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夫,对不起。”
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擦拭眼角流之不尽的泪珠,只是反反复复地摇头,看他惨白的双唇一张一合,我赶忙凑过身去靠他更近。
“你该恨我的,当初明知你遭劫,明知你身陷何处,我却没有立刻赶来救你。所以老天给我惩罚了,廷昭想杀我,所有人都觊觎储位,我以为得不到天下就留不住你,于是我选择皇位暂且放弃你。可是当我掉下悬崖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万里河山?什么苍茫天下,对我而言,都抵不过你半分。”
廷曦一直断断续续的说着,时而喘几口粗气,时而闭上眼休息。我紧握着他的手止不住地浑身发抖。他的身子是冰冷的,手掌渐渐失去温度,那熟悉的温暖在一点点消失,我竭力想留住气息,可是却无奈的发现,我什么也做不到。
“庄氏遭灭顶之灾,我承认我一开始就是知情的。甚至从头到尾我亦没有想过要帮庄氏挽回。我知道我无情无义,有庄氏一日,我永远不可能向裴煜开战,我恨他,更恨我当年没有狠下心杀了他子夫,我这一生做过唯一让我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曾经答应了你,放他一马。如今,他抢走了你,现在又要抢走天下呵……我能如何做?”
我泣不成声,沙哑着喉咙吼道:“不要再说了廷曦……求你,我求你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归根究底,一切追溯到最初,的的确确是我庄子夫一手造就了祸端。我不该与裴煜结下私情,我不该在心底为他留有一席之地既然已心属廷曦,我又何必要对裴煜抱有那一丝可笑的愧疚?
原来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庸人自扰,我给每一个人制造了麻烦,却总是悲戚老天为何对我这样的不公不这原本就是我造的孽,该是我来承受的苦果,我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
怪不得廷曦抛弃我,怪不得裴煜欺骗我,怪不得我被老天愚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当年殉葬,我本就该死了,我根本就不该苟且偷生,我活下来只会让别人更痛苦,只会让这罪孽无休无止的延伸
“廷昭死了……他一定想不到我还活着吧,他那么想要得到你,可是到头来还是一梦成空。我说过,你只能是我的女人,永远都只能是我的。”
我木然地听廷曦喃喃自语,他气虚无力,说出一句话好似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帘子外吹进的寒风一股股钻进骨头里,我冷地牙齿都在打颤,双手触摸到不断蔓延,冰冰凉凉的鲜血,整个人犹如置身在阿鼻地狱,万劫不复。
我害怕他的血会流尽,所以颤抖着手掌按压着伤口,我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可是我能看见他面如白纸,双唇已渐渐泛出青紫色。
他的双眸一睁一闭,很容易便闭上却要用尽全力才能睁开,我无法想象下一刻一旦他不再睁开双眼,我要怎么办?
“子夫,你陪我说会儿话,好累……好想睡。”
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拂上他的脸颊,拇指抚摸着那一道浅浅的伤疤。“好,我说……廷曦,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想定是惊险万分吧,你说给我听听,我好想知道。”
他吃力地摇头。“你看见刚才那个女子了吗?她叫半夏,是她在悬崖下救了我,若不是她为我治伤,带我走出那个荒芜的鬼地方,想必我这辈子也很难再见上你一面。”
半夏……
一种有毒植物的学名,全株乃至一叶一根皆是剧毒,常年生长在荒野峭壁之上,却也具有疗伤养病的功效。
脑海中不知怎的就飘入这句话,我忽然想起当年在宫中闲暇时日便会看一些药学方面的书籍,这并不太起眼的一种毒物,我并未多加注意只是一扫而过。
那个女子,为何叫这个名字?
“是吗?是你命大福大,所以才会遇上她。不过……半夏这名字应该不是她的真名吧?”
廷曦抬眼看我,唇角扬起一抹痞笑,晶亮的眼眸犹如一个无尽无止的深渊,我牢牢地被吸引其中。
“她是孤女,以买草药为生。子夫,她涉世未深,不要把她想的太复杂。我陈廷曦看人岂会看走眼?”
