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钱。
今日运气好,比往日里采的多些,她正欲归家,不巧在这处除了自己,没有见过一个活物的荒芜之地看见了他。她本想就此绕路而走,可是医者之心不允许她如此,看着他伤痕累累,她实在狠不下心放任不管。
虽然她只是个以卖草药为生的孤女,虽然对医术只是略懂皮毛,可是种种原因归结到一起,促使她还是跨出一步,胆怯地慢慢走向他。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缓缓转过头,只在这一刹那,拳头又悄然松开,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他太过防备了而已。
他没有说话,静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蹲下身子,一脸好奇地打量自己,那一双眼睛清澈如一汪不沾尘埃的春水,眸中闪闪烁烁。脑中忽地就闪过一个人影,他恍然醒悟,这双眼睛,竟是像极了初入宫闱时的她
“你怎么了?是从悬崖边摔下来了吗?你真是命大,这样都还能活着。”
她说完一句,亦不等他回答,拉过他那只血臂,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这个样子,就好像自己真的有万分信心能医治,看了半刻,瞧来瞧去,唇边扯开弧度,似银铃般的笑声如天籁,像是有唤醒沉睡的那颗心,这魔力,让他有一瞬怔了怔。
“还好没伤到筋骨呢,不然你这手可就废了不过也得好好养着,看你这满身是伤的,没个大半年,哪里能好的了”
她一个劲地说了一大通话,而他只是漠然地听着,待她说完后,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目光飘离远方,似乎那个远方真的很远,远到他已经无法触及。
沉默了不知多久,少女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由始至终亦没有回答自己一句。若不是见他还睁着眼,若不是还能清楚地看见他胸膛的起伏,她简直就要以为,这个人已经没了命。
她撇了撇嘴,起身拉紧肩上的绳子,轻声道:“你就在这里吗?”
“……”
沉默,依旧是沉默,她开始怀疑,也许这个人不会说话。可是转念一想,纵然不会说话,总会举手抬脚吧?这显然就是不打算理她的意思。
心底默数了一百下,见他还是不看自己,只是阴沉着一张脸,看不出丝毫悲喜,她叹了口气,转身跨出了步子。
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回身,每一次看见的都是他一尘不变的那张脸,好似自己成了空气,他从未注意自己,即便是说了那么多话,蹲在他眼前蹲到脚发麻,他亦像看不见一般。她有些气恼,心里想着:世上怎还有这样的人,好心想帮他,竟还不领这个情,真就是想在这荒地里等死么
又走出几步,见他还是不出一声,她终是没有按捺得住,大喊道:“喂我能治你的伤,你不想活了吗”
想了想,觉得这样说话太过生硬,随即软了语气道:“那个……那个……你要是愿意,我真的能治你的伤,我有医术的,我看了很多医书,我会配药,我还会包扎伤口呢”
“救我,什么理由?”
醇厚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盘旋在耳畔,她像是受了蛊惑般回过头望着他,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森冷寒意,这暖意洋洋的春日,她竟也是颤了颤。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二章 尚在人间(二)
第二章 尚在人间(二)
尚在人间(二)
“理由?救你还要理由么?嗯……就是不想你死啊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能就自然要救了,怎么可以把你丢在这里呢”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可是当他看到那一双清亮无污的双眸时,他最后那一道防线崩塌了,明明不像她,明明找不到和她相像的任何地方,可是这双眼睛却能让他想起,在寂寂深宫中,有一个绝世倾城的女子,在等他。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翘起嘴角,随意问道。
她将背篓背在胸前,瘦弱的身躯竟也能使出不小的力气,将他背在背上,吃力地一步步向前走,累了,就喘几口大气,却绝不言一句要放下他的话。
“陈……曦。”
中间那个字,陈廷曦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如实相告,他明白现在天下人都以为他死了,是的,跌下悬崖,还能奇迹般的生还,这对有些人来说是喜讯,可是对更多的人来说却是天大的噩耗。
他不是傻子,那么巧廷昭为他选了那匹马,而又是偏巧不巧的是在悬崖边发狂,那一声惊天的怪声,随之而来的,就是他被马儿甩下马背的一刹那。
他本该是可以抓住崖边的峭壁,可是他清楚的记得,廷昭,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个身上留着和他相溶血脉的亲兄弟。他那么绝情无义,那一剑刺入紧抓着峭壁的手臂,痛感来袭时,他松开手的一瞬间,就看见廷昭狰狞的笑意,他的唇瓣一启一合,虽没有声音,可是他知道他在说什么。
“天下是我的,庄子夫亦是我的。”
身体缓缓下落,廷昭的面容渐渐模糊不清,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再有活着的可能,可是老天待他不薄,竟让他还留有一口气在,甚至还让他遇到了一个懂得医术的女子。
他相信,这就是天意,老天亦要他活着回去,要他拿回自己的一切,不管是储位,还是天下,甚至是他的庄子夫,这些都不容失去。
廷昭,那一剑,我终有一日会还你。
“陈曦么……嗯,我叫……半夏,这是我爷爷给我取的小名。”
半夏很乐于这样的自问自答,虽然她明知别人也许根本不在乎她的名字,可是她在心里想了千百个理由,亦想不出不说的道理,这样,她便十分理直气壮地说出了自己的别名,当然,正名她也无从知晓。
半夏住的地方,是一处简易的小木屋,离陈廷曦堕崖处不远,所以二人并未走多久,便到了目的地。现下天色稍稍暗了下来,太阳在一点点的西斜,陈廷曦眯着眼环视一圈,触目所及皆是绿油油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也许阳光很炽烈,可是至少在这里,他感觉不到任何闷气,清风一股股袭来,身上的痛楚也好似随之减少了几分。
半夏扶着陈廷曦走入屋内,一脚踏进去,陈廷曦鼻尖萦绕着一股刺鼻的苦味,他瞥了瞥眉,没有说话,尽量缓和呼吸,这苦味还是随着每一次呼气沁入身体里,他忽感恶心至极。
“半夏,你每日都闻这些味道,习惯吗?”
