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昌怔了怔,他连忙又问道:“袁公子,你这到底是要闹哪一出……”
他的话音刚刚落定,袁肃对站在一旁的杜预点头示意了一下,杜预忽然拔出了手枪对着天空扣动了扳机。“砰”一声枪响,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争吵大骂,就彷佛是一支发令枪一般,止住了刚才混乱的局面。
十七师的众军官包括师部的高层在内,全部的人一下子收住了声音,场面就好像瞬间被冻结了一般。这些人诧异的看着杜预,又诧异的看着袁肃,顿时萌发起一股危机感来。岂不说此次赴宴谁都没有带武器,即便是在外面也没有多少随员,相反既然是第三旅这边主办的宴会,第三旅势必是提前做好了准备才是。
果然不出所料,杜预才开枪不久,酒楼楼下即刻便传出了一阵躁动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冰冷的喊叫声。脚步声很快沿着楼梯传了上来,没过多久,一队荷枪实弹身穿土黄色军装的士兵们出现在楼梯口。这些士兵似乎早就计划好了,上楼之后根本没有等待任何人的命令,直接分列成两队绕着全场展开,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已经把整个宴会场包围了起来。
所有人看着周围这些第三旅的士兵,全部都是目瞪口呆的表情,万万没想到一场原本高高兴兴的庆功宴,居然在转瞬之间变成了危机四伏的鸿门宴!
过了好一会儿,李潜才反应过来,他十分震怒的冲袁肃喝问道:“袁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我敬你是大总统的侄子,今日赴宴没有带警卫,怎么,你这是要把我们都抓起来吗?”
十七师师部的一名参谋官也豁然站起身来,横眉冷对的说道:“袁大人,你这是要兵变吗?就算你把我们都抓了,难不成你连张都督也敢抓?”
袁肃面无表情,冷声说道:“李大人毋须多虑,今日袁某就事论事。事先已经有所说明,既是论功行赏,也必要按过就罚。十七师五十九团团长李节,六十团团长何刚,六十一团团长王若祥,纵容部下在商丘城劫掠、扰民,更是掳走妇女多达二十三人,至今营救回来的只有十一人。我第三旅与五十七团、五十八团在前线奋力作战,尔等却在后方大肆破坏,不仅险些坏了总司令部制订的战略计划,更是大大败坏我政府军之声誉。”
三个团团长与团部众军官听了这番话,一个个再次大变脸色,之前众人是愤怒,但是现在面对重重包围的荷枪实弹的第三旅士兵,又听到袁肃寒彻入股的数落罪状,哪怕脑袋还醉乎乎的,这会儿也都被惊吓的出了一阵冷汗。他们不是蠢人,眼前这样的阵势十之八九是要拿自己来开刀,千算万算没料到这“袁公子”竟然是如此歹毒阴狠。
李潜深知麾下这三团人马的德行,他身为十七师的实际负责人也很想能彻底整顿好军纪,只可惜十七师是隶属于都督府的部队,师部要应付的不仅仅是军务,其中还夹杂着许多政治上的因素。可即便如此,这终归是十七师内部的事情,再怎么都轮不到让外人来插手。
“袁大人!”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摆出副师长的威严之态,大着嗓门向袁肃喝道,“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会给袁大人你一个交代,但是请袁大人弄清楚一点,这是我们十七师自己的事情,轮不到让袁大人来代劳惩处。袁大人若是执意如此,你要么把我们都拿下,否则我这就派人将此事如实电报到开封,并召城中五十七团、五十八团到此来逮捕这些违法乱纪之徒。”
他的话已经十分明显,自己就是要拿前天跟着一起进城的五十七团和五十八团来说事,让袁肃知道这商丘城内不止第三旅一支人马。
袁肃既然今天敢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不会怕李潜带进来的两个团,他冷笑了一声,根本不在理会李潜,转而对杜预吩咐道:“照名单抓人。”
杜预郑重的应了一声“是”,随即迈步走到前面下令抓人。
之前在酒桌上喝酒时早已互报了姓名职位,哪怕十七师的众人打算不配合,第三旅的众人军官也都能现场指认。先是被袁肃念过名字的三个团长被抓,之后那些团部的七、八名军官也都被抓。这些人已经乱了阵脚,一边大呼小叫的反抗,一边又向李潜、程世昌求救。
李潜近乎抓狂,大怒的吼道:“好,袁肃,好的很,你不给我面子,我也不必再给你面子。你们谁敢抓人。陈副官,去叫人。”
陈副官刚刚要站起身来,哪里知道陪坐在一旁的戴凤翔忽然伸出手搭在了其肩膀上。
“陈大人,你且先坐下。”戴凤翔冷声冷气的说道,俨然与之前劝酒时判若两人。
陈副官低头一看,只见戴凤翔另外一只手正按在腰间的枪套上,顿时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没过一会儿,就被戴凤翔硬生生的摁回到座位上。
其他第三旅的军官们也都一个个改换了头脸,几个团部军官甚至都拔出手枪来。陪坐在首席这边的高级军官们更是直接盯着十七师师部的军官,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是每个的表情却已经在暗示“如果敢动就立刻翻脸不认人”。
“袁肃,你,你真想造反吗?”李潜气不打一处来,冲着袁肃恨恨的说道。
