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肃不隐瞒的说道:“叔父刚才也说过了,所谓帝制不过是一些荣誉称谓而已,并不涉及到干涉国家权力。我中华帝国到底还是会推行君主立宪,与大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至于汉口那么的反对声势以及护国革命运动,依小侄来看,就算没有这次帝制他们也会找其他借口来作乱。归根结底不是革命与否,而是人心对权益的贪恋。”
这番话直接说到了袁世凯的心坎上,当然,他承认自己一开始并没有那么大度,当上了皇帝之后理所当然是要进一步的摄取权力,倒是在皇太子袁克定继位之后或可着手推行民主政治的建设。如今若不是南方革命党和北洋内部接连闹出乱子来,只怕这番话是很难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
“克礼,老实的说,你这番话让我感到很欣慰。为此我也必须对你道歉,当初若不是我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或许你我叔侄二人的关系未必会闹得那么僵。其实当初让你来陆军部任职,我还是抱着希望你能进入中央的心态,并不完全像外界传闻的那样是夺你兵权。”
“说来,这件事确实一度让小侄感到匪夷所思。不过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叔父无须再为这件事操心。小侄早先就有过觉悟,小侄今时今日能够拥有的身份地位,全部是拜叔父所赐,叔父若是要从小侄手中索回这一切,也完全是合情合理。小侄绝不敢有任何怨言,而叔父也万万不必为此道歉。”袁肃很大度的说道。不过他这番话中却包含了两层意思,表面上来看自己确实没什么懊恼,但实际上也间接承认了当初袁世凯的决定是错误的。
“你这么说,我心中多少是好过了一些。如今国内闹的不行,在这会儿找你来谈这件事,或许倒真显得有几分大难临头才想到还有你这么个侄子的意思。实在是无奈啊。”袁世凯进一步坦诚的说道。他把事情故意说的这么尴尬,就是希望能尽快化解这份尴尬。
第77章,彼此利用
“在叔父看来,这似乎是大难临头才想到还有我这个侄子,不过在小侄看来,这恰恰是一次印证患难见真情的机会。小侄心里很清楚,之前叔父要调我到陆军部任职,可能一方面是栽培之意,另外一方面却还是不信任。开诚布公的说,若小侄站在叔父的角度上,同样也会如此。毕竟凭空而来的一个侄子,实在让人难以琢磨。”袁肃很坦白的说道。
“这话就有些言重了。”袁世凯推笑着敷衍说道。不过在他的心中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袁肃这番话,对于袁肃这个“凭空”而来的侄子,自己怎么可能百分之一百放心?更何况还要面对袁克定这样一个庸碌无能的嫡长子而言。
“实不相瞒,即便叔父此次不叫小侄进京,小侄再过几日也会主动进京一趟。探望叔父自是不在话下,另外一点则是也希望能够为叔父分担忧虑,为北洋尽一份忠心。”袁肃没等袁世凯慢慢把话题转移到正事上,而是借着刚才谈话时的内容,直接先一步表露自己的态度。
“如此,当真是叫人欣慰。血浓于水,这一点是没有错的。没想到昔日的老部下、老战友,都是一些亲信心腹,倒是他们的表现让人不齿。”袁世凯感慨万千的说道。
“还请叔父能给小侄这样的机会,让小侄重新执掌兵权。不管接下来叔父打算如何面对汉口和南方的局势,小侄都甘为前驱,在所不辞。”袁肃掷地有声的说道,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还故意挺起胸膛,表现出一副军人刚毅无畏的姿态。
“克礼,见到你如此积极,我当真要重新来看待你。如今国家内乱不止,正是用人之际,昔日又是我错看了克礼,如今克礼还能不计前嫌表示为国效力,我岂有不赞成的道理?哦,说到这里,倒是记得前不久有人提起,克礼你这段时间似乎一直在联系滦州方面,可有此事?”袁世凯借着袁肃的话,总算正式切入正题。
纵然他现在病入膏肓,痼疾不化,体力和精力都十分虚脱,但是做为一个老谋深算的军政人物,自然还是能一眼看出袁肃这段时间所做所为透露的涵义。
当初在听到田文烈的汇报时,他并非没有表现出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只不过当时手头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无暇真正顾及到此事。如今仔细斟酌,他对滦州目前的情况是真真正正感到惊讶,万万没料到袁肃在天津装了一年“孙子”,期间所作所为是滴水不漏,到头来一年之后的今天,只需要几分电报就能重新控制滦州兵权,这意味着什么?
