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大雨,天空阴沉,大颗大颗的雨滴打落在河里,水流极快,船只飞快地前行,早已看不见岸边飞驰的身影,很快,船只停泊在了柳荫之下,柳树成了天然的保护之色,沈晨风钻出头去,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将低垂的柳条尽量合拢,遮住小船。
沈晨风检查了一下小船,发现了几罐清水,心里宽慰不少。怀里的耿蓝琪还在昏睡之中,紧紧地皱着眉头,嘴里喃喃的叫着,沈晨风终于听清楚了,她叫的是“娘!”
沈晨风将耿蓝琪的身子扶起,转过身子,让她趴在腿上,血已经沾满了背后的衣衫,幸好包扎过后,血已止住,现在要做的是清理伤口了。
沈晨风犹豫了一下道:“得罪了!”伸手颤抖地扯开了耿蓝琪背后的衣衫,伤口已和衣衫粘在一起,一扯之下本已粘合的伤口又被撕裂,耿蓝琪痛的惨叫一声,顿时清醒了过来,叫道:“你轻点儿!”
“好!”沈晨风的声音温柔沙哑,耿蓝琪一愣,一时忘记了疼痛,双手抓紧着沈晨风的衣衫,咬牙忍住疼痛。沈晨风的动作果然温柔了很多,他将清水缓缓地倒在耿蓝琪的伤口上,数次清洗之后,再用清水将衣衫洗净,将伤口周围擦拭干净,重新进行了包扎。
本来逃出岳府之时,两人衣衫便不多,耿蓝琪此时更是衣不蔽体,沈晨风也是浑身湿透,这时将身上最后的衣衫脱了下来,给耿蓝琪穿上,自己却冷地发抖。
耿蓝琪又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靠在沈晨风怀里的身子由冰冷变得滚烫,沈晨风暗叫不好,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如火,耿蓝琪嘴里嘟囔又开始说起了胡话。
“娘……不要丢下我,不要把我送走……我要和娘一块,爹爹……爹爹……你去了哪儿?为什么不带上琪儿……为什么……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受尽苦楚……”
“蓝琪!蓝琪!你醒醒!千万不要就这样睡了过去!”
“可是我好难受……呜呜……娘……我好热……就这样死……死去有什么不好……”
“有我在就不许你死,不许你死!你听到了吗?”
远处,一人全身黑衣,身影纤细,打着一把伞,站在河堤上,面前跪着的人正是岳镜,身前传来娇媚的女声道:“他们在柳荫下的船上,这点事都办不好,真不知道养你们干什么,快点去吧!”
岳镜飞快地离去,向着沈晨风和耿蓝琪的所在奔来。
柳荫下,船只在轻轻摇晃。
沈晨风看着不断说着胡话的耿蓝琪,心中怜爱之情顿起,不愿她就这样死去,只是一声声地唤着她,良久,耿蓝琪又慢慢地睁开眼来,看着沈晨风焦急的模样,心里涌起一丝暖意,紧紧依偎着他道:“你冷吗?”沈晨风摇了摇头,耿蓝琪握紧了他的手,双眼如泣,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其它,她的泪就如断线的珍珠般掉落,掉落在他的怀里,滚烫的泪珠熨帖着他的心,仿佛不再感到寒冷。
“我好难受,一定是活不成了!你知道吗?我多想这辈子都陪在你的身边,可是不行了,你也一定不愿意是我陪在你的身边!”
“不!不!我愿意,我愿意!”沈晨风搂紧了她,她的身子从滚烫突然变得奇冷。
她凄然一笑,道:“你一定是在安慰我!因为我快要死了!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我吗?”
她的脸本来苍白地没有丝毫血色,却因为说了这句话,飞上了红云。虽然感到不好意思,她的眼睛却没有丝毫退缩,定定地看着沈晨风,没有恳求的目光,没有希望得到怜悯的目光,她的目光是那样的真挚。
沈晨风从她的眼睛看到了眷恋与不舍,清清澈澈地没有丝毫杂质,如漆般的眼珠灿若宝石,此时却带着死亡的忧伤,瞬间化作了一把最尖利的刀,划进了沈晨风的心,带着阵阵绞痛,他镇定地开口,仿佛誓言般庄严:“我喜欢你,遇见你就是我最甜蜜的不幸,我的一生早已注定要跟着你的脚步旋转,而我却一直在逃避,如果我的心中没有悸动,怎会让你已我的妻子自居,如果我不是喜欢你,怎么会容忍你睡在我的身边!”
