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装清高,无凭无据。”
那几个扛着米袋的士兵立马叫嚷起来为王队正辩护。
前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在场的士兵们几乎没有人站在林伯深一边,这下子反而使得林伯深尴尬不已。
林伯深怒不可遏,没想到这些士兵竟敢公然顶撞自己,然而就在他要发作之际,一直保持沉默的袁肃终于开口:“都少说两句,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赶着回去!”
他知道王队正肯定有猫腻,但也知道今天来的士兵自己和林伯深是管不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任务已经完成就不应该节外生枝。
王队正见袁肃不打算追究自己,于是连忙上前附和道:“袁大人自有公断,林大人何必多此一举?”
林伯深怒目相蹬:“你说什么……”
袁肃拉了林伯深一把,提点的说道:“咱们军中的事等回到营里再说。”
林伯深咽不下这口气,可是面对这些兵痞也无计可施,只好闷闷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迈步走出了前厅,不再理会这件事。
就在这时,那小美女听到袁肃这边的对话,她原本新军里面还有几个奉公守法的军官,没想到那些士兵竟连军官都不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恨之际,当即忍不住大叫起来:“你们这些贼兵,今天要是不还我音乐盒,谁也别想走。别以为我三伯伯好说话,我爹爹可是直隶总督,到时候有你们好看的。”
这番话一出,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分量。若是说是直隶总督的远房亲戚,二十镇这些从关外调来的士兵倒是不会放在眼里,可万万没想到这位小美女竟是直隶总督的女儿,最起码真要闹僵起来,任谁都不敢动对方了。
袁肃眉宇微微皱了皱,心中暗叫不妙,自己身为陆军预备大学堂的学院,大学堂就设在直隶省府保定,与直隶总督府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后若真是冤家路窄撞见了,那岂不是直接载在这位张二小姐手里?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王队正,只见对方的脸上同样是一副阴晴不定,当即趁势说道:“王队正,刚才你去粮仓取粮食时,莫不是错拿了什么东西?”
王队正脸色一下子难堪起来,暗骂不已:奶奶的,你也太会见风使舵了吧!他脸上不甘,心中更是不甘,一时踌躇难定,硬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袁肃上前一步,渐渐显出严肃的一面,提高语气强调道:“王队正,不妨先自己检查一下身上,若是无心拿错了东西,赶紧拿出来还给二小姐,不要让别人误会。”
听到这里,王队正深知再无退路,好在袁肃的话总算留了一些颜面,于是顺着对方的话装模作样在身上找了找,最后终于掏出了一枚精巧华丽的小盒子,一边交到袁肃手里,一边含糊其辞的说道:“还真是奇怪……当时在粮仓的地面上看到,随手捡了起来,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物什,现在才想起来……”
袁肃没有理会王队正,接过音乐盒之后走到小美女面前递了过去,说道:“只是一场误会,还望二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小美女一把抢过音乐盒,怒火未消的说出两个字:“下作。”随后留下一瞥仇恨的眼神,转身径直的离开了前厅。
袁肃嗅到小美女刚刚沐完秀发的芳香,心神一片怡然,暗叹道:没想到今日竟有这样的遭遇,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上一面。
之后,向张举人客套的告辞,张举人正一脸郁闷,仗着对方知道自己与直隶总督有关系,于是也不再客气,闷声闷气的打发走了这伙新军。
第5章,时势之见
从张举人府上出来,袁肃带着队伍离开安山镇,经过刚才一节所有人闷不作声,王队正和他的心腹手下还在生着林伯深的闷气,而林伯深骑在军马上,黑着一张脸色,心中同样藏着怒火。只有在前面领队的袁肃还是跟来之前的样子一样,一副精神不振、昏昏欲睡之态。
一路上王队正倒没怎么闹别扭,虽说把音乐盒交还了出去,但是他顺手拿走的可不止音乐盒一样东西,好在其他的宝贝都在,总算是有收获。要说郁闷只不过是刚才林伯深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但话又说回来,像自己这样的兵痞原本就不讲什么面子,更何况就算林伯深只是见习军官,那也是一个军官,自己一个小队官犯不着跟长官较劲。
就这样,众人一路无话,死气沉沉的赶路返回。回到滦州城内已是傍晚时分,大家都没顾得上吃午饭,此时早已经饥肠辘辘。
七十九标标部早安排人在城门口等候,看到袁肃一行人顺利返回,赶紧迎上前去接应,一直将一行人接到位于滦州火车站旁的标部大院。标统岳兆麟让他的副官出来说了几句慰劳之话,随后交接了征收的物资。
王队正与标部的军官颇为熟悉,大大咧咧的说了一下事情经过,然后叫嚷着要吃饭。没过多久,一名尉官带着王队正和其他士兵去标部大院的炊事班吃饭。袁肃和林伯深没有跟着这些人一起去,他们好歹是标部的军官,通常都是在专属的军官食堂吃饭。
去后勤处交了战马,袁肃、林伯深二人向标部西院走去。
起初林伯深只是鼓着脸闷不作声,可是没走几步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抱怨出口:“不行,我可咽不下这口气,军人连一点操守都没有,还怎么谈保家卫国?我现在就去见标统,检举那姓王的家伙。”
说完,转身就要向前院走去。
一旁的袁肃叹了一口气,叫住林伯深道:“仁卿,你怎么还是这么冲动?”