前清那会儿他本人遭到清廷忌讳的时候,被迫辞官归籍、赋闲韬晦,除了偶尔从徐世昌、荫昌、段祺瑞这些核心老部下哪里获悉京城与国内动向之外,从来没与北洋军有直接往来。之所以在辛亥革命那会儿能遥控北洋军迟缓行军,凭的还是自己在军中十多年的威信。
可袁肃从脱离七十九标到发展滦州军事集团,前后也才不足三年的时间,竟然也能做到如此地步,怎能不让人感到惊诧?
更何况袁世凯之前也曾听派到天津去的耳目汇报,袁肃在法租界的庄园居然命名为“旦赏庄”,以前倒是没怎么注意这“泹上村”其中的用意,最近偶有灵光一闪,终于明白原来取的就是当初自己赋闲泹上村的意思。这袁肃分明就是在仿效自己?
如果单纯是为了发泄不满,并且表示迟早会东山再起;又或者仅仅是仿效自己韬光养晦这部分,或许并没有什么大碍,毕竟每个人都有闹情绪的时候。然而,如果袁肃是为了仿效自己迟早会夺取国家大权,那便是极其危险的信号了。
哪怕从刚才的一番对话当中,袁肃表现的可圈可点,结合昔日在外界表现出的具有原则性的政治立场,似乎确实是看不出有任何异心。但单凭在天津隐居一年的作派,就足以让人产生极大的怀疑。
可惜今世非比往日,袁肃敢在这个时候有动作,自然是看准了如今世道的变化。
袁世凯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次打击袁肃,时下是彼此阵营争夺声势之际,此消便是彼长。如果他因为对袁肃有所顾忌才继续加以打压,肯定会逼迫袁肃投靠到曹锟阵营。岂不说袁肃所掌控的滦州军事集团就在京畿眼皮底下,单单袁肃这个皇亲国戚的身份,都足助涨反帝制的浪潮。
所以他不仅不能有任何责怪的意思,更是要尽可能拉拢袁肃。哪怕袁肃真有异心那也是以后的事情,最起码不会像曹锟这样已经迫在眉睫了。
袁肃同样是知道以袁世凯的老谋深算肯定会看透自己,他没有表现的太过火,依旧故意装出一副颇为为难和担忧的样子,语气不轻的说道:“早先小侄就怕叔父会起疑心,一直为这件事惴惴不安。其实小侄这段时间与滦州的电报往来都是有证可查,并非是小侄想要在这个时候兴风作浪,恰恰是因为之前中央警戒令要求第十师和第一兵团集合保定,结果滦州方面到今天都没有动作,据闻田大人是百般催促,但麾下似乎有什么误会。”
袁世凯微微扬了扬眉毛,显出几分认真的问道:“哦,是这样吗?”