笑容如水波般一寸一寸地在耿蓝琪到脸上荡漾开来,她将脸埋入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如果此时没有受伤,没有死亡的威胁,那么今后便是艳阳天了。
突然,柳条断裂的声音传来,船只剧烈地摇晃着,一个重物落在了船上,耿蓝琪惊呼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出现在船头的果然是岳镜,沈晨风似乎也感到了绝望,用身子护住了耿蓝琪,剑上的寒光闪烁,横在沈晨风和耿蓝琪的身前,发出阵阵夺命的呼啸。
耿蓝琪的手无力地搭在腹部,一个硬物抵住了她的手,一丝亮光在她的脑中闪现,她伸手入怀,颤抖着拿出盒子,轻松地笑道:“岳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岳镜一愣,想不到耿蓝琪在这个时候还能有这么轻松的笑容,难道她知道会有人来救她?岳镜下意思地看了看周围,却没有发现丝毫的风吹草动,这时他才看到耿蓝琪微举的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木漆盒子,那是什么?会是世上最厉害的暗器吗?
耿蓝琪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是世上最厉害的毒药,只要沾上了一点,就是立刻化为脓水,你想试试吗?”
“呲!”盒子打开,盒中的物体飞向了岳镜,岳镜飞快闪跳开来,却料想不到,那物体竟会自己转弯,追逐着岳镜的身影。
岳镜这才吓了一跳,看清了前面是一只小小的飞虫,又放下心来,用剑去将飞虫赶走,那飞虫却灵活无比,避开了他的剑,下一刻便钻进了他的鼻孔之中,岳镜吓得大叫一声,觉得那只虫顺着他的鼻孔向下,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顿时身上似炸开般疼痛,而这时,船内已经空空如也了。
“饭桶!”船外传来了一声咒骂,脚步声渐渐远去。
雨渐渐停了,天瞬间亮了许多,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打开了,沈晨风抱着耿蓝琪飞快地钻进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医馆很安静,几乎见不到人影,等了半天,大夫才从里面走出,淡淡地看了沈晨风一眼,问明了情况,道:“把她交给我吧!”
正要将耿蓝琪交给大夫之时,忽见大夫眼神有些不对,沈晨风心念一动,抱着耿蓝琪后退了几步,道:“不行,我还是去找别人吧!”
“晚了!”
大夫大喝一声,窜到了沈晨风的身后,挡住了他的去路,道:“留下这个女子的命吧!”沈晨风惊道:“你也是跟岳镜一伙的?”
大夫长袖一甩,一把长剑横在了沈晨风面前,寒光逼人,顷刻之间便可取两人性命。沈晨风想向身后退去,转身间又颓然顿住,岳清和岳甜两个小孩正从里间的门后伸出脑袋,露出纯真的笑容看着他,沈晨风知道那笑容是世上最恐怖的武器,他低头向耿蓝琪看去,耿蓝琪的目光流转,丝毫没有害怕的神色,仿佛这一切早已注定,就算逃得了一次、两次,却还是逃不过这厄运。
但是,有你就足够。
沈晨风闭上了眼睛,微笑道:“有你就足够!”
