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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收拾好细软,一边与站在门外的鸢萝说话。“鸢萝乖乖的,娘很快就回来。”
“娘,你一定要回来。”
鸢萝几乎是趴在了门上,我不忍再看下去,只好给金凤使了个眼色,她会意走向门边敲了上下,门外那个矮小的身子几番犹豫,几番回头,终是渐渐远去。
“走吧,莫要再耽搁了。”
金凤扶着我走出屋子,院里看不见一个人,相信是贺怜君嘱咐过所以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这里。这样亦好,我不想留下任何可疑之处,没有人看见我到底病成了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所谓的肺痨到底有多厉害。
故意绕过小回廊走出院子,挑人少的地方走,本是不大的宅子我和金凤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宅门口。
“姨娘”
我心下一惊,金凤搀着我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是启麟,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敢回头,启麟这孩子说到底总归是贺怜君的儿子,与我毫无血缘关系。虽说日日朝夕相对,我了解他的秉性,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可是现下这个节骨眼的时候我不能不防,尤其是与贺怜君有一丁点关系的人
“姨娘这就要走了吗?”
金凤不着痕迹地捏了我一把,我吃痛闷哼一声。“是,启麟别过来”
“姨娘,启麟会照顾好鸢萝妹妹的。”
鼻中微酸,我极力克制着想转头的冲动,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却固执地不肯落下。扶着我的金凤轻咳一声,目光可以看了一眼门外。我立时懂得她的意思,心里也清楚不能再就留,多呆上一刻,便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启麟,姨娘走了。你要乖,鸢萝太淘气,你做哥哥的要看着点她别闯祸。”
“嗯,我知道,姨娘放心去治病吧,我们都会等你回来的。”
我怕我再说下去便会忍不住想要转身给启麟一个拥抱,不得不勒令自己的双脚一步步往前走,身后没了声音,可是我知道启麟一直没有离开。
我坐上马车,金凤驾车,一路疾驰往南宁奔去。马车来时受了颠簸,本就不是很牢固,现下任由马儿狂奔,我坐在车内只感觉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在发生剧烈的冲撞、‘吱嘎吱嘎’地声音不绝于耳,我抓不稳任何东西,在车厢里东摇西晃。
强忍着想作呕的冲动,我不能让金凤停下挥舞手中的马鞭。一刻也不能停下,一刻也不能耽搁,廷曦不知生死,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亦要见上他一面。
胸前一块冰冰凉的东西随着摇晃击打着锁骨,我伸手抓紧五彩石,痴痴地看着落泪不止。色泽已然失去了最初的光艳,镂花挂钩处那几条明显的刮痕印入双眼,激发了潜藏在心底深处的回忆。当日他费尽心思做了这个东西,如今能陪伴在我身边的,不是他,却只剩它了。
太多太多的誓言未曾实现,你就要再一次离开吗?
被你抛下过一次又一次,我是恨你;被你敬爱的父皇灭了我庄氏,我更恨你;被你误会,虽然是我从未想过要告诉你真相,可是也无法不增添一分恨意。
如此的恨你,到头来仍旧抵不过关于你的任何消息。心还是会痛,泪还是会流,而笑,却是如何也露不出。
我昏昏沉沉地卷缩在车厢里,外面是黑夜还是白天我已不知。我只是听见一声又一声的鞭打,听见马儿的嘶鸣,金凤的厉声一吼,犹如破天一般。
寒风掠过耳边,我颤颤抖抖地伸出手拉紧帘子,无法躲藏便只能硬生生地承受。我不知道我还能支持多久,身体里有一股浊气随时会喷涌而出,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要见他,要见他
寒流击打着摇摇欲坠地马车门扇,眼皮越来越重,我甚至已无法看清近在咫尺的是什么。身子越发的难受,积蓄在胸腔的那口闷气蠢蠢欲动,我侧过身靠在车壁角落,四肢止不住地发颤发抖,眼前朦朦胧胧,最后一瞬的光亮在黑暗的潮涌袭来前,渐渐泯灭。
“夫人?夫人?”
