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合奏,我与他都默契地谁也没有说起,保守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赏雪(一)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赏雪(一)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起来,秋天好似从未来过,一转眼,秋叶就已落尽,冬至终于临近,我站在院子里,双手互相摩擦,双唇对准掌心呼出一口热气,湿热溢满手心,一瞬间又化作冰凉。
肚子越发滚圆,走路时亦要双手撑腰,多走几步亦是费尽了力气。安胎药由一日一次,变成了现在的早晚各一次。我心里明白越要临近分娩之时,就越危险,其实这些所谓的安胎药,到底有用无用,谁也不曾知晓。
时常感到心慌气短,一口气接不上来,喘气连连。害喜的症状亦是越来越严重,有时呕吐,竟是将前一日吃的东西一并吐了出来。这些,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能让沈言城知道,他们都清楚的告诉过我生下这个孩子的代价可能就是要了我的命,若然我现在说出这些不适,我害怕我等不到分娩那一日就被逼着失去孩子。
我只能将这些痛楚埋入心底,因为我知道,比起孩子,这些显得太过微不足道,我宁愿赌上我的性命来换一个我和廷曦的孩子,我知道我能做到,而且是必须做到
清月手里端着食盘走入院子,见我站在院里,一时呆愣在原地,我对她莞尔一笑,招手道:“今日厨子做了些什么?”
“都是按照夫人的吩咐,每道菜的味道偏酸。天气冷,夫人快些进屋吧,奴婢去将炉子生上火,给您蓄蓄暖。”
我点点头,双手撑腰步入屋内,一股股冷风窜进脖子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裴煜虽然遣人送来了狐毛披衣,许是怀了身孕,越发怕冷,身子耐不住寒气,时常无缘无故地浑身颤抖,加之腹中时而抽痛不断,连走几步路都显得困难重重。
清月搁下食盘,将菜肴一一摆置在桌上,我随意看了一眼,皆是我平日以来常吃的菜式,每日吃的都差不多,若是尝鲜,我只怕又会呕吐不止。执起筷子夹起少许肉沫送入口中,酸味很重,刺激牙龈,我眯着眼微微一笑,独爱这股酸味,吃起来亦觉得胃口大开。
“夫人,世子已让产婆住进了王府里,这孩子出生的日子可说不准,所以呀……还是得先准备着点,听说大夫人那边已经开始张罗开了。”
我放下瓷碗,抽出袖中的娟帕擦拭嘴角。“恩,是该提前准备妥当。记住,凡事莫和大夫人的丫鬟较真,能让则让,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清月见我起身,忙不迭搭过手来,我扶着她走向榻边,想了想,吩咐道:“把炉子生上吧,这样冷的天儿,莫冻着了肚子里的孩子。”
“瞧我这记性刚才说了,眨眼就忘了。”
她将木架上的三角铜炉取了下来放在榻边,丢了一把熏香进去,一瞬间只听炉子里‘滋滋’作响,腾升起袅袅白烟。暖气扑面而来,我呼出一口冷气,伸出僵硬的双手凌空放在正冒着热气的铜炉上,手心溢满水润,寒冷渐渐被侵蚀。
躺在榻上,阖眼欲睡,脑子里反反复复皆是挥之不去的恐慌。越要临近生产的日子,越是莫名的害怕,孩子已然在肚子里孕育了八个月,再过不久,就要出世。我不是担心无法承受分娩之痛,我只是怕,等待了这么久,期望了这么久,都会变作黄粱一梦。
耳边徘徊沈言城的话,在我脑中绕成了一股乱麻,解不开也理不清。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我不能就此放弃,他就是我的命,我活不活的了不要紧,我更在乎的是他能不能顺利出世。
虽然我想尽办法调养身体,可是亦只有我自己清楚这样做到底有用无用。每日不间断的安胎药让我由最初的反感到如今的麻木无畏,那股苦涩难耐的味道我习惯,每每喝下去,如白水一般淌过喉间,甚至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我不是奢望我的付出一定要有回报,可是我只求老天大发慈悲让这个孩子活下来,他与这些是非恩怨毫无瓜葛,纵然他的娘亲手满血腥,可是……与他无关。罪过都归结于我,责罚都由我来受,我甘愿无悔。
醒来之时,天刚蒙蒙亮,神智还未清醒透彻,只听门外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我抬眼看向窗外,透过灰白的薄纸只见一修长的人影立在门外,始终没有抬手敲门。
我轻咳一声,“沈大夫既然来了,为何不进?”
