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袁肃虽然满是笑容,热情洋溢的与杨度推杯置盏,但是心中却多少还有几分介怀。他不清楚自己之前与杨度所说的一番话,会不会引起其不满意,又或者对方返回北京之后把原话告知袁世凯,又引起袁世凯的不满。
当然,他相信杨度和袁世凯在现阶段都还是有理性的,不至于一味心思全钻进帝制里面不能自拔,自己并没有明言反对袁世凯称帝,只是觉得时机和前期准备不充分。到底来说这些话都是为了袁世凯好,只要他们二人能听进去,那一切都好办的多。
杨度在滦州留住了五日,到了七月三日的时候才告辞离去。
袁肃带领一众官员将杨度送到火车站,等候火车进站的时候,杨度又与袁肃攀谈了起来。不过毕竟周围耳目众多,再者昨天宴会前的谈话也谈得够多了,所以杨度也没有再继续与袁肃讨论帝制的问题。
“昨日与小袁公子一谈,正是酣畅淋漓,让杨某获益匪浅。真正是三人行必有我师,不论年长又或是年轻,皆有自己的学长所处。佩服,佩服。”杨度不吝赞佩之意的说道。
“先生言重了,虽是会心一谈,实则是肆意妄论,窃不敢班门弄斧。”袁肃客气的回道。
“哪里哪里,学术探讨的问题,自然是有方向而无界限。既然小袁公子的的确确是有见解,由始至终也在追求中央集权的要旨,何不加入我筹安会,群策群力,集思广益,岂不是更好吗?”杨度笑着说道,虽然语气听上去只是随兴一说,但是看着袁肃的眼神却十分认真,可见是早有预谋的一说。
“这……”袁肃着实没有料到杨度会拉自己进筹安会。
眼下他对袁世凯称帝一事虽有底线立场,但是前期的筹备尚为准备,更何况也不知道袁世凯下一步会是什么。简单来说,他可以接受君主立宪制,只不过自己的手下会不会接受那就另当别论。就这样贸贸然的加入筹安会,就怕麾下众部会接受不了,以至于酿出祸事。
“怎么,小袁公子莫不是轻视我筹安会吗?”杨度开玩笑似的说道,然则这番话愈发让袁肃没有退路。
“岂敢。并非我对筹安会有所偏见,只是袁肃向来认为军人应该一心一意尽好本份之责,绝不应该加入任何团体、党派或者组织。之前在北京的时候,袁肃已经再三放出言论,军人就当坚定不移的奉行‘不党主义’,杜绝营私现象。”袁肃解释的说道。
“哎,小袁公子这话就言之无理了。军人不党是没错,然则我筹安会是研究性质的学会,并非政治派系,岂会有结党营私一说?”杨度笑着说道。
“先生的盛情,袁肃只能心领了。不管筹安会宗旨是什么,就怕袁肃心无二用,毕竟袁肃有份内之职要做,并不能专心的钻研这类学术研究。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生就不必再多劝了。”袁肃坚持说道。
“呵呵,也好。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后小袁公子若有什么新的建议,还望能保持书信来往。你我虽是殊途,但都想为北洋政权出一份力,不是吗?”杨度见袁肃如此坚持,也不好再多劝说,于是就此作罢。
“这是自然。”袁肃呵呵笑着答应下来。
远处,火车传来悠扬的汽笛声,车头喷着一股浓稠的水蒸气,渐渐的驶入站台。
第67章,撮合婚事
两天之后,北京,新华门总统府,怀仁堂后院袁世凯的私人小书房里。
忽然间,只听见“咣当”一声脆响,似是有一只手重重的拍在桌案上,震动着桌案上的茶杯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
“你说什么?你说袁肃怎么说?他居然说我父亲没资格当皇帝?”在听完杨度的汇报叙述之后,一旁的袁克定立刻激动的站起身来,瞪着眼睛喝问道。
“大公子先冷静一些,我想袁肃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杨度试图解释道。
“去他奶奶的,这个狼心狗肺的小王八羔子,我们袁家可曾亏待了他?要不是我父亲的提拔,他现在能当上这个直隶省的军务会办吗?忘恩负义的东西,亏他每次进京我把他当亲弟弟来对待,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白眼狼。”袁克定气的不行,连连疾呼大骂。
杨度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袁克定沉不住气,连话都没有听清楚就妄加断定。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坐在书桌后面的袁世凯,本希望袁世凯能先教训两句袁克定,哪里知道袁世凯却只是一副沉默不语,放佛完全沉浸在一些心事之中。
袁克定急不可遏,思来想去总想立刻铲除那些阻碍自己当太子的人,他同样转向书桌后面,气势汹汹的说道:“爹,咱们算是信错这个小王八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才离开京城多久,立马就忘了本。爹,你说吧,该怎么办?”