林伯深生气的说道:“我冲动?姓王的在别人家里偷东西,这可是败坏我们新军的名声,他还目无尊长以下犯上,长此以往,军中无纪律可言,队伍无司法可寻,那我们与流寇强贼又有什么区别?”
袁肃换上一种严肃的脸色,十分认真的说道:“仁卿,在这里我们始终是外人,这些关外兵向来脾性暴烈,你我二人又岂能奈何?有时候为了顾全大局,总是要做出一些让步的。咱们当兵的不单单要看重军人素养,同样还要具备一些政治头脑才行,要不然为什么会有‘军政’的说法?”
林伯深疑惑不解的看着袁肃,问道:“梓镜,我说军纪的事情,你怎么谈到政治了?”
袁肃故作深沉的摇了摇头,用一种深远的语气说道:“王队正敢如此大胆,你真以为只是欺负我们是外来人吗?你何不想想,这次征收保境军资如此重大的事情,标统为什么会选王队正的人来跟着我们?答应很简单,因为王队正是标统的亲信,正因为有标统在背后撑腰,所以王队正才会如此飞扬跋扈。”
林伯深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刚到嘴边时,脑海中一下子醒悟过来,一时间欲言又止。
袁肃再次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只要有利益关系,那就有政治。军队本来就是一个复杂的地方,关系错综,人心难测,若是连一点政治头脑都没有,你看怎么看得清楚眼前的局势?”
默然许久,林伯深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可是,岳标统明明是答应支持革命,他怎么可能纵容手下胡作非为?照你这么说,这次收上来的军资也都会被中饱私囊?”
袁肃此时没有什么心情,他只当是发泄的说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当初张统制口头上也说要革命,可最后只不过是一场虎头蛇尾的兵谏。仁卿,你仔想想,倘若岳标统真心为了革命,这次征收军资的事情他何不直接委派白队正去?”
听到这里,林伯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晴不定起来:是啊,白雅雨是这次起义行动的直接策划人,同时也是七十九标的队官,同样是队官,岳标统只派亲信不派革命志士,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他心里已经很清楚答案,袁肃的话并没有错,这些人根本就没有革命的心思。
缓了缓情绪,袁肃语重心长的说道:“仁卿,不是我反对你,只是滦州大势已去,不管是二十镇的标统们还是那些革命会党,在他们眼里始终是把我们当外人来看待,我们无法猜透他们每个人心里的盘算,也无能为力插手其中。”
林伯深捏紧了拳头,艰难的说道:“若真是如此,这些天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袁肃伸手拍了拍林伯深的肩膀,叹息的说道:“听我一句话,既然我们是外人,就不要插手这里的事情,只要能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
他说完,不打算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率先一步向西院走去。
林伯深在原地发呆了一会儿,随后迈着沉重的步子跟了过去。
在军官食堂吃过晚饭,袁肃与林伯深各自返回宿舍休息。这一晚,袁肃心里已经下定决心,自己绝不会掺和不久之后即将发生的滦州起义,不仅是因为知道这场起义是以失败告终,更是对自以为是的革命党以及见风使舵的保守官僚感到失望。
在洗漱完毕上床之后,他忽然又想到了今天在安山镇张举人家里遇到的那位少女,真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直隶总督张镇芳的女儿,更没想到张涵玲是一位绝色美女。
次日一早,袁肃醒来之后先去军医房取了煎好的药服下,这才又去军官食堂吃饭。
如今的年代不像二十一世纪,军中的伙食一日只有两餐,当然袁肃是负伤在身,所以可以多吃一餐。他走进军官食堂时,伙夫早已经准备好了一份单独的早餐,也就是一个馒头、一碗粥外加一碟咸菜罢了,自己就坐在空荡荡的食堂里准备吃掉这顿来之不易的加餐。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走来一个人影,向食堂内喊道:“袁大人?”
袁肃回过头来,只见门外站着的正是标统岳兆麟的副官,他站起身来问道:“陈大人,这么早是有什么正事吗?”
陈副官一边笑了笑,一边走进食堂来到吴绍霆面前,说道:“正是来寻袁大人你呢!标统大人要见袁大人,所以让我来带个话。刚才去内院宿舍那边没找到袁大人,所以来了这里,还真让我遇上了。”
袁肃不禁疑惑,问道:“标统大人这么早急着找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陈副官说道:“这倒不知,只知道今天早上标部收到一封信函,标统是看完这封信函之后才急着要找袁大人你。”
袁肃微微怔了怔,他第一个念头是猜测这封信是不是跟昨天去安山镇的事有关,弄不好开罪了张镇芳的女儿,被张镇芳追究责任下来了。不过转念又想,虽说这个年代有电报,但电报也是有延时的,怎么可能昨天发生的事今天就有反应了?