“嘎吱……”
他推门而入,借着初生的金色朝晖,他整个人好似沐浴着最耀眼的阳光而来,长身玉立,一袭玄色云锦长袍,上绣赫然于云间《文》的绿竹青松,丝丝银线《人》渡在袖口,举手《书》投足,尽显儒雅《屋》风范。金辉打在他脸上,清隽不沾一丝尘埃的俊容仿若由始至终皆是如此脱俗不凡。眉如墨画,深邃的双眸泛着幽幽暗光,一双薄唇紧抿,微微勾勒一瞬恰到好处的弧度,冷魅中有不失潇洒气度。
我笑了笑,问道:“沈大夫今日来得早,理应先去大夫人那边诊脉不是么?”
他不语,渡步走向桌边,一甩袍角,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对我呵笑道:“两位夫人皆是怀有身孕,先为谁诊脉,都是一个道理。”
“那就有劳了。”
挺着肚子起身走到桌边与他对坐,将手递给他,撩起宽大的广袖,露出一截凝露羊脂般的手臂。他楞了一瞬,抬手搭在我的手腕上,微瞥眉,手指轻轻在脉搏上跳动,一时间,静默无声。
闲下来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高高隆起的小腹,也不急着听他那番一成不变的嘱咐之语。腕上压制的手指忽地停下,慢慢松开。我抬眼看他,每次诊脉都说相同的话,可是却按耐不住不安的心。
他抬头对我一笑。“很好,胎气虽有不稳,好在并无大碍。”
我松了一口气,收回手,笑道:“多谢沈大夫了,再过个大半月就不必这么劳烦你了,待这孩子生下来,谁也不必胆战心惊了。”
“我算了算日子,久不过二十日,这孩子就要临世了。若我没估计错,应该是在冬至的时候,正是寒冷之际啊。”
我点点头,知道他说的话可以信服,这孩子生在冬天,一落地就要遭受刺骨寒冷,亦不知他受不受得了。南宁比起昭阳来要冷上许多,听说前些日子有些地方已飘起了雪花,若我还在皇宫里,哪里还用得着担心这些,孩子生下来亦不是庶出,真正的身份该是太子的嫡亲血脉,当今皇上的嫡孙。
不觉摇了摇头,在心底暗笑自己想这些有何用?既然已经落得这般境地,我若还一直念念不忘曾经锦衣玉食的日子,那我如何能撑得下去?庶子也罢,皇室血脉亦好,我已经认了,这都是老天爷早已安排好的命运,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子,还未出世就已经卑微到了这个地步。
“对了,年末我也许不再王府内,若是那么不巧你与大夫人是在这个时候生产,倒毋须害怕。产婆已在府里住下了,我只是个大夫,女人真正生孩子的时候,我亦不能进来,亦没我什么用处。”
沈言城目光淡然,随意说着,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我斟了一杯茶,我没有推辞,接过杯子浅酌一口,温热的茶水滑入口中,瞬间融化了内里蓄积的寒气。
“恩,知道了,在宫里也曾见过别人生孩子,虽然辛苦,不过亦是值得。”
他诊完脉之后,起身欲走,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对我说道:“记住,做了选择就不能后悔,这个孩子是你硬逼着自己生的,若是不能生下来,那么一切努力都算作白费。”
我低头,唇边含着一抹巧笑看向滚圆的肚子,只听脚步声渐渐远走,木门缓缓关上,沉顿地声音响彻耳畔,自心底忽地涌上一股暖意,灌满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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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初,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在我睁眼的这一刻纷纷映入眼帘,痴看着窗外旋转飘落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只是这一夜,将满目天地装裹为一片皓白。
双腿有些发麻,我费力地撑起身子,拳头捶了锤小肚子,这样简单的动作,以我现在的身形做起来,都颇感无力。肚子在这大半月之内,忽然突飞猛涨,好似只需一闭眼一睁眼肚子都会大上一圈。想弯腰拾起绣鞋,奈何这滚圆的肚子碍在身前无法动弹,我只好有缩回了被窝里,只能这样木讷地坐在榻上看雪纷纷而落,感伤一瞬。
