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北京刚来的电报,山海关那边现在交给我负责指挥,责任重大,不容有失。”袁肃表情有几分无奈,语气却依旧是一丝不苟。
“大人放心,今日所募集的款项,卑职会在两天之内全数兑换成口粮,尽快发到山海关。”何其巩没有多说其他废话,他干净利落的做出了承诺。
“你办事,我放心。我去山海关之后,旅部这边要仰赖克之兄你多操劳一些,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大可去寻王大人商议。王大人,滦州这边还得由你多担待担待。”袁肃郑重其事的说道。
“袁大人放心,在下与何大人必能同心协力做好后勤工作。”王磷同煞有其事的说道。
交代完毕,袁肃又与张举人、王中元、陈老爷以及各县县长等人简单话别,张举人倒是千叮万嘱一定要安抚好百姓,有什么需要尽可发电报回来知会一声。一番寒暄感谢,袁肃带着杜预和警卫员匆匆忙忙的离去了。
所有宾客都看到这一幕,起初很多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袁护军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离开了?随后在何其巩、王磷同、张举人等人的解释之下,大家这才知道山海关出了急事,袁护军必须立刻发兵前往主持大局。
一方面是对袁肃任劳任怨、尽忠职守的感叹,另外一方面又是对山海关告急的担忧,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今天无论如何是要出一份力,要不然山海关那边有什么闪失,必然会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结果。
在角落与众人外国宾客坐在一起的陈安洁此时脸色有几分忧郁,从袁肃与众人告别开始,她的目光便一直盯着这位年轻的将军,直到对方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
身为上流社会的社交名媛,她见过的男人自然多不胜数,而应付这些男人也早已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也正因为如此,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不管是黄皮肤还是白皮肤,无数被誉为“上流精英”的人物都轻而易举拜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之下。
她看得出来,袁肃在看自己的眼神是有那种“男人的欲望”,无非只是故意表现的冷漠。
这样的人她见过很多,也不在乎袁肃这一个,只不过自己最喜欢的事就是拆穿一个男人的伪装,看着这些人没有伪装的男人是如何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她相信,不管袁肃能够装到什么时候,迟早都会落入自己的手掌心。
一念及此,她嘴角露出一个又冷又妖的笑容,就像绽开的罂粟花一样摄人心魄。
第81章,行营布置
七月下旬的天气渐渐有所好转,然而当火车开进临榆县境内时,天空犹有几分薄雨。天空与地面被雨雾连成一片朦胧,整个人间彷佛变得无比潮湿和难受。
因为山海关灾民拥堵的缘故,整条京奉线铁路都陷入半瘫痪状态,就连津榆线也显得十分冷清。途径滦州开往关外的火车大部分都停运了,袁肃是临时从唐山抽调了十几列车皮开到滦州,然后安排第一团分成两批次登车前往山海关。
做为由内阁总理亲自任命的前线赈灾总司令,袁肃义无反顾的乘坐第一趟列车上路。经过一天一夜的时间,于今日总算抵达了山海关所在的临榆县。
如今临榆县火车站已经被全面戒严,关内的火车出不了关,关外的火车进不了关,而沿着铁路往路不出二十里地就是关外难民聚集的地方。官方一方面要保护铁路的安全,另外一方面还要保护城镇的安全,最担心的莫过于难民沿着铁路闯城。
在火车站附近不仅有山海关镇守使的巡防营,也有从北戴河调遣过来洋教区巡捕和各国所谓保护侨民的驻军。尽管巡捕大部分是聘用的中国人,各国保护侨民的驻军也都不算多,可在中国人的地盘上看着身穿五颜六色军装的外国人跑来跑去,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滋味。
陈文年和镇守使吴承禄、临榆县县长吴立可等一众人一大早就来到火车站,北京的命令和滦州提前发来的电报,他们早在昨天便已经收到。就算没有北京的命令,以袁肃护军使的级别也远远高于镇守使,前来迎接是在所难免的事。
袁肃在警卫员的陪护之下走出了车厢,赵山河则带领团部军官前去指挥士兵们到站台上集合,车站的帮工连忙上前协助后勤人员卸载物资。
陈文年、吴承禄等人快步迎上前,与袁肃见面一番礼节过后,陈文年介绍道:“这位就是山海关镇守使吴大人。吴大人,这位是我们护军使袁大人。”