袁世凯并没有立刻表态,相反却调整了一下坐姿,依然在思考着一些问题。
袁克定唉声叹息一阵,可偏偏又不敢多打搅父亲思索。
过了片刻之后,袁世凯这才缓缓开口,向杨度问道:“他是说,必须先握有民族大义,居盖世功德,如此方能令天下人信服,是吗?”
杨度连忙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正是袁肃的原话。”
袁世凯忽然笑了两声,脸上满是欣然,说道:“这年轻人很有思想啊。”
袁克定有些摸不着头脑,赶紧又插嘴说道:“爹,你在说什么呀。袁肃这个白眼狼可真是忘恩负义,我们要早做准备才是。”
袁世凯脸色生变,冷冷的瞪了袁克定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住口。一点见识都没有,整天就知道吵、就知道闹。你要是有袁肃一半的见识,能让我省多少心!”
袁克定一脸委屈,吞吞吐吐的说道:“爹……你,你说什么呢……”
袁世凯没有再理会袁克定,继续向杨度问道:“他有没有说,如何才算是握用民族大义,居盖世功德?”
杨度摇了摇头,说道:“当日谈话的地方不合时宜,更何况又是与袁肃初次试探此事,并不敢聊的太多。不过在下观袁肃语态和神态,似乎心中是有一些分寸的。”
袁世凯微微颔首,心中暗道:看来,有必要与这个小侄子推心置腹的好好谈一谈才是。
他与杨度一样,自然都是很清楚袁肃的立场,既然袁肃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就意味着对方心中是不反对帝制的。只不过事情总有两面性,袁肃现在不反对,不代表以后不反对。如今袁肃被中央政府捧成了中央军的明星,这种明星是最具有效应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要第一个试探袁肃的目的。
除此之外,袁肃做为袁氏一族的亲属,并且还是除他本人之外,唯一一个手握军权的袁氏子弟,在此次谋划帝制的过程中,必然会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如果这个年轻人真能忠于袁氏,那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势必会好好栽培一番。
“对了,克定,你可听说袁肃与张家三小姐的一些情况了吗?”过了一会儿之后,袁世凯忽然转移了话题,向一旁的袁克定问道。
“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不要再理会袁肃这白眼狼了,他迟早是一个祸害。”袁克定赶紧说道。
“你懂什么。你这堂弟所说的话句句在理,他又没有反对帝制,你着什么急?”袁世凯教训的说道。
“他……他不是……”袁克定本想再多说几句,不过看到父亲严峻的脸色,立刻又收声不语。既然连父亲都说袁肃没有反对帝制,或许真是自己误会了。
“我告诉你,今后遇到什么事都把脑子转快一些,不要听风就是雨。像你这样就知道冲动,今后还怎么办大事?你说,最近可有袁肃与张三小姐的情况吗?”袁世凯郑重说道。
“之前是有的,不过那会儿还是袁肃在河南镇压民乱时的消息。张伯驹说他妹妹发来电文,提及袁肃说过在凯旋之后会亲自上门提亲。可是后来似乎因为表叔跟袁肃闹起了矛盾,这件事到最后不了了之了。张伯驹还说,最近半个月三小姐情绪很低落,茶饭不思,整天关在屋子里不出来。”袁克定低声下气的说道。