正在忙着倒水的半夏忽听坐在榻上的陈廷曦发问,先是一愣,手上一抖,木杯里的水溅了几滴出来,她忙不迭用衣袖出擦拭水渍,脑中像是一团浆糊,只是反复问自己,到底是习惯还是不习惯?
“嗯……这个,还真不好说。这味是难闻,你别担心,明日我就去谷中寻一些香草来,将这屋子熏的香香的,这样你就是睡着亦会舒服些。”
陈廷曦本不是这个意思,半夏这样一说,反倒让心里堵得慌,明明是寄人篱下,倒还嫌弃起别人的屋子味大,这算什么道理?
他有些歉然,“不用麻烦了,我待不了多久的。”
半夏刚把木质的杯子递给陈廷曦,听到他这冷不防地一句话,双手又是抖了一下,这次溅出的水珠恰巧落在了陈廷曦的手背上,她又是慌慌忙忙地赔罪。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陈廷曦笑了笑,衣袖轻轻一扫,水珠眨眼间就消失。“毋须道歉,半夏,多谢你。”
“谢我?”
半夏愣在原地,整个人就像是被点了穴道一般僵直,双瞳一瞬不移地看着陈廷曦,双颊无声无息地泛出一抹红晕,恰似那斑驳在树影间的晚霞余光。
“这是哪里?”
“草药谷,呵呵……我随意取的名字,其实吧,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从小就生活在这里,本是和收养我的爷爷相依为命,可是爷爷过逝的早,我六岁时就是一个人在这里了。”
半夏随意答道,亦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出了屋子,不一会儿,陈廷曦便看见屋外飘起了袅袅炊烟,该是晚膳时辰了,亦不知现在,她还好不好。
吃的东西,无非是一些草药平日里去集市卖药材时顺带买回的食物,比不上陈廷曦昔日里吃的山珍海味,可是实在有些肚饿,陈廷曦想也没想到底好不好吃,只是一个劲地往下咽。半夏在一边看着他,只觉得这个人明明很饿,吃的很多,可是动作那么优雅从容,与其他男子的吃相相比,他显得高贵的不可比拟。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半夏心里清楚,自己见过的男子,要不是集市上收购药材的大叔大伯,便是每次路过街边酒家看见的那些坐在里面大声吆喝,大口喝酒,满脸横肉的俗人。除此之外,陈廷曦的确是他见过的,最为特别的一个人。
夜幕临近,半夏在屋外为陈廷曦配制疗伤的药,坐在火炉前看着烧火,这一坐便是两个时辰。药熬好后,又去顾着调制外敷的膏药。这内调外敷是半夏临时抱佛脚从医书上学来的,凭着自己对药材的熟识,好歹是调出了能治疗陈廷曦外伤的药,至于内伤……她是一窍不通,只好自己慢慢摸索。
陈廷曦喝过药之后,十分艰难地为自己上药,而有些手无法够到的地方,他只能强忍着痛不说,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就算不为自己想,亦要为半夏的清白作想。
两个人这一晚皆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半夏在桌边打起了地铺,坚决让陈廷曦睡在榻上,想着他身上的伤,哪里还受得了地上的凉气。而陈廷曦虽然心有愧意,可是半夏态度坚硬,他亦知无法,只好侧身向内,阖眼假寐。
“陈曦,你怎么会落下山崖呢?你住在哪里?你是什么人?”
