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王府大门的那一步,心中涌起千回百转的思绪,记忆像是洪水一般袭来,我紧抱着怀中的鸢萝,忽地鼻酸,落泪的冲动已是无法抵挡。
是有多久再未走上大街?是有多久没有见过除了王府内的任何一个人?是有多久没有感受到集市的热闹,又是有多久没有看见这般人潮涌动,吆喝不断的场景。
我已经记不起这些,很多很多事遗忘在了从前,我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我不是庄子夫,我不是在昭阳,这里是南宁,一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是谁,南宁王妃,一个悲哀的身份,让我有了苟活的理由。
“哥哥,昭阳还是如从前那般美好么?”
徒然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身边的哥哥,他对我微微一笑,魅惑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线,犹如春日里明媚的阳光那般耀眼,棱角分明,乍一看,我忽然发现,竟是像极了爹爹。
“玲珑,忘了昭阳吧,那里已不属于我们。”
是啊,忘了吧,忘了这些记忆。只是拥有过,如今失去了。没有什么值得伤怀,昭阳对于我,只是一场浮华梦境,现在噩梦初醒,接下来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呜哇……”
鸢萝破啼而哭,这哭声惊动了眼前路过的人群,他们纷纷侧过头看向我,皆是一一种柔和的目光对我浅浅一笑,以示友好。我回敬一笑,举步往前走,手掌轻轻拍打褥子,怀中的小人儿渐渐停止了哭泣,一双水灵灵地大眼四处张望,对任何事物皆是好奇。
她和我一样,虽然在南宁住了一年,可是不得不说,我们还未融合进这里,一草一木与对我们来说,是那样的陌生。痴望着一汪碧蓝的天穹,看大雁划过天际的尽头,它们……是要飞去哪一个远方呢?
街上热闹非凡,虽然人山人海,却井然有序。街道两旁的小贩各自吆喝,脸上带着欢愉的笑容,是做了什么大买卖么,这般开心,连我这个局外人,亦是被感染。
有无知的顽童在路边嬉戏,嚷嚷着不知名的童谣,我虽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却能清晰地呵出调子,很熟悉的音调,像是在哪里听过,却又被我丢在了角落。
“玲珑,别去人多的地方,看看就好。”
我点点头,听了哥哥的话,尽量走人少的小道,可是即便如此,也逃不过人潮拥挤。我越发担心鸢萝的安全,急急地快走了几步,哥哥在身后大喊着什么,我听不清,回头一看,才晓他已经被人群推搡到了最后,与我隔开了甚远的距离。
“玲珑……站在原地别动。”
我本想答应一声,可是迎面突然撞来一个追逐的孩童,虽然是个孩子,可是撞向我的力道却不轻,我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是谁绊了我的脚?是谁扯住了我衣袖,浑浑噩噩的一瞬间,恍然发现,我这是身在何处?
“哥哥……”
回眸想找寻哥哥的身影,可是满目是人,视线所及,根本望不穿这人海。我只能在心里暗自感叹,这只是南宁的平常日子已如此热闹,若遇上一个节庆,想必还未出门便被堵在了门口,寸步难行。
我走到街边一个茶摊,坐下来正欲喝口茶,却听鸢萝惊哭一声,我低下头一看。这孩子咋呀着两只小拳头,胡乱挥舞,粉嫩的小嘴哇哇大哭,像是要喊破喉咙那般。我猜亦猜得到这孩子是饿了,她每日需喂奶几次,我想了想,今早果然是忘了喂奶。
可是……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宽衣解带?我摇摇头,靠近她的耳畔:“鸢萝乖,再等等……”
她哪里听得懂我在说什么,更是放肆大哭,我拿她没有办法,眼见一个个路人用一种探视的目光打量我,心里也颇有些发虚。
别无他法,我没有来得及喝一口茶,抱着鸢萝就往人少的地方走,凭着记忆想走回王府,可是这南宁的每条路在我看来皆是一模一样,绕了几个圈子,却感觉越走越远。
不知不觉,走近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后巷,我躲进角落里,手忙脚乱地解开衣襟,将鸢萝的小脑袋凑近高耸的**前,她立马止住了啼哭,一张嘴便含住了柔软的突起,一个劲地吮吸。我面红耳赤,像是做贼般四处张望,生怕这时有人出现看见这样一副羞人的场景。
鸢萝的食量不大,因着每日要喂奶几次,所以并未过多要求。我见她已是吃饱喝足,迅速地合上衣襟,双乳时而胀痛,隐隐像是针刺般的感觉。
喂奶之后,我没敢过多停留,抱着鸢萝走出后巷。鸢萝乖乖地躺在我怀里,不过片刻便呼呼大睡,红扑扑的脸颊上那道若隐若现的梨涡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暮然回首(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暮然回首(二)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一路往回走,随手拉住一个路人。“请问,南宁王府怎么走?”
