想起了死去的肖侧妃。轻柔婉转的声音,应该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了。我轻笑出声道:“嫂嫂在说些什么!都是一家人了,哪有这样见外的!”
“夫妹说的是,婉仪受教了!”手下已没了颤抖,许是安心了吧。罗婉怡?温婉怡人的寓意吗?抬头看了眼绾儿,她痴痴地望着罗婉怡头上的红盖头,眼里的悲伤,怎样都掩不去。
“嫂嫂,日后我们就是亲人了,有些体己的话,子夫要与嫂嫂说。”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变化,盖头不能掀,虽然我无比好奇罗婉怡的相貌。
“夫妹请讲,婉仪洗耳恭听。”她谨慎地应诺着。
我抬眼看了看绾儿,她陪在我身边这么久,我唯有这样回报她,绾儿,我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剩下的路怎样走,皆看你的命数。“嫂嫂是哥哥的嫡妻,知书达理我自然早就听说。我这哥哥平日里嗜好玩乐,若冷落了嫂嫂,你可别生气。”
罗婉怡手又开始抖了,我手上着力,就差没掐着她的肉了,看来,她不是个大度的女子。我极力克制自己,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自古侯门都是一妻多妾,我相信嫂嫂是明理的人,也不会吃那没来由的醋。不过嫂嫂也可放心,妾再怎样都不如你这个正妻,你才是嫡妻。我只是想告诉嫂嫂,我在宫里呆了这么些年,早已看淡这些事,只是嫂嫂才出闺阁,难免不懂,嫂嫂该知道我是一份好意。”
这席话,一半说给绾儿听,一半说给罗婉怡听。一个若识趣,另一个就必须知理,不然但凡以后绾儿嫁给哥哥,也过不上好日子。而罗婉怡,我故意提点她才是正妻这个道理,是要她以后一言一行都遵循正妻应有的气度,哪怕哥哥即使娶了一屋子的妾,她也不可有怨言,因为这就是我们女子的命。
“我……我明白,夫妹的话,婉仪记住了。”声音已经明显有了哭腔,我不忍再说下去,继而转移了话题,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
绾儿始终静默地站在我身旁,我每次抬眼看她,都是见她痴痴地望着红盖头,表情木讷。我知道她心里苦,心里痛,可是她只有等,十年,弹指一瞬间的时光,她能等。
而我,唯有苦笑摇头,曾经也想‘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可是这个梦越来越远了,如海市蜃楼,可望不可及。
我起身打开房门欲走,罗婉怡却在身后叫住了我:“夫妹!多谢今日一席话,婉仪已知今后的路该如何走。”我淡笑,绾儿仍旧木然地关上房门,罗婉怡的身影就这样在由清晰变模糊,再到消失。
我出了院子走向堂内,路过清荷池,便拉着绾儿到池边小坐一会儿。池内的荷花许多都结了果子,我忽然忆起幼时哥哥带着我们摘荷籽吃,被爹发现后,跪了祠堂一晚上。我‘呵呵’地笑出了声,起身倾向池中,一只手眼看就要够到一株荷花,绾儿却在身后拉了我一把。
“玲珑!摘荷籽怎么不叫上哥哥?”我转身就看见哥哥微笑着站在不远处,他着一身绛色长袍,袍子的袖口和领口都用金丝绣制了双面花纹,头冠是十分正式的白玉冠。隔得一段距离看,更显哥哥的成熟不凡。
我忽然有想哭的冲动,甩开绾儿拉着我的手,疾步奔向哥哥,抱了他一个满怀。我呜咽道:“哥哥!玲珑好想你!”
哥哥拂着我的头,声音也哽咽了起来,却还是戏谑地说道:“瞧,还和小时候一样,爱哭鬼!别把鼻涕眼泪蹭在我的新衣上了!”
我破涕而笑,闹着捶了哥哥胸口两拳,才挣开了哥哥的怀抱抬头看着他。哥哥好似变了许多,两年而已,总角少年已成长到风华正茂的男子。棱角明显分明了,眉眼之间竟是有种说不出的魅力。笑起来时,一双丹凤眼更显得温和柔情,我不禁叹道:“哥哥怎么越来越迷人了?”
他盯着我嬉笑,正欲开口还嘴,却听回廊那儿传来一个声音:“子璌!”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裴煜!不会听错的,不管过多少道轮回,就算记不得他的样子,然而我却一定不会忘记他的声音!
我转身看着他时,他也怔在原地痴望着我。哥哥大喊道:“裴煜!你怎么才来,过来认识一下我妹妹!”
裴煜走到我面前,我不敢再看他,别过脸去盯着远处的荷花。我知道他炽热的目光一直看着我,我甚至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香的味道。
“诶!怎么一下都不说话了?裴煜,这是我妹妹玲珑,想来在皇宫里应该见过她了吧?”哥哥挠了挠后脑勺,询问道。
裴煜着才缓过神来,对我拱手说道:“在下裴煜,见过太子妃。”
我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抹淡笑,温和自然地回道:“世子客气了。”生疏!陌生!此刻我们真的像是偶遇相逢的人,毫无瓜葛,只是平常地礼仪招呼,一点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的心忽然针插般的疼,我止不住的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庄子夫,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伤心?为什么……为什么!’