金凤的声音徘徊在耳边,我像是费尽了力气才睁开双眼,木然看着蹲在面前的她,一脸忧色,目光中蕴含着一闪而过的暖意。
马车不知是停在了什么地方,没有急速奔驰。我微微动了动手脚,呆在这狭小的空间太久,手脚已有些发酸发麻。窗外透射进一缕刺目的光柱,我抬头时下意识地伸手遮眼,这一瞬间,看见车帘子被风吹得飘飘卷起,车外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投入双目。
我呆愣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极力控制着心底的悸动。“回来了?”
金凤点点头。“是,今日一早便到了。”
脚心像是针扎般的刺疼,我试着弓起身子想站起来,可是无奈浑身实在使不出一丁点力气。可是不能允许自己在离他这么近的距离还如此淡定,我犹如疯魔般摸索着一点点辗转,爬出了马车,宽大的裙裾绊住脚踝,马车又不够宽敞,身上又毫无力气,走起来极是困难。
金凤跟在我身后,我晃眼时好像看见她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扶我一把,可是最终仍然收回了手,默然看着我以此狼狈的姿势下了马车。
双脚刚一落地,我紧抓金凤的双肩,迫不及待地问道:“他在哪里?”
“南宁此地共有三座山谷,若是我没猜错,陈廷曦定是被王爷困在了清幽谷,那里地势险要,若不是熟悉地形的人,纵然不是打仗,想要走出去都很难。”
我想亦没想提起裙裾就往前方奔跑,我记得裴煜曾告诉过我,清幽谷紧挨着玉山,那里常年是白雾缭绕,常人走进去很容易迷路,且山路极其难走,若是遇上下雨天,泥土松软积水过多造成坍塌,那么想要活着走出清幽谷更是机会渺小。
事事为何偏就如此凑巧?听闻南宁前段时日连下了五天五夜的大雨,虽然不是滂沱大雨,但密集度和五日来积存的雨量绝不比一场倾盆大雨要少。其他地方还无所谓,可若是换做了清幽谷那样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但凡遇上天灾,又遭遇人祸,接踵而来的祸端廷曦要如何应对?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事有蹊跷(二)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事有蹊跷(二)
第二百二十二章
越想越是害怕,泪水在一刹那溢满眼眶,我随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奔跑在这片苍凉的天地中,灰蒙蒙的天空压下无处可躲的阴霾,窒息感铺天盖地的来,我就是无法面对的鸵鸟只懂得逃避。我跑了多久,我哭了多久,已然不记得,清晨的空气灌入鼻子里,伴随着一股酸意渐渐腐蚀。
“廷曦……”
我喘不过气,却抑制不了大哭一场的决心,我很累很想停下休息,可是我知道有一个人在等着我,我不能允许自己这样懦弱。
“夫人”
金凤利用轻功腾空一跃,轻而易举地便挡在我身前,见我泪流满面先是愣了愣,随即叹气道:“你不要急,据我所知太子虽受了伤,但并未致命。”
我被她拦了下来,一口气涌上胸口,怒火熊熊燃烧。“你知道他的伤势为何不告诉我?你是故意要我生不如死的是不是?”
“金凤无意用此小人伎俩,这消息是昨日启程前才得知的,我并非存心隐瞒。”
我想绕过她的身子,可她移了移脚步照样挡住我的去路,我气急,伸手奋力一推,想来以为使不出力气,怎料她未能站稳脚步,稍稍一侧身,轻盈的身躯犹如落叶般往一边坠下。我慌忙间伸手去拉,电光火石间,只见她迅速从袖中甩出一根柔软的水袖,在我毫无防备之下抓紧我的手腕,轻轻松松地便绕了一个结。
“你”
“对不住了夫人,你答应过不会离开我的视线。”
我反手挣了挣,却换来她更用力的一扯,像是要硬生生地勒断我的手腕。我吃痛,闷哼一声,她偏过头不看我,径直拉着我朝前走。
脚步不快不慢,我心急问道:“如今情势迫在眉睫,你能不能走快一些?”