“哦,”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说道,“真是有劳陈大人特意来通知,若是不急的话,在下吃过早饭之后立刻赶过去。”
“不急不急,我也只是来知会一声。既然袁大人知道了,那我就不多叨扰,先告辞了。”
陈副官离去之后,袁肃重新落座下来,带着几分猜疑的心思随便将馒头就着热粥吃完。
出了军官食堂,他没有多作迟疑,径直的往前院的标统押房前去。他自是不会担心昨天的事情,真要痛楚篓子来了,岳兆麟也休想跑掉,终归自己是外人,背黑锅这种事可不容易栽赃到自己身上来了。
来到押房外面的走廊,经过简单的通报,袁肃在押房内见到了岳兆麟。
岳兆麟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他本不是关外人,只是投入新军之后被分配到二十镇常驻关外。就平时而言,他对袁肃、林伯深二人还是很客气,毕竟是高等学府出来的学员,毕业之后之后必然大有作为,再加上新军都是一个系统,犯不着闹别扭。
今日见了袁肃,岳兆麟依然很客气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来,用带着湖南方言的口音热情洋溢的说道:“梓镜啊,伤势可好一些了吗?”
袁肃一见岳兆麟是这样的态度,心中自然更放心了一些,他客气的说道:“有劳标统大人记挂,在下并无大碍了。”
岳兆麟点了点头,微笑道:“如此甚好,无论如何,身体是关键呐。”
袁肃问道:“不知标统大人找在下有什么事?”
岳兆麟下意识对押房外面的人递了一个眼色,在外面的几名军官很识趣的退出了房间,顺手带上房门。
【多谢各位大大的支持,今天能会转状态,还各位大大能捧个场,撑撑门面。鞠躬拜谢了!】
第6章,标部会谈
“梓镜,昨日去安山镇之事你处理的很好,我一直没把你当外人,这次让你负责此事当然是希望你也有好处。哪里知道,倒头来你却分毫不取,呵呵,这该让我如何理解呢?”岳兆麟依然没有架子的笑道,不过总给人一种弦外之音的感觉。
“标统大人的好意,在下自然不敢不领情,但此事关乎重大,在下受伤的这段时间又承蒙标统大人额外照顾,所以但凡能为标统大人效力之处,必当尽心尽力,绝不有任何私心。”袁肃故作奉承的说道。
这番话真正是说到岳兆麟的心坎上去了,如果袁肃是以“为了革命”为理由不敢中饱私囊,这反而还会让他下不了台。毕竟这笔物资是否用在革命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必要把话说得太绝。并且袁肃还强调自己受伤时得到七十九标额外关照,更是把这番圆话的话说得更加冠冕堂皇。
岳兆麟哈哈笑着点了点头,赞许的说道:“梓镜这话说得太见外了,不过你大公无私的精神的的确确值得表扬。至于昨天在安山镇发生的意外……我已经严肃批评了王队正,而且也打算做降职处理,林仁卿那边还希望梓镜你去说几句安慰话,不要让他放在心里去,毕竟这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是我错看了王队正。”
袁肃不亢不卑的说道:“在下自然相信大人会有公断,仁卿那边在下会好好劝慰。”
见袁肃如此明白事理,岳兆麟心中总算是彻底放下了这件事,当即他走回到办公桌前面,从桌面上取来一封已经拆开的牛皮纸信袋。如今牛皮纸算得上是贵重物品,通常只用于高层官僚通讯,所以一般只要看到是牛皮纸装的信函,立刻就能知道这是公文。
“这是今天早上总镇派发下来的官文,据说目前在直隶的所有部队都接到这样的官文。”
岳兆麟将牛皮纸袋放在桌面上,之前轻松和气的脸色一扫全无,换上一副严峻的神态。
“上峰有什么指示吗?”袁肃莫名其妙的问道,他虽然从岳兆麟的脸色上察觉到这是一桩严肃的事,可总镇派下来的官文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呢。
“这份官文只是例行通告罢了。八天前第二镇已经攻克汉口,革命军目前退守在汉阳一带,不过照此情况发展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连汉阳都守不住了。除此之外,三天前禁卫军开进山西,顺利镇压了山西的起义军,就在昨天下午山西宣布取消独立。有鉴于此,上峰严令直隶各部严格监控军械,避免有好事者兴风作浪。”岳兆麟用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说完这番话之后,他好整以暇的看了袁肃一眼。
袁肃当然知道武昌起义的经过,他也很清楚北洋军不会再进攻汉阳,接下来就是袁世凯粉墨登场开始密谋与南方议和了。至于山西取消独立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是靠近京城的地方,如果袁世凯连北方都无法稳固,还有什么筹码威逼南方?
他稍作沉思了一下,心中隐隐约约已经猜到岳兆麟为什么找自己谈这件事,不过仍然故意的请示道:“大人,为何要单独告诉在下这些消息?”
岳兆麟在自己的座椅上坐下来,微微叹了一口气,郑重其事的说道:“梓镜,你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