“向前走五百步,再左拐便是了。”我道了谢之后,按着那人的指点直走。
头忽然隐隐作痛,我知道这是老毛病犯了,自生下鸢萝之后,身子上的大病小病不断,以前的头风更甚厉害,有时忍不住,竟想就此一头撞向柱子,一了百了。
强忍着痛楚,木然地只会走路,这条路说来不远,偏就是我走起来看不到尽头,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我极力强撑起意识,耳中忽地嗡嗡作响,一时间,只感头昏脑胀,四肢也越发无力。
眼前的人影朦朦胧胧,变作双影,我咽了咽喉,不知是何种力量在牵扯着我回头,莫名地一种感觉,电光火石间,目光的触及,我愣在远处,无法动弹半分。
一闪而过的背影,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形,那与生俱来的气魄,即便是看不见相貌,亦能隔着万人之遥,只是一眼,便将我牢牢吸住。
那人……为何像极了廷曦?
意识忽然变得清醒,我傻站在路边,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痴痴地看着那人,一瞬间,潮涌而来的各种情感将我淹没。
是他,不是他?
他背对着我,隔着人群,我也能把他的背影看得清清楚楚。他的一举一动,随风飘然的发丝,墨玉冠在耀目的阳光下,那般灼眼,让我移不开视线。
他身边站着一个女子,同样看不见相貌,可是亲昵的动作,竟是让我有一瞬的心疼。虽然没有牵手,虽然没有拥她入怀中,虽然仅仅是站在一起,可是我……那样清晰的感觉到心如刀绞,这一切太过真实,我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幻梦。
不是他吧……他已经死了,我还要骗自己多少次?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若是真有下辈子,他也该踏上了奈何桥,投胎转世。再是像他又如何呢,我没有勇气去走上前去看他一眼,我知道不会是他,我知道这是一个假象。
看见一个背影已让我不能承受,若是见了相貌,看见的是一个不相识的面孔,我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发疯狂哭,会不会晕厥不醒。
心,已经脆弱到了不能再去承受这些打击,我宁愿只这样远远的看上一眼,麻痹自己也许他还活着,只是离开了我的世界,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而已。我是懦弱的,我不敢踏出一步,我只能悲哀的站在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地看着,泪流满面。
我看着他身边的女子侧过头嫣然一笑,她不漂亮,甚至过于平凡。简单的头髻,寻常的衣裳,丝毫看不出特别之处。可是……那双眼睛如此清澈,触及的那一瞬间,犹如看见了自己的罪恶,她是最眩目的阳光,而我身处黑暗。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去比较,这样一个埋没在人堆里也找不出的女子,我竟有种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当年在宫中看见林未有的第一眼,那样的熟悉,像是……看见了自己。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借兵(一)
第一百九十六章 借兵(一)
第一百九十六章
“呵……”
忽地怅然一笑,怎么会像我呢?如今的我,到底是谁,连我自己都看不清。这个女子,干净得不沾尘埃,而我……不过是这世间一个肮脏的人,满手血腥,伤痕累累。
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我痴痴地发怔,这背影就此远去,让我在看一眼罢,纵然不是他,我也想记住。我不想遗忘,不是他又怎样,我根本没有抱任何幻想,他早在一年前便死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我无力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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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怎样回到王府的,我全然不知,只看见哥哥和裴煜大怒的神情,见我木然地站在门口,哥哥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抓住我的手。
“玲珑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裴煜上前,目光仍旧如柔水一般。“子夫,下次若要出门,一定要告诉我。”
我只知道自己木纳地点了点头,抱紧鸢萝,不吭一声地往里走,脑中一片空白,脚步不停,任身后的哥哥大声斥喝,我亦不想回答。
流离见我回屋,急忙擦干脸颊上未干的泪珠。“夫人可回来了,急死奴婢了公子说您走丢了,王爷急得砸坏了桌子,您再不回来,就得命人将这南宁翻一个转了”
屋子里一片狼藉,那坍塌的桌子扑散一地,我说不出话,将熟睡的鸢萝放入摇床中,自己整个身子缩进被子里,埋的严严实实,不露一根发丝。
无法呼吸,我卷缩着身子颤颤抖抖,止不住地流泪。为什么要哭?那不是他,明明知道不是他,为何还要伤心?
我伸出手一次次地拭泪,可是眼泪依然不休不止,我没有办法阻止它落下的决心。抱紧自己的冰凉的身躯,极力回想着那个背影,勒令自己不能忘记,要记住……要记住……
我昏睡了大半夜,醒来之时,已是夜深人静。突然很清醒,坐起身子空想着以前发生的种种往事,是那个背影触发我的伤口,血一直在流,伤痛一直在扩散。
下雨了呢,雨声掩盖了所有气息,这芬芳的味道从每一个缝隙中泄漏,我深深呼吸。‘滴滴答答’地雨声充斥在耳边,混乱了意识。
“轰隆”
一道惊雷划破暗夜,猝然点亮了黑暗,我蓦地颤了颤身子,莫名的慌乱感涌上心头。侧头看了看摇床中的鸢萝,还好……这个孩子嗜睡,不像我,夜夜失眠。
“咚咚咚……”
我静心听了听,确定这是敲门声后,我起身开门。“谁?”