半夏想了很多问题,实在憋不住了,又见陈廷曦翻来覆去地亦是没有睡着,索性任由这好奇心放大。
陈廷曦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半夏,别问那么多,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可是很好奇呀你看起来不像是会轻生的人,看穿着亦不是穷苦人家,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山崖边来呢。而且呀,你干嘛总是对人冷冰冰的,我可是救你的人诶……”
半夏一口气将心中积蓄的话像是吐苦水一般全倒了出来,睁着眼看着榻上那个卷缩的背影,期望得到回答,可是换来的,终究是无言的沉默。
她无奈地眨了眨眼,轻声道:“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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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如流水般划过指尖,陈廷曦日日呆在这间小木屋里,心里想的念的,都是那重重宫闱之中的人和事。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更无法克制心中的仇恨,他知道,自己既然有幸还能活着,那么就必须要有人死,而那个人,他放过了千次万次,这一次,决不允许自己再放过
身上的伤口渐渐结痂,撕裂的血口也亦长出了新肉。这些,他知道都要归功于半夏这个女子,她日日为自己熬药,制药,没有过一句怨言,就像是必须要做的事,可是明明,这与她毫无关联。
坐在门槛处,看瓢泼大雨直直下坠,与泥土相融的味道,绽放奇香。陈廷曦记得,这个味道,曾经是她最爱的味道,她说,这是一种释放,天地间的释放。
所以,她说的那一句,就这样有意无意地嵌入了他的心里,他也是深深吸气,那股清香地气息窜入身体里,犹如注入了一道暖流一般,将连日来的疲惫冲垮。
半夏收拾好碗筷,就见陈廷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她不想去打扰他,只是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怔怔出神。
雨,越下越大,整片天地阴暗无光,天空中布满滚滚乌云,目光所见,只是氤氲而生的雾气,弥漫了视线,无法看清。树叶被狂风肆意吹打,凄凄凉凉地随风坠下,落地化作尘土,碾为尘埃。
陈廷曦抬手拂上胸前,还好,它还在。
这一颗玉石,如此安然地躺在他的胸前,石头上的五彩依然斑斓,那一道道细微的划痕,他用拇指轻轻摩擦,一下一下犹如击打着自己的心。五彩石冰冰凉的,不带一丝温度,而他的心亦是,暖,早已不知是何感觉。
没有了她,纵然争来了一切,这一生亦是输。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三章 尚在人间(三)
第三章 尚在人间(三)
尚在人间(三)
“陈曦,我觉得你是个有秘密的人。”
半夏擦了擦手,看现下没事可做,便弯下腰蹲在陈廷曦身边,痴望着这瓢泼大雨,看着雨点滴滴下坠,她忽地来了兴致,伸出手感觉‘滴滴答答’地触觉,不觉呵笑出了声。
坐在门槛上的陈廷曦徒然一笑,没有及冠,一头乌丝垂肩披下,宛如黑稠般顺滑,随风飘荡在雨中,寒彻心底的目光渐渐消失,转而换上淡淡的柔情,似乎还蕴藏着一丝痞气。
半夏侧过头看他,这一瞬间竟像是着了魔般转不回脑袋,手掌还在感受雨滴,她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任由雨水顺着她掌心的纹路延伸至手臂,沁湿了青色的衣袖。
“既然是秘密,哪有让别人知道的道理。”
陈廷曦忽地站起身子,转身走入屋内,亦没有看见此时半夏绯红的双颊,大步流星地走到榻边,一侧身便倒下。半夏看见这几日来最最熟悉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一瞬惆怅,亦不知是为何。
是夜,陈廷曦躺在榻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脑中思来想去尽是她的容颜,但凡一闭上眼,她的眉目,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入他的脑海里。这一切来的那么理所当然,他不过是想知道她好不好,可是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连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亦是奢望。
半夏卷缩在铺了一层薄毯的石地上,七月的天儿,夜风中夹带着燥热的气息,背心渗出的热汗沁湿了单薄的中衣,却不敢掀开厚重的棉被。她一直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抬手擦拭额头的汗珠,热的她只感喘不过气。
她看了一眼近处的他,银灰色的月光打在他麦色的脖子上,弧形的曲线优雅有致,顺淌而下的一滴汗珠黏在上面,闪烁着妖冶的光。半夏有些呆愣,待缓过神后,她又无端端地叹了口气,一种无可抵挡的失落渐渐涌上心头。
“半夏,如何能走得出草药谷?”
这一句不轻不重地声音,惊扰了这静寂的暗夜,像是在无波无澜的湖面丢下了一颗小石子,力道虽不大,却足以激起层层涟漪。
陈廷曦想回去,这是支撑他活下去,撑下去的唯一信念。如果他走不出去,那么他将留在这里等死,莫提什么报仇雪恨,莫提什么相濡以沫,一切都只能算作是空谈。
他知道半夏有这个本事能出的去,否则她无法在这个无食无水的绝境里生活这么多年。况且她自己也说了,她以买草药为生,那么总是要到有人的地方才能卖得掉,所有的赌注都只能压在半夏身上,他已经无路可走,这是万般无奈之计。
“你要走了吗?”
半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牛头不对马嘴地反问一句,心里当然清楚他终有一日会离开的,他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彼此之间最大的关联不过是医者和病人的关系,如此,她有什么理由可以留住他呢。
第一卷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第四章 无法终结的路(一)
第四章 无法终结的路(一)
无法终结的路(一)
“是。从这里去昭阳城,需要多久时日?”
半夏想了想,终于从仅有的记忆中回想起了昭阳是何地。昭阳,历代帝都,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只是偶尔听集市上的人提起,那里,有天下最柔滑的绫罗绸缎,最好吃的山珍海味,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可是……你的伤……我,还不能让你走。”
窗外吹进的夜风刮过陈廷曦的俊朗的脸庞,一双剑眉似乎在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