袁肃接着说道:“是的,此事叔父大可询问田大人,也可查证小侄的电文。小侄所有发往滦州的电文,就是希望能说服昔日的旧部不要在这个时候闹情绪,一定要谨遵中央派下来的命令,履行一个军人的职责。”
袁世凯在这个时候当然是分辨不出是非真假,不过他却认为袁肃既然还能为这件事做解释,可见对方的心中还是有所担待。于是他露出欣慰的表情,点头赞赏的说道:“原来如此,还是克礼有心,正值多事之秋,能有顾全大局的态度,甚好,甚好啊。”
这次会面名义上还只是叔侄二人闲话家常、叙叙旧罢了,袁肃和袁世凯彼此之间都做出了一定表态,但是却都没有任何正式的决定。整个事情也就暂时先这么安排下来。至于关于袁肃的重新任命,袁世凯还要经过一定的磋商。倒不是为了提前做好提防的准备,而是必须服从整个大局的安排,不可能将袁肃单独进行调配。
第78章,推举出山
一九一六年的春节来得很早,一月份刚好就到了除夕。
毕竟是中华民族几千年传统的佳节,多多少少给目前剑拔弩张的国内气氛带来了几分缓和的余地。无论是老百姓还是汉口的北洋军事改革委员会,甚至是南方的革命党和护国军政府都有了一定偃旗息鼓的趋势。
反对帝制的声浪总算让节日的风俗问候取代了舆论主流的地位,老百姓们不在乎国家会闹成什么样子,只在乎今年的团年饭能否做到面面俱到。好不容易平平安安熬到头,理所当然要对老天爷感恩戴德一番。
正是得了这个喘息,北京新华宫中同样也有了一些闲情雅致来准备年夜饭。
不过今年的年夜饭总不能在像往年那样吃的顺顺心心、高高兴兴,甚至连惯例的年夜舞会都邀请不到许多昔日的老面孔出席,这其中就包括各国使节。之前各国使节对帝制便是持观望态度,哪怕在帝制拥戴声音最热烈的时候,各国使节依然没有轻易的表露态度。现如今中国局势飞流直下的逆转,更是让这些金发碧眼的洋人们感到庆幸。
只是因为一切事情都还没有成埃落定,哪怕表面上看去袁世凯接近穷途末路,但只要还没到真正的穷途末路,依然是无从下定论。在这个时候各国驻华使节只能表示不参与、不表态和不接触,坐等北洋新秩序的建立,然后再从中收获渔翁之利。
新华宫的年夜宴会办得很是萧条,只有在下午六点钟时的家宴上,再几位姨太太的调动之下才勉强有了几分喜庆的气氛。袁世凯因为身体尚且未能恢复,因此没吃了两口就必须回房卧躺着休息,使得这场晚宴一下子就冷落了下来。
做为参与晚宴宾客之一的袁肃,自然也是感受到袁氏家族聚餐的低沉气氛,不过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配合几位长辈来渲染气氛。倒是与袁克定有几分“意气相投”,彼此二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简单说两句感慨万千的话,听上去似乎是对新年的寄望,实际上却无疑是一种担心和抱怨。随后便是频频敬酒,哪怕到了酒宴要散席时,他们二人仍然不肯放下酒杯。
袁肃陪袁克定喝酒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让袁克定显得更加忧愁,只有人到了彻底孤立无援的时候,才会对突然伸出来的援手万分感恩戴德。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如此。
对于新华宫来说,往年春节的安排一定会持续到元宵节过后,不过今年的春节的气氛到了正月初三的时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管汉口和长沙方面是否还沉浸在过节的遐想之中,新华宫这边必须尽快制订更详细的军事行动方案。
于是在这天下午的时候,袁世凯召集军事参议处、陆军部众幕僚,与段祺瑞进行详细的会商。不管是谈判还是军事进攻,段祺瑞都认为目前应该集中兵力屯驻河南,堵截京汉线铁路。如此便能起到进可攻退可守的效果。同时还能直接向汉口进行施压。
有了一个方向便能开始讨论细节。可这个方向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尽快理清楚袁世凯麾下究竟还有多少能用的部队,这些部队必须保证百分之百“能用”,百分之百“忠诚可靠”。至于河南方面,好在之前袁世凯便把张镇芳安排了下去,如今有张镇芳坐镇开封,又兼顾有何丰林、张锡元两路中央军部队,多少可以稳住河南的局面。