“这袁肃,说好明媒正娶,怎么又突然悔婚?这不是叫人家姑娘家难看吗?”袁世凯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是啊,这事让张伯驹都觉得不好。所以袁肃回北京之后,张伯驹都没去见他。”袁克定补充着说道。
“这样,克定,这门婚事你来牵线。务必促成了他们两个,顺便你也当一回媒人,跟袁肃多亲近亲近。”略作寻思之后,袁世凯做出决定的说道。
“爹,你真要撮合他们吗?”袁克定心中依然有一些介怀,毕竟他还是不确定袁肃到底还是不是自己人。
“张家本是我们的亲家,袁肃专门婚事办成了,不仅张袁两家更亲近一些,还能让这个袁肃跟我们靠的更近一些。你再给我记住一点,你以前是如何对待袁肃的,现在依然如此对待他,而且最好还要比以前更好,听明白了吗?”袁世凯叮嘱的说道。
“是,那我明天就去找张伯驹,把这件事说定了。”袁克定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是的,越快越好,到时候你准备贺礼也一定要比其他人更好。”袁世凯交代道。
第68章,着手铺垫
从第二天开始,袁克定便积极的为袁肃和张涵玲的婚事奔走,先是说通了张伯驹,之后又发了好几通电文到河南。等张振芳在“软磨硬泡”之下最终答应了这件事后,他又连忙与滦州这边联系,为此还派了好几个亲信亲自到滦州面见袁肃。
前后折腾了七八天之久,到了七月底时袁克定和张伯驹更是亲自出马,来到滦州与袁肃见面说事。此次袁克定前来主要的事情自然还是说婚事,不过顺便也带来了父亲袁世凯的一道新命令。经过过去几天的思索,袁世凯决定委任袁肃组编中央陆军第十师,这道新命令就是授予袁肃新十师的番号。
对此,袁肃自然是心知肚明,又是撮合婚事,又是授予更多的军权,典型的就是扶持和拉拢。他对此当然是很高兴,一方面说明之前与杨度的谈话并没有触怒袁世凯,另外一方面也证实了自己如今在袁世凯心中的重要性。
他不得不更为认真的开始思考袁世凯称帝一事,既然袁世凯能够听进去自己的话,那显然这件事还是有搞头。他思考的事情不仅仅是如何促成袁世凯更好的完成帝制,不仅要避免重蹈历史覆辙,更是要将袁氏帝国发扬光大。除此之外,袁世凯称帝一事还伴随着一些国际事件的发生,这些国际事件对中国同样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是绝不能轻易忽视。
至于与张涵玲的婚事,他没有再矫情的推辞下去,当场袁克定和张伯驹的面一口答应下来,并表示八月初选好良辰吉日,立刻派人送聘礼到开封。之前并非全部是因为在河南与张振芳发生了矛盾,而是他觉得自己没有时间去办这场婚事。
如今是袁克定亲自出面,而袁克定的背后显然就是袁世凯的授意,这时自然是不能再推托下去。更何况尽快落实与张涵玲的婚事,也算是尽快获得张家的政治资本。
前后通过电报与河南方面商议了两天时间,最终定在八月九日下聘礼订婚,而在八月二十二日这天正式迎亲入门。
还远远没到订婚的日子,袁肃与张涵玲婚约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先是直隶本地的官员、绅士纷纷发来贺电,又或者是提前送来贺礼。紧接着是天津、北京、河南、安徽、江苏等省有过联系或仅仅只是一面之缘的豪绅官员,争先恐后的前来恭贺。原本只是一桩私人的婚礼,一下子却成了小半个中国人人称道的大喜事。