“砰!”,一阵劲风刮过,却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沈晨风忽觉手上一轻,睁开眼来,却发现怀里的耿蓝琪已不见踪影。
沈晨风追出来时,只模糊地看见一团朦胧的人影消失在浓雾里,正要发足追去,一把长剑横在胸前,沈晨风的身子不能挪动分毫,转头看去,眼前的男子一身黑衣,神情严肃,他……为什么要阻止我追去?而转眼看向地上,大夫的眉心血红,已经没有了呼吸,两个小孩也已不见了身影。
几个起落,耿蓝琪的身子已经稳稳地停落在一片竹林里,几滴露珠滴在她的脸上,冰凉凉的感觉。
“你是谁?这是哪里?”她挣扎着站在了地上,绣鞋踏在青草上,很快便被露水沾湿。肩上被拍了一下,耿蓝琪顿时没有了知觉。
第五十三章 故琴依旧
那是个让人无比羡慕的四口之家,敦厚好客的主人,温柔贤惠的女主人,两个如精灵一般可爱的孩子,在一夜之间化为了夺命的夜叉,他们美好的面孔瞬间变得丑陋无比,岳甜儿的面孔变得狰狞,那还是个孩子的表情吗?她表情淡然地道:是薛姐姐。
“薛姐姐是谁?”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耿蓝琪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回想着梦里的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这里是一个竹楼,有着清新的香味,耿蓝琪坐起身子,背上传来了巨大的疼痛,耿蓝琪坐着不敢再动,低头看去,身上已经换上了淡红色的衣衫,崭新地像是刚刚做好的,却一点也不觉得不合身。歇了一会儿,耿蓝琪才慢慢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很轻,害怕触动背上的伤口。
步出竹楼,耿蓝琪看着四周,莫名的熟悉感袭来撞击着她的记忆,一样青翠欲滴的竹林,一样清冷的竹林风声,一样简朴的竹楼。
一年前,同样在竹楼里,品尝着竹先生精心准备的全竹宴,转眼间,竹先生下狱,在一场大火中下落不明,这里的景物如此相似,难道……耿蓝琪看着眼前浑身黑衣,又以黑布蒙面的男子,缓缓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不会是竹先生!
黑衣男子看着耿蓝琪的双眼里似有泪光,他走至一石桌前,从桌下拿起了一架古琴,琴身纹路古雅,中间却有一条曲折的断痕,琴弦也是重新衔接过,古琴放上石桌的那一刹那,耿蓝琪的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啊……我明明把它埋在了竹先生的衣冠冢里,怎么会……
琴音响起,伴着风声回荡在林间,如风般温柔,如风般和煦,如风般凄婉……种种挘糇校鸵舾咦枷袷呛芫靡郧暗募且洌坏阋坏蔚鼗厮莸叫耐贰�
那人温润如玉,喜欢穿青色的衣衫,喜欢抱着一把琴弹奏一天,喜欢研究各种各样的菜,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喜欢对着一方翠竹发呆……她曾经嬉笑他那通身的气派不像是个授琴先生,简直就是个有钱人家整日无所事事的贵公子,而他只是如往常一般淡笑,说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耿蓝琪的眼睛里渐渐泛起了雾气,随着琴音低沉,雾气凝聚成的水珠,大颗大颗地泪珠滴落,渗入脚下的泥土,她的声音早已梗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琴音停止,黑布滑落,依旧是那个温润的公子,不曾变过,他伴着喜欢的翠竹,弹奏曲子给喜欢的姑娘,《如风》其实是他写给她的,希望她聆听自然,化去任性刁蛮之气。
“竹……竹先生……真的是你!”
耿蓝琪跪坐在琴边,止不住地哭泣,脸上却笑得灿烂,手一会儿摸着“绿绮”,一会儿摸着竹笙的脸,仔细看着,简直不敢相信,还能在见到竹笙。
竹笙笑着握住她的手,道:“是我,是我!我来看你了,你还是那么容易落泪!”他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拉着她坐在石凳上。
“这……这把琴,我把它埋在了……你怎么会知道,茯苓不会认识你的啊?”耿蓝琪爱惜地抚摸着“绿绮”,泪珠穿过琴弦滴落在桐木之上,那条裂痕是她亲手造成,却因为竹笙又重新合在了一起。
“因为我一直都在!都在你的身边!”
“什么?”耿蓝琪努力思索,这一年来,在路上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历历在目,如果竹笙在身边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感觉到,“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从你埋琴开始!”