“咚咚咚……”
这轻微的敲门声打乱了我的思绪,我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青丝,蹭起身子背靠榻沿。
“夫人,大夫人邀您同去赏雪。”
流离今日说话细声细气,若不是这屋子够安静,我怕是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拿过木架上的狐毛披衣搭在肩上,赤luo的双足在绣鞋上辗转,费了好大的劲才穿上鞋,我挺着大肚走了出去。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七十五章 赏雪(二)
第一百七十五章 赏雪(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打开门就见流离站在门外不停地来回渡步,佝偻地身子颤颤抖抖,像是古稀之年的老人。双手放在嘴边,一个劲地给手心呵气,本是乌黑的发髻被纯色的白雪覆盖,宛如点缀了颗颗透亮的珠子。双腮被冻得通红,细细勾勒的黛眉上沾有几粒未来得及化去的雪粒子。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也忍不住立时将她揽进屋内。
屋外寒风肆虐狂吹,从门缝里渗入屋子里,即便是燃烧的正旺的火炉子也拿这股股烈风没有办法,明明看得见烈火焚烧,却总觉得下一刻便会被这风吹散消失,奄奄一息。
我赶忙给冻得发抖的流离倒了一杯热茶,她双手捧这杯子亦不急着喝下去,原本娇俏粉润的双唇冻得乌青发紫,离得近了,还能听见她止不住地磨牙,‘滋滋啦啦’地声音充斥在耳边。
“大夫人遣人来说的么?”
待流离缓和过来后,我才不急不忙地开口问道。她点了点头,咽喉吞了口唾沫,呼出一口白雾,轻声道:“奴婢本想为夫人打发回去,可是她们说大夫人已在花苑候着您,您看……要不要去?”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饮下半杯,起身走到铜炉边,将剩下的半杯茶倒入炉子里,霎时冒出滚滚青烟,原本已经消失的香气此时又溢满鼻尖。
“去罢,大夫人如此有心,我若不去岂不是落人话柄?为我更衣吧。”
流离低头称喏,起身将我扶到铜镜前,我挑了一件绯色霜花合襟褥裙,在外加了一件厚实的拖尾外袍,脚穿一双御寒防冷的土色鹿皮靴,精致之处在于,沿边皆是用银丝缠绕勾勒,最终在脚尖绣成一朵迎寒而开的梅花。
没有多加施以粉黛,头髻挽住堕马髻,只在两边鬓角各贴一片闪闪烁烁的金叶,垂下的青丝用一根绯紫色璎珞缎带缠上结,缎带末端镶有一颗剔透晶亮的翡翠玉珠,转身一瞬,珠子叮当作响。
流离为我撑起一把油纸伞,扶着我的手行走在厚积的雪地上,即使是穿了鹿皮靴也不见得起了多大的作用,丝丝寒气窜入骨子里,冻僵了一双腿,我站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之中举步艰难。小腿肚子已完全被白雪覆没,我想提步走出,无奈实在没有力气。流离这丫头亦是帮不上忙,已是自顾不暇,身子像是僵硬般的嵌入雪地里,动弹不得。
我自嘲地笑道:“这要何时才能走到花苑去?”
流离撇嘴欲哭,我伸手敲了一记她的脑门,戏谑道:“这就把你冻哭了?快想想办法吧,若是让大夫人等久了,我只怕又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
话音刚落,只听‘吱嘎吱嘎’地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轻笑一声,忽地想起幼时常常取笑哥哥走在雪地里发出的怪声,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止是哥哥,但凡是一双脚踏入雪地,声音皆是如这般无二。
转头就见裴煜迈着大步,毫不费力地朝我走来。流离一见他,忙不迭大呼道:“世子,还好遇到你了……”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赏雪(三)
第一百七十六章 赏雪(三)
第一百七十六章
他看了我一眼,唇角噙着一抹淡笑,“这是要去哪儿?”