我余光一扫,看到回廊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把一切都尽收眼底。哥哥转眼亦看到了,喊道:“太子殿下!”
他站在回廊口,风吹着他的袖袍都鼓胀起来,头冠上系着的玉绳亦飘然不定。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看着我们,也不说一句,我心下寒意渐生,莫不是误会了?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我们看了多久,他才大步走了过来,脸色丝毫看不出有何变化。他自然地握住我的手,笑对着哥哥与裴煜说道:“你们三人在谈什么?”
他的手没有温度,紧捏着我,比起平时用劲不少,我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侧脸看我,冷漠地目光落在我眼中,我竟有一丝害怕。
哥哥或许亦感到气愤有些尴尬,随即开口笑道:“能说什么?说我的新娘子呗!可是娇妻配俊郎啊!哈哈哈…哈哈……”
众人附和着笑了几声,我与裴煜再没有多说一句。哥哥的小厮上前说道:“主子们该去大堂了,快开席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色,的确已蒙蒙灰了,想必宾客也已到齐,我们也不好多待,便一同回了大堂。一路走去,我始终与太子牵着手,裴煜和哥哥走在我们身后,以往觉得宽大的袖袍,今日却遮不住紧握的双手,我徒感无奈。
席上爹娘已端坐在主位,我与太子算是贵客,自然也坐主位,哥哥是今日的主角,要挨桌敬酒,裴煜是他的挚友,得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以防他喝醉了误事。
入席不久,新娘子就由喜娘牵着进了大堂,但是仍不能掀开盖头,只是跪在堂下给爹娘磕头敬茶,然后随着喜娘丫鬟去哥哥的屋子等洞房。我想,要一睹她的芳容,只怕是要闹闹洞房才看得到。只是我出宫规定了时辰,再待一会儿就要回宫了。
心下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哥哥已开始和一些公子哥拼酒,他今日是真开心还是假欢喜我已看不出了,哥哥与我都长大了,许多事身不由己,但又不得不做,这就是命数,冥冥中上天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你再是纠缠再是不从,难道还斗得过天么!
我想着想着不禁心酸,端起眼前的酒杯,一杯接一杯的饮下,醇香辛辣的烈酒趟过我的喉咙,我全身顿时燥热难耐。
我正欲倒酒,却被一旁坐着的太子按住酒杯,低声对我训斥道:“你喝这么多干什么!”许是酒的原因,我忽感从未有过的放松,夺过太子手中的酒杯,继续倒酒,仰头饮下。恍惚间却看见裴煜离我好近,他的眼神为何这样幽怨?我又伤害了他吗?
“呵呵……呵呵…呵呵……”我止不住的痴笑起来,顾不得旁人怎么看,心里只想一醉解千愁。越喝就越觉得开心,开心到悲伤,悲伤再到怨恨,无数种情感涌上心头,我一杯杯地喝,其实早已喝不出酒味,只是贪恋这般迷醉。
“绾儿!扶太子妃下去休息!”爹厉声喝道,绾儿不敢怠慢,忙上前扶住我,我却不依,死活抱着酒壶,笑声连连。
我流不出眼泪了,虽然想痛哭一场,却总是唯有苦涩发笑。一路跌跌撞撞,随着绾儿下堂,转头看着那一瞬幽怨的眼神,我伸手似想要抓住,却终是放了下来,呵,痴心妄想!
太子没有跟着来,只是一再叮嘱绾儿为我醒酒。我瘫在绾儿身上,手中还一直拿着酒壶,索性直接仰头就着壶嘴喝了下去,酒顺着嘴角溢了出来,将我胸襟前的衣裳打湿,我胡乱的扯了几下领口,好热!
“太子妃!别喝了,您身子受不住啊!”绾儿一把夺下酒壶,只听‘啪啦’一声,瞬间被砸得支离破碎,壶中的酒水早已所剩不多。
我大声地嘶喊着:“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不过是想喝酒,不过是想灌酒自己!我不想再受罪了!我好累……好累啊……”
我挣脱掉绾儿的手,一路往前跑,风吹着很舒服,萦绕在四周,我仰头呼吸,裴煜就是风,裴煜在我身边,就是他在我身边!
是他吗,在清荷池里对我笑,他朝我打开怀抱,我大笑着疾步跑了过去,我要他的怀抱,我要他的温暖,我想他……我想他……我想他!
‘扑通’水花四溅,清荷池里溅起一圈圈地涟漪。绾儿惊呼地声音我已听不见,好安静,世间再没有任何声音,身体一直在下沉,似乎没有尽头。我缓缓阖上眼,最后一个瞬间的回眸,一抹人影印在水面,是他还是他?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二十七章 探亲(三)
第二十七章探亲(三)
我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难受得说不出。迷糊地睁开了眼睛,绾儿守在榻前咧嘴笑了起来,大呼着:“太子妃,您终于醒了!”