心底莫名涌起一股酸意,我极力抑制着不让它爆发。不禁黯然,也许我在廷曦心中已然是这样一个疑心疑虑的女人,纵然只是问了一句,我已读懂了很多在悄然中改变的事。
不管怎样,或多或少,变了就是变了。不如别人单纯清澈,又何必要再自讨其辱,我本身就是无可否认的恶人。在宫中经历的那几年,每一步皆是走的惊心动魄,稍有不慎就是自取灭亡,每个人都是有目的而接近,大多都是居心叵测,不得不养成先发制人的习惯。
所以我……很难在以后的日子,改变回最初。看人对事,我始终多了一层顾虑,对我而言,每个人都生存在伪装之下,不会有所谓的涉世未深。
正当说着,隐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闻声望去,就见那叫做半夏的女子疾步朝帐篷奔来,身后跟着一众背着药箱的大夫,还是寒风刺骨的天儿,她却跑出了一头大汗。
“陈曦……陈曦……大夫来了快快快……你们愣着干嘛呀,快去给他看看伤啊”
我看着她气喘吁吁地跪坐在廷曦身边,我鬼使神差的想要让开身子,哪知廷曦下意识地更紧握住我的手,目光坚定不移地望着我。半夏侧过头看我一眼,像是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继而低下头看我和廷曦十指相扣,嘴角不自然地颤动了一瞬。
“是不是伤口裂开了?快给他重新上药,喂……你倒是轻点啊别弄疼了他”
大夫小心翼翼地脱下廷曦的外袍,血色渐渐褪去,急促起伏的胸口上印有一道一指宽的伤疤,血淋淋地褐色疤痕正在不断地往外淌血,围绕着伤疤周围的皮肤已然红肿,细看之下,似乎还能看见伤口正一点点地侵蚀完好的皮肉,溃烂的血肉不断蔓延。
我双手捂住嘴深怕自己叫出声,廷曦额上泛出一颗颗晶亮的汗珠,蹲在他身边的半夏止不住地为他擦汗,颤抖地手好似连一根薄如蝉翼的娟帕都拿不稳。
看着大夫轻轻地在伤口上洒下白色的粉末,一股刺鼻的酸味呛入鼻子,和着那股无休无止的血腥味灌入身体里,无法抑制想作呕的冲动。
我看见廷曦紧咬着下唇,双拳紧握爆出手背上一条条显而易见的青筋,双眸泛着寒彻人心的刺目寒光,大夫的手移动一点,他即刻闷哼一声。我知道这药上去定是疼痛难忍,可是还好能止住这不断涌出的殷血,我在这一瞬间缓了口气,一颗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为廷曦穿好衣裳后,大夫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道:“殿下切忌动怒,伤筋动骨一百日,何况这一剑刺入心口,若不是殿下福大命大,只怕……”
“知道了,退下吧。”
廷曦挥了挥手,大夫们应声退下,一时间偌大的帐篷内沉入死寂的气氛中,连轻微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亦是听的清清楚楚。
“陈曦,她是……”
半夏疑惑地看着我,探究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打量,一双明眸清澈泛光,我不知为何,竟像是自卑般低下了头,反而呆在这里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我的妻子。”
廷曦不急不慢地缓缓说出,我立时抬起头望着他,一股暖意悄无声息地窜上心头,我吸了吸鼻子,竭力抑制酝酿在眼眶中的泪潮。
半夏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而廷曦则始终保持一抹淡笑,虽然面色苍白无力,却难掩与生俱来的傲气,只是这样一刹那的微笑便融化了这一世的冰冷。
“妻子……?”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二百二十七章 隔阂
第二百二十七章 隔阂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我莫名地对这个称呼排斥,却不愿否认。实际上我们还算夫妻吗?我不禁在心底暗笑自己,多重身份压的我喘不过气,到头来仅是连最初的自己都不敢承认。
“可是我记得,她是南宁王的侧妃呀那日在南宁大街上,明明看见的就是她,怎么会变成你妻子了?”