她极其淡然地答道:“与我何干?你把陈廷曦看的这般重要,可是不代表我亦要如此。”
“是,只有裴煜的事你才会上心”
她的背脊明显一颤,轻盈地步伐停顿了一瞬。我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心底暗想,我这话是不是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味?不禁暗暗责怪自己,留下来的十日还要靠金凤帮我,若然不是她,我甚至可能连咸阳城门都出不了。
不管怎样,与她势如水火于我百害而无一利,若是一个不小心惹火了她,到时莫说见上廷曦一面,我能否活着回咸阳都成了问题。
怪不得我胡思乱想,毕竟金凤对外宣称我得了肺痨,这是绝症,现在是出外就医,就算是治不好死在了途中也说得过去。我现在完完全全被金凤牵着鼻子走,手上没有任何筹码值得与她斗气。
“你看得出,独独他看不出。呵……”
像是自嘲一般冷笑,一路拉着我走,手腕被柔韧的水袖勒出了红印子,火辣辣的犹如被火灼伤一般。我咬着牙没有吭声,此刻就像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被猎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或者更像是牲畜被金凤禁锢,做人最后一点尊严都被践踏了。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二百二十三章 真正的伤(一)
第二百二十三章 真正的伤(一)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为了廷曦,我可以忍,什么都可以忍。
就是这样走过一条条山路,赫然看见玉山耸立在我眼前时,我忍不住嘤嘤啜泣。金凤回过头看我一眼,瞥眉道:“你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我心中一惊,经她这么一说,我抬眼环视周围一圈,四处人烟稀少,沿路走来也并未看见其他路人。周遭生长着灌木杂草,寒风一吹,悉悉索索地发出声响,触目所及还有开在山脚下的寒梅,不过缺失了冬雪的点缀,而暖春就要回来,梅花失去了本身的傲然身姿,垂头丧气地倚在角落,静待着凋谢落地。
很安静……
似乎我只能这么说,安静的过分异常,死寂下隐伏着无法预测的狂风暴雨。我咽了咽喉,抬起另一只未被束缚的手擦干眼角的泪珠,警惕地四处张望。
“金凤,有点不对劲。”
她转过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为我解开缠在腕上的水袖,我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的筋骨,酸疼盈盈作祟。可是现在已顾不上这痛感,我跨进一步与金凤齐肩而站,抬头仰望绵延不绝的山脉,料峭冰寒的东风刮过脸颊,撕裂肉感地疼,一颗心忐忑不安,双脚已不由自主地有些发软。
“若是陈廷曦被困清幽谷,为何玉山这一带看不见一个人?莫说是万千军马,就算是一个平民百姓都未曾见到。”
金凤始终低着头,细声与我分析这里的不寻常,我点点头,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道:“依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摇头,继而又眯着眼望向紧挨着玉山的清幽谷,陷入沉沉思索中。我没有打扰她,也是忧心忡忡的望着这一片苍茫大地,真的是太过安静了,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吹过耳畔的风卷起飘散的青丝,衣纱腾空旋绕,成为这荒野中唯一一抹色彩。
“走吧,别去清幽谷了。”
金凤转过身就要走,我立时拉住她问道:“为什么?”
“你若信我就跟我走,此地不宜久留。我若没猜错,陈廷曦必然没有被困清幽谷,受伤一事是真是假,尚且不知是谣言还是误传。”
我恍然大悟,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般跟着金凤一路往回走,脑中反反复复回荡她说的话。的确,若是廷曦还在山谷中,这里怎会无人把手?从清幽谷出来必是要经过玉山山脚,而最重要的是由始至终我们都是听来的消息,包括金凤所谓的‘据她所知’也是无凭无据,廷曦到底受没受伤,有没有被困都尚且是迷。
一切都是别人的揣测,更或者是……有人故意放出的消息,只为误导敌军。我的心在这一瞬由云端堕入地狱,重重地摔落,廷曦他到底是生是死?这一仗表面上是裴煜赢的漂亮,而实际上,谁才是渔翁得利?