吴承禄四十来岁,因为常年吸食大烟的缘故,整个人又瘦又黑。他脸色看不出一点精神的样子,即便是在向袁肃问好时,语气都是给人一众半搭不搭的感觉,就彷佛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过觉一样。
“袁大人,可算把您给盼来了,有您在,山海关必能无忧无虞。”吴承禄笑呵呵的说道。
“吴大人惹下的烂摊子,现在一下子全部推到了我身上,你当然无忧无虞了。”袁肃从见到吴承禄开始就没给对方好脸色看,现在看到吴承禄居然还笑的出来,一时禁不住恼火的揶揄了一句。
果然正如同王磷同所说的那样,这吴承禄当真是一个死脑筋,数万灾民围堵在城外还截断了铁路,居然还天真的妄想可以把这件事一直隐瞒下去。
听完袁肃的话,吴承禄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论年纪他都可以当袁肃的长辈了,自己好心好意跟其客套,这小子倒好当着这么多迎接的人面前毫不掩饰的出言讽刺,真叫人心头动火。可是他很清楚,一则对方是长官,二则自己是待罪之身,除了咽下这口气之外,自然是不敢轻易出言顶撞回去。
“护军大人消消气,好在情况尚且都在掌握之中。昨日我等已经在火车站附近收拾好一处宅院,暂且做为护军大人的行营。护军大人一路舟马劳累,还请移步行营稍作休息。”临榆县县长吴立可连忙笑吟吟的圆场说道。
袁肃没有再多说什么,迈步向火车站外走去。
吴立可为袁肃准备的行营是一座翻新不久的三进大宅子,有着典型北方正经八百的建筑风格。前天在接到袁肃从滦州发来的电文后,陈文年已经派人将这座宅院里里外外收拾妥当,如今第三团二营的士兵就驻扎在这座宅院不远的马场里。
来到行营,袁肃果断的下令召集所有主事的官员开会,同时吩咐陈文年和吴承禄负责安置好第一团士兵的住所。这方面陈文年早就与吴承禄协商过,让出火车站西边的一片空地,让第一团的士兵在这里结营立寨。
正是入夏的时节,住在帐篷里反而还凉快一些,无非就是蚊虫恼人。
半个钟头后,吴立可和吴承禄将各自的部下全部叫到行营,不过有些尚且值守在第一线的官员暂时无法赶来。袁肃几乎没有任何客套,除了当着众人的面郑重其事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便直接切入正题。
第一步自然是要了解目前山海关的具体情况,之前的电文要么是陈腔滥调、要么是避重就轻,眼下袁肃成为全权负责维稳的总司令,理所当然要全面掌握最真实的消息。
然而无论是县政府的官僚还是巡防营的军官,仿若都串通一气似的,不仅说话都是一个强调,而且说来说去都没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袁肃端起茶杯慢慢的饮了一口,继而不慌不忙的把茶杯搁了下来,冷声冷气的打断正在最汇报的一名官员,说道:“临榆县和山海关虽然不在袁某的治辖范围之内,然则今日中央临时委任,袁某当仁不让。尽快治理好灾情、处置好难民,袁某便能尽快返回滦州,在座诸位也能各安其好。倘使情况突变,任你们谁也逃不了干系。”
坐在一边的吴立可连忙点头应道:“护军大人教训的是,我等一定全心全力配合护军大人做好赈灾工作。”
袁肃没有理会吴立可,继续说道:“如今中央已经获悉此处之事,如若我们近期之内拿不出成效来,后果可想而知。所以,我希望诸位在这个时候不要再奢望可以掩盖、隐瞒,而是考虑如何赎罪。只要袁某还在前线赈灾总司令的任上,我要罚谁就罚谁,要谁背黑锅谁就背黑锅,甚至要谁以死谢罪都无不可。”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逐渐加强的语气,到最后“以死谢罪”四个字时更是斩金截铁。
这前后两番话立刻震住了全场所有人,尽管大家心里都早有准备这位从滦州赶来的小大人会“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任谁都没有料到这把火不仅烧的这么快,而且还烧的这么旺盛。
他们当然不会不相信袁肃的话,如今事情已经是纸包不住火,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每天都有人饿死,上面必然会找人为此次灾情背负责任。
第82章,雪中送炭
袁肃是前线赈灾总司令,按理说这个位置肯定烫屁股,但袁肃又是大总统的侄子,整个北洋政府都是袁世凯的,这件事再怎么着也挨不到袁肃头上。现在袁肃已经把话挑明了来说,让谁背黑锅谁就得背黑锅,足见对方有恃无恐。
眼下不仅仅是官路前程的问题,更有可能会牵连的身家性命。
一时间,会场鸦雀无声,哪怕掉落一根针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袁肃,或担忧、或惊慌、或无措。被人攒着命X根子的感觉可绝不好受。
顿了顿之后,袁肃故意询问道:“怎么,不继续汇报了吗?”