我转过身背对他们,忽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悲戚感,不敢再看廷曦一眼,因为我知道哪怕只是这样一眼都足以将我毁灭。
他的双眼那般炽热,似乎要将我融化一般。而我无力再去承受,有些事一旦成了定局,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更多的,是我们已然离弃了最初。
半夏自顾自地嘟哝了两句,我和廷曦都选择不再言语,片刻后屋子里越发沉寂的气氛压抑四伏,我只感觉胸口有一股闷气蠢蠢欲动,伸手握成拳头捶了两下,转过头正见半夏心思细腻地为廷曦抚顺衣角,心底莫名的有一瞬抽动,引发痛楚。
“金凤在哪里?我想见她。”
廷曦想坐起身子,怎奈使不出力气,半夏眼疾手快地托过他的手肘,轻手轻脚地安置他靠稳在榻边。
“半夏,带子夫去见昨日抓来的那个女子。”
我愣了愣,同时发怔不语的半夏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动作扶着廷曦,微微侧过头看向我,审视的目光辗转来回,我颇有些不自在,索性低下头不看。
“好,你歇着,不要再乱动了,小心又碰着伤口。”
说着,也并不顾我有何反应,极其自然地站起身拂了拂衣裙上的灰尘,埋下头的那一刹那,一阵婉转的微风吹来,镶在她耳鬓的那朵白兰花翩翩妖冶,似乎有一股清晰淡雅的花香随之而来,荡漾在每一个角落,我不禁深深呼吸。
她俏皮地勾起嘴角,笑道:“走吧,天黑了路可就不好走了。”
我还未多想,她急匆匆地走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就往外走,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廷曦,只见他痞气的微笑洋溢在唇边,眉梢微微上挑,掩不住眼底那一抹似骄阳般的暖意。我跟着半夏一路左拐右拐,不曾停下脚步,她的步伐颇快,我踉跄着几步时不时喘上两口气,无奈却挣不开她的手,只是隐隐的感觉,我越发的咳嗽,似乎她的速度越发的加快。
彼时正值晚霞时分,五彩斑斓的光柱自艳红色的天空投下,世间万物都沐浴着这一日中最后一点的温暖,那一点点斑驳的光影正在无声无息的消失。两旁栽种的参天古树密密麻麻遮挡住耀眼的光晕,我眯着眼抬头看,那一抹如血红阳正悄然陨落,隐没进黑暗之中。
直到此刻,我才放眼望去,绵延不断的帐篷火把,星星点点的亮光延伸至看不见的远处。几个身穿盔甲的士兵抱着头盔从我身边走过,看见半夏时,不忘低头示好。而现在正是晚膳时辰,弥漫在半空中的炊烟袅袅升起,士兵们围坐在篝火前谈天论地,此番景象,不由得让我感慨万千。
“你叫什么?”
半夏冷不丁地开口,我的思绪被这一声打断,唯有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容。“庄子夫。”
她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不知是否是我看错,她的背脊微微一颤,在一点点融入墨色的夜空中却那么明显,料峭的寒风刮过她的耳畔,吹起一缕缕柔韧的青丝,飘旋在半空中难掩那一分寂寥。
沉默,无声……
我甚至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真的有听到她的问题,更或者只是我的幻觉而已。不断与我擦肩而过的士兵皆是对着半夏憨笑,偶有几个还凑上前来递上一碗酒,半夏摇头推辞,却仍是耐心的一一劝解,少喝为妙。
我不知还要走多久,侧过头看着望不尽的白色帐篷,心底莫名地涌出一股慌乱,这也许就是廷曦麾下的全部兵马,不过区区八万人。要抵挡裴煜驻守在南宁的四十万大军可说是以卵击石,虽说裴煜有一半的军马已从东西两路悄悄往昭阳进发,可是这等机密没有几个人知道,裴煜依旧装作有四十万大军做城墙守卫。
我不知道廷曦是否看穿了裴煜的计谋,若说没有看穿那又为何自带八万人来?若说看穿了,又为何会深陷困境,当日在山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廷曦和裴煜对决,两个人皆是受了伤,裴煜好不容易将廷曦困在谷中,想瓮中捉鳖,却偏偏放了一条生路?