如果真的如我所想,那么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一旦让裴煜打赢了这场仗,无论是真是假,只要世人知道南宁王将太子击败,这无疑是对宸德皇帝的一个重创,廷曦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我恍恍惚惚地跟着金凤按着原路返回,一路上我们两个都不吭一声,我能想到的,金凤不傻,自然也能想到。那么此刻,她又会怎样做,是要立刻向裴煜禀告,还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不对
我们能看到的问题,裴煜这样聪明的人又怎会不知?这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一个个的迷局环环相扣,现在根本无法看清谁是螳螂谁是黄雀,所有的事变得越来越复杂,每一次当我要看清时又无端端的冒出源源不断的谜团,我始终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旁观,而我却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每件事必有牵连,若然真的是廷曦或者裴煜布的一个局,那么必然有一个人会中计
“我们去哪儿?”
我木讷地停下脚步,金凤缓了口气侧脸看我。“回去。”
“咸阳?抑或是南宁?金凤,至少让我见他一面,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她冷哼一声,目光冰冷如雪,我站在她面前忽然感觉有一股阴风窜上背心,我禁不住这寒气,下意识地颤了颤,手心亦不觉冒出了冷汗。
“你我既已知道问题所在,又何必要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到底是谁在扮猪吃老虎,你心里该是清楚的很”
我愕然,看着金凤那张冷艳的面孔,不知为何心生恐惧。我知道她不会怀疑裴煜,她定是以为这是廷曦的诡计,不错,现在看来事事都对廷曦不利,我虽然不知道廷曦时如何中计的,可是也清楚裴煜的为人不会无理由的放走廷曦。
既然已经把他困在了山谷中,为何又要撤兵?
难道从一开始所谓的廷曦被困,身受重伤都是胡编乱造的虚言?难道我们都上当受骗了?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若是这么容易看穿,那么裴煜又怎么会放任廷曦用计?
裴煜……裴煜……我不得不承认,对他,我心怀芥蒂,无论如何说,我相信廷曦不是无能之辈,定是有自己的一套用兵之道。至于会不会使奸计用阴谋我不敢作保,纵然是真的做了,那也是兵不厌诈。可是我不能完全将裴煜看做是无辜的人,我不是金凤,那么死心塌地的信奉裴煜,我看过他虚伪的一面,我更知道他早已改变。
事到如今,我忽然觉得,每个人都带有一副面具,我没有那个荣幸看到过真面。
“我不走”
我愤然甩开金凤的手,提起裙裾想亦没想转过身便跑,不敢回头只是听见身后没有任何追赶的声响,我心生疑惑,可是也顾不得这些,只能犹如脱缰的野马般极力奔跑。
忽地脸颊滑过一瞬柔软的触感,朦胧飘渺的轻纱遮住我的视线,绛紫色铺满整片天地,我呆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你跑得到哪里去?”
金凤不知何时挡住了我的去路,单手一挥便将手中的水袖收回宽大的广袖中,冷冽地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我,唇角微微翘起,轻蔑的笑意若隐若现。
我咬着牙,极力克制不然泪水滴落。“我既然来,必定要见到他才会甘心。你今日若不让我走,我宁愿一死,也绝不跟你回去”
“哦?这般烈性,我倒要看看你能傲气到什么时候”
金凤忽地冲上前来,我惊叫一声,脚下一软踉跄着跌坐在地上,看着她越发冷漠地面孔,我忽感陌生至极。轻盈地身姿毫不费力地一跃而上,纤细白皙地手臂露出广袖,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