这一个字,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声音变得这样沙哑?喉中干涩,似火在焚烧。我打开房门,就见裴煜一个人站在雨中,全身湿透,狼狈不堪。
我惊骇不已,下意识地拉他进屋,忙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雨珠顺着他鬓角散下的发丝滴滴下落,眼睫上沾有一滴晶透,微红的双眼一瞬不移地看着我,深邃的目光竟是让我在这一瞬间出了神。
“子夫,好冷……”
这是七月的天儿,明明已是入了夏,他却说冷?忽感揪心般的疼,我没有多想,抽出
袖中的娟帕递给他擦拭,他犹豫着没有接,仍是看着我。
“擦一擦吧。”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忽地发笑。“现在,像不像多年前在宫里,你送给我娟帕的那一天?”
我愕然,说不出话。
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竟会让他想起这些早就被时光淹没的往事。我颤抖着没有收回手,有很多决绝的话堵在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亦说不出一个字。
多年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倾盆大雨,也是这样的电闪雷鸣。那是我们的第二次遇见,梨园之后的邂逅,我不是忘了,我是不愿再去记得。
“你在想什么呢?”
“你又在想些什么呢?”
“在想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的洪流抵过这漫天大雨,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相遇,就这样被硬生生的挖掘出来,带着血,带着泪,撕裂了沉默。
我干笑一声,将娟帕收回。“有事吗?”
转过身背对他,不忍看他眼神中的伤痛,我还没有那个勇气可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我还没有资格去忘记他是如何害死廷曦,我更没有权利将眼前的他与曾经的裴煜融合。
“子夫,很冷……心很凉。你看着我,好不好?”
我摇摇头,厉声道:“裴煜若是无事,请回”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没有看见哥哥与他同行,倒不是害怕裴煜会对我做什么,可是我无法与他单独相处,多说一句话,像是在遭受千刀万剐那般难受。
雨,越下越大,夜风吹打着并不牢固的纸窗摇摇晃晃。单薄的衣裙被风吹起,在半空中飘舞,我就像是要随风而去,毫无重量,轻如羽翼。
“子夫,我有一事相求。”
我轻笑一声,没有答话,转过身木然地看着他,想从他眼中搜寻到一丝熟悉的感觉,可是我只能无奈的发现,他已不是曾经的裴煜,他是南宁王,他是想要得到这个天下的人。
曾经,太过遥远……已是浮华。
“何事是我能做到的?你怕是高估了我。”
径直走到桌前坐定,抬手端过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同时亦为他倒了一杯。自顾自地饮下,转头看向摇床,脑中空空荡荡,无悲无喜。
他顿了顿,苦笑着饮下这杯茶。“我知道你认识伊岱,且交情不浅。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莫名冒出的火气让我失去了理智,咬着牙克制极易爆发的怒气,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咽下茶水,如黄连般的苦,划过舌尖,淌入身体里。
不用细想,我已知裴煜今日来,所为何事。伊岱么,我认识的匈奴大王子,如今已是赫赫有名的单于,他征服了整个西域,早已觊觎中原之地,只是以他的实力,要想一举踏平中原,也并非容易的事。
他与裴煜之间,是从策划谋害廷曦开始,丝丝缕缕的关系根本无法深究。一个中原的南宁王,已是蓄势待发,想要夺回天下;一个西域的王者,已是蠢蠢欲动,想要借机谋取利益,想要借裴煜的手,达到卑劣的目的。
裴煜接下来要说什么,我已不愿再听下去。终是走出了这一步,南宁的兵力到底如何,我们个个心里都清楚明白,若是仅靠一己之力想要改朝换代,只怕还未踏入昭阳,便回全军覆没。
他需要的,不过是能够与他结盟的人,有这个势力,更有这个欲望。而伊岱,毫无疑问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们现在不是敌人,可是……也永远不会是朋友。
想要赢的代价便是这样残忍,谁都不甘心输,纵然是想尽一切卑鄙的手段也无关紧要,重要是结果,成王败寇,没人在乎过程,只关心是谁能够笑到最后。
我忽然想笑,大笑一场,笑这些人的狂妄,笑我自己的自负。我以为我是谁?到头来还是免不了被利用的命运,如此,便是给我最好的选择。
我能如何?我只有接受他们抛出的一个个难题,这样的残局,我没有十分把握能收复,可是也不能不赌一把。
赌了,也许还有胜算,不赌,那么就意味着报仇无望。
“伊岱已是匈奴单于,你是知道他手下有多少兵马,西域兵强马壮,而我南宁不过仅有这八万人马,想要打赢这场仗,便不得不用这一险招。”
我冷笑道:“说吧……要我做如何做?反正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想要报仇,就必须求伊岱借兵。两害相较取其轻,裴煜,我还懂得这个道理,你只需告诉我要怎么做,我不会拒绝。”
他站起身渡步走到我面前,我下意识地侧过身,紧捏着茶杯的手忽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上手背,一瞬间便起了红印子。
裴煜慌忙间抓起我的手,眼神中的心疼,竟让我有一瞬的迷离。他紧抓着我的手,我立时反应过来,愤然甩开,挥手一巴掌,不偏不移地打在他的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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