我艰难地坐起身子,绾儿赶忙塞了靠枕垫上。我似乎忘了什么事,但凡一想昨晚的事头就疼得厉害,我拉过绾儿的手,问道:“我可是喝醉了?”
绾儿伸手拂上我的额头,探了探温度,舒了口气说道:“还好退了热。您昨晚醉得厉害,奴婢根本拽不住您,哪知您会往池里跳啊!还好没伤着,不过暂时回不了宫了。”
我跳进池里?难怪我在梦中会忽冷忽热了,许是染上了寒气,酒醉之后哪里还顾得了是不是水池,只是为何要义无反顾的跳下去,我确实如何也想不起了。
我环顾了一圈,果然不是我的寝宫,是我以前的屋子。突地想起太子,忙问道:“殿下呢?他如何说?”
绾儿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思虑了好一阵才开口道:“殿下也住在了庄府,说是等您好了一道回去。”
我摇了摇头,无力地撑了撑身子,她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我掉进水池之后的事!”
绾儿面露难色,我紧握着她的手:“有何不可说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急切想知道,越看绾儿的反应我越焦躁。太多的疑问,太多的谜题,为什么没看见太子?他在哪里,若然知道我出事,定会守在我身边,为何我醒来这么久,却迟迟不见他?
“老爷不让奴婢说!”绾儿急地在地上跺了两脚,我越发觉得事态绝不简单,怒斥道:“我才是你主子!快说!”
绾儿被我突如其来的愤怒吓着了,跪下在地,俯在榻沿,颤抖着声音低声道:“太子妃落入水中,世子和太子最先赶到,两人都奋不顾身地跳入池中救您,后来……后来……”
“后来呢!”我直直地坐起身子,正对绾儿,这就是原因了吧,太子为什么不来看我,爹为什么不让绾儿说,那么裴煜和太子,救我的人到底是谁?
绾儿抬起头,突然屈膝跪了下来,头磕在地上,啜泣着说道:“太子妃别为难奴婢了!我若说了,老爷会打断奴婢的腿!太子妃,这事儿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绾儿说的吞吞吐吐,我却知道她零散的言辞中,隐藏了多少惊心动魄。我徒然地挥手遣她下去,我知道我必须整理思绪,我必须靠自己想起昨晚整个过程,单凭绾儿几句,我实在不能就这样作罢,府上许是早被爹传了话,没人会告诉我。我谁也不能问,只能靠自己的记忆。
绾儿退出房后,我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饮下,水刚一触及舌尖,脑中突然混乱不堪,我跌坐在椅上,紧抓着桌布,手却颤抖不停。水!为什么一碰到水就会这样?
清荷池!我忙起身慌乱地穿上衣裳,不管如何,我总要再去一次!
我还未走进池边,便听有人说话,我侧身站在回廊柱子后面,打扫的奴婢低声说着:“你说昨晚是怎么回事儿?世子救了太子妃也罢了,太子欲接他还抱着?看那样子,万分舍不得!两个大男人同时冲出来救太子妃,正该救她的人却没救着,反而一个外人救了太子妃!”
另外一个奴婢的声音也低声应着:“可不是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呢!你没看见太子妃在世子怀里,太子的脸色说不出有多难看呢!”
两个奴婢说完是非,闲聊了几句拿着扫帚出了院子。我按着自己的心口,却还是止不住它给我的伤痛。是这样吗,我在冰冷中得到的一瞬温暖,就是裴煜的怀抱吗?
我一步步地走向清荷池,却在咫尺之处停留,我甚至惧怕靠近。池里的荷花远没有夏季开的优雅,只是多了许多荷籽。荷叶下偶尔窜出几条悠然自在的鱼儿。微风扫过,吹起了我单薄的衣衫、散下的青丝,几根发丝挡住我的视线,越来越水雾朦胧,我在为什么流泪?
脚下像被灌铅一般举步难行,有一段记忆好像冲破重重障碍,瞬间崩塌我的意识,一点一滴将落地满碎的片段拼凑,全身突感刺骨的寒凉,寒气渗透骨肉,直达心底最脆弱的角落,所有未被记起的,所有选择遗忘的,似汹涌而来的洪流侵占我的身心,我终于忆起昨夜发生的种种。
水中静静下沉的身躯,衣纱随波漂浮,仿佛什么都忘记了,忘记悲痛、忘记悲伤、忘记宿命,只记从前年少无知的日子,我想念那时的庄子夫,她被抛弃在时光的角落,我此生再也寻不回她了。
我已不能呼吸,水渐渐侵蚀着我最后的意识。那一回眸,看见两个同时跃入水中的身影,奋力向我游来,他和他吗?我忽然很想笑,可是我咧不开嘴,我只能浅笑置之,因何而笑,我却不知。
左腕上一紧,谁紧紧地拉着我,未等我睁开眼,右腕又感生疼,左右像是将我撕裂一般,我却没有力气挣脱。随你们吧,我早就无力挣扎,如何都好,哪怕死去,我真正想要的归宿。右手腕一吃痛,左手上的紧迫感消失了,我被谁带着浮出了水面,好冷,好冷!我只是记得那个怀抱,怀抱的温度,怀抱的味道,我湿着身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