“大夫人邀夫人共去花苑赏雪,这么冷的天儿,坐在自个儿屋里看不一个道理么?干嘛硬要出来受冷挨冻的……”
流离撇着嘴,忿忿不平地想裴煜倒了一通苦水。而裴煜只是静静的听着,眉头微微瞥紧,见我一直不说话,他接过流离手中的伞柄,目光柔和且炽热,将这弥漫整个天地的寒冷生生比下。
“天气冷,回屋歇着罢。怜君那边,不必在意。”
我摇摇头,转身说道:“不行,大夫人既然诚心相邀,我若不去,岂不让别人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冰冷刺入脚心,我双手交握在隆起的肚子上,正欲提步走出,手背忽感一阵温热,裴煜的手掌轻轻覆上,牵起我的手,一步步走在雪地之中。
流离掩嘴偷笑,独自留在原地看我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手心传来他的温度,十指像是沉睡了百年之中,被这股温暖唤醒。他紧紧地牵着我,身旁不时路过几个小丫鬟,一脸错愕地看向我们,心里定是想说,一向不受宠的侧夫人今日倒捡了个大便宜。
“你快要生了,这些日子尽量还是呆在屋子里吧。要不要叫产婆住到你那院子里去,以免生产时弄得手忙脚乱。”
我怔了怔,顿足脚步看向裴煜,他的微笑好似这寒冬里唯一的光芒,融化了这个时间的冰凉凄冷。
“不必了,还是先为大夫人准备着吧,我这里不急的。”
裴煜叹了口气,再未多说一句,我与他静默着走在雪地里,这条路好似永无尽头,看不见终点在哪里,只知一步步向前走,风如刀割刮伤脸庞,雪打落在身上,瞬间沁入衣裳里,凉透了血脉。
大雪朦胧了视线,触目所及,皆是皑皑白雪淹没了整个天地,两边栽种的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偶有一阵强风扫过,雪堆‘簌簌’往下掉,宛如翩然坠地的纯色蝴蝶,扑闪翅膀,奔向最后的绚丽。
一簇簇寒梅在雪地里悄然盛开,成为这满目皓白中唯一的艳色,亦只有在这一刻,梅花是独自享受万众瞩目,娇艳芬芳,再无其他娇花可以相媲美,冰封时节,花苞越是开得尽兴,花瓣上点缀颗颗雪粒,像是那静美如初的女子,一直守候在这里,只为等良人归来。
手心里不知不觉冒出热汗,粘稠的汗水摩擦在两只手掌之间,湿答答地感觉微妙奇异,我有些不自在地松了松手,裴煜恍若无感,依旧牵着我往花苑走去。我抬眼看他,犹如仰望天神一般,温文尔雅的面容,一袭苍蓝色云纹锦袍,外穿一件深灰色雪缎披衣,毛茸茸的狐毛将他细长白皙的脖子遮的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一毫寒气。行之何处,气宇轩昂,步伐沉稳扎实,明明雪地极是难走,可是对他来说,显得那么轻而易举。
他的双眸如暖日里的一汪春水,荡漾碧波,清透深邃,却掩不去暗藏的那一丝悲伤,依旧可以温暖人心,却同样,刺痛我的心。
我低头,随口找了个话题。“贺怜君的产期临近了,你猜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微微侧头看我一眼,继而轻笑。“生男生女皆是我的孩子,只要母子平安即可。”
我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在心底暗责这条路为何这般遥远,无论如何也走不到终点,脚步不停,耳畔呼啸而过的咧风刮痛早已被冻的生疼的脸颊。我轻轻牵动嘴角,却换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牙齿仿佛都在打颤,我说不出话,亦无话可说,只能任由沉默蔓延,无声无息。
“你呢?你想你的孩子是男还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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