之前正在汇报的那名官员喉头哽动了几下,硬是没办法发出声音来。
“既然你们不说,那好,就由我来问你们。目前云集在关口的难民一共有多少?”袁肃不轻不重的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之后吴立可才犹犹豫豫的开口说道:“回大人,约有三……不,大约有七万人。”
“县里派去的赈济粮是多少?”袁肃又问道。他相信吴立可不敢再轻易隐瞒,要知道陈文年这几天可不是干坐着,在这个时候触碰老虎屁股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赈济粮早在五天前便悉数用尽,前前后后是两千五百石官粮,外加城中三老捐助的五百石民粮,合计一共是三千石。”一名管辖这方面职务的官员连忙汇报道。
“三千石粮食,七万灾民,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人均五斤多赈济粮。照这么算这些老百姓理应还算不错,每天最起码能吃上两餐稀粥,那又为何会传闻难民起哄作乱、劫掠附近农舍,甚至还做出堵截铁路的恶举?”袁肃厉声的反问道。
正常人一个月有二十斤大米就能过日子,这大半个月时间平均每人五斤多大米确实少的可怜,可做为逃荒的难民有这点粮食已经算是天大的好事。再者大米熬成粥,分量自然是成倍的翻,有这一笔赈济粮派发下去,完全可以安抚住难民的情势。
“大人,账目上记录的确实是三千石,有可能……有可能是账目出了问题,毕竟……毕竟这些官粮都是几年前进库的……”
“我给你们机会,以前的事我大可不追究。但从今日开始,你们当中有谁胆敢在有所隐瞒,我必然会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谁就给我扛下来。明白了吗?”袁肃雷烈风行的斥道。他知道现在再追究以前的弄虚作假也无济于事,关键是要让这些人知道错在哪里,今后恪守本份做好所有职责所内的事。
“卑职明白……今后定当严格记录……”
“是,是,我等都明白。”
“了然于心,了然于心。”
在场众人慌了神似的连忙应答起来。
接下来袁肃又询问了一些其他重要的方面,比如灾民饥荒的程度,分布在什么地方,目前山海关巡防营又是如何布置戒备,以及城中的粮食储备情况等等。
根据各地汇报上来的情况,目前这些关外的难民基本上集中在三个地方。
其一是燕塞湖东岸的村庄附近,这些村庄原本都是临榆县治下,现如今都已经被难民哄占,原来的村民原本跟着变成了难民,要么逃往城内暂居在亲戚家里;其二是大石河东边的山林里,这里的山林大部分是经人种植的果林,果农无力控制局面,让难民们直接将好好的果林全部消耗干净。
而除了上述两地之外,最大一股难民势力还是盘踞在山海关古城门外。可以说沿着整个古城墙根,到处都能看到难民的身影,城郊的镇子、村子全部都流窜着难民,为了保证城郊本地百姓的安全,吴承禄一早就调派了两个营的兵力驻扎在附近。再加上当地的一些富户、豪绅自发组成的护院队伍,勉勉强强还能保证一些安全。
难民的死伤情况很严重,但一时半会没办法确定详细的数字。只有古城门外的这一股难民每天会将饿死的人清算出来,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尸体也不敢不处理,有的则扔进附近河沟里,有的则就地掩埋,偶尔也会有焚烧处理。
至于是否有人吃人的恶性X事件,在场所有人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毕竟人真的饿到一定程度上,那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倒是卖儿卖女时常发生,在古城门前面的瓮城城下,甚至还有专门的人贩铺子,专门从事这方面的勾当。
对此,县府并非不去阻止,只是能把儿女卖出去,对于难民们来说也算是一种帮助,最起码可以让儿女们在人贩那里有吃有喝,也能给自己多支撑一段时日。
目前临榆县城内的官粮所剩无几,城中的粮商们大部分是没有存货了,小粮商的户被中粮商并购去了,中粮商早在去年就把粮食倒卖带关外发了一笔横财。倒是有一些大粮商靠着港口X交通能够出入货物,可是这些大粮食背景雄厚,又大多为富不仁,实在不敢乱来。
吴承禄的巡防营主要镇守在重要的城镇要隘,除了古城墙郊区的那支部队之外,其余的部队基本上都龟缩在城内。各国列强在北戴河的驻军加起来不到八百人,以英法两国为首的军警则侧重于守卫火车站,德奥俄三国的军警则拱卫侨民聚集的北戴河一带。
袁肃很清楚以目前山海关难民的情势,武装力量并不能起到主要作用,既然上面的命令是赈济,那就意味着只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能以军队进行干涉。而赈济的难处就在于一定要控制难民的死亡人数,不管是饿死还是发生暴X乱时被各种武装打死,死的人越多,越是很难向上面交代。否则以吴承禄的性格,只怕早就下令开枪驱散难民草草了事。
当务之急最有效的办法也是最老套的办法,那就是一边筹备粮食赈济,一边疏导难民的人流。前者自是不必多说,而后者却是有一定难度,这么庞大的逃荒群体汇聚关口想要进关,无非是因为在家乡实在活不下去的。
饥荒的发生往往不是“厚积薄发”,而是“厚积厚发”,造成饥荒可能要两年、三年之久,而化解饥荒同样需要这么久甚至更长时间。
官府不可能一直提供赈济粮给这些难民,更重要的是要在赈济的同时,给这些难民安排可以活下去的去处。如果人数不多的话,一些地方的工厂、作坊、公司、港口等等,都能在官府的协调之下分担一些人力。对于这些廉价的人力,甚至都不要给工钱,只要管足一日两餐、有一个棚子可以栖身即可。
因此,袁肃立刻又询问临榆县及其附近县城的务工情况,然而得到的回答时早在半个月前难民还没有这么庞大规模的时候,一些用工单位已经招募了一批劳工,可是仍然是杯水车薪。更何况关外因为自然气候的原因而闹灾荒,临榆县这边这几年的经济同样深受影响,除了北戴河洋人控制的港口之外,大部分民族产业都自顾不暇,实在没办法再接受更多的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