就连袁肃本人都万万没料到事情会怎么快闹得这么大,单单贺电便已经收到了快三百封,提前发来的贺礼足有一百份。这一百份贺礼要么是珍贵的金银礼品,要么是更为直接的礼金支票,也有一些比较特殊的贺礼人送来一些房契,尽是天津、上海、广州、汉口租界里面的一些优质别业。
对于所有发来贺电、送来贺礼的宾客,袁肃都一一进行了答谢,尽管绝大多数宾客几乎都不记得有所认识,此次热忱的前来祝贺也并非全部出自真心,但礼数多多少少还是要做到周全。总不至于让别人热脸贴冷屁股。
在与张涵玲的婚事议定之后,袁肃手头上的事务渐渐又繁重了起来。
不仅是要着手应付聘礼迎娶之事,同时还要加快手头上原本就在跟进的发展工作,以及更为重要的帝制前期的铺垫工作。
之前半年一直是在河南,滦州这边的发展只是交给王磷同跟本地官绅们在操办,虽然不至于让人操心,但在袁世凯正式推行帝制之前,还是要尽快将一些重点发展的项目推进到位。在这些重点项目中,头等的事当然还是新式步枪的生产。
袁肃希望能在明年之前,先将自己麾下的部队全部更换新式步枪。
这件事看似并不是很麻烦,无非考量的就是一零一工厂的生产能力。但是对于袁肃来说,装备新式步枪不仅仅是硬件武器上的更换,正如去年论证时提出的种种意见那样,制式化武器是制式化武器的系统规范,中国军队首次推行制式化武器,其中少不了还需要许多培训、摸索。除此之外,伴随着新式武器而诞生的新战略战术思路,也要立刻着手研究和推广。
无论是在中央政府的讨论,还是在滦州这边参谋部的推论,对于步骑枪的典型运用特点几乎如出一辙。步骑枪的优势完全在于堑壕作战,所以从现在开始,就必须培养麾下各级作战单位学会堑壕战术的运用。
在这件事上,袁肃专门与何其巩、陈文年、蒋百里等人进行了详细的探讨,他委任蒋百里担任三军最高战术顾问,来制订适合中国军队的堑壕战术的文本资料,再由何其巩负责对各级军官安排培训、实战演戏、考核等相关工作。
至于帝制前期的铺垫工作,无非就是要循环渐进的给众部下打一声招呼,让这些部下不仅慢慢可以知道北洋政府正在酝酿君主立宪制,同时也要说服众部下保持与自己一样的立场。他的立场其实并不是支持帝制,仅仅只是“不反对帝制”,也就是唯中央政府之命是从,并且坚定不移的主张“只要能够促进中央集权,国体无可不无不可”。
于是就在八月上旬的时候,袁肃召集在淮安、淮北、商丘等地的外驻军官齐聚滦州,专门就这件事进行了一次会议。当然,他并没有立刻透露中央政府和筹安会的谋划,只是用杨度的原话来描述筹安会的宗旨,同时再三重申军人应恪守本职,坚持中央集权的政治方略。
关于说服部下接受君主立宪制的办法,其实袁肃也没有想的太多,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灌输一些其他的思想,来混淆部下对中央政府的意识。比如强调军人本职,又比如强化中央集权在思路上的影响力,再比如提出军人不干政。
除此之外,他便是偶尔在部下面前发一些牢骚,痛批时下国内的政治环境,发泄似的放出“为了尽快促成中央集权,可不择手段”之类的言论。
在北洋青年军官俱乐部里面同样也安排了一些言论宣传。自从在北京正式成立北洋军官俱乐部之后,袁肃专门安排高顺负责俱乐部的组织、主持和会员外联的工作。而在随后这两个月时间里,高顺分别在滦州、商丘、淮北、淮安和上海开设了北洋青年军官俱乐部的分部,除了上海尚且还在筹备之中外,其余四地业已陆续开门营业。
俱乐部原本就是一个笼络思想的地方,更何况之前所制订的一系列宗旨,也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