“李大人,这些毒瘤祸国殃民,你越是严加惩处,越是会让病毒蔓延到全军上下。你身为军人,身为官长,难道就希望看到自己的队伍被人称为乌合之众?就希望看到自己的队伍被拿来与土匪比拟?袁某今日所做之事,是你这个当师长早该做的事,你当初不敢做无妨,今日我便要告诉你,你们不敢做的事,我敢。全部带到下面的大街上去。”袁肃语气森严的先对李潜说了一番话,最后又厉声的对杜预下达了命令。
在杜预的指挥下,众人士兵将三个团共计十八名涉案军官五花大绑起来,推推搡搡的往楼下走去了。这些被捆绑着的军官从一开始还有人反抗,到现在一个个都软了骨头哀声求饶,可是没有人再敢为他们说半句话。
片刻过后,这十八名军官被押解来到了酒楼正大门外面的街道上,在杜预的命令之下,士兵们强行押着这些军官跪在地上。楼上,袁肃迈步走带宴会厅侧边的栏栅处,这里正好可以看到街道下面的情况。不仅如此,就连李潜、程世昌等人也都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当所有人见到下面那些军官排列下跪的阵势时,立刻已经明白袁肃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
在场的都是军人出身,对这种阵势在清楚不过,这分明就是要执行枪决。
那些跪在街道边上的军官们还在挣扎着、哭喊着、求饶着,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宴会,哪怕讨不到半点功绩也无妨,大不了就吃好喝好。现在回想起来,难怪这顿宴席会如此丰盛,却原来是最后一顿断头饭。
“准备。”这时,站在楼下的杜预对着士兵们下达了命令。
荷枪实弹的士兵在这些军官后面站定脚步,听到命令之后立刻将手中的步枪拉栓上膛,平平稳稳的端了起来对准了这些军官的后脑勺。
听到那一连串“稀里哗啦”的上膛声,就彷佛是阎王爷冷酷的笑声,那些跪着的军官当中已经有个别几个人吓得直不起身子软爬在地上。不过即便如此,后方的士兵也没有任何怜悯,依旧凑上去对准后脑勺。
一切准备就绪,杜预回身仰头看向站在二楼栏栅边的袁肃,等待袁肃最后的命令。
不等袁肃开口,李潜禁不住的抢先大喊道:“不许开枪,不许开枪!”
袁肃没有理会李潜,对杜预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行刑。”
“砰砰砰”一连串的枪声响起,楼下街道上哀号、哭喊声音一下子静寂了下来。
李潜踉跄的后退了几步,程世昌赶紧上前扶了一把,二人的脸色都惨白到了极点。
第43章,简而复杂
新华门总统府,怀仁堂南书房内。
袁世凯看完刚刚紧急送过来的电文之后,脸色徒然生变,重重的将电文投掷在了桌案上,豁然站起身来,脸上愠色十足,迈着蹒跚的步子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好几圈。站在不远处的是送来电文的张一鏖,和正在商谈修改临时约法的夏寿康、赵秉钧、黎元洪等人。
“这袁肃究竟在搞什么,他脑子让驴踢了吗?临行之前我已再三叮嘱,让他老老实实好好的待着,偏偏这厮一点都不老实,现在还闯出这么大的篓子,他到底想干什么?”踱了几圈之后,袁世凯忍不住发泄的吼道。
除了张一鏖之外,在场的另外几人并没有看过电文,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脸色疑惑,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之后,黎元洪才低声向夏寿康问道:“袁肃?不是前不久刚奉命去河南镇压叛乱吗?昨天刚看了报纸,不是说中央军作战英勇,已经收复商丘,大总统怎么反而不高兴了!怎么,这袁肃又折腾什么事乱子出来了?”
夏寿康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说道:“这事我也不太清楚,前几日大总统还因为袁梓镜一战收复商丘并生擒白朗麾下第三号人物而感到高兴,甚至还说了好一些欣喜的话,怎知今日突然又出了变故。唉,向来这袁梓镜可能是得意忘形,以至于又出了什么纰漏。”
黎元洪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
袁世凯自然是听到黎元洪和夏寿康这边的窃声议论,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随即又回头书案前将电报文件取在手,转而迈步走到黎元洪这边。他把电报文件交到黎元洪手里,语气很不好的说道:“宋卿,你来看看,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胆子大的人。才去了河南不到一个月,把十七师三个团的军官全枪毙了。哼,宋卿,你说说,你说说这浑小子到底是要做什么!”
黎元洪还没看电文,但是单听了袁世凯刚才所说的话,顿时感到很是惊讶。他赶紧打开电报文件看了一遍,心中这才渐渐明白整个事情的原委,随即又转而劝说道:“大总统息怒,袁梓镜此举确实颇有不妥,也确实太过冲动,不过想来他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十七师麾下五个团,其中三个团军纪败坏,在进攻商丘时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简直是天理不容。”
袁世凯怒道:“即便如此,这事轮得到他来插手吗?他倒好,把人家骗到酒楼吃饭,才吃到一半就把到场的人枪毙了一半。现在呢,还把十七师师部全部扣押在商丘。我叫他去对付河南叛乱,他竟在对付自己人,这传出去还得了?”