何丰林、张锡元虽然不能十拿九稳的可靠,但一方面此二人的军费来源全部是由中央这边直辖,另外一方面省内还有张镇芳照应,即便此二人真有什么异心也不敢轻举妄动。而等到中央这边调派下去的部队云集河南时,何、张二人势必更加不敢乱来了。
根据袁世凯在这段时间里的清算,或许可以调动的部队就只剩下近畿的这几路人马,田文烈、雷震春、朱泮藻、陈文运、陆锦、唐天喜这些人,就连何宗莲、张永成都不可靠,山东、察哈尔那边都还是未知数。或许凭借段祺瑞出面的威信,尚且能够在山东那边拉来一些援助,不过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至于袁肃倒是有一定的作用,心眼里多少不放心,可如今也是十分无奈。
在听完袁世凯有气无力的一番介绍之后,段祺瑞表现出很镇定的样子,不疾不徐的说道:“项城老哥无须多虑,曹老三那边看上去声势很大,那几个省的督军真正愿意出马开战的,根本就是屈指可数。可以说我们现在要对付的,也就是曹老三的本部人马,算上吴佩孚手里的残军、王占元的六个旅,最多也就是陕西、江西两省会出一些乱子罢了。”
自从段祺瑞坚定不移表明了取消帝制的态度,他便一直称袁世凯为“项城”。而实际上从帝制推行以来,他本人便没有任何改口,无论是见到谁的面都只是因为昔日旧称来称呼袁世凯。虽然很有几分亲切,却也有几分刺耳。
袁世凯苦闷的说道:“说的倒是简单,就怕陕西、江西两省会有突如其来的动作。咱手头上的这点兵力看上去声势好大,人数也不少,可到底是不可能一股脑全部投到前线。再者这么多人南下去了,京畿这边算是彻底空虚,不说会发生什么其他变故罢,单单这物资消耗也是不容小视的。”
段祺瑞意味深远的说道:“当断则断,这个时候可不能有那么多的顾虑,而且也是顾虑不了那么多事。兵贵神速,就是要在陕西和江西两省会有动作之前下手。”
袁世凯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答应的说道:“眼下多说无益,也只能如此了。芝泉,这次南下用兵我打算任你为总司令,由你出马,最起码能稳住安徽的情况。再者沿途还有你的学生曲伟卿、陈秀峰接应,必然能更加稳妥一些。”
他说出这番话其实就是在表现出段祺瑞完全的信任,自己把手头上仅剩的兵力全权委托给段祺瑞,也就等同于把北洋接下来的命运以及自己个人的命运全部交到了段祺瑞手上。
段祺瑞轻描淡写的笑了笑,表情和语气都很认真,说道:“事到如今,项城还能如此信任段某,段某着实是感到欣慰。其实项城大不可不必如此,我这段时间必然是要留在京城,想法设法说服瀛台上的那些旧同僚不要轻举妄动。另外,我也不对项城你有什么隐瞒,帝制我是坚决不能容忍,所以我必须留在京城这边亲自督办取消帝制的相关事宜。”
袁世凯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随后则是缓缓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早就料到芝泉你是本性难改。你且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绝对会做到,否则也没有颜面再央你出面调解此次咱们北洋内部的危机。”
他承认一开始的时候是希望借段祺瑞外派,来拖延取消帝制一事,哪怕是饮鸩止渴,但是只要帝制一天没有取消,终归还是有改变的余地。
要说在内心深处是否还会有过河拆桥的打算,只能说是一扫而光的念想罢了。如今北洋内部正在发生过河拆桥的事情,身为北洋的领袖怎么可能还会重蹈覆辙?
顿了顿之后,段祺瑞继而又说道:“不过,我倒是可以推举一人担任此次南下军事行动的总司令,若是由此人出面,必能重振中央军的信心,也能拉拢北洋年轻一辈的人心。”
听到段祺瑞这么说,袁世凯心中隐隐约约猜到这个要推荐的人是谁,不过他仍然故意问道:“芝泉要推举的此人是谁?”
段祺瑞干净利落的说道:“不是别人,正是项城的侄子袁肃袁克礼。”
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