这一个接一个的难题萦绕在我耳边,我似乎成了只无头苍蝇找不到任何出路。眼看着战事一触即发,明知道暗中藏有惊天诡计,却没有那个本事去解开一个个谜底。
如今,只能眼睁睁枯等结果,输赢不知,胜负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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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半夏走了一段路后,恍然间才发现走入了一片山林之中,遮天蔽日的大树掩去稀薄惨淡的月色,我下意识地抓紧半夏的手,手心里冒出的冷汗粘稠湿滑,越是想握紧却越是徒劳,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松开了紧握的手。
隐约间,看见一处藏匿在树丛中的茅屋,虽说是茅屋当仔细一看便知必有蹊跷,屋子围有一圈不牢固的木栅栏,而最惹眼的当属守在屋子周围的几个戎装士兵,这装束我不用多看便晓得是廷曦手下的人。
他们个个面色沉稳,一动不动地驻守在屋前,我与半夏走过引起一点点风吹草动,他们立时转过头拔出佩剑,一阵兵器磨合的刺耳声响彻暗夜,在这剑拔弩张的一瞬间,半夏急忙跑上前去露脸。
“是我殿下说了,带……这位姑娘去看看她。”
我下意识地走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屈了屈膝。半夏既然已说‘这位姑娘’我实在没有理由还如当初那般趾高气昂,甚至这些往日连见我一面都没有资格的人,今时今日我也要向他们作礼。
事事真是如此可笑,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相逢。一切都是因果轮回,今日若让他们知道了我是南宁王侧妃的身份,莫说是活着走出去,只怕是要个全尸都难。
“是,半夏姑娘带来的话必定是殿下的话。这位姑娘小心些,里面那位会些功夫,伤到了你可不好交代。”
我点点头,眼前的木门‘吱嘎……’一声缓缓开启。
幽暗的屋子没有一丝光线,四面是墙却找不到一扇窗子,屋子里有一股刺鼻的酸腐气息,脚下垫着厚厚的杂草,一脚踩上去软软绵绵,好似整个人都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金凤?金凤?”
我试着喊了两声,无人答应。我走了几步站在屋子中央,一股股阴风窜入骨子里,冷得我浑身发颤,我伸出双手互相摩擦取暖,屋子中只听得见衣料‘悉悉索索’地声响,诡异地气氛潜伏在四周。
“你开心吗?”
沙哑地声线飘入耳朵里,若有似无,下意识地倒退一步,这声音从我的正前方飘来,我呆愣在原处不敢动一分一毫。
“金凤?你怎么样了?”
屋子里找不到一丝光源,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只是朝着黑暗对话。无法看清她现在处境,只是不难想到应该是被人束手缚脚,否则以她的武功怎会逃不出这小小的一间茅屋?
“呵……你巴不得我死是吗?我死了你就可以安安心心呆在陈廷曦身边了。可是我告诉你,我不会死,但凡有谁想害王爷,我金凤纵然是变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他”
她的声音忽高忽低,却在说出裴煜时那般高亢,似乎决心一死也要力保裴煜。我知道她如我一般看穿了一些不该看穿的阴谋。她这一辈子都衷心于裴煜,廷曦抓了她也无用,反倒是给自己平添了障碍。
当日她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杀了我,如今我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而最重要的是,我站在敌人的身边。
她心底的恨,真真切切,我无法让她释怀,更没有任何理由要求她释怀。
“你放心,我说过只要十日,我不会多求。你别忘了,我还有鸢萝在咸阳,我怎么会抛下她?况且我与廷曦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这并不是见上一面就能化干戈为玉帛。”
“是么?那你杀了他,什么仇都报了又何必要等到王爷兵临城下?说到底你还是没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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