“黑衣人,那些一直很神秘的黑衣人跟你有关系?”见竹笙点头,她又继续说道:“从最开始的被绑架又神秘被放,到后来东山寨被掳后要人的黑衣人,再然后我们得知救走沈伯伯一家的也是黑衣人,最后就是现在了,救我的也是黑衣人,竹先生你跟黑衣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竹笙淡然一笑,仿佛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看到耿蓝琪着急的神情,叹了一口气,道:“蓝琪,我的身份很是特别,越少的人知道越好,我不想告诉你,因为我怕你也卷入其中,总之,我能告诉你的是那些黑衣人的确跟我有关,但我却没有完全的指挥权。他们开始对你们不利,是因为一场误会,以为是你害了我,后来解释清楚了,我便派他们一路保护你们,但是那一次,由于他们的疏忽,让你被东山寨的人掳了去,我严厉地斥责他们,后来扮作黑风寨的人上山要人,结果你们不知去向,我们早已在西山寨用同样的方法救出了沈仲良一家,唯独没有找到沈晨雨,对不起!”
耿蓝琪摇头道:“你为我做的太多太多了,怎么会对不起?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了!你还护送沈伯伯、岳伯母到北平去,难怪我们一路上这么太平!”
“不用感谢,我想要的你都知道,只是你……”
耿蓝琪的手从竹笙的手里缩回,低头道:“你明知道只有这个我不能给你!”
竹笙苦笑道:“我是知道,所以我一路上也犯了很多错误,我明明知道小偷、岳家人、医馆大夫都是她派去的人,却没有制止,我心里却希望沈晨风真能抛下你不管,可是,他却出乎了我的预料,他……爱上了你是吗?”
耿蓝琪脸上一红,微微点了点头,道:“嗯,我不会怪你的,你一直是爱护我的好大哥啊!”
“你知道要杀你的是谁吗?”
“是谁?这两次的刺杀都让我感到莫名奇妙,有谁会想我死呢?难道是她?”
“她是谁?”
“一定是她,连香菱,她爱着沈晨风,所以她买了杀手要置我于死地!”
竹笙摇了摇头,道:“我倒希望是她,那你也会轻松很多,只可惜不是她,是薛霏霏!”
“薛霏霏?东山寨的薛姑娘?”耿蓝琪吃惊地站了起来,动作过大,触动了背后的伤口,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了,因为心里的震惊盖过了一切,在岳甜说出薛姐姐三个字时她就应该想到,只是她不愿意往薛霏霏身上想,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耿蓝琪无意识地摇着头,道:“你会不会搞错了?怎么会是薛霏霏,她可是帮助我们逃跑的救命恩人啊?”
竹笙叹了口气:“我也不知具体情况,但我确定是她。蓝琪,有时候救命恩人也会变成仇人的,人心的险恶,你永远也猜不到它的底线!”
耿蓝琪重新跌坐在石凳上,忽然抓住竹笙的手道:“竹先生,我在这里昏迷几日了?晨风和茯苓呢?他们有事吗?”
竹笙拍拍她的手,道:“你放心,他们很安全,我们发现茯苓时,阿雯已经死在她身边了,这女子很厉害啊,听她说阿雯是死于她的巫蛊之术!我已经派人送她去周庄的沈家养伤了,至于沈晨风,他已经在杭州呆了几日了,一定要见到你才肯罢休!”
“我要回去了!”听到沈晨风的消息,耿蓝琪立马坐不住了,站了起来就往外走去。
“回哪儿去!”
“周庄沈家!”
“你……就那么急着走吗?在这里多呆一刻也不行吗?”竹笙的话有些受伤,可是耿蓝琪的话却更加决绝:“因为我想他了!”
“好!我送你去!”
“谢谢!”耿蓝琪回头嫣然一笑。
竹笙将耿蓝琪送至沈晨风身边,却不愿离去,明说是为了保护耿蓝琪的安全,却是为了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伴在她的身边。
沈晨风一路上悉心的照顾着耿蓝琪,竹笙的心思他不是看不出来,但这一路上说不定还有很多凶险,而竹笙的身份虽然神秘,却能保护他们的安全,只得让他跟着进了“银素园”。
自从那层纸捅破,沈晨风和耿蓝琪之间便有着微弱的变化,细心如竹笙才看得出一丝端倪,而这更加深了他的痛苦。
海棠苑的青石台边,淡红色的海棠花正开得鲜亮明快,耿蓝琪正站在这株海棠花畔,映衬着她如花般娇艳的容颜,一身水红色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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