黎元洪想了想,不是很明确的说道:“依我看,袁梓镜之所以如此处事,势必是有在所难免的原因。早先我也听说过,河南民乱多是百姓无从活口,只能铤而走险揭竿而起。我政府军镇压民乱之目的,正是为了化解民间矛盾,如若放纵士兵胡作非为,非但于事无补,反而还会激起民愤,实属危险行为。”
袁世凯没好气的说道:“他可以向都督府申报,也可以致电陆军部,咱们现在是民国了,既然大家都要讲法纪、讲制度,那就更应该按章办事。这浑小子如此大胆妄为,他确实逞了英雄,可外界会怎么认为?河南省内其他部队会怎么认为?他难道就不会想想后果!”
黎元洪知道袁世凯现在是怒火攻心,即便自己说的再有道理也未必能让起信服,索性不要招惹这样的麻烦事,连连附和的说道:“大总统所言不无道理,唉,只是事已至此,再生气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先想想解决问题的办法才是。”
一旁的赵秉钧寻思一阵,说道:“大总统,为今之计也不能轻举妄动,毕竟昨天才公开报道过中央军一举收复商丘的消息,国内国外对此次中央军的表现颇为关注。若是现在要惩处袁肃,只怕势必会弄巧成拙。再者不管如何去评论,只能说袁肃此次枪决十七师犯案军官有失程序,但不能说其所作所为是错。”
袁世凯冷声说道:“我自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动怒。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这浑小子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如此胆大妄为。再这么纵容下去,日后还不反了天?”
赵秉钧说道:“如若这样,不如还是将其调回直隶,改派其他部队入豫。”
张一鏖虽然打心底也觉得袁肃做事太冲动,但却认为这是一桩好事。他最看不惯的就是明明做了好事还要承担其他“思想政治上的责任”,实在是太冤枉了。不等袁世凯表态,他抢先一步说道:“现阶段中央军刚刚才在河南省内有所建树,如若在这个时候撤换,必会引人猜疑,反而对河南局势颇为不利。”
夏寿康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的说道:“赵先生所言不错,就算是以其他理由把第三旅调出河南,外界也会捕风捉影,认为咱们中央就是在针对袁肃处决十七师军官一事。中央军一战立威,正是应该继续加大军事行动的力度,争取扳回更多的气势才是。临阵换将,不仅引人非议,对后不容易有所气色的局势来说更是不利。大总统三思呀。”
袁世凯背过身去,再次来回踱步起来。他心里当然知道这一点,自己之所以生气也是因为这一点。可是在听完夏寿康、张一鏖二人的话之后,又不免有了另外一个方面的思索。他所顾忌的无非是袁肃不听话,但袁肃如今羽翼未丰,更何况在一些大的政治思路上又与自己相近,现阶段本不应该有所猜忌。
更何况袁肃一直以来都是这般耿直做为,讲究实事求是。其在河南的所做所为肯定还是为了大局着想,对于河南民乱的问题下面早有私议,正所谓官逼X民反,眼下要解决民乱就是应该彻底解决官X民矛盾才是。
想到这里,他多多少少算是消了一些气,只是总觉得心头是有一些放不下的地方。
“这件事可以暂时不追究,但是绝不能让河南南边以为我太过纵容这浑小子。立刻拟一份电文,让袁肃不准在插手河南省内任何事务,再通报河南都督府,将这件事暂时压下去,所有一切都等带民乱彻底平息之后再议。”袁世凯语气很快的说道。
“大总统,单单一份电文,只怕不会让袁梓镜当一回事呢。”赵秉钧在一旁说道。说到底,他心里还是记得袁肃擅自处死自己侄子赵方毓的事情,当然并不是责怨对方手下无情,相反正是因为有这一档子事情,所以才会担心这个年轻人根本不会在乎一纸电文。
“命令曲同丰暂代商丘镇守使,十四师入驻商丘。”袁世凯不冷不热的又补充道。
“若是如此,倒是会有一些作用,这袁梓镜即便再狂妄,也应该很清楚大总统这个任命的意思。总之我们不正面责备他,却能让他从侧面领悟,不失是两全其美。现在就只需要看看这年轻人是不是识相了。”赵秉钧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张一鏖和夏寿康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显得很失望。并非二人偏袒袁肃,只是如今河南之事刚刚有起色,大总统却又犯了疑心病,只怕用不了多久真是要把袁肃当作第二个段祺瑞来对待了。在他们来看,原本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以袁肃这种雷烈风行的作派,若是由其来全权负责河南整顿,只怕会快就能平息民乱一事,偏偏非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白白惹出一阵是非。
第44章,下有对策
三月上旬的最后一天,商丘南城绿源居正大门前,几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分列左右,其中有身穿黄色军服的第三旅警卫,也有才不久经过通传调配过来的第五十七团一支部队。绿源居正是之前袁肃软禁十七师师部和团部众人军官的地方,而就在前天收到北京发来的电文之后,袁肃专程来到这里